☯ 嗜血戰地
☯
殺了他?
「殺了他!」 「宰了他!」
「操他!」「用他的刀砍下他的頭!」
「放血啦哈哈哈!」
「挖出腸子勒死他!」 「腸子有柔韌到可以勒死人嗎?」
「不知道?你沒興趣嗎?」 「有啊哈哈哈!」
「聽說挖開肺葉會有泡泡,真的假的!」
「看看他的動脈可以噴多遠哈哈哈!」
「打斷琵琶骨!」
「砍斷他的手腳!」
「閹了!」
「我想看他縫起來的眼皮下面還有沒有眼珠!」
群眾鼓譟,喋血啖天。
韃子淡淡的嘆了口氣。
不管自己的徒弟是否真有鼓動人心的資質,也無論上一秒這個空間究竟膨脹著多麼激勵人心的能量,更不論自己的徒弟與那可敬的戰士酣戰是多麼驚心動魄。
這裡終究,是這種地方,是吧?
現在,正考驗著他第一個徒弟作為一介武夫的價值。
到底教他功夫是對是錯,就看這一遭的造化。
……還是在最不穩定的時期,以最嚴苛的方式。
可以說,這是他那種短期之內得到強大力量,破鞘過早的那強者途徑……
……唯一,且致命的副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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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他?
殺了他嗎?
逐漸回穩氣血的洗硯,睥睨著倒在血泊的盲獸波希。
他瞇上眼睛。
說起來,這是強者的視角嗎?
強者的霸道嗎?強者的權利嗎?強者的任性嗎?強者的消遣嗎?強者的踐踏嗎?
啖血的鼓譟,二十萬份。
嗜殺的眼神,二十萬雙。
注視著一個地方,同一個人。
蛋型鬥技場,渾身浴血,從生死縫隙錯身活下的,白髮男孩。
苟活十二載,懂事餘七年。
戰敗七個秋天苟活偷生至今第一次吃到勝利的,十二歲白髮男孩
「你,想死嗎?」這是,強者的口吻嗎?
「……」傷勢攻心趴在地上發抖,沒了一隻右手又挨洗硯氣鎖一拳的盲獸波希一愣。
那張爬滿祕紋的驕傲腦袋,還是搖了搖頭。
他的武技他的刀,他的參賽他的命,都不是為了遊戲、為了消遣。
都不是,為了莫名其妙的虛名,到這裡一決死戰。
他有很重要的東西。
他不怕死。
但可以選擇的話,他當然希望還有命回去。
是嗎?
那不穿褲子的男人向地上一指,他總能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點子。
壓著洗硯的兩個男人扯開一抹濃烈的笑,放開洗硯。
洗硯揚手指著十公尺外,他現在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二十萬個全世界最爛的觀眾扯開二十萬張魔的笑,看著洗硯。
「把那吃了……」
「把那吃了……」
「把那吃了……」
但七歲洗硯沒有動。
看著男人所指著的,自己母親破散的腦子,沒有動。
十二歲的洗硯勾起笑容。
指著他的對手盲獸飛到十公尺外,自己斷掉的右手,偏著頭。
「…… 我就放過她?」
「……我就放過你?」
☯
隔天。
各大報紙、情報商人、網址、酒吧聊天的話題、運毒會議裡穿插的話題、街頭乞丐下酒的蜚語、荷米斯市、或是北部地帶、甚至整個烏托邦。
加油添醋,眾說紛紜,卻同樣指向一件事。
一個白髮少年。
一個還沒君臨黑暗世界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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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你之所以能贏,只是因為運氣不錯。」
韃子點了一客菲力,聽說這裡是荷米斯市很有名的一間酒吧混合式餐廳。
打完競技後,洗硯會換一套衣服並戴上鴨舌帽或是假髮,到每次都不同的某一間事先約好的餐廳,和同樣戴上假髮與墨鏡的硯芯還有一直以來都醉醺醺的韃子會合。
這是保護有人會或許對硯芯不利的做法。
戰巢一戰很值錢,會想要要脅他們得以改變比賽結果的人,當然也不會少。
洗硯也接受,畢竟硯芯和他的髮色都是很少見的純白。
「雖然我也這樣覺得,可是怎麼說?」面前擺著一杯果汁的洗硯點點頭。
雖然不甘心,但是他真的也這樣覺得。
要不是他在打出拳頭的時候看見那只爪刀,仗著自己在生死關頭幾千回的『逢生直覺』知道自己會慢上幾個瞬間,硬是『伸直自己的中指』。
讓自己的纏著斂勁的指頭抵銷與爪刀『刀身的距離差』,早一步報銷盲獸波希握刀的手掌肌肉,讓那把短爪刀鬆脫。
自己才能如願以償的將夾雜氣鎖的拳頭打在他的手臂,讓勁道貫穿他的軀體將他整個人打飛出去的話……
如果不是這麼湊巧,那麼報銷一條手臂後無力再戰接著被揍死的,肯定是自己。
真的只是幸好。
「要讓你視線看不見偷偷藏著刀,只能抽他右肋上的刀袋,而他右肋上的刀袋全用完了只剩一把刀,如果他是抽兩把呢?」韃子割著牛排。
「……」洗硯沉默。
「算了,碰上他真的算你倒楣,首戰碰上『圖瓦塔克』的蟲族。」韃子咬著肉排。
「圖瓦塔克?」咬著吸管的硯芯偏著頭,這是她第二次聽見這個名詞。
「這島還沒變成黑暗公國的時候這裡的原住民,媽的她說是森林戰士時我就想說完了。」韃子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嘔氣,搖搖手上的餐刀。
「這裡有原住民?」洗硯全身繃著歛勁,韃子說這樣做三不五時這樣做,除了強身健體也有助於加快傷口愈合。
「不是有圖瓦塔克禁區,不然你以為那是做什麼的?總之那些人很強,在叢林戰所向無敵所以黑幫也沒辦法徹底殲滅他們,我是指在不虧本的情況下,索性規劃一個禁區。這次在平地跟你打大概只有發揮那隻竹竿怪三成實力,媽的這樣輸掉他肯定嘔得要死。」韃子撐著下巴看著菲力,好像回憶到哪些往事。
「怎麼算三成?」好不容易打贏的洗硯有點賭氣。
「他媽的叢林有樹讓他做多維跳躍,誰還給你傻乎乎的平地走圓?從他用彎刀你看不出來那是適合林戰的嗎?還有蟲族最厲害的是可以喚蟲,鬥技場哪來的蟲讓他指揮?三成嫌太多啊?」韃子鼻孔噴氣,瞪了洗硯一眼。
硯芯默默地喝著果汁。
從看見鬥技場的盲獸的臉直到現在,韃子的心情都很差。
「……那他在圖瓦塔克有多強?」洗硯也不知道韃子在不愉快什麼,只好轉移話題。
不過他自己其實多少也有發現,在一開始從那自稱『盲獸波希』的男人身上滲出來的殺氣簡直無窮無盡,跟後來的表現確實有蠻大的落差。
沉默。
「……看他的樣子多半是蟲族的,蟲族原本就不是出去打架的,他臉上紋路有半張臉,估計實力中上,不過瞎了,大概只能贏三成族人再少一點。」韃子淡淡地看著牛排,若有所思。
「……那他們最強族人有多厲害?」洗硯抿著嘴巴,他也若有所思。
「你說笛王喔?上屆的死了這屆不清楚,不過上一屆跟我全盛時期差不多……至少我是不敢一個人穿過圖瓦塔克啦。」韃子的表情有些自嘲。
也有些落寞。
而他沒有繼續說。
不過長期待在烏托邦這種地方,洗硯跟硯芯都懂每個人都需要獨白的沉默。
只是……
「你怎麼會懂這麼多?」洗硯皺眉。
長期穿梭在市井暗巷裡的他,從來沒在流言蜚語裡聽過這些。
沉默。
餐廳的喧嘩聲暈開。
昏暗的燈光,木頭桌椅的質感,倫敦風格的設計,牛排與酒,還有果汁的味道。
「秘密。」韃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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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硯芯還沒醒。
機艙外百米,韃子站在離一根喬木十尺遠的地方。
他脫下鞋,氣鎖灌入,原本乾瘦的右腳整隻紫筋賁張。
保持歛勁一晚的洗硯站在一旁。
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八成,這麼莫名其妙的復原速率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震氣』就這樣而已。」
韃子右腳輕描淡寫的一揮。
離他自己十尺外的,一株喬木的樹皮就被扯了下來。
那痕跡就像被野獸的爪子刨過一樣。
就像有衝擊力,跨越十尺的距離對樹造成等同野獸刨過的傷。
「……」洗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也叫做什麼『氣勁』啦、『御氣』啦,小說老是胡扯什麼『指劍激射』、『隔山打牛』、『氣破九霄』,大概就是這個。」韃子左腳又是側身一揮。
十公尺外的喬木樹皮被扯了個十字。
那十尺的距離依然空無一物,只是地上揚起些微的沙子。
「……」洗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簡單來說,就是你用氣鎖的時候,順便把附近的空氣想像成你的身體,然後自己的『外層歛勁』開條縫,好讓『內層綻勁』可以『噴』出去,從你的『身體』打出『勁』,震動『空氣分子』,再震到你要的『物體』。」韃子右腳凌空向前一踏。
沒有皮的喬木上多了個凹進去的腳痕。
那顆樹抖下十幾片枯黃的葉子。
韃子的右腳依然離樹十尺。
「……這一點也不簡單來說。」洗硯非常想揍下去。
「……無奈你的悟性實在,算了,比較簡單的大概是這種。」韃子用腳趾夾起一條樹枝。
他沒有夾著樹枝的腳單腳跳到一塊岩石前面,夾著樹枝的腳朝著那塊石頭緩緩劈下去。
而那整塊岩石就像被電鋸砍到似的噴出點點石屑。
當然砍到一半樹枝就先斷了。
但那根樹枝確實,在石頭上留下點痕跡。
「……」洗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這就是直接把『震氣』灌在樹枝上,讓樹枝用細胞等級『震動』,什麼『兵器灌入真氣』大概也就這麼回事,優點是因為有的東西就是楊氏係數比肉體細胞高,比方這個樹枝就是多一層細胞壁有沒有,所以震動的效率比較好……嚴格來說比空手強。」韃子將夾著樹枝的腳抬起來。
纏在腳趾的氣勁更加使勁一層,剩餘的半截樹枝開始震動,甚至震出聲韻。
然後整根樹枝應聲爆散,一大片木屑飄在半空中。
「缺點是有的東西不耐操,動不動就壞掉了,這就考驗到鑄劍師的本事了。所以好的御劍者也要碰到上等鑄劍師……不然打到一半劍爆炸了這傳出去能聽嗎?」韃子輕輕將夾在腳趾的木桿捻斷,收回氣鎖讓小腿恢復成乾瘦老人的腳。
「……」洗硯試著讓自己接受這離譜的現實。
不過很奇怪,他記得小時候讀過的那關於這老人的繪本,確實記載著。
所有人,都在祈禱。
獻上自己每一條命,義無反顧的忠誠祈禱。
那破滅的紫色惡魔,是否能拿著誅神的鈴,與惡魔一起硬是也把潘朵拉的盒砍成兩截。
那誅神而慘叫的凶兵,諱稱閻王鈴。
那毀天滅地的惡魔,諢名成吉思汗。
所有的人看著他那立於血與殺的姿態。
世界上所有的人種,不謀而合的以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畏懼與笑並稱他同一個外號。
那誅神而慘叫的凶兵,諱稱閻王鈴?
「你不是有一把……會哭的劍?」洗硯也狐疑,他也不能想像有武器會慘叫。
只是說,這段記載不只時常出現,而且還描寫得相當清晰。
就算有誇大言詞的地方,那總該也有一柄『劍』吧?
而那傳說的主人,就在前面。
然而。
韃子沉默。
片刻。
「……看繪本這麼較真…你是還沒斷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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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真的很會扯耶!要不要寫寫小說?」
翻著推理小說,什麼書都亂看一通的師姐永遠笑著這麼說。
雖然她也從來沒有認真過。
「開玩笑,上一次拿一本傅立葉他花一個月就看懂了,他就是一條不要臉的天才。」胖子三師兄笑著。
他一本三角函數看了一年半,還不知道廣義角的定義是什麼。
雖然也是說三師兄這輩子光是靠出神入化的鐵布衫,就夠他吃喝拉撒一輩子了,他自己也倒沒興趣學什麼數學。
「學了也用不著,就跟轉書一樣,隨便啦。」白髮的少年笑笑。
他把看完的倚天屠龍記還給師姊,上頭淡淡地還留著師姊指尖的氣味。
他就是有辦法嗅出這些若有似無得氣味,其中的特別。
「你連打拳悟性也高,煉氣天生快,聽覺嗅覺視覺也無可挑剔,真的很好意思。」用拇指倒立的高個子二師兄,滿頭大汗的冷笑。
「一般般啦。」白髮的少年撓著頭。
倒也沒有否認,不過他自己跟這個二師兄打牌,怎麼樣都沒辦法撐過第四輪。
真是奇怪。
「你要不要出洞下山考個大學試試?」
同樣也喜歡看各種學識書籍,忠厚老實的大師兄總是這麼提議。
「看我心情。」白髮少年也總是沒有認真的回答。
「好啦!晨練!」師父從房舍拍著手走了出來。
光著頭,身材結實而削瘦。
他總是笑容可掬的一張臉。
璀璨得,就像太陽一樣。
「喂!我做完了!」
「嗚……」
握著一直在寫的紙筆睡著的韃子睜開眼。
視線裡,滿頭大汗的那不怎麼寶貝的徒弟,正渾身電氣的看著自己。
「做夢老是傻笑的,死老頭都一把年紀了,好噁。」洗硯嫌棄著一張臉。
一屁股坐下拔掉身上的電線,散掉渾身氣血。
韃子也坐了起來,看著自己徒弟映著黃色電氣的白髮。
「死小鬼你是嫉妒還是羨慕?」他笑笑,伸了個懶腰。
「……怎麼樣的夢?」洗硯看著地板,喘大氣。
韃子失笑。
想起最近看過的一本華文小說裡,一個被淘汰的書名。
「可能是……繁花落盡的美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