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劊子手 對 圖瓦塔克.波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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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著腰,僂著骨架,恐怖絕倫的臉孔,渾身密教的刺青以及用繩子繫在身上的兵刃,一百九十多公分的身材與那相稱的細長手腳,縫上的雙眼。
『盲獸波希』雙手離地五公分的距離,姿態就如同一隻螳螂。
一隻膨脹細緻殺氣的螳螂。
洗硯後退一步————
————唰!
煙霧揚起。
盲獸消失在原地。
洗硯錯愕的臉。
縫上雙眼漠然的臉。
五公分的距離。
白銀色的銳利。
「!」
洗硯瞳孔縮小。
盲獸抽出大彎刀。
彎刀一閃!
氣鎖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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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瀰漫。
洗硯趴在離盲獸波希一段距離的地上,喘著氣。
一個剎那前,他解放右腳氣鎖。
右腳瞬間產生一股巨力蹬擊地板,在那個剎那硬和盲獸拉開三公尺的距離。
但他的鼻尖依然噴出一道血箭,白色的髮絲落在地上。
鼻子劃出血痕的洗硯半跪在地上,專注的看著那如同螳螂般的男人。
那自稱盲獸波希的男人,輕輕揮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抽出來的大彎刀。
血珠沿著刀緣濺到地面……
……剛剛是怎麼回事!自己差點糊裡糊塗就死了!
盲獸波希偏了偏頭,似乎也沒能搞懂洗硯拉開距離的爆發性移動原理。
但他依然不急不徐的輕輕點著地面跳躍,上半身身形沒有絲毫動搖,殺意依舊犀利。
他其實也不怎麼在意。
氣勢一天一地。
可就這樣詭異的對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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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死!」 「死!」 「死!」
「死!」 「死!」「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死!」
「死!」 「死!」 「死!」「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 「死!」「死!」
「死!」
「死!」
整個戰巢瀰漫著觀賞虐殺秀的嗜血歡呼。
硯芯忍著眼眶的濕潤,不出千徒手握碎玻璃酒瓶,倒噓聲勢之浩大簡直豈有此理。
「如果。這場比賽架要贏……需要兩個如果。」睥睨戰局,沒有表情的韃子淡淡的說。
「……什麼兩個如果?」硯芯咬著嘴唇,專注在所有鏡頭捕捉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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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
洗硯晃了晃腦袋,重新看著眼前不斷跳躍的男人。
那種移動絕對不是快,世界上沒有一種快是可以無聲無息的,一定有一點技巧。
什麼技巧呢?可以近距離的話或許────
────唰!
果然!
洗硯直覺性的蹲下,一根髮絲算是取代他的腦袋分家。
再次無聲無息逼近洗硯的盲獸波希一刀落空,平舉的大彎刀神速轉了個角度,變招朝向下劈了這沒有退路的獵物。
但。
關鍵時刻,卻是『盲獸波希』猛然後退。
血洗百戰的的直覺,他覺得這白頭髮的少年不太對。
氣鎖。
氣鎖。
氣鎖。
氣鎖。
左手。右腳。
左腳。右手。
!!解放!!
煙霧瀰漫,大地被打出一聲慘叫。
盲獸波希出現在大地發出哀嚎的十尺之外,冷汗潺潺的用看不見的雙眼注視著那煙霧。
一隻腳踢開煙霧。
「我看出來了!」
生硬的英文,氣喘吁吁的口吻。
昂首踏步的洗硯攤開雙手笑著,混著塵沙的四肢有種瀰漫焦煙的錯覺。
盲獸波希的鼻子也濺出一絲血箭。
被那時蹲著繃緊全身的洗硯,四肢各自解放一道氣鎖。
後發先至的全身彈跳,硬是擦出來的血箭。
……僅僅只是擦過?
盲獸波希有了個相襯他冷汗劃過的想法。
如果,再慢了萬分之一個剎那,自己的腦袋還能安然在脖子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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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到黑幫交易的打工不是柿子挑軟的吃,如果他實實在在繞在生死邊緣十幾次。」韃子想起他初遇那白髮少年時的第一個感覺。
冷靜,深沉,卻帶了抹玩世不恭,建立在世界已經全然無望的那種灑脫。
再差也不過是現在,那不放鬆還等什麼?
活在絕望的人,才能懂的故作輕鬆。
那為什麼還要拼命籌錢?
「如果是的話。」韃子看著專注在賽場的白髮女孩。
那為什麼還要拼命籌錢啊……
……為什麼這個白髮女孩身上受的傷,會比其他的奴隸夥伴還要少那麼多啊?
「跑得出來,何必回去?」司機老頭說著。
沒有人說話。
「怎也還不完,既然都是等死,何必搭上命,賺這可有可無的零頭?」光頭老頭懂的。
「有點錢,就是等死也舒服些,不是嗎?」白髮男孩撐起攤在椅上的身體,淡淡說著。
……是這一種『活著也舒服些』啊?
……你會活著走回來對吧?
……你會活著走回來對吧?
「他自然會用本能找到,對付危機的方法。」他僵硬地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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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靠著走圓與後退來交錯,模糊距離感對吧?」洗硯冷笑。
當然擊中更好,他不是打算讓剛才那記蹦擊擊中對手才開招。
只是看準他衝過來的時機,隨便的往地面打出一拳威嚇,再全神貫注瞧著地面。
從盲獸嚇得後退的步伐裡頭瞧出箇中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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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答案,這叫縮地。
盲獸波希一改先前大開大闔,想要速戰速決離開這大型觀賞箱的姿態。
他回覆先前螳螂般的體勢,精神進入截然不同的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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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是瞧出來了,但處理的方法還真的沒有。
洗硯攤開雙手,渾身狂躁的氣勢冷笑。
完完全全是虛張聲勢,多讓對手有一絲動搖都是聊勝於無的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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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
地上一條刀痕,兩個拳印,一撮白髮,幾滴血。
握拳,上身精赤的白髮男孩。
握刀,上身綁著數十把爪刀的長瘦怪物。
對峙。
十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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縮地!
氣鎖!
盲獸波希的身形恍惚一瞬。
下一秒洗硯已經嗅到彎刀特有的鐵硝。
唰!
盲獸波希的彎刀又在地上砸出一條大縫,氣勁縱橫,被切開的大地裂痕煙霧瀰漫。
卻沒有血肉飛濺出來。
氣!鎖!解!放!
盲獸波希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與那副根本就是鞭子似的臂長,手又是抓著柄造型詭異的大彎刀,讓他的攻擊範圍又廣又崎嶇,簡直就像是科幻電影裏頭的異型怪物。
……反過來說,只要能突破他的防線欺入近身,那雙嚇人的長手也不能那麼順利回防啊!
洗硯在看見刀光的時候解放左腳氣鎖,右腳為軸畫了個圈繞道盲獸波希的右腹側……
……加上繃緊氣鎖左拳筋肉。
轟!
空氣悶爆。
只有空氣悶爆。
多虧了空著的左手揮出去的離心力。盲獸硬是靠著細小卻柔韌的身軀主幹躲過氣鎖左拳。
洗硯錯愕。
眼前的身高近兩米的大怪物,居然靠著纖細又柔韌的身體,把重心壓得比自己還低。
他把身體壓的比洗硯還低的盲獸波希,伸出沒有持大彎刀空揮牽動身體的左手。
那隻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扣著三枚短爪刀。
刀口對著洗硯揮出大動作後僵直的身體。
爪刀寒芒流轉。
洗硯瞳孔輕顫。
唰!
唰唰!
用離心力硬是改變重心的『移芯』。
為了應對這種忽然被敏捷的對手欺入近身的狀況,所以盲獸波希才會苦練『縮地』以及『移芯』這類移動方式,並且在身上掛著進可飛射退可回防的飛爪刀。
刀柄脫手,爪刀破空飛縱。
釘在洗硯的胸腔三處,力勁大得將洗硯整個人打飛。
但沒有打穿!
歛勁!
被打飛的洗硯立刻跳起跪坐在地上,滿頭大汗拔出因為開了歛勁繃緊氣血,才,只,有,卡,在,身,上,的,短,爪,刀。
雖然同時靠著開了氣鎖主動往後跳,和斂勁的關係自己是避開了致命傷,但還是很不妙。
傷口勉強還可以算不礙事,但原本就不多的氣鎖現在已經用了好幾發,負傷的還是自己。
自己還沒學會一邊提煉氣鎖一邊活動的技術。
重新恢復氣鎖的狀態需要二十秒。
……拖延二十秒再說嗎?
重整架勢的盲獸波希看著自己的手指,他正在思考著手感怎麼這麼不對。
自己身上只扣著十七枚短爪刀還有兩柄大彎刀,現在一柄大彎刀已經坑坑疤疤,短爪刀也丟了三把,對方居然還保有性命?
先保留爪刀,慢慢打游擊等待機會嗎?
☯
「戰況居然進入了白熱化!賭一面倒的客人今天滑鐵盧了嗎!」轉播員吉賽兒吶喊。
倒噓洗硯的聲浪開始平緩,支持洗硯的眼睛有了生氣。
不出千用望遠鏡看著賽台,韃子則用肉眼看著鬥技場。
硯芯睜大眼睛。
☯
不。
洗硯解開雙腳氣鎖,整個人朝著盲獸波希飛箭激射。
開玩笑!二十秒個屁啊!他的刀可以劈開地面,不留神被砍到還得了!
當然不!
盲獸丟開缺口斑斑的大彎刀,雙手不知不覺扣上八枚短爪刀,鬼影錯綜的縮地步伐再起。
這男孩的拳頭打在空氣上都有雷電般的聲音,自己可是沒那個本事真被那種拳頭打到。
一公尺的距離。
洗硯雙拳緊握。
氣鎖膨脹,手臂頓時脹大一吋。
交鋒。
三十公分的呼吸。
盲獸波希指節鬆脫。
八柄短爪刀蓄著八種角度與力勁脫手。
交錯。
─────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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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公尺。
兩公尺。
落地,背對背,互相隔著三公尺的距離。
洗硯跪在地上。
他的胸膛與左手各自釘上兩柄短爪刀。
刀身夾雜強大的尾勁,甚至能沒入自己開著歛勁的身體。
……真的假的?
盲獸波希按著手臂。
他的右肩有像是被火灼傷的痕跡,皮膚與一半的肌肉纖維就是被撕了下來,鮮血淋漓。
大家都看得出來這手報廢了,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不過是被區區拳頭擦過而已。
……有沒有搞錯?
洗硯回身擺出架勢。
他笑了。
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十一發氣鎖,還得放棄身體的氣鎖好封住血脈,左手估計是報銷了。
扣掉左手與壓抑傷勢的氣鎖,剩下來能用在作戰的氣鎖,只剩下區區四發。
……
……所以虛張聲勢變得非常重要。
盲獸波希放開手臂,連點周身四穴好讓自己翻騰不已的內息停止怒吼。
但這場決鬥的接下來,自己的右手大概已經沒辦法動了。
沒辦法用右手,就不能一邊射擊短爪刀一邊使用大彎刀,戰術受限先不說,自己現在如果使用太多暗勁還可能氣血攻心自焚。
……沒辦法了。
他脫下自己身上掛著的所有短爪刀減輕重量。
還聽話的左手提著剩下的一把大彎刀,晃呀晃。
極為挑釁的舉動。
旁邊的人或許以為遊刃有餘,實質上這個狀態確確實實就是山窮水盡。
洗硯閉著眼,感受著四肢百骸的動靜。
四發嗎?
他張開眼,看著眼前的對手。
精赤細長的身體,縫著雙目的漠然臉龐,膨脹的殺氣。
玉石俱焚的決心。
洗硯冷汗劃過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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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打得贏嗎?」一貫冷漠的硯芯抓著韃子的衣擺,手心都是汗。
「……我只能說,贏面還是有。」韃子臉色很差,殺氣不自覺地從齒縫滲出。
韃子一夥人周圍的觀眾頓時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心悸,紛紛離開座椅。
不出千一夥人則強忍著不舒服的感覺咬牙坐在原地。
硯芯也不敢出聲。
她將雙手合十,抵在額頭禱告。
從不相信神的她,禱告著。
隔著一層又一層的防護壁,向著……
洗硯向前一步,舉起雙手。
硯芯的鼻子碰著洗硯的衣服。
他慢慢地將維持出拳姿勢,整張臉都是鼻水的硯芯摟入懷中。
鼻水與眼淚沾濕衣服。
硯芯也緊緊回摟他。
如同白髮的他笑著。
「我————
……從沒,讓她失望的哥哥。
☯
唰!
洗硯解放左腳上的氣鎖向左激射,整隻左腳氣鎖用鑿而痙攣不已。
他整個人直線的像炮彈般衝向盲獸,同樣也是生死一隙的剎那輸贏!
太單調了。
盲獸雖然老實說,是看不清楚洗硯的動作。
但是既然是直線,預視的功夫它早就爐火純青。
既然爐火純青,他當然知道自己揮下這一刀軌跡,在的下一個剎那將會碰到一顆頭!
但既然看不清楚。
所以盲獸波希的聽音辨位還沒跟上!
所以他當然看不見洗硯右腳兩枚微微膨脹的氣鎖!
氣鎖解放!
加速!
洗硯扭動脖子,鼻尖被盲獸握在鞭子般的手上那柄大彎刀削過。
生死剎那的直覺。
最熟悉的機會。
氣鎖解放!
再加速!
盲獸在千分之一秒的空間錯愕。
他的的眼裡,只看見一顆銀色的腦袋與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以不可思議的施力點,硬是把自己移到不可能的位置,順著自己的手臂背後滑進。
是手臂背後。
只要自己沒有第三個關節,就不可能砍的到他。
當然。
沒有啊!
唰!
沙塵瀰天。
洗硯雙腳痙攣,全身上下僅剩下最後依託,右手還有一個氣鎖。
但他笑了。
如果論瞬間加速度,氣鎖蹬地的加速,到底還是優秀過縮地這種模糊視覺的功夫。
打從一開始,這就是自己唯一的王牌。
打從一開始自己將所有勝算壓在這裡,設法把狀況變成逼迫對手在這個領域一決雌雄。
而他辦到了。
可第一次失敗了。
盲獸波希身經百戰,當然也知道自己的戰法缺陷。
所以他特別練過抽刀快指,移芯換位,與在自己的身體附近射出短爪刀的功夫。
但。
他又辦到了。
和上次一樣,又是一口氣欺近手臂極長的盲獸周身。
只是這一次不一樣。
盲獸的右手受傷了。
左手那剛剛朝著自己揮出去的大彎刀,勢頭還沒回收,還辦不到回防,不可能回防。
洗硯矮著身子,右手後弓,絕對必殺的姿勢,絕對優勢的位置。
盲獸不知道的是,『氣鎖』這種功夫,最大的優勢並不是超群的破壞力。
而是它並不需要蓄力與施力點還有施力時間,這是一種把自己的肉體當成槍膛的招數。
這建立在對方不清楚自己招式特性的『奇襲』,只能用一次。
但輸贏也只有一個!
花了三個氣鎖,就為了做出一個假動作躲過第一刀,就為了在這情況下逮著這個位置。
就為了在盲獸揮出大彎刀以後,逮著盲獸波希負傷右手下的縫隙!
「死!」洗硯雷霆萬鈞地解開最後的氣鎖。
最棒的位置,
最棒的姿勢,
最棒的時機。
盲獸笑了。
☯
洗硯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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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贏的第二個如果。」韃子閉上眼。
「……嗯?」硯芯睜大眼。
☯
洗硯楞楞地,看著他一直深信盲獸波希已經沒辦法動的右手,在自己出拳的軌道上……
扣著一柄刀鋒朝著自己拳頭的短爪刀。
盲獸波希笑了。
雖然自己的肩膀已經麻痺了,但是手肘還能做最起碼的活動。
……至少,夾把短爪刀不是什麼問題。
……好險他猜中了。
一開始,他就覺得很奇怪,這種小孩子怎麼可能打出如此有破壞力的拳勁。
甚至嚴格說起來,自己根本看不見他的拳影。
但自己居然只有右手擦傷?
雖然是幾乎讓自己右手報銷的擦傷,但……也只是擦傷。
為什麼不直接瞄準自己的腦袋?
唯一的可能,就是瞄準不了,這種高爆發的拳勁肯定必須犧牲某些東西。
比方說,精密度,控制能力。
或許還有,持續力?
所以他一定會急著分勝負。
以最穩紮穩打的位置及姿勢,揮出石破天驚的『最後一擊』,一擊勝負。
……哪裡才算是最穩紮穩打的位置?
所以盲獸波希主動垂下右手,所以盲獸波希丟掉主動短爪刀。
好表示自己的右手已經是『完全報銷』。
好表示自己為了減輕重量『沒有兵器』。
而把一柄爪刀偷偷藏在右手裡。
之後洗硯急著分勝負,之後洗硯大招連發。
好切入盲獸波希『報銷死角』,打出最後的一擊。
就像現在這樣!
盲獸波希暴吼!
刀鋒與拳頭無限接近。
洗硯屏氣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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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的很擅長幹架,能於生死剎那間參透生路……他就會贏。」韃子瞇上眼睛。
「什麼……我記得哥哥說過…因為他是萬中選一的練武奇才,所以你才收他當徒弟的……不是嗎?」硯芯著急的抓著韃子的衣襬撕扯。
「……」韃子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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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含自己畢身氣勁,根本縮不回來的拳頭。
砸下去,整副拳頭肯定是支離破碎。
那是小事。
問題是自己根本沒有能夠再戰的身體……至少二十秒內會連走路都有問題。
會死。
可洗硯,卻沒有絕望的感覺。
時間變好慢。
無限接近的拳與刀,好像不再那麼接近。
好像這個畫面,只是一個畫面而已。
身體好像反饋著什麼?好像呼應著什麼?
好像頓悟著什麼?好像想告訴自己什麼?
好像,想對這次危機,身體想做出什麼?
……這樣可以處理這個狀況嗎?
可好像也沒有更好的方式了。
自己的氣鎖,靈魂,本能。
自己的夙願,身體,人生。
自己的,自己!
「吼!」洗硯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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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雀無聲。
轉播台上鴉雀無聲,二十萬觀眾鴉雀無聲。
不出千那方鴉雀無聲,倒噓的人也鴉雀無聲。
螢幕前的人鴉雀無聲,網路前的人也鴉雀無聲。
鬥技場內也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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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硯的拳頭沾滿血。
他跪了下來,全身抽搐,翻騰不已的氣血幾乎都要衝出眼眶,兩行鼻血七零八落的流下。
可他沒有躺下。
躺下的不是他。
伏在地上的盲獸波希嘴角又吐出一口血。
他現在距離洗硯莫約十尺的距離,地上也拖了一條十尺的血痕,遍布塵煙。
感受逐漸冰冷的體溫,縫上的眼好像空洞的睜著眼,看著離自己十尺遠的一隻斷臂。
右手。
只剩下手肘的,上肢臂整隻爆裂的,自己的右手。
意外的,盲獸波希感受不到一絲屈辱的感覺,輸得理所當然。
……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才練得出那種武技?
「嘔……」洗硯四肢撐在地上幹嘔。
全身青筋跳動,肌腱悲鳴,氣血翻騰。
卡在自己手上的那短爪刀掉了下來,只剩下半截,刀尖不曉得變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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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
無論觀眾席或是轉播台,所有人都不再鼓譟,整個會場只剩下背景金屬音樂的聲音。
看不出來誰勝誰負,兩個人看上去隨時都可能踩上自己的死局。
「劊子手少年大概是練古氣吐納的,他現在因為超出負荷,全身氣血攻心,弄不好可能會走火入魔。」作為解說員的滄老頭打破沉默。
他的語氣聽上去和緩,整張老臉卻已經滿臉猙獰,流露出興奮的殺氣。
標準的武痴。
「所以會怎樣?」吉賽兒楞楞地問。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在轉播席上,真真正正的關心過選手的狀況。
這白髮的少年身上,有一種在泥濘裡打滾的生命能量。
那個姿態,讓即使是她,也……
「全身經脈爆裂,肉體翻起,腦袋變成漿糊,器官爆炸,很多可能。」滄老頭睥睨戰場,多希望自己也能年輕個三十歲,在下面幹上一架。
「那……為什麼戰局會逆轉?」吉賽兒盡可能的問出不會挑動觀眾情緒的問題,好讓鬥技場上的小小身體能夠專注。
「是只有在生死徘徊數十次,才有的小聰明呢。」滄老頭瞇上眼睛,表情浮現一絲莞爾。
沒有說的是,比起那致勝的小聰明,他更有興趣那白髮男孩身上的詭異功夫。
十年前他曾經在一個世界翹楚群聚的黑宴,見識過一個全身紫膚青筋暴亂,宛若羅剎的彪形大漢。
那羅剎大漢在黑宴馳騁,殺聲震天,全身鼓足莫名其妙的真氣四射戰場。
那姿態讓他煞是羨慕,也讓他自斷雙腿得以討饒一命。
他很清楚,他這輩子不可能練到這種境界。
那麼作為武者最大的冀望,就是希望能有命見識到,武學的登峰造極究竟能到哪個境界?
這種渴望,甚至濃烈得讓他可以放棄自己的武學。
而。
雖然差很多。
但這個少年……
鬥技場裡頭,趴在地上的洗硯撐起身體,搖了搖白色的腦袋。
瞪著越來越黑的沙地,四肢不聽使喚,呼吸也越來越淺。
……奇怪了。
……應該很吵的,這個鬼國家第一的舞台,《戰巢》鬥技場……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安靜了……
……
……
「站起來!」
第一聲吶喊。
「站起來啊!」「小朋友!」「劊子手!」
「小哥!」「差一點了!」「站起來!」
「起來啊!」「快贏了啊!」
「雖然我是賭你輸沒錯啊!」「哪個人渣亂報戰況我等等算帳!」
「錢不要啦!你起來!」
什麼……聲音?
「站起來!」虐殺女孩當興趣的毒梟為之動容。
「站起來!」肥胖的武器商暗暗發誓,回家一定再要重新鍛鍊身子。
「站起來!」押了四十萬洗硯被雞姦致死的猥瑣男人留下兩行熱淚。
「站起來!」賭了七十萬洗硯將在台上被分屍的變態女人瘋狂懺悔。
「站起來!」吉賽兒摀住嘴巴,驚訝專業如自己居然會情不自禁脫口。
「站起來!」不出千聲嘶力竭,生平逍遙快活的他好久沒有這麼用力。
「站起來!」窮到極限的賭徒放聲咆哮,他在思考自己戒賭的可能性。
「站起來!」失去家人而墮落的賭鬼睽違三十年,再次有了東山再起的念頭。
「站起來!」廟街蟑螂般的酒鬼認真反省,打混過日的自己骨子裡多麼可恥。
……吵死了。
是在……對我說嗎?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站起來!」
……為什麼?
憑什麼……?
……什麼理由?
為了誰……?
我應該……
…………做什麼?
她站了起來。
為了活下去,她學會低調,順從,不起眼,漠然,以及安靜。
但是她現在站了起來。
兩隻手抓著裙擺,搖曳的髮絲搖晃了起來。
搖曳的白色髮絲。
沒幾個人聽得懂的中文。
「哥哥!」硯芯吶喊。
☯
屏息。
剛才怒濤般的聲援,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因為每個人都專注著。
專注在那全身殘血的顫抖身軀,緩緩撐起。
觀眾席上的二十萬個人屏氣凝神,不想錯過白髮少年殘破的身軀,每一個動靜。
那顫顫巍巍,姑且還算是撐起身體。
「吼!」洗硯仰天長嘯。
全身肌肉悲鳴,嘶吼,恨不得馬上癱倒。
但沒有。
他有!太多的!理由!沒有!
「他……」吉賽兒的聲音微微發顫。
這句話煽動的效果不夠,表演效果不好,詞句也沒有深度。
很不專業,但不管。
她現在,腦子裡就只有這句話。
「他站起來了!」她尖叫!
嘩!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你給我們希望啊!」
「劊子手!」
「喔喔喔喔喔喔喔!」「我得到了勇氣了!」
「太感動了!」
「人定勝天啊!」
「上帝啊!我賺這麼多錢原來就是為了要輸這一場啊!」
「至高榮譽!我居然在第一線見證這場比賽啊!」
洗硯氣喘吁吁,兩顆眼睛漆黑一片。
全身氣血翻騰,硬生生的留下兩行漆黑的鼻血。
卻笑著。
上一次這麼笑過,是什麼時候?
洗硯向前一步,舉起雙手。
硯芯的鼻子碰著洗硯的衣服。
他慢慢地將維持出拳姿勢,整張臉都是鼻水的硯芯摟入懷中。
鼻水與眼淚沾濕衣服。
硯芯也緊緊回摟他。
如同白髮的他──────────── 想不起來了!
管他的!
☯
「是啊,真的是天才呢哈哈哈!」
韃子左手一乾到底一罐伏特加,右手戳著剛才叫得很大聲,現在裝冷靜地的硯芯臉頰。
硯芯撇過頭。
韃子笑了笑。
好險。
如果再差一點,自己就要……
韃子不動聲色的挪了挪雙腳的位置。
大理石製的地板印出兩道腳掌大小的裂縫。
☯
「……我有錢了!」乞丐般的賭鬼揚聲咆哮。
「……我剛才想過了,我要拿錢回去再一次搞科技,大夥再會了。」熱淚盈眶的賭鬼說出沉在心底好久的聲音。
「嫌錢太多啊哈哈哈!」拿出兩罐啤酒的賭鬼拔開瓶蓋,老實不客氣的就往熱淚賭鬼的腦袋澆下去,豬朋狗友道賀的共通禮儀。
「我也決定,要從頭開始。」一個被誣賴而逃獄的前特務閉上雙眼。
「……我覺得是時候要走出來了。」一個家族被黑幫滿門抄斬,自己則因為談生意而躲過一劫的前上市公司總裁若有似無的微笑。
「不出千老大,錢我會還你的。」
「大夥再見啦。」
「我他媽的其實蠻喜歡睡在垃圾堆哈哈哈!」
「哈哈哈記得也幫我留以防萬一的床位啊!」
「我決定要四處走走。」
「我也是,想到世界第一的城市見識見識自己的本事。」
「這裡就是世界第一囉哈哈。」
「幹這裡是世界第一黑市齁!我!要!漂!白!」
不出千微笑,沒有跟任何人搭話,沒有回應,沒有動作。
他只是瞇上眼睛看著鬥技場上的身影,想著自己那段從來沒對人提過的糟糕故事。
嘿,你聽見了嗎?
你當然聽不見哈哈,但你知道嗎?
你改變了很多人喔,說不定也拯救了很多人喔。
很厲害呢。
真的,很厲害呢。
☯
洗硯深深的閉上雙眼再睜開,總算勉勉強強恢復焦距。
第一個畫面,是趴在地上喘氣的恐怖對手,現在倒臥在血泊裡,沒了右手的狼狽身影。
這角度讓他有些陌生。
這就是,強者,贏家的視角嗎?
接下來,要幹嘛呢?
還是,什麼也不做?
為了虛張聲勢,洗硯很習慣流氓調調。
但當有一天真的站在強者的立場時,倒也真的有些迷茫……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