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還未明之際,真澄背部的傷痕已經好了一大半。
真不愧是繼承了「Rook」頭銜的男人,肉體再生的速度非比尋常,所以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那些不合理的虐待…支撐著這份堅韌的肉體的唯一精神,是真澄的復仇之心與求生意志。
不過這次銳牙對自己下手的力道、還有選擇的武器實在是太殘忍了。
那些傷就算完全癒合,也會留下不可抹滅的疤痕,至於手腕上綁著的一對鉛塊,在睡夢中已不知被誰取下,雙手再度得到解放的瞬間,動作變得格外輕盈,而且很舒適。
真澄在還是人類的時候,住院的經驗可說是少之又少,更不用說動手術了。曾經細皮嫩肉的他,成了Rook之後遇到骨折、被武器割傷等都已經算是芝麻蒜皮的小事,當然也有一些傷痕是自己在創傷症候群發作的時候留下的,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每當滿月之時他都會帶著耳塞入睡,否則聽見魔狼族群體的嚎叫聲,又要徹夜未眠了。
如果之後被茜問起這些傷,真澄已經想好一套說詞…大概就是在路上遇到藍天會的獵人,莫名其妙的就被削了一頓,結果他們發現自己打錯了人才放過自己一命。
不過茜會信這種看似黑色玩笑的理由嗎?真澄倒不這麼認為,以她的聰慧以及對魔族的理解,一定很快就知道這是King造成的傷痕。
「奇怪…好像有什麼事忘了做…。」
腦袋昏昏沉沉、卻似乎有記憶的片段飄於其中,總覺得有重要的事尚未完成。
真澄扶著床緣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再抬頭觀察牆上的日曆,上面寫著「1996年10月27日」,再過三天就是萬聖節了。
是啊,看到萬聖節想起來了,自己好像有答應過茜,要陪百合一起去萬聖節市集刻南瓜燈籠的樣子…而活動日似乎就訂在今天。
這是讓百合對自己有更深理解的機會,也是讓她與茜之間的關係更加融洽的契機,真澄明白絕對不能爽約的道理。
但是,現在都搞成這個模樣了,翅膀也還沒完全恢復,到底該怎麼去呢…?
真澄非常地苦惱,忽然發現床邊的皮沙發上有白色的物體,他轉頭定睛一瞧,原來是自己的西裝,正完好無損地放在那兒,不過自己的身上還插著儀器與靜脈注射的管路,沒辦法自由地更衣,得叫專業的醫療人員來幫他拆掉這些討人厭的管子。
凝望著床邊的呼叫鈴,在手指準備碰到按鈕的瞬間又猶豫般地停了下來。因為真澄感應到祐誠就在離這邊不遠的藥劑房內調製藥物,他想藉這機會測試自己的身體對於純血者的能力到底掌握了幾成,於是他收回手指,閉上雙眼,把祐誠的長相凝聚於腦海之中…。
(祐誠,快點過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真澄試著跟腦海中塑造出來的祐誠對話,接著把大腦中的影像關閉。
過了幾秒,真澄能清楚地聽見走廊上出現急忙的腳步聲,正往病房的方向靠近,緊接著病房門「砰」地一聲打開,看著祐誠一臉緊張的模樣,真澄不禁在心底竊笑,同時也佩服純血者們能夠透過腦波互相感應的超能力。
成為Rook的一年多以來,真澄目前只學會獅鷲獸型態的變化與高速飛行的能力,看來這具身軀還有很多潛能尚未被自己發覺…。
「真澄大人,我剛剛確實聽見您呼喚我的聲音…可是我沒聽到按鈴的聲音…莫非是您施展了感應術?」
真澄發現祐誠只是看著自己的臉,再三確認,似乎對此不敢置信。
「呵呵…是啊…這是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想都沒想過的…。」
這「功能」還真是方便啊,如果能這樣與茜對話,那就可以讓她隨時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只可惜她是人類…無論自己多麼用力地呼喊,她終究是聽不見自己的心聲。
「那…真澄大人請我過來,是想要再多補一支止痛劑嗎…還是…?」
「不,我想要你幫我拔掉這些管子,我今天有急事要辦…現在就得出院,還有等一下你能順道載我到一個地方嗎?」
真澄用手指著那些礙事的塑膠軟管說道,但祐誠聽聞真澄的請求後卻面有難色,他認為以真澄現在的狀態要出院還太早,至少得再靜養三天比較保險。
「怎麼了?」
對於祐誠遲遲不動作的舉動,真澄疑惑地問道。
「本來是希望真澄大人能再靜養一下的…但有急事要辦也是無可奈何…您是要去見那個名叫麻生茜的人類跟她的女兒…麻生百合吧?」
「什麼...?這件事我從沒告訴任何人…你是怎麼知道的?」
「其實,我在為您動手術的時候,不小心窺探到您的腦波,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被同族窺探內心的感覺非常奇怪,這就好比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邊裸奔邊大叫的羞恥行為。
但是當人在進入睡眠的時候,被意識壓抑的潛意識會沿著「意識牢籠」之中的縫隙逃出,或許祐誠是在那個時候透過與自己傷痕累累的身軀直接接觸,進而看到自己的內心風景。
「…這件事,你不會跟銳牙大人說吧?」
真澄不安地問道,雖然祐誠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並不像那種愛打小報告的人,但誰能確保他是不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不會的,我從小就跟人類生活在一起,在我成為御醫之前也曾有很多人類的朋友,所以我能理解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只是…」
祐誠講著講著,忽然說到了興頭上,但他害怕這些話語會不會被除了他們兩個以外的同族聽見,又趕緊換個話題:
「抱歉,扯遠了…我作為純血者竟還會對人類的生活感到嚮往…真是沒臉去見銳牙大人跟真夜大人了…。」
「……。」
祐誠賣關子的行為,對真澄來說無疑是吊人胃口,不過看他的活動範圍要不是在王城,就是在恆夜集團,感覺整個人都要被悶壞了,於是他心生一計,靠在祐誠的耳邊悄然說出:
「不如…你做我的隨行醫師,跟我上街走走,你覺得如何?」
「咦?這不妥吧?」
祐誠聽到真澄的提案不禁雀躍得心跳加速,卻展現出欲拒還迎的矛盾模樣。
他的確很久沒有以人類的身分出外走走了,如果可以,祐誠想回老家見見家人,詢問家中的水產生意做得如何,但遲遲等不到上頭的同意,他也不能貿然回去,甚至連一通簡單的電話也不敢打回家。
真澄看穿祐誠心中的渴望,但始終沒有勇氣,無法跨越名為「戒律」的那一道牆,於是又試圖加強他的信念:
「…以醫護人員的身分隨侍於負傷的Rook身側,不論從哪個面向看起來都是值得嘉許的行為。而且,我有真夜大人的免死金牌,她允許我跟人類親近,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既然真澄大人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您等我一下,我立刻幫您辦理出院要用的手續,以及開一些能夠長效止痛的藥。」
「對了,純血藥也放一點吧,這次出門可能沒有新鮮的血液能喝。」
「說的也是,我這就去準備,果然還是真澄大人思想周全。」
祐誠面露安心的笑容,但說話語氣卻依舊拘謹,真澄並不是很喜歡他這樣說話的方式,因為不論是祐誠還是薰,年紀與資歷都比自己要大,在這公司裡算是自己的前輩,卻被前輩以尊稱、敬語對待,感覺挺不切實際之外,還顯得自己很老。
不過經由這次的對話,他發現身為純血者的祐誠可能比自己還具有人性,這讓曾經身為人類的他忍不住埋怨自己的軟弱。
「原來還是有和人類友好…但迫於形勢必須選邊站的同族啊…我們…可以見到和平共存的那一天嗎?」
真澄凝望祐誠走出房門的身影,又轉頭望向窗外,默默地思考族群間的未來,但一想到登銳牙那殘暴的性格,就算等到他兒子當上國王,也不見得能夠能迎來和平的曙光。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