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07. 混沌
在白鷺學園的活動中，規模最大也最受學生歡迎的自然就是文化祭了。雖然眼下才九月中旬，但校園裡已經開始有節日的那種喧囂熱鬧的氛圍了。課間在走廊裡來來往往的學生，討論的也大多都是各自班級或者社團裡要舉辦的活動項目。
「所以說……大家覺得我們班級的活動應該決定是哪個呢……我馬上把投票用的紙發下來，麻煩各位寫一下自己的意見……」
升上高中後開始擔任班長一職的榊原博子似乎還是沒有習慣自己的角色，天性的羞澀讓她說這種公式化的班務時都顯得底氣不足，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連向來對這種活動置身事外的未花都不禁有點替她感到同情。
這是高中以來的第一次學園祭啊……未花握著還沒有按出筆芯的圓珠筆無意識地在白紙上戳戳搗搗，思緒不由飄回到在學生會辦公室度過的那個傍晚。花草茶嫋嫋蒸騰的輕煙。還有大友龍之介和細川美穗兩人時遠時近傳到她耳朵裡的低緩的聲音。
學園祭的準備工作開始了的話，想必他也要忙得團團轉了吧。還會那麼悠哉悠哉地一個人在辦公室的桌子上趴著睡到頭髮都亂翹嗎？……
「荻野同學？……」
「哎？」未花猛地回過神來，抬頭看到榊原博子一副著急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那個……無論什麼都好，請寫點什麼吧……」
……自己最近真的很會走神，而且不分時間不分地點。未花一邊痛恨著自己的精神力不集中給他人帶來的困擾，一邊努力回想著國中的時候班裡都舉行過哪些活動。
……要不輕鬆一點。電影放映會好了。這麼想著，手上也飛快地寫好然後遞給了榊原博子。對方明顯鬆了一口氣，又急急忙忙地跑去後面一排收下一份了。
……這種事情其實都不必親力親為的啊。紙的話從本子上撕就好了，卻要把全班的份都一起準備好。收的時候也是，寫好了一起往講台上傳就行了啊。
不過對於榊原博子的這份笨拙和不得要領，未花並不會感到討厭，甚至覺得有些可愛。
投票的最後結果是準備工作最為繁瑣的鬼屋。看到榊原博子更加沮喪的表情，未花對她的同情不免又加深了。講台上摞著的厚厚的作業本是她要連著選票紙一起送到辦公室去的，班會課結束後的午休時間，出於對自己走神的愧疚以及對榊原博子辛苦立場的同情心理，未花走上前主動問道：「榊原同學……要不要幫忙一起送去辦公室？」
幫助細川美穗整理過文件之後，她似乎能比較自然地說出這類的話了。而被主動要求幫忙的榊原博子則是又驚又喜，臉漲得通紅不停地向未花道著謝。
正在辦公室裡吃餐盒的齊藤老師看到跟在榊原博子身後走進辦公室的未花表情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多說什麼，留下了榊原博子交代一些班務，就示意未花可以先回去了。正值學生從教室裡蜂擁向食堂的高峰期，已經從家裡帶了便當的未花選擇了並不是主幹道，一向人煙稀少的北側樓梯，獨自一人慢慢地走回教室。
在二層樓梯的拐角處，她感覺到頭頂上方有一個並未移動的陰影覆蓋而下，不由抬頭望去，看到的竟然是站在樓梯上同樣望著她的，一臉怔忪表情的朝倉健一。
國中之後就不再同班，各自的班級又不在同一樓層的朝倉健一和小早川滿與她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所以此時在這樣一個偏僻且沒有他人在場的地方遇見，讓未花感到十分意外和……尷尬。
見朝倉健一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只是矗在那兒不動，未花不得不硬著頭皮用還算自然的聲音輕聲道：「你好，朝倉同學。」
聽到她的聲音，朝倉健一終於回過神來，臉像是習慣性似的又微微發了紅，低下頭有些局促道：「啊……荻野同學。」
打了照面原本就應該擦肩而過了。她剛準備邁步，就看到朝倉健一像是鼓足了勇氣，抬起頭紅著臉問：「那個……前段時間在辦公室裡看到了荻野同學……是遇到什麼令人困擾的事情了嗎？」
未花呆了呆。沉默過後心中突然湧起斑斕的情感。分辨不清是好笑還是歎息，憤怒還是悲傷。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溫柔。溫柔到讓人覺得不合時宜，沒有必要。
採光不佳的北側樓梯的牆壁上，開著的小小的有十字形分割的圓形窗戶裡透出正午的一道陽光的光束，舞臺燈光般投射在朝倉健一棕色的柔軟髮絲上，映襯得他周圍的色調更加的沉重。光影交錯間她終於還是回憶起那些她本不想再去碰觸的，記憶的碎片。
朝倉緋紅的臉。吞吞吐吐的話語。由遠及近傳來淩亂的腳步聲迴響。小滿受傷如幼獸般的眼神。憤怒。不解。迷茫。眼中耳中一片混沌。自己的潰不成軍落荒而逃。
『未花。阿健以後不管喜歡上了誰，和哪個女孩子在一起，我們都要笑著去損他喔。』
『荻野同學……我……』
『不要啊——……』
紛雜的聲音和支離破碎的景象爭先恐後地噴薄而出。她的臉色雪一樣蒼白。瞳孔空茫仿佛失去了焦點。朝倉健一看到她漸漸詭異的表情本想說些什麼，但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緊緊地閉上了嘴巴。悲傷的神色慢慢浮現在他的面容上。
「……我並沒有遇到什麼令人困擾的事情。讓您費心了。」喉嚨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發出冰冷堅硬的話語，甚至還自顧自地使用了敬語。預料中看到朝倉健一更加悲傷的表情，未花的心臟抽搐般絞痛了一下。
到底是她還是他還是她打破了原有的那個平衡的支點，讓一切變得分崩離析了呢。
「……荻野同學……請妳……不要這樣好嗎……」
眼前的少年吐字異常艱難，臉色或許比此刻的她還要蒼白。清澈的瞳仁泫然欲泣般地望著她。已經是低微的哀求的姿態了。
「——咦，這不是荻野同學嘛。在和D班的朝倉君聊天嗎？」
一道有點懶洋洋帶著大阪腔的女聲突兀地響起。朝倉健一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染燙了金色捲髮，眼角略略下垂，挑眉望向他們二人的少女。她像是根本沒在意到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非常自然地走到了未花的旁邊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博子ちゃん一直在找妳，說是要給妳什麼謝禮呢。」
是同班的今川艾蜜莉。
「……啊，這樣。那我馬上就回去。」未花總算恢復了平時的狀況，有些機械地回覆道。
「那麼，不好意思囉，朝倉君。我就先把荻野同學帶回去啦。」
朝倉健一沒有出聲。只是在原地佇立了片刻就沉默著下樓了。
雖然今川的突然出現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不得不說真的是讓她逃離了那個令人發瘋的場景啊……心存感激但又不便表達的未花只能快步跟上今川艾蜜莉的腳步，朝班級的方向走去。
「那個，我說啊，荻野同學……」今川艾蜜莉冷不丁地又出了聲。
「什麼？」她下意識地接話。
「妳和朝倉君剛才……那個氣氛……」
未花一怔。驀然抬頭看見今川艾蜜莉微垂著眼角回眸望向她。還是那種懶洋洋的姿態，但抽絲剝繭之後卻是清醒到極點的冷靜與探究。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今川艾蜜莉。她的同班同學。白鷺學園情報雜誌〈艾蜜莉NEWS〉的NO.1操刀手。
什麼樣的回答在眼下似乎都是錯誤的。她好似站在懸崖當口，無論怎麼向前邁進都是踏入萬丈深淵。
「……噗。」突然傳來的違和感十足的笑聲讓她詫異地抬起頭，「荻野同學，妳剛才的表情真可怕啊——放心啦，我也是很有職業操守的，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分得還是很清楚的呦。」
面前的今川艾蜜莉換上了愉快的笑意，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她自己的錯覺。
「剛剛只是我看妳一副很困擾的樣子，就忍不住出手解圍啦。啊啦、當然博子ちゃん確實有在找妳呦，似乎是要把新買的芳香蠟燭分你一些的樣子。那個蠟燭其實我也有用過，對於緩解疲勞的確有效果呢……」
迅速轉移開話題的今川艾蜜莉讓未花對她的圓滑程度吃驚不已。佩服的同時也從心底湧升出不同於剛才的感激。
這也是……一種體貼的方式吧？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