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04. 亞當‧本山的占卜館
他冷眉冷眼地看著傻傻杵在那兒兀自發怔的未花，和絲毫不具備察言觀色能力依舊把爪子摁在未花肩上的猴山男，眸色層層堆疊，濃墨般暈染，像是陰晴不定時暗時明的弦月，讓人猜不透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所想。
「放學以後別沒事找事來這種地方瞎晃，白鷺學園的大小姐。」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撞進未花的耳朵裡卻是格外的刺耳，滿滿的都是冷嘲熱諷的味道。
「哎？……這個校服，真的是白鷺學園的哎……」紅毛向前探來他火燒一般的腦袋一番打量後滿臉驚訝喜悅的表情，「沒想到竟能在這裡碰到白鷺學園的漂亮小姐……」
受不了這種輕薄目光的注視，未花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猛地掙脫開猴山男。儘管小腿還有點不受控制地打著哆嗦，她還是抬頭挺胸地走到他面前，盡力克制著讓自己的咬字足夠清晰：「我不是來這裡瞎晃的。」
他好像是對未花突然的舉動感到驚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饒有興趣似的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未花感覺自己又一次受到了輕視，臉開始發燙，低下頭小聲補充了一句：「我……我想去占卜館。但是一直找不到在哪裡。」
她快速地說完後，偷偷抬起眼簾瞧了他一眼，卻見面前的少年表情驀地有點奇怪，皺著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喔喔！原來是要去占卜館嘛！果然處在青春期的女高中生都會喜歡這些東西呢！！……」被未花掙開也絲毫不覺得尷尬的猴山男嘻嘻哈哈地鬧騰著，「那邊是有一點點難找啦……不如讓我們帶你去好了……」
站在一旁的胖子摸清狀況，趕緊附和著猛點頭。
「哎？」未花很意外地扭頭看向笑得一臉傻氣的猴山男，沒有想到他是那麼熱心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軟了語氣道，「那、那就麻煩你了，謝——」
胳膊突然被一把拽住了。
力道已經經過了拿捏，並不會讓人覺得吃痛。但是對方手掌略略粗糙的灼熱觸感毫無間隙地與自己光裸在外的手臂親密接觸，讓未花不禁漲紅了臉。
這傢伙……突然地要幹什麼啊？
他並沒有鬆手的意思，看到未花通紅的臉有些彆扭地撇開了目光，語氣卻依舊是冷冷的不帶什麼感情：「……那占卜館沒什麼意思。」
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未花有點發怔。
他用那種不鹹不淡的語氣，猝不及防地就輕易點破了她此次小巷之行自欺欺人的本質。
可是人的劣根性之一或許就是不撞南牆心不死。真正到了走投無路無計可施之時，無論是多麼滑稽可笑愚昧無知的方法，哪怕那只有百分之零點零幾的可能性，都會想要不顧一切地孤注一擲。
她頭腦裡清醒卻又麻木地想著，機械地慢慢吐字：「……不管怎麼說，我都要進去看看。」
現在映射在他眼裡的她，一定是個稀裡糊塗冥頑不化的人吧。不然他原本淡定自如的面孔怎麼會漸漸變得陰鬱甚至開始有惱羞成怒的傾向呢。
「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那占卜館——沒、什、麼、意、思。」
他現在的表情應該可以稱作是咬牙切齒了。有不被領情的懊喪，也有對她的愚蠢固執的憤怒。眉頭惡狠狠地擰在一起，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眸子裡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狂風暴雨呼嘯而來的前兆。
那三個一直在插科打諢似乎是擔任跟班一類的角色的男生，看到這劍拔弩張的一幕總算意識到情況好像和他們所想的不同，識相地噤了聲，畏畏縮縮地站到一邊屏聲斂氣地觀戰。
未花的心臟幾乎要叫囂著跳出胸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面對這樣一個像是發怒前的獸類一般的少年，她明明害怕得要死，嘴上卻不肯屈服似的還在發狠：
「就算沒什麼意思，我也要去。」
「好，很好，」少年怒極反笑。他一笑起來，原本充滿戾氣的臉卻透出一股輕佻之色來，讓未花看得頭皮發麻，「要是我說的是對的，妳得為妳愚蠢無知的行為付出代價。」
「……」未花咬緊下唇，沉默片刻後默認般地點了點頭。
他冷哼一聲，一把扯過她大步向前走去。在才消停了一會兒又想上來湊熱鬧的三人移動之前，他一記眼刀狠狠地劈了過去，三個人趕緊滿臉堆笑地訕訕收回了腳步。
「小鬼，待會兒美夢破碎了可不要在我跟前尋死覓活。我最恨唧唧歪歪的女人。」
摸不清他強調的重點在於『唧唧歪歪』還是『女人』。而且一個高一女生被輕蔑地呼作『小鬼』也讓人心生不快。但眼下的她卻只能閉著嘴巴被他大力拉扯著，還得儘量邁大步子跟上他著急上火似的腳步。
在往小巷深處繼續前進了一會兒，拐彎從一家舊書店穿行而過，又走下數十級階梯後，未花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怎麼找都不得其道是件多麼正常的事情了。
呈現在階梯盡頭，外觀奇特的圓弧狀建築仿佛根本不屬於這個冷靜理智秩序井然的現實世界一般。寶石藍的天頂棚上用鮮亮得刺目的奶白色，橙紅色和松石綠色塗料漸變著繪製出一顆貓眼的形狀，在暗色調的陰影變換裡像是在神秘兮兮地撲閃眨動著，波光流轉間泛出魅惑人心的冷光。
他拽著她，大剌剌拉扯開淺紫灰色的門簾，冷聲喊道：「亞當。」
在滿屋冷金色和紫紅色交織而成的極具衝突的詭異色調下，端坐在一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瓶瓶罐罐後的，燙著花式卷髮蓄著奇怪鬍子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在女同學之間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的占卜師亞當．本山，翹著尾指扶了扶鑲著金屬鏈條的單片眼鏡，愉悅地揚高聲音道：「歡迎歡迎，織田君。這次帶來了一位可愛的客人呢。」
織田光星。在被蠻橫無禮地拉扯著的情況下，她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遲到了太久才知道的，他的名字。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