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05. 騙局
已經並不年輕的亞當．本山講起話來頗愛在句尾時特意撥高，發出古怪的顫音來，與他實際上渾厚低沉的聲線很不協調。他很貴族風範地拖著他的單片眼鏡，微笑時狹長的鷹鉤鼻下的陰影在毫無血色的嘴唇上方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女孩，妳想要知道的是什麼？關於友情？戀愛？還是學業？……不過無論妳想知道什麼，都請先支付兩千元喔。」
進來後只出過一次聲的織田光星突然有了動作。一直拽著未花胳膊的手掌一路向下移動，直到碰觸到她的手，滑入她的掌心並且牢牢地把她的手一把扣住。
突如其來的算得上是格外親密的動作，嚇得未花瞪大了雙眼望向表情沒有絲毫波動的織田光星。方才一直感受著的粗糙與溫度現在像是被放大了成百上千倍，透過她指尖的每一個細胞清晰到令人戰慄地傳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怎麼了？他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做什麼嗎？是頭腦短路了？精神失常了？還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她的腦子裡少有地開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但無論她怎麼替他胡亂地找著理由，那只手也始終沒有鬆開。
亞當看到這一幕也是一副吃驚不小的樣子，安靜了一會兒才挑高了細眉笑道：「沒想到織田君已經有意中人了呢……今天是帶女朋友過來玩的？」
未花被驚到眼珠都要瞪出眶了。意中人？！女朋友？！！他在說什麼啊？！！！
織田光星緊緊地扣著她僵硬的手，嘴角向上扯了扯權當是個微笑：「這傢伙吵著鬧著非要來。你就隨便替她看看吧。」
亞當慢慢撫著手邊質地光滑的玻璃罐子：「說是隨便看看，但要叫我從何看起啊……織田君。」
「她嘛，不過就是對你們這行單純感到好奇罷了……」
未花愣愣地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交談著那些無關緊要的話。方才因為織田光星的舉動而狂跳鼓噪的心臟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冰冷成坨。
她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感到可笑的並不是“一個占卜師竟然連站在他跟前的假情侶都分辨不出來”。而是“自己竟然把未來寄予在這樣不牢靠的事情上而且是在別人的再三警告之後還執迷不悟”。
“未來”這種明明需要自己的雙手去爭取的東西，哪怕是再厲害的占卜，也是無法為自己斷言的吧。她像個傻瓜一樣，聽到同學茶餘飯後的談資後就徒生歡喜，滿懷期待地跑過來，終究……還是自己清醒在了自己的愚蠢之下啊。
被握住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被鬆開了。她慢慢地把手從織田光星的手掌中抽離出來，掉頭朝門外走去。
拖著腳步走上樓梯後，她意料之中地看見了織田光星的那三個跟班探頭探腦，一臉心癢難耐好奇不已的滑稽模樣。見她一個人出來，三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未花還沒來得聽他們開口問些什麼，就聽見了身後傳來的拾級而上的，鞋底擊打著水泥臺階發出的令人莫名緊張的碰撞聲。
「哎哎，光星你們怎麼那麼快就出來了……」
織田光星對紅毛的發問置若罔聞，微微彎腰故意似的挨近她的耳朵似笑非笑道：「對占卜的結果還滿意嗎？」
未花一言不發地咬著下唇，低垂著眼簾看不清什麼表情。
「我實話告訴妳吧，」他像是感到很有趣似的，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拍著她的肩膀繼續說著，「這附近流傳著的關於占卜館很靈驗的傳聞，全部都是亞當委託我們這些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不良少年來做宣傳的喔。不過還真是沒想到，竟然能美名遠揚到姬宮町的名校去呢。
「至於他占卜的水準到底怎麼樣……反正只有那些成天不知在想什麼的傻女人才會跑來這裡吧。我們可是無福消受呢。哈哈哈……」
未花猛地扭頭看向他，睜得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瞪住笑得肆意張狂的他。
真是個殘忍的人啊。
為什麼非要讓已經很殘酷的事實變得更加的殘酷呢。
他低頭看著她蒼白的面龐，有些不快地把手撤離了她的肩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低聲冷冷地笑了起來：「我們似乎有約定過，“要是我說的是對的，妳得為妳愚蠢無知的行為付出代價。”」
未花一僵，呆呆地抬頭看向他，不知道他接下來又要說出什麼話來。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他笑得痞氣十足，「好歹我也幫妳省下了兩千元啊，妳該感謝我不是嗎？替我做點什麼也是非常合理的吧。不過看妳這個樣子，還真不知道能讓妳做什麼呢……。」
未花慢慢理解過他話裡的意思，顫抖著憋出了細小的聲音：「我……我沒有……帶很多錢……」
「想來也是。」他一臉興味地看著她，眼神卻漸漸地沉澱下去，「不如……給我肉體償還好了。」
一直站在旁邊充當空氣的三人終於沒忍住，不約而同地尖聲驚叫起來：「老大！！你、你不會是來真的吧！！……」
未花也被嚇得臉色刷白，條件反射般的抓起書包死死擋在胸口，驚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織田光星怔了幾秒。沉默過後突然爆發一般怒不可遏地把腳邊的空易開罐一腳就朝著三人狠狠踹了過去：「你們是白．癡．啊！！！本大爺說的肉體償還！！！就是叫她給我肉體勞動啊！！！這種貨色……」
他暫且丟下哆嗦著抱成一團的三人組，冷漠又輕蔑的眼神毫不遮掩地直直朝未花投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以為本大爺會看得上眼嗎？丟到成人俱樂部門口都沒人會要。」
「喂喂……光星……有點壞心眼啊……」三人半是打趣半是有點看不過去。
未花瑟縮著站成一團。第一次受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侮辱，胸中漲滿了憤怒委屈和無盡的恐慌。但是她卻沒有勇氣為了自己哪怕辯白上一句。誰知道這個人還會用什麼話來羞辱她。
「喂。手機號碼寫給我，月底的時間給我空好了。」
聽到他冷不防地又出了聲，還是這種毫無道理的要求，未花也只能唯唯諾諾著應聲道：「我沒有手機……你可以打我家裡的電話……通常都是我去接的。」
用自己書包裡的水筆在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寫下號碼後，織田光星接過掃了一眼，又露出了那種帶著痞氣的笑容：「可別耍什麼花樣……妳的學校，去一趟倒是很方便呢。」
未花低垂著頭沒有吭聲。心裡的煩躁和抑鬱卻擴散得越發嚴重。其實他莫名其妙的要求她有機會拒絕，他所謂的“肉體勞動”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她去做什麼。
但是她卻依然覺得，就算他表現得再怎麼兇神惡煞，和那個沉默寡言著工作、午休時躲在角落裡抽煙、會嫌棄紅燒秋刀魚不好吃的少年，畢竟還是同一個人啊。
他對於她，應該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惡意。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