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蓮娜做出了決定,她帶著警戒的神情對梅爾點了點頭。
「太好了!」梅爾用力拍了下手,十分開心。
「那我們明天就開始。」
佐德帶著黛蓮娜前去梳洗一番,把流浪時期累積的髒污都清洗乾淨。當晚她便睡在佐德平常睡的房間內。
醫院裡頭的任何東西都帶著一股消毒水味,但穿上久違的乾淨衣服,仍讓黛蓮娜心情好上許多,這其中也包括了終於和佐德重逢的喜悅。
「妳有名字嗎?」佐德看著她埋頭大嚼三人分的晚餐,問道。
黛蓮娜點點頭,努力把嘴裡太多的食物一口氣吞下。
佐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問的是什麼蠢問題?
「對大多數人類來說,認識精靈的機會很少。」佐德說。「妳的名字就叫做Heaven嗎?」
黛蓮娜一楞,隨即用力搖頭。Heaven,因她身上產出的高純度大麻而被取的名字,代表天堂的字眼替她帶來的卻是地獄般的處境。這一切都是因大麻之神惡劣的玩笑而起。
「不是啊。我還想說這是個好名字呢。」佐德漫不經心的話,卻令黛蓮娜哀傷起來。
她起身坐到佐德身邊,拿起他的手,在掌心寫字。
黛、蓮、娜。她寫道。
佐德給了她一個困惑的臉。黛蓮娜恍然大悟。
她在他掌心比劃的是精靈語,他當然不懂。這下可好,她不知該如何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
「叫我?」大麻之神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
「把,我的名字,告訴他。」黛蓮娜哀求。
大麻之神揚起一邊眉毛。「WHY?」
「拜託。」
「那對我有什麼好處?」
大麻之神不知怎的今天特別不願意合作,黛蓮娜不悅的皺起眉頭。
「你是,我的守護神。為什麼,這點小事,不幫忙?」
「搞清楚。」大麻之神彈走一顆不存在的鼻屎。「想跟這男的相親相愛是妳的事,我倒轉時間幫助妳,但不可以得寸進尺……如果妳當初聽我的,現在定可睡在更舒適的床上、穿著更暖和的衣服。」
但是,那裏不會有佐德。黛蓮娜知道。她不再理會心情不佳的守護神,看向眼前困惑的男人。這人只不過是個賣自家種的水果的鄉下漢,但他的心卻比城裡的任何人都高貴。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人是真心待她的,一定非他莫屬。
「怎麼了?妳不舒服嗎?」佐德見她一聲不吭,擔心的窺探她的臉龐。黛蓮娜打起精神搖了搖頭,她放下佐德的手掌,開始在狹小的房間內搜尋紙筆。
「妳在找什麼?」佐德問道。黛蓮娜做個手勢,他立刻明白,便拿出自己平常用的給她。
黛蓮娜在地上攤開紙張,對佐德發出比了比自己,張嘴發出無聲的話語。
「什麼?」佐德一頭霧水,黛蓮娜指向自己的嘴唇要他注意看,然後再一次張嘴。
「咪……迷……嗯?名字?妳是要告訴我妳的名字嗎?」佐德頓時興奮起來,和她一起趴在地上。
黛蓮娜思考一會,開始在紙張上塗抹。
「是個袋子。」佐德說。
黛蓮娜在袋子旁寫了個1。佐德頭上再度浮現問號。
黛蓮娜繼續揮灑,她劃出下個圖形,寫下2。在第三個圖形旁又寫下3來。
「這個……我可完全搞不懂了。」佐德困惑的交互看向她和紙上的圖形。
名字。黛蓮娜用嘴型說道。指向袋子,又豎起一根食指。
「袋子跟1?一個袋子?」
黛蓮娜搖搖頭,指指自己,又依序指向三個圖形。
「我知道了!」佐德恍然大悟。「妳的名字有三個字!」
黛蓮娜高興地連連點頭,拉著他的手碰觸袋子的圖形。
「袋子,袋子……」
黛蓮娜用嘴巴做出「黛」的嘴型。
「黛!妳的名字第一個字是黛!」佐德驚奇地說。「原來如此,我懂了。妳的名字開頭是袋子的第一個字。」
他連忙看向第二個圖形,那裡畫著一朵蓮花。「蓮花的第一個字,妳的名字是黛蓮——」
第三個圖形,只是個箭頭。
佐德搔搔頭髮。黛蓮娜伸手順著箭頭指向天花板,又指向地板的角落。
「什麼?」佐德努力思考,黛蓮娜做出「娜」的嘴型。
「拉?踏?大?」有什麼字是可以接在「黛蓮」的後面?
「……黛蓮娜?」
她的眼眶濕潤起來。
「黛蓮娜?妳的名字叫黛蓮娜!」
佐德抱住撲進懷中的精靈少女,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眼前的景象慢慢失去真實感。
黛蓮娜抬起頭,對佐德露出幸福洋溢的笑容。
但眼前的景象讓她的身體立刻凍結。
佐德頭部後仰、兩眼翻白、一動也不動,一絲唾液從半開的嘴角流淌而下。
怎麼回事?黛蓮娜捂住嘴向後退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是理所當然的。」大麻之神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妳全身上下都是大麻,光是和他擁抱,便讓他吸入了足以致死的劑量。現在他的腦袋裡充滿了傳達快樂信號的毒素,沒有餘裕控制自己的身體。嗯,這樣子死倒也不是一件壞事。」
不,這不是我想要的!我並不想這樣做!黛蓮娜嘴裡發出不成話語的悲鳴。
「好啦。現在這個人又死了一次,妳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了。還是趕緊上路,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都是,你的錯。你把他害死了!」
「喂喂,抱他的是妳,跟我沒有關係。」
「是你把我,變成這樣,所以你有責任。把時間倒轉回去。」
大麻之神嘆口氣,看著她的眼神流露出責備。「黛蓮娜啊黛蓮娜,何苦為了一個凡夫俗子如此執著?在剛逃出牧場的時候,妳有近乎無限的選擇,那麼多次的倒轉時間,讓妳成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但現在呢?妳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自己,而是這個低賤的人類,妳讓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危險,這可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黛蓮娜咬緊下唇,努力不讓淚水流下。
難道她錯了?難道她不該幫助佐德?當初是他對自己伸出援手,但其實遠離他才是對他好嗎?
「還記得我在賭場裡說的話嗎?除了回到牧場之外,我不會再幫妳倒轉時間。」大麻之神無情的追擊。「妳現在暫時還是安全的,丟下這個人,立刻離開吧。」
黛蓮娜看向佐德抽搐的臉。不要。她在心裡說道。
那是願望,同時也是決心。
不理會大麻之神,她打開門,在醫院的走廊上奔跑,敲響每一扇經過的門。這個地方不大,她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梅爾不高興的打開房門。「孩子,妳改變心意也太晚了一點。」
黛蓮娜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袖子,拉著他到佐德的房間去。途中梅爾似乎察覺了她的急躁,便跟著加快腳步,他一看到佐德的樣子,低低倒抽一口氣。
梅爾蹲下來,掰開佐德的眼皮查看。「這是典型的中毒症狀。」他轉頭看向黛蓮娜。「Heaven……果然名不虛傳。」
黛蓮娜著急的跺腳。「我知道,總之先做檢查吧。」他將佐德架在肩膀上,抬出房間,黛蓮娜緊跟在後。
梅爾將佐德帶到診療室內,手腳俐落的抽了一管血,開始檢查。
「妳懂大麻嗎?孩子。」他對站在門口的黛蓮娜問道。
「大麻是興奮劑,同時也是抑制劑。它從肺部進入人的血液中,在腦部產生作用。」梅爾將血液分成兩瓶,加入不知名的液體搖晃。
「妳看,他的血液中都是大麻的成分。這些東西使用得當可以舒緩精神、改善焦慮,但是短時間攝取過量,人體就會脫離大腦的駕馭。」梅爾跟著拉出一個儀器,將上頭的帶針的管子刺進佐德的手臂中。
「我要清洗他的血液,同時讓他吸食另外兩種藥品。」梅爾說,啟動儀器。「記得嗎?毒與藥,不過一線之隔。我用這以毒攻毒之法,倒得要感謝佐德,他照顧植物的手法挺高明。」
不過這樣一來,妳們就得留在這裡更久了。我向來不做白工。梅爾補上一句,催黛蓮娜回房間去。她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便聽話的離開。
在因疲勞而跌入夢鄉前她不斷祈禱,儘管如此,隔天一早她得到的還是噩耗。
「我盡力了。」梅爾嘆口氣。「他的命是保住了,但腦中可能已經造成永久的傷害。關於這個,如果不觀察久一點,誰也不會知道結果。他可能永遠都像現在,徘徊在現實和幻象之中,就算能成功回到正常,恐怕也需要大量的時間。」
黛蓮娜來到佐德的床邊,現在的佐德神情麻木;兩眼定焦在空中不特定的地方,半張著嘴,好似發著長遠的呆。
她想出聲喚他,卻辦不到。黛蓮娜抓住佐德的手,他的手冰冷僵硬,沒有一絲力氣。
「現在,關於佐德的債務。」梅爾揉揉太陽穴,有些著惱的說。「如妳所見,他都變成這樣了,欠多少錢這樣的問題根本沒有意義;不過我還是希望妳可以履行承諾,畢竟我那些藥草沒有他照顧,八成全完蛋了。我需要妳身上的大麻做研究,如果妳答應,我就讓他待在這裡休養。」
黛蓮娜朝他投去責難的眼光。
「孩子,我這裡可是地下醫院。」梅爾聳聳肩。「妳剛認識我也許不知道,但我可沒那麼好心;對研究沒用的都不能留下,這點佐德也心知肚明。」
她有別的選擇嗎?大麻之神不願幫她,除了梅爾之外她不知道還有誰最有機會治好佐德。
於是,她在這間醫院裡待了下來。
每天除了代替佐德照顧藥草外,最重要的是當然便是協助梅爾研究。他從她身上取下頭髮、指甲、唾液,連洗澡水也不放過,沒有病人上門的時候幾乎都待在研究室裡;每當那些時候,黛蓮娜也無事可做,她畢竟不能連佐德原本丟棄屍體的工作都接手,外頭仍然危險,所以她大多時間都花在陪伴佐德上。
大麻之神不時出來冷嘲熱諷,但她不予理會。
時間不斷流逝,轉眼間她已在這裡待了快要一個月了。
但佐德仍然沒有好起來。
她摸著佐德長的快蓋過耳朵的頭髮,心裡滿是自責和不安。
一切好像都走進了死胡同。如果佐德永遠都是如此,她該何去何從?
「黛蓮娜。」大麻之神的聲音裡有著這些日子來不曾有過的平靜,吸引了她的注意。
「黛蓮娜,該是時候繼續向前了。」
她不理他。
「妳已經盡了力。對於這個人,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是妳能為他做的。難道妳要就這樣無止境的陪著他?就算他過去對妳有過恩情,也不就代表妳得把一生都賠在他身上。走吧。只要離開這裡,妳的未來仍然開闊,找到下一個願意對妳好的人沒有那麼難。」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黛蓮娜麻木的心裡頭有個聲音說道。
我必須前進。即使那代表著必須拋下佐德。
不,正是為了佐德,為了他出手救我的高貴心靈,所以我必須前進。
她俯下身,隔著棉被抱了佐德許久,撥開他眉間的頭髮,在上頭印下一吻,當作訣別。
終於,黛蓮娜轉向大麻之神。
「告訴我,如何安全,離開這個城市。」
笑容在大麻之神的臉上綻放。
「本當如此。」
她走出病房,大麻之神說道:「現在正是時候。出去後一直往南到達港口,那裏有一艘船正在裝卸貨物,只要妳能混上去,和這骯髒的城市就算是掰掰了。」
黛蓮娜點點頭,朝著門口前進,但在經過梅爾的實驗室時停下了腳步。
「妳和他又沒什麼交情,道別什麼的就免了吧。」大麻之神說。
黛蓮娜搖搖頭。再怎麼說梅爾也曾幫她救過佐德,如此不告而別實在說不過去,至少她要和他道個謝再走。
她敲敲研究室的門,裡頭卻沒有反應。
黛蓮娜覺得奇怪,自從梅爾開始拿她做實驗後,幾乎不曾回到自己的寢室去過,也許剛好有病人?但她今天可沒見到有人出入。
實驗室裏頭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黛蓮娜知道他在,便打開了門。
只見梅爾趴在桌上,一旁全是散亂的藥品,一股濃烈的化學氣味竄進黛蓮娜的鼻子,嗆得她連連咳嗽。
「……是妳。」梅爾從手臂間抬起頭,兩眼紅腫的看著她。
有什麼事不對勁。黛蓮娜本能地感覺到。
「孩子,妳身上的大麻……還真是夠嗆。」梅爾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不,那不是笑。悲傷、無奈、憤怒、痛苦,複雜的情感混在其中,製造出一個混沌而令她背脊發涼的表情。
「我是醫生,本來不該……本來……但是……」梅爾的笑轉為哭泣,他從椅子上站起,卻立刻踉蹌倒地。
黛蓮娜驚恐地意識到,他服用了自己身上的大麻。
「孩子……」梅爾在傾倒一地的藥品和容器間爬行。「大麻……我的藥草……他們殺了她……我可憐的……」
眼見他朝自己靠近,黛蓮娜不禁後退,卻絆在什麼東西上滑了一跤。
「這些穿黑衣的渾蛋……他們不知道妳在這裡……我什麼都沒說,他們還是殺了她!」梅爾張大了充血的雙眼,猙獰的臉上滿是恨意。
黛蓮娜聽見自己喉嚨中發出嗚咽。
「都是妳!都是妳的錯!」梅爾伸手朝她抓來,黛蓮娜閃避不及,左手手腕已被大力鉗住。她掙扎著要把手抽走,冷不防感到一股劇烈的疼痛。
梅爾咬了她的手,鮮紅的血液從嘴邊不斷溢出。
恐懼爬上後背,黛蓮娜開始用力踢向梅爾的臉,但他並不鬆口,黛蓮娜聽見血肉撕裂的聲音,幾乎便要害怕的暈了過去。
梅爾發出痴狂的笑,他從黛蓮娜的血中無疑攝取了更多大麻。
黛蓮娜全身癱軟,她又驚又怕,卻使不上力。滿嘴是血的梅爾舔舔嘴唇,再一次張嘴咬下,此時,一隻手從旁伸來,輕輕將他的頭推開。
她簡直不敢相信。
「黛蓮娜。」
和恐懼完全相反的另一種感情潮水般湧上心頭。
太久不曾活動,消瘦到顴骨突出的佐德,跪在她的身旁。
原本便止不住的淚水,此刻更是大顆大顆的冒了出來。
佐德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從梅爾的掌握中搶奪回來。黛蓮娜撲在他的懷中,大聲哭了起來。
「黛蓮娜。」佐德托起她的臉龐,他的臉色並不好。「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梅爾就交給我,妳快離開這裡。」
不,怎麼可以這樣?黛蓮娜用力搖頭。好不容易他終於醒來,好不容易她在這一次的時間中和他如此接近,為什麼現在又非得要分開不可?
「黛蓮娜。」佐德喚道。「黛蓮娜,我做了個夢,有人說我必須幫助妳,為此他能讓我暫時醒來……這絕不是偶然,我想我很快又會不省人事。所以在那之前,妳一定要快點走。」
梅爾朝著她抓來,佐德伸手擋下,他將身體壓在梅爾身上,對黛蓮娜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去吧。」
梅爾一口咬在佐德脖子上,黛蓮娜拔腿狂奔。
不要。
她在心裡不下千次的祈求。
為什麼?
她的胸口滯塞,似乎裏頭充滿了汙泥。
醫院通往外頭的門就在眼前,黛蓮娜碰的一聲撞上去,隨即以最快的速度將門轉開。
雀斑少年站在她的眼前。
「呦。」他說。「我找妳找的好苦啊。」
有什麼東西永遠的在黛蓮娜腦中折斷了。
一雙黑色的大手猛然襲來,攫去了她的意識。
※
陽光透過滿是髒污的玻璃,灑進潮濕發霉的房間內。
黛蓮娜張開雙眼,發現自己身處牧場中奴隸所住的小屋內。
一切都只是夢?她坐起身,感受到前一晚勞動的疲憊還沒消退。
猛然間回憶如海嘯襲來,她趴倒在地,不斷乾嘔。
不。
一切都是真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屬於自己的歸宿。
一切的相遇和離別,充滿腐敗和狂氣的遭遇。
她吐出一點唾沫,發現自己的舌頭竟然完好如初。
怎麼回事?我回到了甚至還沒和大麻之神相遇的時間?
房間的門打開,牧場主人進門便一腳踹來。
「捲菸了。敢在哭一次,我就剪掉妳舌頭。」牧場主人恐嚇道。
你不會。
黛蓮娜左手伸出,掐住了牧場主人雙腿間的要害。他為突如其來的痛楚彎下了身子,嘴巴張開,聲音卻哽在喉頭。而她的右手已抵在他的脖子上。不知哪來的力氣,黛蓮娜用指甲抓破了牧場主人的氣管。
之後要做的就只是看著他被自己的血嗆死。
如果那座城市裡,所有人都是導致她和佐德最後分開的原因。
黛蓮娜做出了決定。
即使殺光所有路障,我也要保護我想要的未來。
試著完全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寫了。這樣的發展稍嫌殘酷,而且有一次就讓佐德和梅爾這兩個角色壞掉的可能,所以在選項上就放得很寬。希望下一棒也可以盡情發揮,如果覺得難接把我這篇全部變成黑歷史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不然是為了什麼的回溯時間的能力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