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莫托斯
刀劍對揮的光影在烈日下耀動，未開鋒的寶劍敲著鐵盾鏗鏗響，兩名騎士在東區訓練場互相對練，他們各拿一支單手長劍和騎士盾牌。
其中一名身材魁武，高一米九，肩膀寬得如熊，穿著一套灰色鎖子甲和胸鎧，他手上的盾牌大到能擋住一名成年人；另外一個則比較矮小，高一米七，身材精壯如豹，兩邊厚重的肩盔快跟頭一樣大，他只穿一件護胸鎧和一件發黃的無袖背心，細而精實的雙臂裸露在外，他雖然同樣拿長劍，但比高個拿的那把短而輕，盾牌也是一半大小的菱形盾。
東部訓練場一如既往地執行平日操練，莫托斯按照慣例，趁著庶務間的空檔視察訓練情況。
一名騎士帶著一個約十四來歲的毛頭小子前來，他的身高比場上打鬥的矮個子還矮，只有一米六。他清澈的眼睛是對炎炎赤紅，宛如寶石，手裡拿著一把剛發給他的練習劍，劍長幾乎是他身高的一半。
儘管他握的這把是單手長劍，但他用雙手緊握時，長劍依然讓他的手腕微微發抖，他還不會正確的握劍姿勢，力量也不夠。「陛下，這是昨日新進的騎士團成員，」騎士向國王稟報。
「喔？」莫托斯看了看那男孩，一手輕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仔細瞧瞧他眼眸的顏色，「他不是騎士家族的成員吧？」
「陛下，他是火焰薔薇家的，他父親說這小子不喜歡玩火，喜歡玩刀劍，因此想把他送來這磨練技術，直到十八歲成年。」
「那怎麼不去守衛隊？守衛隊隊長也是火焰薔薇家的，他去那應該會比較習慣吧！」
「因為我想騎馬，」那男孩答道。
貴族之中有很多家族分系，火焰薔薇擅長火元素魔法，冰魄戰斧擅長水元素魔法，黃金雄獅擅長雷元素魔法，而騎士家族較特別，只靠鋒利的寶劍進行搏鬥；其餘的家族規模並不龐大，體內大多沒有魔法元素。
莫托斯生自的騎士家族擅於馬術，近戰時極為英勇，衝鋒陷陣對他們來說像喝茶一樣輕鬆，因此在城堡內多半投入騎兵的訓練，上戰場時擔任先鋒或是側襲部隊。而表現輝煌、崇尚榮譽的戰士才能受封為騎士團成員，當然這並不限定於騎士家族。
各家族的每名成員在十二歲時便會進入各自的訓練場所進行修練，但只有十八歲成年時能夠上戰場廝殺。
「哈哈哈哈！」莫托斯仰天大笑，「你叫甚麼名字？」
「我叫洛辰，陛下。」
「洛辰，告訴我，騎士家族的其中一句箴言是甚麼？」
「正義之火永存騎士之道。」
「那你們薔薇家呢？」
「血火同源，陛下。」
「行！血火本該同源，薔薇家箴言說得好！不過孩子，現在學騎馬還太早了，你的狀況恐怕連成年馬的馬鞍都無法穩坐。再過幾年，等你長高、變壯了，我們再帶你學習馬術。在那之前，我要鄭重地和你確認，你真的想成為一名騎士嗎？」國王笑容倏地收起，並用堅毅的表情直視這男孩。
「我願意。」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好！」莫托斯推著他的肩膀讓他看向訓練場上正在對打的兩名騎士。「那請你告訴我，你覺得這兩個人誰的勝算大？」
男孩看著他們對打的姿態，高個由上而下砍出一劍，這劍雖重卻緩慢，矮個往側邊翻滾一圈閃躲，土壤被長劍重重地打出一道凹痕，然後矮個重新站起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刺了一擊。
高個幾乎快反應不過來，但因為盾牌巨大，還是將這擊擋下。接著又是幾回合的比拚，矮個步伐靈巧，移動速度靈活，總有那麼幾次大家以為本該擊中他的攻擊，卻全被他閃開。三回合後，高個改變打法，不停向前壓迫，厚重的盾牌拿於手中活像摧毀不了的巨大城牆，他接連揮出幾下重劍打到矮個的盾牌，力道很充足，他的菱形盾牌幾乎快要碎裂，只差臨門一腳。
「一定是那大個子贏啊！」男孩雙手交疊置於胸前，口吻彷彿身經百戰。
莫托斯則淺淺一笑，「孩子，你跟大多數人一樣，在你們心中，力量決定一切。可你們卻忽略了戰場上需要的不只是力量，還有速度、靈活性，更重要的，記住了，思考。」
男孩抱著懷疑的態度說道：「可是矮個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打贏高個啊！」
「問題不出在高矮，咱們揭曉答案吧！」
高個往胸口平揮一記，矮個向後一仰躲開，然後立馬蹲下向前踩出一步，右手的長劍往高個手腕處一敲，厚重的寶劍瞬間落地。但他高興過頭，高個抬起左腳往他胸口踹去，他雖然及時反應過來用菱形盾抵擋，但這一腳著實沉重，乓啷一聲將盾牌踢碎，矮個像是顆小石子被踢飛。
最後高個好端端站著，撿起地上的長劍往他咽喉比畫，這才分出了勝負。
全場一陣歡呼，兩人的表現相當厲害，在場上鬥了近十回合才分出勝負。高個扶起矮個一起到旁邊休息，接著換另一批騎士進行鍛鍊。
「您看吧，陛下！」男孩自信回答：「我就說高個會贏，您還覺得不會。」
「哈哈！我甚麼時候說過不會了？」莫托斯拍拍洛辰的頭，「我只說一般人都在乎力量，並沒有說剛剛那個高個不會贏啊！高個力量大，矮個速度快，但這些都不足以定勝負，你知道最後讓高個獲勝的原因是甚麼嗎？是思考。前面六個回合，高個只會砍，矮個只會閃，直到第七個回合，終於有一方願意改變打法，這就是思考的開始；到了最後一回合，矮個自認為閃避掉對手的攻擊，雖然成功打落敵方武器，但也站近了對手肉搏戰的範圍，因為他沒有思考做這個動作後的下一步應該要怎麼辦，於是勝負揭曉。」
男孩細細聆聽著，國王又接著說：「這就是你今天要上的第一課，洛辰，力量與速度是基本，可唯有思考才能幫助你品嘗到勝利的果實。」
「明白，謝謝國王陛下。」
「帶他去學一些基本劍法吧！」莫托斯對身旁一名騎士說話，男孩便被帶去訓練場的角落練習基本功夫。
「陛下，」一名城堡守衛隊士兵前來遞給莫托斯一封信，「偵察部隊的情報。」
國王接過信紙，蜂蠟已被撕開，他瀏覽了一下內容，「甚麼時候的事？」
「估計是前天。」
「所以確定木鹿族被滅族了？」
「不，有一個叫小康的孩子逃出來，偵查隊找到他，詢問事情經過後才得以通知我們。」
「有其他關於瑟斐斯的情報嗎？」國王眉頭深鎖，上個月偵查隊來信，說瑟斐斯從冥界出發，沿著平民區西側潛伏，燒了兩個平民部落，雖然規模不大，但也有將近一百人被他俘虜或殺害。
守衛隊遞給他另一封偵查隊的來信，「我們得知瑟斐斯兩週前駐紮在鋼鐵山脈。」
莫托斯再度開信，「神族進攻鋼鐵山脈？」他的面容有些驚動，「這又是多久的事？」
「兩天前。盧蜜亞女神親自下的指令，他們派兩位光明之子進軍，亡靈損傷慘重，瑟斐斯不得不從鋼鐵山脈退軍。」
他看著信紙點點頭，「他現在想必位在遣返冥界的路上。」
「要進軍嗎，陛下？」
莫托斯搖頭，「平民區太大了，得再多蒐集一些情報，希望拉茲能如期完成任務，他有帶回任何消息，記得隨時通知我。」
「遵命。」
接近未時，陽光的熾熱感比正午時分更加猛烈，天氣來到三十五度的高溫，烈日幾乎快把人給烤焦，熱光猛地飛向正門城牆，兩排大字被烘烤地金亮。
當正義號角吹響，便是戰士挺胸前進之日；當正義之劍拔起，便是斬除萬惡奸邪之時。碩大的字體鑲著金邊刻印在城堡的高牆上，那是打從人類信奉正義開始便流傳的話語，是先人的智慧，亦是警醒後人的標誌。
河流湍急，青色的河川流過城門口，一大扇方形石門搭成約五十公尺的橋梁。底下的岩壁無半點青苔，河水清澈到能見底，魚兒水草悠然地生長在其中。
卻是貴族與平民的分界線。
貴族與平民的居住地不同，人類城堡內屬於貴族的範圍，人類城堡外的所有人類領地則是平民居住的範圍。
銀灰色騎士鎧甲、兩塊金色肩盔、刻於側邊的龍紋點綴著上身，整身防具從胸甲冑到護脛甲、護手甲全是亮銀｜｜這是莫托斯不論平日或出征皆會穿妥的戰衣。他在巡視完所有各家族訓練場的情況後來到城門之外探聽。
「國王陛下，」兩個駐守於城門口、一身灰白色的輕型板甲、長矛握於手中的城堡守衛富有朝氣地向國王打了招呼。
莫托斯對守衛點了點頭，沒有微笑。「喀……吱……喀……」他站在城門口，扭了幾下右邊痠痛的肩胛骨。國王年已半百，征戰了三十幾年，身體難免有些小毛病。
每當他站在城門口眺望無邊無盡的遠方，他都會不自覺地想起過往，那些記憶隨著經年累月的磨難越發刻骨銘心，但他一點也不想記得那些事，情感是責任的大忌，他只從過往雲煙裡提醒自己這點。
儘管如此，莫托斯仍對部下抱有感情，因為他也是生命。他常告訴他所信任的將領：在上位者難免對下屬懷有情感，但不該與之為伍，因為終將有一天，他們犯了錯，你都必須為其行事做出裁判。
莫托斯心神凝重地望著鋪灑陽光的金色草原，他暫時停止思索過去，因為尚有更重要的事未獲消息。他站於城門口踱步，等待外出任務的偵查隊歸來。
偵查隊是人類城堡的軍種之一，主要職責是到艾諾森各地進行探查，包括阿塔克沙漠、暗影森林、人類王國，當然也包括冥界。
已經十五天了……莫托斯擔心偵查隊會出甚麼意外，因為照偵查隊隊長平常的執行效率，這項任務大概只需要七天的時間。
「有沒有任何偵查隊傳回的消息？」他深鎖的眉際盯向城門守衛，厚實嚴苛的嗓音逼得守衛震了身體一下。
「啟……啟稟陛下，沒有。」其中一名守衛吞了吞口水，回答得有些緊張。
國王眉頭依然深鎖，摺痕又多皺了一層，莫托斯是個很在乎自己部下性命的領導者，那就像他的家人一樣。
城門前方是一片廣闊草原，幾棵矮樹叢散佈，但並不阻擋視線。大約要再往前走一哩才會看到更遠之處有著幾片樹林、石崖、沼澤、荒漠、高原等等，那邊才算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因為沒有平民會想大喇喇地住在離城門五十公尺處，每天起床看到城門守衛注視著自己。那對平民來說是種痛苦，一種夢想永遠達不成的痛。
「莫托斯陛下，我來執行任務回報。」金黃色的聖騎鎧甲從城門走出，越發耀眼的光線映入莫托斯眼簾，薩尼剛執行完騎士團團長的日常庶務。
他眉頭上的皺摺鬆開平坦，一絲笑容輕掛在嘴邊，每每看到薩尼，他心中的壓力總會消除不少。
「很好！」國王讚許著：「光明女神那邊怎麼說？」
人類王國在莫托斯開始執政的那年，便和光明聖殿達成合作協議。不為別的，兩個種族都厭惡冥界的惡魔，但和純粹看不起惡魔的神族不同，人類王國厭惡的理由是魔族不斷入侵領地的行為。
而騎士團除了要對外征戰，一直以來也都扮演著和光明聖殿聯繫的角色，但一般都是透過騎士團的成員或是光明聖殿的將士傳話，而非薩尼或盧蜜亞親自接見。
「女王的副手贊尼爾捎來消息，說盧蜜亞希望我們能盡快將魔族消滅，以絕後患。」薩尼回報了詢答結果。
莫托斯再度緊縮著眉際，他不覺得眼下最迫切的任務是除掉魔族，畢竟冥界的領導者馬洛斯已經倒下，人魔大戰後的惡魔侵襲事件也少了很多，縱使瑟斐斯燒了兩個平民部落，但那數量遠遠不及總平民數的千分之一。
惡魔也是生命，莫托斯心裡還是善良的，正義的行使從不是用在過度侵害其他性命，除非對方先對你不友善，我們才要加以反擊。他也時時刻刻提醒薩尼這點。
「她還有提到其它的嗎？」國王問道。
薩尼搖頭，「敢問陛下，您想要怎麼做？」
「我認為沒有必要，」聖騎之王迅速給出一個決策：「現在最重要的，是安頓其他平民百姓，更何況馬洛斯已經倒下，我們沒有理由再主動出擊。」
莫托斯多少猜到薩尼心底並不喜歡這個答案，因為當初害他倒臥在荒土、血河灌溉於土壤中的兇手就是惡魔，而當時真正救回他一命的是盧蜜亞。
六年前人魔大戰的尾聲，神族率領部隊支援莫托斯在前線的作戰，結束後，在征戰返程的路上，聖騎之王與光明女王瞧見這可憐的孩子，他懇請女神派治療官為他進行醫治，隨後便收留薩尼進入城堡。
「那請問我們應該如何安頓？」騎士不能質疑國王的決策，於是薩尼拐了彎繼續問下去。
「這幾個月，我派財政總管前往各地發送些金援及糧食物資，讓平民提升點生活品質；也派遣游擊部隊在境外駐紮，協助物資配送；更請偵查部隊探查靠近冥界的地區有無騷動，幫百姓做點防範。」莫托斯望向遠方，藍天與草地相鄰一線之處，坐落幾叢矮灌木。「不過……」
偵查隊在團長加冕日前十天就已經出發執行任務，可是加冕日當天卻沒見到半個偵查隊成員出現在城堡大廳。「莫托斯陛下，拉茲哥出了甚麼事？」薩尼焦急地問。
莫托斯下齒咬著上唇，嘆了一口濕熱的短氣，「完全沒有消息。照理來說，以拉茲執行任務的效率，最慢也該在加冕日前一天回來的。」
拉茲是偵查隊隊長，是受莫托斯從火焰薔薇家族召進的將士之一。
「拉茲哥……」薩尼低聲自語，拉茲在他被帶進城堡後便對他十分照顧，因此薩尼一直把他當作親哥哥看待，他是少數不在騎士團的摯友。
莫托斯輕拍一下薩尼的右肩，「我知道你很擔心，畢竟拉茲平時很照顧你，甚至把你當親弟弟看待。但現在的狀況，我們只能暫時相信他了。」
「陛下，可否准許我帶領騎士團追查拉茲哥的行蹤？」
「你真是個重情義的孩子。別說你，我也很想親自追查，但拉茲這次的任務範圍是整個平民區，沒有確定的方向，隨意出征只是當一隻無頭蒼蠅。」
「似乎是如此……但願拉茲哥沒事。」薩尼盯著遠方，擔憂全寫在臉上，直到一個熟悉的畫面襲來。「陛下，您看！」
白鴿從遙遠的灌木叢飛來，藍天讓牠看起來像朵小白雲。越飛越近，牠停在莫托斯的左肩，黑色的爪腳旁繫著一小卷紙張，紙張還有些殘缺與摺痕。
是偵查隊的信鴿。
「陛下，那是拉茲哥的……」薩尼絕不會認錯這隻白鴿，即便他在騎士團訓練，他和拉茲很要好，雖非血緣之親，卻親如兄弟，因此兩人經常聊聊彼此的職責與生活。
莫托斯低頭不語，他有種不安的預感。他右手輕拉起綁於信鴿腳邊的細繩，接著拿開那個紙捲｜｜紙捲帶著揉過後又重新捲起的痕跡。
當長繭的雙手打開了紙張，上頭寫著：
魔族降臨。
字跡旁滴了幾滴明顯已經乾去的血漬。
莫托斯手指緊抓住那張信紙，平滑的指甲快把紙張穿破一個洞，他認為偵查隊必定慘遭惡魔毒手，而且現在生死未卜。
「陛下，」薩尼也看到了紙上的內容，他和莫托斯的直覺是一樣的｜｜偵查隊必定遭到惡魔毒手。「是惡魔，而且在正南方。」
莫托斯望向剛才信鴿飛來的遠方，矮灌木叢如一坨坨黑影鑲嵌在天地交界線中，再走過去就能看到成蔭的樹林，那是平民的居住地。
代表又一個平民部落陷入囹圄。
兩具騎士盔甲佇立在茫茫草原，光輝耀眼，暖風徐來，草與草的縫隙之間挾帶血腥的草根味，太陽掛在西邊斜上方四十五度角，暖光透射進河裡的微波。
「薩尼！」厚實的嗓門在廣原中傳開，「帶好你的騎士團，備妥十匹最快的戰馬，出征。」
莫托斯崇尚正義，善良是他的代詞。他當上人類國國王那刻起，便承續了先王的理念，他是信奉正義的一國領袖，聖騎之王。
戰士之路是鮮血的旅程。薩尼，你可要牢牢記著了，他在心裡對這名繼位人選說。
創作內容
艾諾森樂章：冥冥魔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