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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棟大樓確實是我工作了長達十二年的地方，但我選擇這裡做人生終點站的理由可不是什麼對這裡還有留戀之類浪漫的理由。
實在因為我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往下跳。
這附近只要稍微高一點的大樓，多數都有嚴格的管制。而那種不高的，又會有跳下去只是重傷的風險存在。
我也想過就在自己家那棟房子的天台來跳，可是卻發現通往頂樓的大門鎖住了。於是我找守衛，而守衛卻說鑰匙在主委那，等到主委下班回家，卻又告訴我他把鑰匙給了住在頂樓的那家。當我按了頂樓那家人的門鈴，對方卻又硬掰說那裡是私人用地，不可隨意讓人進去（天知道他是在那裡種了大麻還是埋了屍體）。
總之，現在我來到了公司的頂樓。
但卻發現到有人已經早我一步佔好位子了。
對方是個年輕人，很年輕，最多二十歲吧，然後我發現到他額頭上那有如沸騰般冒出的青春痘……可能不到十六吧。
我發現他挺面熟的，可是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看過他。
公司裡嗎？應該不可能才對，這間公司可不會任用年紀這麼輕的人。
「早啊。」
身為業務員的本能讓我無視於時間場合地跟他打了招呼。
「……早。」
「要跳樓啊？」
「是啊。」他說，「你也是？」
「是啊。」
然後是一段長達十五秒的尷尬與沉默。
這是我第一次自殺，更是我第一次遇到排在我前面自殺的人，我實在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做。但是考慮到插隊似乎不大好，於是我做了一個「你先請」的手勢。
他看了看我的手勢，不曉得是難以理解還是不想理解，總之，毫無反應。
「我的人生過得好苦。」他突然說。
這不是廢話嗎？
誰是因為過得太快樂而想自殺啊？
「我也是。」我說。
「你也是？」他的眼光中竟然讓人覺得有種不屑的成分，「我實在不大相信誰會過得跟我一樣痛苦的。」
我聳聳肩，說道：「我預定要被裁員了……就在這間我做了十多年的公司。」
「跟我差不多，」他說，「我因為考太差，整個暑假都得到學校補習。」
……………………………………幹你娘。
這傢伙在開玩笑對吧？
我被公司裁員，他則是他媽的少了幾天暑假。
這叫做他媽的跟我一樣？
「不只如此，」我說，「我幫朋友做保，結果他跑了，現在我背債好幾百萬。」
「我的虛寶也被朋友騙走了。」他說，「那可是好不容易衝到１２的呢！」
我的幾百萬跟你的虛寶價值一樣？
難道你的遊戲是什麼「現實人生ＯＮＬＩＮＥ」嗎？
「我的老婆跟我的同事……前任同事外遇。」我說，「而且被我抓到的時候已經維持很久了……我甚至不知道我兒子是不是親生的。」
「我跟女孩子告白被拒絕了。」他說，「我暗戀了她好久，她還說什麼我是個很好的人，只是她現在不想談戀愛，結果沒多久她就跟別的男生交往了……幹，賤女人，死婊子！我他媽的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我……」
我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嚴格說來，我人生中最慘的幾件事情都說完了。
而他的表情卻像還有上千件慘事尚未吐露。
「年輕人……」我嘆了口氣，「老實說吧，你實在不需要那麼衝動的。」
「不用你來勸我。」他說，「我的人生就算不自殺也已經差不多了……父母親減我的零用錢、老師只會罵我、同學欺負我、女孩子都不願意跟我討論漫畫劇情……我想要毀滅這一切！」
「拜託，你根本沒我慘，幹麻還要談死呢？」
「放屁，我悲慘的事情比你多太多了，你才沒我慘呢！」
當他罵那句放屁時，我突然想起自己在何時何地見過他了。
「那麼，」我說，「既然你比我慘這麼多……怎麼還不跳呢？」
「我會跳！我想跳隨時都會跳！」
「所以你不想跳？」
「才不是！」
「我的話……倒時隨時都可以跳。」我說，「不過一旦我摔下去以後，應該就表示我比你還慘了對吧？畢竟我都死了。」
「你才不可能比我慘！」
「可是你還活著，而我卻會先死。」
「那我就先死給你看！」
他跨過了最外層的水泥護欄。
「看吧！」他說。
「……看什麼？」
「看我啊。我現在要自殺了耶！」
「不，你只是站在那裡而已。」
「我就是要自殺才站在這裡的，你白目嗎？」
「所以……你想站在這裡等到你自然死亡？」
「智障！我是要跳下去！」
「但是你還沒跳──」
「我說過我會──」
他突然「啊」了一聲。
我不確定他是自己跳下去呢，還是因為剛剛轉身想跟我辯論以至於腳滑。
總之，看著他的身體在地面開成了朵鮮紅的血花後，我從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包菸來，抽出了一根，點燃，吸了好大好大的一大口。
畢竟，這可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根菸了。
當我下到了一樓，救護車跟警車都來了。
那個把我裁員了的老闆也已經衝了出來。
他哭著說要見自己兒子最後一面，卻被一旁的人給攔阻了。
我把剩下的菸丟入垃圾桶裡。
從今天開始，我決定要戒菸了。
我還要去找份新工作，另外還得跟老婆離婚。
雖然債務很多，但是慢慢來也總有一天還得完。
我發現自己的人生還是充滿希望。
因為至少我沒有變得像他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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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異端之城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