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章節:
異端之城 六道區˙獅吼酒吧 其之三
短篇:
那些年,我們一起跳的樓
「我想他的確是死了沒錯。」我說,「沒人打算處理他嗎?」
「開葬儀社的老傢伙請了病假。」他說,「話說回來,都請了好幾個禮拜了。上次在肉販那裡遇到他老婆--她看起來也不大好,樣子傻傻悠悠的,連路都走不穩,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剛過了滿月狂歡夜的狼人;好像說什麼被動物咬了然後傷口發炎之類的……不過還真是該死的奇怪,她買的肉簡直可以開場邀請饕餮出席的派對了!天知道生病的人哪裡吃得下這麼多?」
聽到這裡,我決定暫且擱置這個可以成為B級片題材的話題(妖怪大戰殭屍?下一部呢?植物大戰殭屍?)反正就算真的有什麼事情,也不過就是跟以前一樣,請幾個死靈法師來,然後讓大家注射一下新的病毒疫苗罷了。
「說到生病……你這人類怎麼來了?其他地方終於混不下去了?我記得我早就有跟你說過了對吧?」
「你是有說過。」我說,同時困惑著為什麼他想得起來這個卻會忘了我本人,「不過我可沒有在外頭混不下去。」
「總有一天會的。」他說,並且試著露出那種預言式的智者表情,只可惜,他臉上的眼睛太多了,看來反而有些滑稽,「人類,總有一天……你得罪了聖誕老人的事情連那些住在下水道裡頭的魚人都曉得了,雖然我從來都不喜歡那傢伙,但是、該死的,他的工廠做出來的東西可是便宜又耐用!」
我很想花點時間告訴烈齋,告訴他說他那件便宜又耐用的襯衫、便宜又耐用的皮鞋、便宜又耐用的北極牌涼風扇……這些全都是讓那些小精靈們永晝永夜的工作、一天只吃兩餐、連聖誕節都沒放假才換來的。我實在不覺得做了這種事情的人,只是因為在一年的某一個晚上,隨機送一些小孩禮物,就可以將功抵過。
我很想說這些,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時候。而且其實這件案子也還在精靈審議廳纏訟當中,我說了只怕會被老人請的辯護律師拿來當成某種對他有利的證據之一……順道一提,在異端之城,律師是少數幾乎被人類給獨占的行業,除了魔物們多數不喜歡背誦法條以外,我猜--
我猜主要原因還是在於覺得丟臉。
「我是來找人的。」我說,「聽過『火熱的洞』嗎?」
「聽過,當然聽過。」他邊說邊替我倒了杯汽水,「你就這麼出去往前直走,看到第一條的巷子就鑽進去--小心地上那些乞丐們留下的禮物,然後你會來到一個有三間老舊公寓包圍的小空地,別管站在那裡看守的人說什麼,你就直接上去,然後找個看對眼的就直接就走進去行了!還有,記住,別用那裡的毛巾,那要錢,而且那不但貴還很髒,天知道那些人到底拿來擦過什麼鬼東西!」
「然後?」我說,同時產生一種「事情應該不會這麼容易」的預感。
「然後什麼?」他一口氣瞪了我「很多眼」,「你還要我說然後什麼?該死的,難道我真的得連怎麼脫褲子怎麼上女人都要我告訴你?人類,我跟你的交情可沒有好到這種地步對吧?」
「確實沒那麼好。」我說,「而且我希望永遠永遠都不會……我說的『火熱的洞』是間店的名字……或者某個地方的名字,或者是……算了……」我搖了搖頭,沒接著說下去。畢竟,應該沒人蠢到會用這種字眼當成外號吧。
「這兒是六道區。」烈齋說,「你或許會覺得這裡是異端城中最沒水準的地方之一……那是對的,這裡的水準都被拿去換成鈔票,而鈔票則都拿去買了更低的水準回來放著等它變得更難聞。但是……該死的!『火熱的洞』?這名字簡直把這裡的低水準重新定義了兩次!」
「所以你從來沒聽過?」
「我剛剛就說過了,」他說,「這兒是六道區。每天都有各種魔物用各種方式進來,然後在離開時變成各種狀態--從屍體到排泄物都有可能。而他們開的店也是……我甚至要開始懷疑,是不是每五分鐘這裡就有一個蠢蛋會認為自己新開的店能讓他們重新攀爬回那個所謂的上流社會。所以你認為呢?我有可能或者有必要記得這兒開的每家店嗎?」
「但總是有人會聽過的。」我說,「你的顧客呢?」
我一問,他就「哈」地一笑,「是啊,我的顧客啊……老哈利到現在還是認為英文字母有27個,而且他還不知道有『K』跟『Z』。整天拿著根電視天線到處走的瘋子皮肯到現在還在調整從黃昏事件之後就一直對不上的時差。我最聰明的常客之一,一個脫過的皮比我脫過的女人衣服還多的老拉彌婭,她可以贏過你任何一場的猜拳遊戲……可是她會慢出而你只能出布。如果你想就去問吧,他們會很樂意提供你答案的,畢竟已經好多好多年沒人會蠢到做這種事情了。」
噢、對了,如果你說你想問的是那些新面孔,那些我根本不曉得底細的年輕人們……就去問吧,我相信他們就是在我這間位於六道區邊緣的酒吧裡頭專門等待像你這樣充滿求知欲的人的。」
「好吧。」
我環顧了整間酒吧,情況也確實很接近烈齋的說法。
通常會在六道區出沒的大多是兩種人,一種人走投無路,一種人想不勞而獲。
前者會在此地的原因自是不用多說--這裡不乏讓人瞬間身敗名裂的各種娛樂與賭注,而後者的理由則多半是因為城裡那些小八卦周報與雜誌總是最喜歡編造某某老大或者企業龍頭就是在此發跡的傳奇故事。於是乎,那些懷抱著過度夢想的魔物們就把這裡當成了某種能讓自己的生命一夕翻本的奇蹟之地。
當然,不得不承認,我自己也曾經因此而短暫地身為此地的一員。
不過那些都已經是遠遠在我到邊境區以前的事情了。
就在我拿出飲料錢來擱在杯子旁,準備離開酒吧時--
「等一下。」
他說完這句話後,卻突然轉過身去,把三片煎得焦脆的漢堡肉扔進了一個……以人類記者們最愛的說法是:「比馬桶蓋還乾淨點」的盤子裡,然後轉過身,把它推給了我,「替我拿去給坐在點唱機前的老狼人,還有,順道幫我跟他說,再讓我看到他舔自己那該死的屁眼,我就把整顆月亮塞進去!」
「我可不是這兒的服務生。」我說,「你應該知道對吧?」
「我當然知道,你可沒有我徵人啟事上頭要求的甜美笑容。」他說,「替我送過去,我或許有辦法告訴你要上哪找那個該死的洞。」
說完,他將盤子硬推給我。
看在他那樣說的份上,我只能嘆口氣,走到狼人那桌前,把盤子擱在同樣「乾淨」的桌面上頭,並且勸他停止繼續個人衛生行為的分享。
「好了。」我說,「現在你可別跟我說什麼『你要找的洞就在你屁股上,伸個手就能摸到了』之類的話。」
「該死的,人類,你把我要說的話搶走了。」他推了推掛在自己鼻樑上的太陽眼鏡,「人類,臉別這麼臭,幽默感可不是你專屬的對吧?」他邊說邊用襯衫擦了擦油膩膩的雙手,然後從吧檯下方找出了一隻標示著「臨櫃簽名專用,請勿隨意攜出」的筆來,在已經泛黃的餐巾紙上寫了一行地址。
「這是什麼?」
「是地址。」他說,「老天,人類,你們難道真的像傳說中一樣的笨嗎?」
我嘆了口氣,沒打算繼續抬槓,把餐巾紙上的地址背熟之後,就把它收進我的大衣口袋裡。
「地址現在已經給你了,其它自己看著辦吧,我可不是你的褓姆對吧?」他說,「現在,要不就點塊肉吃,要不就滾,除非你想繼續當我的臨時服務生。」
「難道你認為我的笑容夠甜美嗎?」
「誰知道,湊合著用也許還成。」他用下巴指了指角落,「你不覺得那桌那三個犬神族的老『紳士』們,從你一進來就對你投以熱烈的眼神嗎?」他露出我實在該建議他不要常露出來的笑容,「想賺點外快嗎?那就讓他們來幫你找找那個火熱的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