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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物語~遙~北境篇》四十七、各心

山海 | 2020-05-29 21:18:52 | 巴幣 0 | 人氣 90



  一場大火燒盡百人,其中包含聖祠殿祭司的家人。

  當消息送到泉君祠時,糧倉上空的暗藍泉紋早已入了北境萬民的眼裡,消息如瘟疫般擴散八方,蘭舞佑京心急如焚,揪著韁繩快馬飛奔聖祠殿。

  剛踏入殿,數十名各殿所的領頭祭司全圍上來七嘴八舌,蘭舞佑京半句未回,大步跨向晤事之間,此時自稱隸屬第二部的黑衣祭奉命傳訊,上前耳語,蘭舞佑京聽聞後頓住腳步目瞪口呆,一時間陷入安靜,蘭舞佑京頷首意示黑衣祭離開,祭司們又開始你言我語直到大君入晤事之間,眾人也被擋在其外。

  九嵐季正深鎖眉頭盯著翠泉鏡,鏡上滿是糧倉大火的景,蘭舞佑京簡單行禮。

  「御主。」

  蘭舞佑京已盡可能保持鎮定,心跳遲遲難以緩下,九嵐季盯著鏡面沒有回應,雙手緊抓王袍的焦躁舉止顯露無遺。

  「御主,災處位置是侍賀主糧倉之一與其附近分倉。」蘭舞佑京道。
  「……傷亡呢?」九嵐季盯著泉鏡。
  「回御主,大火仍旺尚不清楚,附近居民曾聽聞內部傳出眾人慘叫。」蘭舞佑京道。
  「為什麼會這樣……」九嵐季揉著太陽穴,神情煩悶哀切。
  「御主,主糧倉對人民過冬之事極為重要,死者們的身分跟死因還須釐清。」蘭舞佑京正色。

  談論一半,明嵐宗太瞬現在後方。

  「急報!御主,大君,醫祭監月嵐水木縊死家中,身旁留有已公眾的……遺書。」

  九嵐季和蘭舞佑京不約而同望向明嵐宗太。

  「怎麼會……」九嵐季無法置信。
  「已公眾?遺書呢?」蘭舞佑京急道。
  「回大君,遺書在此。」明嵐宗太遞出。

  蘭舞佑京打開遺書,唸出內容。

  遺書寫道,月嵐水木集結不接受新王篡位行為的有權勢人物數月,日前身為半神之王竟昏厥殿內,千年來未曾有過此荒謬之事,身為醫者更能證明其坐實假王之論,他邀約百名同道人士於糧倉內聚首,其中參雜部分鄉野同道者,本將決議接下來的行動,不料卻被假王事先覺察將志士全數燒死,泉紋示眾,以表神威,北境正義無法獲得伸張,愧疚之餘,自縊以慰同道在天之靈。

  九嵐季錯愕至極,蘭舞佑京幾乎無法忍受,起身大喝荒唐!

  「泉紋示眾,以表神威……」九嵐季喃喃。

  蘭舞佑京想起九嵐祭一直沒告訴七日祭祀看到的刺客是誰,鎮定下來轉身再回跪坐姿。

  「請御主務必說出七日祭祀時,御主懷疑的那位刺客身分。」蘭舞佑京嚴肅道。

  九嵐季沉吟。

  「御主,或許那位刺客與本次事件有關係,更或許與數月來北境的所有暗處活動有關係!」蘭舞佑京道。
  「蘭舞大君……你是暗示本王默許這些人殺害北境人民?」九嵐季蹙眉。

  君臣對視,後者不予回應。

  這正是九嵐季最不喜歡蘭舞佑京的其中一處,最近以為能夠逐漸適應聖祠殿,危機仍不斷接踵而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不曉得自己應該信任誰、應該從什麼地方開始切入,彷彿從哪處開始都無法做得恰到好處,既做不好、學不好,又無法證明自己,自卑感襲來,九嵐季在這逼迫的當下不斷說服自己必須吞下所有不滿。

  蘭舞佑京並不知曉九嵐季在短短的瞬間轉化了多少思緒,兩人相對無語,蘭舞佑京眼見無法得到答案,為了將剛才發生的事情盡可能做最好的處理,不願意將時間都杵在此。他輕嘆,想起剛才在長廊得知的另個消息,由於岩永家的前車之鑑,他不再自作聰明,先是稟退明嵐宗太與眾人,再向九嵐季行禮。

  「御主,最後還有一事稟告。」
  「……說。」

  不知為何,九嵐季覺得無論他說什麼都不會是好話,索性先把自己的心硬起,這樣他就能夠承受更多。

  「臣剛才得知消息,還請御主節哀。」
  「……節哀?」

  蘭舞佑京深吸氣,即便歷經過風雨,這種事對他來說仍不容易啟齒。

  「第二部黑衣祭來報,本舞卯與朝舞比奈夫妻在舞詠樹林中……身亡。」

  自從九嵐季替本舞卯奪回能力後,蘭舞佑京立刻派人調查王以前的生活瑣事,發現王曾與二人交情多年,甚至幫忙辦置參與他們的婚禮並列座家族席位,想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他以為九嵐季的情緒會更加激動,沒料許久不見反應,抬眸望見九嵐季竟鎮定地坐在原處,蘭舞佑京覺得有些不對勁。

  「御主?」
  「怎麼死的?」

  蘭舞佑京頓住,他沒想到王的態度異常冷靜。

  「被人割破頸動脈……失血而死。」
  「是因為本王嗎?」

  蘭舞佑京欲言又止。

  「是因為本王嗎?」
  「御主切勿過度責怪自己,臣會派人……」

  未說完,九嵐季就陷入沉靜不發一語,盯著翠泉鏡上糧倉附近救火與收拾善後的侍賀村民,蘭舞佑京發現接下來的話就算說,可能也入不了王的耳,本準備告退離開卻反被叫住。

  「大君,月嵐村的主糧倉似乎不少座?」九嵐季道。
  「……是的,為聖祠殿與月嵐村所需。」蘭舞佑京有些意外。
  「糧倉燒了,他們怎麼過冬?」九嵐季道。
  「回御主,相當艱辛,侍賀土地是三族中最廣,每個農區距離甚遠,加上冬季大雪覆蓋,交通來往極為困難,糧倉燒了,當區人民必有半數死於物資缺乏。」蘭舞佑京道。
  「聖祠殿附近的主倉本王記得規模比較大,如果開倉趕在冬季之前把物資送過去呢?」九嵐季道。
  「回御主,可行的,臣立刻辦。」蘭舞佑京道。

  眾人皆退,九嵐季獨自在翠泉鏡前坐著,一陣,過於安靜的耳鳴聲再度響起,他不想遮掩或是弄出任何聲音去掩蓋就算現在避免、往後還是會響起的耳鳴。

  九嵐季隻手輕揮,和泉殿襖門闔起,連同他的心。

  蘭舞佑京退下後獨自持燭燈行走於長廊,他一喜一憂,喜處是王似乎開始有了深為統領的自覺,憂處是當初九嵐季認為自己不被信任的話語深深烙在蘭舞佑京內心,他認為自己此次的呈報是必要的,也許能夠稍微開啟君臣間的信任,即使如此,還是難以理解王究竟在想些什麼。

  遺書消息傳得極快,充斥著聖祠殿及北境各處,試圖處理事件的蘭舞佑京滿腔怒火,氣的不是王,是那群安分不下的作亂分子。四處開始對王流言蜚語,泉神信仰猶在,對半神王的信仰卻降得極低,北境躁動。

  目前情勢根本不適合再輕易排除異己,蘭舞佑京極為傷腦筋,事情怎麼就演化得如此嚴重?甚至謠傳大火事件是坐實分家出身的王為假,如若不假,何必要使高調手段讓大家知曉神威?這讓蘭舞佑京更為窩火,檯面上被信任的謊言,怎麼做輕易都是錯,畢竟死者中傳出有聖祠殿祭司的家族成員,這讓聖祠殿內部也壟罩一觸即發的矛盾氣氛。

  蘭舞佑京不是傻子,醫祭監的事他早就派人調查,月嵐水木只是個不願意再沾惹政治的宗家老前輩,問題根本不出在他身上卻被如此利用,若非因親自接觸王昏厥的事件,他老人家不需幾年便能告老悠哉去。

  什麼自縊,知情者說了誰信?

  更荒謬的是聖祠殿開倉賑災行為非但不被人民理解,還被推說假王為鞏固權力不擇手段,先毀人民心血再展現仁慈,極為不要臉,這些話自然只敢私下流傳,話說多了浮上檯面最終也找不著真正發話之人,此外有很多礙於禁忌不敢責罵半神王的民眾,敢怒不敢言。

  當初向泉祭大君通報兩夫妻死訊的黑衣祭是為月嵐久須急派,大火事件讓整個北境陷入無法預見未來的變化,替王在外奔波的月嵐久須為此相當不悅,好不容易回聖祠殿一趟,在殿內半路便看到王被祭司模仿不反抗憋屈的模樣,三兩人聚著嗤笑,月嵐久須抽出匕首,一把就丟過去插在牆上,嚇壞眾人。

  「閉嘴。」
  「久、久須大人!?」
  「再被聽到,撕爛你們的嘴。」
  
  月嵐久須的眼神猶如寒冰地獄,回黑衣祭的食堂再看到有些人在嚼大火事件的舌根,他一眼掃過,眾人嚇傻,即鳥獸散。

  月嵐颯人的父親月嵐介郎得知自己的兒子在震驚北境的事件中被燒死,醫祭告訴他,月嵐颯人死前口中曾被塞布,綑綁手腳並砍斷腳筋,甚至替傷口簡單處理不讓其大量失血直到活活燒死,月嵐介郎憤恨落淚,事關宗家,宗家內部關係複雜,他並非是個什麼能影響局勢的大人物,除了飲恨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擅用西境人的事情被宗家伍頭目月嵐浩義知道後,月嵐峰守當下便被摑了一把重重的巴掌,嘴角破皮滲出血絲,母親菊江在旁並未反應,月嵐浩義大喝白養了他,說糧倉內燒死的部分人士是他先前聯結起來的權勢人物,連自己人都被他弄死,莽撞至極!

  月嵐峰守在伍頭目面前跪了一個時辰,任由其打罵粗語,半點氣不敢哼,他抑著自己的身體不讓發抖,直到伍頭目的火氣沉下,喝上一口清茶。月嵐峰守垂首不語,臉龐四肢皆有大小瘀青。

  「不過,倒是有些沒料到的效果,王已經開始失去人心了,你小子可知道自己的作為還出現那些聲浪?暗處在傳,他們只需要泉神,不需要王,甚至有人希望直接選宗家人來繼位。

  伍頭目失笑出聲,月嵐峰守依舊跪地,面無表情。

  秋季未過盡,天空卻已然飄落細雪,很快地,片片紅楓點點白。

  因糧倉大火事件使得聖祠殿上下連日忙得焦頭爛額,無論私人情緒如何,所有祭司還是得完成手邊之事,至於家人死於事件的祭司,蘭舞佑京則讓他們連同聖祠殿給予的慰問品一併帶回家處理後事。

  除外令他特感意外的是,月嵐王竟在前日親駕大君殿,讓蘭舞佑京把立刻要批閱的重點事務都交由他處理,蘭舞佑京愣在當場,沒想到九嵐季推開袍擺直接坐到他面前提筆批閱,君臣二人便在一張矮桌前忙碌的半日,嚇壞往來送文件的祭司們,裡面不乏許多第一次見到聖顏的祭司,甚至蘭舞佑京急用完飯回大君殿,看見夢舞澄睡在王的腿上,不需三餐用膳的九嵐季依然坐在桌前振筆疾書,蘭舞佑京大感欣慰,但內心的憂慮感卻仍未消除。

  蘭舞佑京於先前逐漸得知九嵐季對很多政務與半神體質的神近力越發上手,自他從小有記憶以來,前任十五代王月嵐苑就已是位老嫗,披地長的白髮早看不清有多少泉藍色的存在,唯獨那雙淡雪銀的瞳孔,每每都讓年幼的蘭舞佑京有暖陽雪景的錯覺,北境冬季白雪鋪地,似乎並非都是冷冽的。無論如何月嵐苑總能盡顯王氣,王該做些什麼從來都不需要谷風煌樹煩惱,蘭舞佑京當時血氣年少,哪能明白後天接受神近力的月嵐王究竟懂得什麼程度的事?

  從那日起蘭舞佑京為了位階關係與方便王的起居,經允後,將許多規矩上許可的要件直接交予九嵐季批閱,來往送文件的祭司們逐漸發現兩位君臣間微妙的變化,因此對王生出些信心的祭司也是有的。

  咒祭殿因人事異動,表現優異的瀨舞紗瑠兩個月前升階擔起管理責,好處是薪餉提高,壞處是想請個假都得跟泉祭大君報備了。大火事件後續尚未擺平,她家族卻有大長輩要過七十壽辰,北境人壽命能過七十已屬極為了不起,依舞詠族性格不辦宴會鬧個三天不會了事,即使事件中不乏舞詠族的人被燒死,她還是得試試看告假的可能性。

  思慮數天,瀨舞紗瑠終於一日午後鼓起勇氣去泉祭大君殿,才剛要踏進殿內遠遠就看見大君正抱起幾個卷軸,走兩步後突看腳邊,再輕輕滑出步伐,露出鬆口氣的表情然後歪頭發呆,像是疑惑為什麼沒發生任何事情般。瀨舞紗瑠見狀完全不曉得大君在做什麼,接著夢舞澄拿一本小繪冊在裡面跑來跑去笑叫:「大君爹爹愛跌跤!大君爹爹愛跌跤!」,叫了幾次就跑進裡面房間,只見泉祭大君臉一陣黑。

  感覺現在進去不是恰當的時機,瀨舞紗瑠稍微等會兒直到大君坐定提筆寫字後才入內,她將欲返家的理由老實說了,大君不只沒回應,頭也沒抬半點,瀨舞紗瑠忍不住偷瞄,大君的黑眼圈似乎明顯許多,桌上靜置的熱茶色比之前的更濃厚。

  須臾,大君提筆吐出長氣,瀨舞紗瑠以為告段落可以回應她了,沒料竟挪筆沾墨繼續書寫,瀨舞紗瑠只得繼續等,她有些想翻白眼了。

  「妳剛說什麼?七十壽辰?」蘭舞佑京埋頭寫。
  「是的。」瀨舞紗瑠趕緊收回白眼。
  「七十啊……挺了不起的。」蘭舞佑京道。
  「屬下明白這個節骨眼告假並不妥,但也許這是長輩最後一年過生辰了……」瀨舞紗瑠垂眸。
  「倒是,那麼……」蘭舞佑京說一半。
  「大君爹爹!唸故事!唸故事!」

  夢舞澄又抓著那本繪冊從裡面跑出來了,在旁邊扯著大君的衣擺,大君扶額無語。

  「敢問大君,那本是?」瀨舞紗瑠笑道。
  「初代王的故事繪冊。」蘭舞佑京無奈。
  「有初代大君的那個版本?」瀨舞紗瑠瞄了封面一眼問。
  「也不曉得誰給她的,這幾天一直鬧著要聽。」蘭舞佑京揉太陽穴。
  「屬下還有些空餘時間可以替大君讀故事,不知可否?」瀨舞紗瑠尋思會兒,笑道。
  「麻煩妳了……還有長輩七十壽辰難得,允,等下本君寫張便條,妳拿著去請領禮品,就說是月嵐王賀壽的。」蘭舞佑京嘆氣。

  瀨舞紗瑠開心答謝,突然想起一事道:「對了大君,聽說御主的凡人壽辰前些日子已經過了,大君曉得這事嗎?」

  蘭舞佑京愣。

  當,九嵐季用神近力望著翠泉鏡上的景,久久不發一語。

  泉紋示眾,以表神威。

  他九嵐季何時想做這種事,何時能做這種事?就算對神近力來說不過是個把戲,偏偏小把戲就能將眾民瞞得連月嵐王都不肯信,究竟騙人的是信仰假借權勢給的背叛,還是假借權勢背叛信仰的人?

  月嵐王千年前就是他們給推上去的,最後將月嵐王拉下來的還是他們。

  蘭舞佑京命人準備月嵐族過生辰時通常會做的糕點送去給九嵐季,送糕點的祭司老實說是大君給送的,九嵐季只讓人傳兩字「謝謝」回給泉祭大君。

  泉鏡上九嵐季盯了許久的景,顯現的是朝舞比奈與本舞卯的靈堂,而他正在銘黃燭燈的和泉殿內,獨自對著那份慶祝他十八歲生辰的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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