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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擲手套的人。
路德維希認為自己的脾氣是還算不錯的。早在聯邦傭兵的時期,他便深知控制情緒的重要性。即使在退役成為黑森的衛士之後也是如此。
決鬥場上不乏善用挑釁、羞辱來博取對決優勢的人,他們往往無法從路德維希手上拿到什麼好處,而現在也是……
「幫我把鞋子撿起來。」那是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
路德維希 · 舒爾茨恭敬地將正在用餐的手擦拭乾淨,然後將長者刻意踢開的靴子拾起。與其他凶神惡煞的決鬥者不同,他很樂意為老弱婦孺服務,
「先生,這是你的鞋子。」他將靴子遞上。以路德維希的年紀來說,眼前這位男性的輩份甚至算得上是他的父親了。
然而個性卻像是的孩子。
「幫我穿上。」長者伸出了腳。
路德維希聳了肩,然後照做。喧鬧的酒館傳出了噓聲。
在人聲鼎沸的地點安排這齣戲碼,恐怕是競爭對手的新手段?
長靴穿上之後,長者不可一世地走掉了,連句道謝也沒有。
「是我的話就不鳥他。」一旁走來的是同為黑森衛士的畢沙羅,同樣也是奪冠熱門之一。「幹麻這麼委屈?」
「我們即使是在決鬥場上,也只是個下人而已,更不用提賽季結束之後。」路德維希看向敞開的酒館大門。「反正在外風評越低落,在決鬥場上就對我更有利。」
許多人往往會因為不相干的因素而錯估一個人的真正實力,路德維希深知這點。
酒館又恢復吵雜,彷彿剛才的鬧劇只是難以在記憶中留下的一縷微風,瞬息之間便被吸到遙遠的彼方了。
「聽說你接下來的對手是第二順位?幹,那個老頭會不會是他派來的,手段真的很髒欸。」畢沙羅突然想起什麼地說道。「可是不對啊,我看到好像有幾個人是跟那個老頭同一夥的……」
「你也有注意到?」路德維希像是確定了心中的疑惑。「我其實不太確定,也許下次碰面的時候可以多觀察。」
「還有下次?」對方挑起了眉。
路德維希不語,他始終難以肯定,但卻又如此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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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影幢幢,火把搖曳的光線使得光與暗的界線變得模糊而飄忽不定。路德維希走於夜路之中,雙眼卻已經習慣那難以界定的邊線。
這幾天的排名沒有動靜,衛士的賽季無可奈何地被拉長了。當比賽進入泥淖,決鬥場下的明爭暗鬥就會越發劇烈。
火把的光芒變得昏暗。
「你不覺得……」沉穩而帶著風霜……或者說那道聲音即是血淋淋的風霜。
路德維希回過頭,看到了暗巷之中的長者。
「這條路,太暗了。」他倚著牆,昏暗的視線之中似乎毫無戒備。
「每一條路都是漆黑的。」路德維希盯著對方,心思卻留意著各種視覺死角。
「事實上,還是有更明亮的路。」長者伸手指向一邊。「而且你有選擇的權力。」
非慣用手。他可能握有武器。話語干擾著思考,一陣惱人的風吹得四周沙塵驟起。
「你已經厭倦這條路了,不是嗎?」
「這條路的盡頭燈火通明。」路德維希回應。「你走過嗎?」
「哼哼,我不只走過。」長者走出了暗巷,但雙手卻背在身後。「還知道走到最後,路上有幾盞燈火。」
他的手勢在打暗號?不,比起這個……
「你究竟是誰?」年輕的決鬥者開口問了。
「這不是非得現在知道的問題。」年長的決鬥者卻沒有正面回應。「現在你要思考的,是你想成為誰。」
似乎起霧了,夜靄讓火把的焰光變得更加朦朧。
「有了目的地的人,還會迷路嗎?」路德維希問。
「只要是有路可以選擇的人,都可能會迷路。」決鬥者的聲音變得很遙遠。
那麼我該怎麼走?
「這裡是狩魔士,隨時歡迎你。」最終,迷霧掩埋了一切。
▲
距離下次對決的時間不遠了,這讓每一位衛士都神經緊繃。
「如果你贏的話,我就要對上第二順位,如果你輸的話……」畢沙羅將杏仁乾擺在桌上,盤算著接下來的賽程。
「第四順位?不過要是他跟下一位連輸的話,我們要就對打。」路德維希做出狡猾的笑容。「以打滿十回合為目標吧。」
「甲賽啦,我準備了秘密武器,你還是去賭盤把不讓分下滿吧。」對方將杏仁乾扔到嘴裡。
總是會有這種低沉的日子,壓力膨脹的同時,整個決鬥場的氣氛也會隨之低迷。
「不過也會有意外吧?像是我……」路德維希思忖片刻。「被幹掉了?」
「沒那麼誇張,黑森衛士的命也很值錢的。」
「或者是我不幹了呢?」
畢沙羅用了看著古怪生物的眼神望向路德維希。「舒爾特先生啊,你終於想開了是吧?」
「那個啥啊,反正我不幹這一行,大家的順位就都會上升,皆大歡喜對吧。」路德維希拍了幾下手。「開玩笑的,這一季我奪冠的機會還是很高。」
兩人的對談進入短暫沉默。
「話說,你還有再遇見那個找麻煩的老頭嗎?」畢沙羅靠在厚實的椅背上。
「……前幾天有碰上他。」路德維希回答得很簡短。對於那時的談話內容,他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就這樣,沒什麼特別的。」
語畢,兩人又再度回到沉默。他們望著敞開的酒館大門,三三兩兩的人群走入。其中令人矚目的,是前幾天路德維希遇上的那位長者。
他身上的裝束不同於幾日前的樸素,身上的衣裝有些破損,露出了底下的皮甲。頭上纏了布巾,而腰間也配上了一柄手半劍。
「找我的?」路德維希朗聲喊道,連他都有些訝異自己的反應。
「我想,時機成熟了。」長者回應。酒館的喧鬧聲降低了不少,眾人都開始注意兩人之間不斷攀升的氣焰。
「繼續你的生活,或者退賽並加入狩魔士。」長者說道,接著解下了沉重的鏈甲手套。
果然,他的目地與前幾天相同。路德維希心知肚明,但不同的是,他的確認真思考過對方的提議。
接著,長者丟出了手套。
古老的決鬥邀請。
路德維希察覺到蟄伏在腦中的幽暗思緒正在膨脹,衝破了以往束縛的界線。
他最後撿起手套,意即接受決鬥提議。雙方的眼神似乎在那一瞬間都釋懷了。兩人不發一語地走出酒館。
月光澄澈,冷風徐徐。也許這一刻,就是命運的轉折了吧?
「既然你接受了決鬥,那麼雙方便需要報上身份與榮譽。」長者褪下劍鞘,露出了雪亮而又帶著妖異光澤的手半劍。
「路德維希 · 舒爾特。聯邦雇傭兵,黑森的衛士。」曲翹的劍格帶著修長而森冷的劍刃而出,路德維希眼光銳利,雙手將劍往身體後方斜下。
「佛里茨 · 格林伍德。狩魔士的導師,決鬥大師。」導師和緩地說著。「史特拉斯堡的冠軍,隆德的冠軍,也是奧爾堡的冠軍。」
三地冠軍……而且兩項頭銜都是掛在遙遠的北地。
「現在……」決鬥大師將劍尖斜向後方,與對手擺出完全相同的架勢。
「來對決吧。」
*
二、沒有故事的人
月光高掛在無盡的黃沙之上,彷彿是自誕生以來就必須孤獨面對一切寂寥般地發出冰寒光芒。如月牙一般的湖,映照著不遠處的燈火,以及蒼白而憂愁的月光。
女子沉默地望著平放於黃沙之上的長劍,劍身若有似無地透著螢綠的光芒。幾步之外,一個小女孩正規律地揮著細長的竹竿。
女孩會動長竿的動作有些生疏,看上去像是身體機能本就還未對這種強度的運動做好準備。但是儘管非常勉強,女孩還是持續揮動著竹竿。
「休息一下吧。」女子在一段時間後開口。
女孩立刻停下了動作,她走到了自己擺放水壺的地方,緩緩地席地而坐。
月光照在她烏黑的長髮上,方才運動造成的疲憊與躁動彷彿被弭平了。女孩調整完呼吸,接著望向高掛銀白月亮的夜空。
她又望向女子,望著對方那頭蒼白的及腰長髮,思緒正在沉澱。
「但說無妨。」女子突然開口。
「這種練習真的有意義嗎?」女孩也立刻提問。
兩者似乎都理解雙方的想法,問答之間沒有任何的停頓,像是早已知曉對方會說出什麼話似的。
「海洋是因為各種溪河匯聚而成的。」女子的語氣有些不著邊際。
「涓滴細流無法成為大海。」女孩平淡地反駁。「海已經存在,才造就河水與溪流。」
分歧本就在所難免,尤其是像她這麼……聰明的的孩子。
「今天就練習到這。明日,妳要提出一個比現在更好的訓練計畫。」女子說著。「這些項目是我安排的,如果妳能設計更好的計畫,那就照妳的意思。」
這也是時常發生的事情。女孩突然感到有些沮喪,但她仍然試著去思考現在的練習中有什麼樣的缺陷,以及改善方式。
「妳會用什麼寓言故事來啟發我嗎?」她歪了歪頭,發現自己對於武術的鍛鍊仍處於一竅不通的狀態。
「沒有。」女子回答,答案毫無意外地單純。「課程的設計是出自於我,而我……」
烏雲掩埋了月亮。
「我全都忘了。」
初次見面時,她忘記了所有過去。
銀白月光變得稀薄,那臥於黃沙之上的劍卻流出了彷彿亙古以來就已然存在的螢綠色彩。
「沒有故事的人,沒辦法訴說自己的故事。」女子反持吳鉤,像是從上頭找尋著與過往的聯繫。
女孩沉默良久,似乎是從那濃稠而難以動彈的靜謐之中找尋著通往光明的道路。「如果沒有找到河流,還能證明大海是河流集成的嗎?」
「海因空無,才能納百川。」女子對於糾結在問題之上的學生似乎也起了興致。
「既然如此,那麼涓滴細流,也無法匯集成海。」女孩的回答保有一貫的自信。
但是,面對沒有故事的人,她越是找尋答案,彷彿一切卻又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如果她忘了一切的記憶,為何唯獨記得東海至西域所有的劍法?又為何在那個時間來到關外,為何懷有那麼特殊的劍、那麼古老的刀……
「我看它也舊了,明天就換一根吧。」女子伸手拿過竹竿。「順帶一提,劍揮八方為各門劍術的基本技巧,難以精簡。」
她將竹竿往天上一拋,就在細長的竿影垂直地面之時,如霜雪佈滿明月般的吳鉤便由下撩起。
竹竿筆直地分成兩條,落於黃沙之上。
女孩拾起竹竿,準備要將它們帶回。她望著切面,訝異於上方難以置信的平整度。這時,細微的月光重新照在了黃沙之上。
她抬起頭,追尋突然再臨的光線。
「……怎麼可能?」天空中的雲朵,正在整齊地裂開,月光正是從雲間的裂縫照耀而下。
也許她只是忘了,忘記海是先於江湖存在罷了。涓滴細流,怎麼可能匯聚成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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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只是忘了。」艾希爾望著天空之中孤寂的月亮,雙眼似乎看見了更加遙遠而飄渺的某個時間。
在她身旁,另一位女子輕輕地將肩膀往她身上一靠。
「但我會記住的哦。」格蘿佐柔和地說道,彷彿心神一同沉浸在剛才的時空之中。「妳向我提起的過去,我都有記住哦。」
「我相信。」艾希爾以同樣溫煦的語調回答。
*
三、仇人
「如果妳知道自己即將死去,妳會想要完成什麼事情?」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沙啞嗓音在耳邊呢喃,話語悄悄沁入心裡,卻沒有發出任何的回音。
「如果我將要死了?嗯……」女子發出沉吟。「讓我想一想嘛,今天不適合這麼嚴肅的話題吧?」
她望向躺臥在身邊的男子,接著坐起了身。
「也是,節慶將至。不過我會記得再向妳討答案的。」
「……那你呢?」女子的態度變得正經,眼神之中看不到任何的輕浮與迷茫。「你的答案是什麼?」
男子站起身,拍掉了沾黏在背後的茅草。「我會對妳道歉。因為我不能繼續陪伴在妳身邊了,伊斯帖。」
有什麼東西在搖曳。
「是嗎?那希望我不用聽到這麼殘忍的東西。」伊斯帖伸出了手,晃了晃手掌,像是要揮散某種凝結在心頭的沈澱物。
「希望噢。」
▲
火篝之中,烈焰熊熊燃起。驅邪的儀式散佈著炙熱的溫度,凝聚著人們內心渴望光明的情感。
「病畜在若翰之火下燃燒。」男子說道。「我們將艾草投入火中,則可以遠離病痛。」
「那就多丟一點吧,聖若翰的節日少不了各式花環。」伊斯帖回應。「讓顏料的價格上漲不少。」
「我以為染坊總是會在這個節慶之前屯好染料。」
「我還有自己的研究要做,那必須是新鮮的素材。」
伊斯帖掏出了一粒玻璃珠,裡頭發出了若有似無的光輝,彷彿混濁雲霧之中朦朧的天光。
「星之魔法太過奧妙,妳不必執著於它。」男子微皺眉頭。「況且典籍的保存情況很差勁,要有新的突破難如登天。」
「但我覺得我能做到。」伊斯帖露出微笑。「用我熟悉的顏料,跟你製作的玻璃……當然我必須再精進操控魔力的技巧。」
男子眨了眨眼,以滿是厚繭的雙手拿過玻璃珠,玻璃珠上細小的裂痕偏折了焰光。
「我去買點花環吧,今天發了工資。」他將玻璃珠還給對方,然後指向一旁的小道。「金絲桃、蘭花根,還想要什麼?」
伊斯帖的笑容多了幾分溫暖。「都可以啊,快去快回吧,我在這等你。」
▲
一切都是從那聲巨響開始的。
起初,有什麼在搖曳的東西不見了。
伊斯帖與逃竄的人們擦肩而過,走向了爆炸的發生地點。接著,她看見的只是滿目瘡痍的街道,與因為魔力侵蝕而湮滅的巨坑。
空氣中的魔力含量相當濃稠。
「
לָכֵן כֶּאֱכֹל קַשׁ לְשׁוֹן אֵשׁ
וַחֲשַׁשׁ לֶהָבָה יִרְפֶּה
(火苗怎樣吞滅碎秸,乾草怎樣落在火燄之中。)
」
烈火隨即淹沒了視線。
他是走向這裡的,但是為什麼沒有人?為什麼看不見任何一個活著的人了?
伊斯帖聽見了腳步聲。
「妳是少數沒有逃跑的,也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波及的蟲子。」一道令人厭惡,激發深層憎恨的聲音。「但言靈使者間的搏鬥不是妳應該見到的。」
黑影閃現,是成年男性的體態。他的指尖噴出火炎,宛如吐信的蛇,準備將對方吞咽。
然而,就在火焰即將舔舐伊斯帖的前一刻,構成它的物質都因為某種強大的壓力而退縮了。
「他呢?」玻璃珠正在凝聚魔力。「你有看到他嗎?」
「……我看到的一切都死了,妳會是下一個。」那名男性說道,但語氣多了幾分飄忽。
奼紫的光芒萌發,伊斯帖手中的玻璃珠立刻彈射出去。
然而,一股奇特的流動卻壓制了越顯蓬勃的殺意。
「
וַתִּתֶּן-לִי מָגֵן יִשְׁעֶךָ
וַעֲנֹתְךָ תַּרְבֵּנִי׃
(你把救恩的盾牌賜給我,你的溫和使我昌大。)
」
玻璃珠在逐漸減緩速度,最終凝固在空中。另一道聲音就站在不遠的塔上,黑夜同樣讓他的面貌模糊不清,而伊斯帖也無暇在意這點。
「改變策略。我們暫時聯手,來對付這個沒禮貌的傢伙。」塔上的聲音說道。
四周瀰漫著燒焦的惡臭與煙塵的苦澀。爆裂的火焰像是吸吮著骨骸的蒼蠅一般,依附在毀壞的殘垣之中。
有什麼東西又開始搖曳了。
他究竟在哪裡?為什麼有種……失去什麼的感覺?我沒空與這些人糾纏了,我得去找……
「
אֲשֶׁר חִצָּיו שְׁנוּנִים
וְכָל-קַשְּׁתֹתָיו דְּרֻכוֹת
(他們的箭銳利,弓也上了弦)
」
伊斯帖感受到了飛近的物體。那一切發生的很快,玻璃珠立刻吸附了大量的魔力,紫羅蘭光芒瞬間炸裂,驅散了飛向自身的一枝箭矢。
透明的玻璃珠掉落,上頭的裂痕加深了。接著,煙霧開始瀰漫。
伊斯帖從言靈使者的視線中消失。
▲
她的心碎了一地。
遠離魔力侵蝕的區域,許多粉碎的屍塊映入眼簾。那是受到爆炸毀損的屍體,惡臭的焦味充斥鼻腔。但伊斯帖仍然找尋著。
只是,最終她找到了半具屍首,一隻佈滿厚繭的手與她熟悉的裝束,蘭花根在屍體之下被壓扁。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搖曳的東西分裂了。
「原本我是不打算處理竄逃的蟲子,但是……」黑影又至。「我就送你們一起上路吧。」
他不屑地嘆了氣,然後又再度開口。
「
כִּי-בָעֲרָה כָאֵשׁ רִשְׁעָה
שָׁמִיר וָשַׁיִת תֹּאכֵ
(邪惡像火焚燒,燒滅荊棘和蒺藜)
」
猶如若翰之火騰起。火蛇竄向伊斯帖,接著張開血盆大口。
另一位言靈使者隨後而至。他看著被火焰包圍的伊斯帖,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原先的敵人。
也許他會著迷於被燃燒的屍體而失去警戒?又或者他早已料到反叛這麼快就來臨。
就在思緒隨著火光越發蓬勃時,他看見一陣強烈的暗紫光芒迸發。
然後,他眼前的一切都碎掉了。
▲
玻璃珠的光輝變成了六盞,過於強大的魔法壓力因並行的連接而得以分散。短短一瞬間,伊斯帖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知曉了如何運用自己本就突出的魔法操控與蘊含量,還有複數魔力載體的使用方式。儘管還不純熟,但也夠了。
最重要的事,她有答案了。
眼前的言靈使者摀住不斷出血的喉嚨,眼神滿是驚恐。
玻璃珠捲起了銳利的狂風,紊亂的魔力洪流如千刀萬剮般地削著他的肉身。
詭異的悲鳴與濕漉的物體四散,鮮血也濺得到處都是。
如果你知道自己即將死去,你會想要完成什麼事情?
伊斯帖笑了,笑得有些瘋癲。
「如果我死……
那就死吧。」
「如果妳知道自己即將死去,妳會想要完成什麼事情?」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沙啞嗓音在耳邊呢喃,話語悄悄沁入心裡,卻沒有發出任何的回音。
「如果我將要死了?嗯……」女子發出沉吟。「讓我想一想嘛,今天不適合這麼嚴肅的話題吧?」
她望向躺臥在身邊的男子,接著坐起了身。
「也是,節慶將至。不過我會記得再向妳討答案的。」
「……那你呢?」女子的態度變得正經,眼神之中看不到任何的輕浮與迷茫。「你的答案是什麼?」
男子站起身,拍掉了沾黏在背後的茅草。「我會對妳道歉。因為我不能繼續陪伴在妳身邊了,伊斯帖。」
有什麼東西在搖曳。
「是嗎?那希望我不用聽到這麼殘忍的東西。」伊斯帖伸出了手,晃了晃手掌,像是要揮散某種凝結在心頭的沈澱物。
「希望噢。」
▲
火篝之中,烈焰熊熊燃起。驅邪的儀式散佈著炙熱的溫度,凝聚著人們內心渴望光明的情感。
「病畜在若翰之火下燃燒。」男子說道。「我們將艾草投入火中,則可以遠離病痛。」
「那就多丟一點吧,聖若翰的節日少不了各式花環。」伊斯帖回應。「讓顏料的價格上漲不少。」
「我以為染坊總是會在這個節慶之前屯好染料。」
「我還有自己的研究要做,那必須是新鮮的素材。」
伊斯帖掏出了一粒玻璃珠,裡頭發出了若有似無的光輝,彷彿混濁雲霧之中朦朧的天光。
「星之魔法太過奧妙,妳不必執著於它。」男子微皺眉頭。「況且典籍的保存情況很差勁,要有新的突破難如登天。」
「但我覺得我能做到。」伊斯帖露出微笑。「用我熟悉的顏料,跟你製作的玻璃……當然我必須再精進操控魔力的技巧。」
男子眨了眨眼,以滿是厚繭的雙手拿過玻璃珠,玻璃珠上細小的裂痕偏折了焰光。
「我去買點花環吧,今天發了工資。」他將玻璃珠還給對方,然後指向一旁的小道。「金絲桃、蘭花根,還想要什麼?」
伊斯帖的笑容多了幾分溫暖。「都可以啊,快去快回吧,我在這等你。」
▲
一切都是從那聲巨響開始的。
起初,有什麼在搖曳的東西不見了。
伊斯帖與逃竄的人們擦肩而過,走向了爆炸的發生地點。接著,她看見的只是滿目瘡痍的街道,與因為魔力侵蝕而湮滅的巨坑。
空氣中的魔力含量相當濃稠。
「
לָכֵן כֶּאֱכֹל קַשׁ לְשׁוֹן אֵשׁ
וַחֲשַׁשׁ לֶהָבָה יִרְפֶּה
(火苗怎樣吞滅碎秸,乾草怎樣落在火燄之中。)
」
烈火隨即淹沒了視線。
他是走向這裡的,但是為什麼沒有人?為什麼看不見任何一個活著的人了?
伊斯帖聽見了腳步聲。
「妳是少數沒有逃跑的,也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波及的蟲子。」一道令人厭惡,激發深層憎恨的聲音。「但言靈使者間的搏鬥不是妳應該見到的。」
黑影閃現,是成年男性的體態。他的指尖噴出火炎,宛如吐信的蛇,準備將對方吞咽。
然而,就在火焰即將舔舐伊斯帖的前一刻,構成它的物質都因為某種強大的壓力而退縮了。
「他呢?」玻璃珠正在凝聚魔力。「你有看到他嗎?」
「……我看到的一切都死了,妳會是下一個。」那名男性說道,但語氣多了幾分飄忽。
奼紫的光芒萌發,伊斯帖手中的玻璃珠立刻彈射出去。
然而,一股奇特的流動卻壓制了越顯蓬勃的殺意。
「
וַתִּתֶּן-לִי מָגֵן יִשְׁעֶךָ
וַעֲנֹתְךָ תַּרְבֵּנִי׃
(你把救恩的盾牌賜給我,你的溫和使我昌大。)
」
玻璃珠在逐漸減緩速度,最終凝固在空中。另一道聲音就站在不遠的塔上,黑夜同樣讓他的面貌模糊不清,而伊斯帖也無暇在意這點。
「改變策略。我們暫時聯手,來對付這個沒禮貌的傢伙。」塔上的聲音說道。
四周瀰漫著燒焦的惡臭與煙塵的苦澀。爆裂的火焰像是吸吮著骨骸的蒼蠅一般,依附在毀壞的殘垣之中。
有什麼東西又開始搖曳了。
他究竟在哪裡?為什麼有種……失去什麼的感覺?我沒空與這些人糾纏了,我得去找……
「
אֲשֶׁר חִצָּיו שְׁנוּנִים
וְכָל-קַשְּׁתֹתָיו דְּרֻכוֹת
(他們的箭銳利,弓也上了弦)
」
伊斯帖感受到了飛近的物體。那一切發生的很快,玻璃珠立刻吸附了大量的魔力,紫羅蘭光芒瞬間炸裂,驅散了飛向自身的一枝箭矢。
透明的玻璃珠掉落,上頭的裂痕加深了。接著,煙霧開始瀰漫。
伊斯帖從言靈使者的視線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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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碎了一地。
遠離魔力侵蝕的區域,許多粉碎的屍塊映入眼簾。那是受到爆炸毀損的屍體,惡臭的焦味充斥鼻腔。但伊斯帖仍然找尋著。
只是,最終她找到了半具屍首,一隻佈滿厚繭的手與她熟悉的裝束,蘭花根在屍體之下被壓扁。
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搖曳的東西分裂了。
「原本我是不打算處理竄逃的蟲子,但是……」黑影又至。「我就送你們一起上路吧。」
他不屑地嘆了氣,然後又再度開口。
「
כִּי-בָעֲרָה כָאֵשׁ רִשְׁעָה
שָׁמִיר וָשַׁיִת תֹּאכֵ
(邪惡像火焚燒,燒滅荊棘和蒺藜)
」
猶如若翰之火騰起。火蛇竄向伊斯帖,接著張開血盆大口。
另一位言靈使者隨後而至。他看著被火焰包圍的伊斯帖,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原先的敵人。
也許他會著迷於被燃燒的屍體而失去警戒?又或者他早已料到反叛這麼快就來臨。
就在思緒隨著火光越發蓬勃時,他看見一陣強烈的暗紫光芒迸發。
然後,他眼前的一切都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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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珠的光輝變成了六盞,過於強大的魔法壓力因並行的連接而得以分散。短短一瞬間,伊斯帖想通了很多事情。
她知曉了如何運用自己本就突出的魔法操控與蘊含量,還有複數魔力載體的使用方式。儘管還不純熟,但也夠了。
最重要的事,她有答案了。
眼前的言靈使者摀住不斷出血的喉嚨,眼神滿是驚恐。
玻璃珠捲起了銳利的狂風,紊亂的魔力洪流如千刀萬剮般地削著他的肉身。
詭異的悲鳴與濕漉的物體四散,鮮血也濺得到處都是。
如果你知道自己即將死去,你會想要完成什麼事情?
伊斯帖笑了,笑得有些瘋癲。
「如果我死……
那就死吧。」
完
後記:
好久不見了大家,總之斷斷續續地寫完了這三個擱在心上的短篇。
這都是需要觀看過先前作品才能有閱讀體驗的短篇,但沒有看的話也不影響之後的觀賞體驗。
稍微來講一下故事的發想概念吧:
擲手套的人是在作品主軸放在狩魔士後誕生的構想,畢竟在前幾作中的決鬥大師太影薄了,所以想要講一下兩人的恩怨。對話上寫得滿過癮的,總之寫得滿開心的。
沒有故事的人算是史前巨坑了吧?如果大家覺得看起來很晦澀的話也沒關係,畢竟是這篇就是要告訴大家說這系列還有這種謎語人存在(X)
總之艾教授(?)算是我想在文戲上面多用點心的角色,希望未來還有機會這樣子擠牙膏來幾她的故事。
最後就是仇人這篇。總之祝天下有情人不成其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喔沒啦,這也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坑了,講得是伊斯帖究竟是如何練成的(??
但其實篇幅應該要放長一點會更好,不過就算了,不然就要變成單獨的短篇。不過我私心覺得這種積極健康陽光向上的角色,是該要有個人的短篇才行,總之就之後再說吧,現在進度排不上她(
好啦,那就談到這邊了,希望我的創作效率能更積極一點。最後還是要感謝各位的觀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