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領航 <1-6>

「要我們下船……為什麼？」

齊波尼亞知道，艾嘉艦長在訓練期間一直沒有對民間組員卸下心防，但沒想到會做到這種地步。

「為了你們好，乖乖聽話。」強勢女子舉槍不放，守望隊的職業軍人擒住民間組員，可見他們都聽命於艦長。

「『為了你們好』，史上最爛家長台詞……但我知道艦長一定不會開槍的。」觀測員瑪皮嘉‧莎夏甩開士兵的手，她年紀小，說話卻十分沉穩：「妳的專業標準，不會傻到去射穿船身。」

「對！少擺架子！」嘉娜莉趁勢追擊：「什麼都不說明，要我們怎麼接受？」

「烏霸，你知道什麼嗎？」齊波問道。

「什麼都沒聽說，但是……不開槍就想把我趕下船，很難哦？」銀髮青年靠在牆壁上聳肩。

「女士，現在小鬼都很有主見，硬碰硬只會更花時間啊。」留著鬍鬚的舵手大叔⸺戴斯納‧波轉頭勸說。

「好吧。」艾嘉放下槍，示意托姆金隊長退下，「我真的不擅長跟小孩溝通……想聽？我就講清楚。」

庫塔奧、莎夏、齊波和嘉娜莉都站到艦橋中間，烏霸則是手抱胸繼續靠牆。艾嘉艦長深吸口氣，說出了一切真相。

「市長發起領航任務的主要目的是『威力偵查』，接觸、交戰、並回傳戰鬥資料給地面，說明白點……就是敢死隊，而你們，是市長用來牽制我的人質，也能順便觀察D對平民的反應。」

努那星地表，領航計畫的指揮中心內，勤務人員來回奔波。宇宙船突破大氣層的預定時間已經過了許久，他們仍然沒有收到任何訊號。

「繼續監聽……」奧圖市長面不改色，他看了看手錶，拿起電話：「是我，讓二號、三號艦出廠，抓緊時間。」

「二號……」卡司凱聽到市長口中的新情報，察覺整件事情並不單純，「領航者號量產了？奧圖，你打算全面開戰嗎？」

「這是我們證明力量的機會，感謝您的指導。」大鬍子的男人一拐一拐地走出塔台，絲毫不理會卡司凱憤怒的眼光。

宇宙中，領航者號艦橋，眾組員一時之間無法消化現實，他們嚮往的深空比想像中更加黑暗。

「市長真的這麼想……不是要先跟D對話嗎？」齊波率先開口。

「過去幾年，領航基地發射的無人機都被破壞，D拒絕所有呼叫、無法溝通，跟它接觸的風險太大，所以我才會要你們下船。」

渺茫的希望消失殆盡，嘉娜莉失望地問：「放我們下船，那艦長你們呢？就這樣去送死嗎？」

「不，這裡離地面很遠，我們要決定自己的下一步⸺領航者號的目的地是姊妹星：K62e安加雅（Angajuk）。」

艾嘉操縱導航螢幕，選定了路徑圖：「被D帶走的努那人可能就在那個星球上，但一切都是未知，領航隊自願跟隨我，你們不需要鋌而走險……」

艦長指向後方艙門，示意民間組員離開。眾人仍在猶豫時，齊波握緊拳頭說：「我不會當市長的炮灰，但是……我也不會放棄原本的目標。」

「小孩啊……終究還是要用強硬手段。」艾嘉走向齊波，當她正要拍下巴掌時，尖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莎夏反射性地衝到座位上，分析雷達資訊：「人型機甲兵器接近中！六架！」

劇烈閃光，接著是船體震動，艾嘉艦長不得不蹲低姿勢：「居然這麼快就來了……」

數個巨大人影拖著光尾飛越觀景窗，標誌性的頭頂尖角與綠色單眼，是昂天帝國侵略努那時帶來的人型機兵。

「納沃！」

一架機械士兵停在艦橋正面，聚光燈打亮它的金黃塗裝。泛用量產機兵納沃，左肩印有「D」的標誌，眼部發訊器閃爍著紅光。

「對方送出雷射通訊，要接通嗎？艦長！」庫塔奧緊張地問，他也不顧命令回到岡位。

「別接通……主電腦可能會被滲透，你們還不快上逃生艇！」

納沃停止雷射通訊，緩慢地掃視領航者號一圈，後方的數台同型機體則是舉起步槍，明確地告知船內的人：時間不多了。

「艦長，我要提出交換條件……」齊波飄到玻璃窗前，盯著巨人的機械獨眼，「妳瞞著市長擬定的大計畫，應該有預想到這種狀況吧？」

「當然有……但是你們在這裡會……」

「我們能夠增加成功機率，我們會的。」

少年回頭看向艦長，瞳孔中反射著神秘綠光：「我先幫妳脫困，去安加雅找人，然後，妳再帶我去跟D接觸。」

艾嘉低下頭，緊握座椅扶手。軍人隊長，托姆金‧維拉湊上她的耳邊：「沒時間猶豫了，有多少資源就用多少吧。」

「都沒人想走的嗎？」兩名決策者環視眾組員，他們臉上難免帶著恐懼，但沒有一個人想離開位子。

「看來我們都一樣，找到自己追求的東西之前，是沒辦法回去的……」嘉娜莉笑著。

「那就不要反悔……」艾嘉‧斐南迪戴好太空衣頭盔，坐上艦長席：「全體戰鬥戒備，聽我指令投射電磁脈衝彈，準備關閉主機，對脈衝防護！」

「遵命！女士！」戴斯納微微轉舵，讓領航者號面向目的地。命令一出，眾組員都開始自主行動。

「電磁脈衝？」齊波戴上頭盔，啟動內藏的無線通訊裝置。

艦長也用通訊器回應：「EMP能關閉所有電子設備，D的機體不像我們能靠人力重新啟動，領航者號可以趁它們停機的空檔啟動曲速引擎……納蘭機隊準備離艦護衛！」

「駕駛員跟我來，主機關閉之後沒辦法用彈射甲板……」托姆金帶著駕駛員們飄過連接通道。經過減壓氣閘後就是真空狀態的格納庫，只見穿著太空衣的整備人員四處穿梭，幫六架鋼鐵巨人暖機。

「格納庫，可以緊急彈射嗎？」

「當然可以，就看你們的技術囉……」娜努拉‧魯卡飄到駕駛員面前，她一手拉起齊波，再把他踢向格納庫天花板，「就像這樣！」

「太原始了吧……」齊波轉身著陸在天花板上，雙腳用力一蹬，倒著飛進白鯨納蘭的駕駛艙。

「利用質量差距嗎，有趣！」烏霸也搭上他的黑色機甲，對座椅背後的太刀合掌祈禱。

「那個，女生的『質量』話題很敏感哦。」嘉娜莉跳進她專用的納蘭守望，兩面盾牌和雷達元件取代了原有武裝，

「你們三個，不要離主艦太遠。」托姆金隊長開啟通訊，裝備飛彈發射器的納蘭守望站在彈射甲板最前端，「等EMP引爆後再啟動機體，妲莉亞、麥考特，用突擊裝備，機動巡邏。」

「瞭解！」
「瞭解！」

領航者號慢慢轉向，D的機兵也跟著移動，突然，太空船的燈光熄滅，引擎也停止運轉。先鋒納沃見狀微微後退，轉身對其它機體發出訊號時，一顆圓形物體飄到它們附近。

「只有一次機會，引爆！」艾嘉按下遙控按鈕，衝擊波震撼船身。莎夏拉起類比式光學潛望鏡，看到領航者號旁的六架納沃一動也不動，單眼的光芒也都消失。

「敵機……靜止了！」

輪機組員在爆炸後立即執行引擎啟動程序，格納庫人員則全體集合，使盡力氣拉起彈射甲板的艙門，鐵鍊和齒輪的震動透過甲板傳到駕駛員身上。

「托姆金，納蘭守望，出艦！」

「準備……踢！」

彈射甲板上，所有機體排成一列。前端的兩架納蘭腳對腳互踢，後方的則是當作緩衝壁。巨人們依序「蹬」出戰艦並啟動推進器，肩掛飛彈倉的守望隊納蘭集合，握著步槍繞行太空船，白鯨納蘭跟燃魂則是停在艦艏前方。

「托姆金呼叫嘉娜莉，開始電訊偵查。」

「了解！」最後一個跳下甲板，嘉娜莉讓機身裝備的天線展開，掃描領航者號四周。

齊波的坐機配備肩掛飛彈倉，手部則是盾牌和機砲，「烏霸，你只有帶那一把刀嗎？」

「沒錯，物理打擊對它們最有效，好好掩護我啊，齊波。」燃魂舉起紅色鈍頭砍刀擺出架式，雖然敵機都還在沉睡狀態。

「主機啟動完成，停止慣性旋轉，太陽能風帆展開！」舵手大叔採下踏板。領航者號艦身中央的縫隙升起一個刀片狀結構，在直立同時橫向展開，變形成巨大船帆。

艾嘉艦長拿起通訊器：「輪機室，曲速引擎充能還要多久？」

「五分鐘！」

「好，機甲部隊，確認沒有增援就準備回艦……」

「等等，有不明訊號反應！」嘉娜莉大喊，她緊張地看著雷達上的光點迅速逼近：「很快……人型機甲，數量一架！」

守望機隊收到同步資訊，轉身面向訊號來源。敵方的唯一援軍已經能用肉眼辨識，纖瘦的黑影逆向噴射減速，逐漸被努那星的反光照亮。

「訊號模式，比對資料庫……」觀測員莎夏的聲音有點困惑：「是……納沃極光？」

「什麼？納沃極光……」齊波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那傳說中的機兵，「威爾斯‧弗利德曼……爺爺的……」

那一架納沃明顯受損，機械骨架上僅有零星裝甲，輕薄肢體凸顯出肩膀與腰間的四片大型武裝元件，上頭各掛了五把，總共二十把的震動太刀。

散發死亡氣息的巨人懸浮在虛空中，金屬光澤的領巾像是生物般舞動飄揚，斷角下的獨眼掃視著戰場。

「簡直……就像『遊魂』……」烏霸緊握操縱桿，並用力踩下推進器油門：「看來不會輕易放我們走啊！」

「等等！」齊波架起機槍想要支援烏霸，但主螢幕都被燃魂的噴射光占滿，「你擋住射線了！」

「守望隊，火力掩護。」三架納蘭對納沃極光射出飛彈。遊魂機兵的肩部武裝元件旋轉九十度，噴出數支金屬飛鏢，下一秒，飛彈竟掉頭往守望隊襲去。

「被駭了？可惡！」托姆金忙著閃避自己的飛彈，遊魂轉而面對來勢洶洶的烏霸坐機。

「傳說英雄的實力，討教討教！」燃魂舉刀前衝，納沃極光則是拔刀防禦。烏霸見狀立即收手，一個轉身從相反方向揮出鋒刃。瞬間，兩機碰撞，烏霸沒有擊中目標，自己的機體卻無法移動。

納沃極光從背後擒抱住燃魂，破損的單眼不斷閃爍綠光。

「守護……努那……」電子合成音伴隨刺耳雜訊，從所有人的通訊器中傳出，「宇宙……危險……」

「無線電？烏霸的通訊器被駭入了！」「怎麼辦？」齊波和嘉娜莉只能遠遠看著，他們還跟不上高速的宇宙戰鬥。

「主控單元沒事，但……」烏霸嘗試各種動作程序，燃魂的類比系統沒被駭客影響，但納沃極光的鎖技仍難以掙脫。

「快點……回去……」詭譎的聲音持續在領航者號中播送，「是為了……你們好……」

「為了我們好，真刺耳……」艾嘉咋舌，想起幾分鐘前的自己。

「艦長！曲速引擎能完畢！」

「隊長，納蘭機隊有辦法回航嗎？」

「我試著拖住它！」托姆金帶領小隊繞到遊魂後方，三人同時用步槍射出鉤鎖鋼絲成功綑綁住納沃雙手，讓烏霸得以掙脫。

燃魂機甲想轉身攻擊，動作卻不靈光，「嘖，電路燒壞了嗎？」

「齊波，你們帶烏霸回艦上。」托姆金再度扣下版機，守望步槍的主要武裝：散彈投射器，總共十一個炮口同時噴出鋼球。致命彈雨襲向遊魂頭部，火光瞬間炸裂。

星火散去，納沃極光的金屬領巾因擋下子彈而熾紅。

「那是！電塑金屬？」

自由變形的領巾不僅能作為盾牌，更能替代雙手拔出太刀，讓遊魂直接斬斷守望隊的鋼絲鉤鎖。

「一次拿四把？」納蘭守望被彈開，立即調整姿勢回敬散彈，但三人都追不上高速移動的敵機。

「勸阻失敗……強制執行……」納沃極光突然增加攻擊性。齊波把烏霸坐機拋向嘉娜莉，回頭看著遠方的英雄之影。

「它用我們的通訊頻道，這樣的話……」

「齊波，你在做什麼？快回來啊！」嘉娜莉帶著燃魂回到彈射甲板上，眼睜睜看著白鯨納蘭飛向遠方。

「威爾斯！」齊波大喊，操縱右臂機炮對遊魂射擊。子彈擦過納沃極光的裝甲，成功引起它的注意。機兵拋出三把太刀箝制守望機隊，再朝著白鯨納蘭衝去。

「那小鬼在搞什麼？妲莉亞，妳帶他回去！」

「是！隊長，你打算……」

「妳知道的，麥考特跟我來，沒問題嗎？」

「當然！」

遊魂雙手拔出太刀砍向齊波，白鯨納蘭的鐵板盾牌瞬間就被砍成碎塊。納沃接著用領巾握刀突刺，但它沒有刺中白鯨本體，而是外掛的飛彈倉。齊波在千鈞一髮之際卸除肩掛裝備，並將其引爆，閃光與爆風瞬間震開兩機。

煙硝四散、遊魂現影，它的領巾被燒毀，但機身沒有損傷。納沃極光準備再度發動攻勢時，齊波的話語讓它停下了動作。

「威爾斯！我是烈南德‧齊波尼亞，伊露雅之子、琪拉露拉之孫！」

聽到關鍵詞彙，遊魂機身開始不自然地扭動，似乎有兩股能量在它體內爭奪主導權。齊波繼續呼喊：「不要在封鎖努那了，你可以相信我們，D也可以相信我們！」

幾秒過去了，少年沒有得到回應。納沃回歸戰鬥姿態，用綠色獨眼直視目標，此時，守望隊的鉤鎖再次把它拉住。

「齊波……艾嘉艦長就拜託你了。」

托姆金的聲音傳出通訊器，齊波還沒反應過來，機體就被擒住。

「妲莉亞大姐？」

「交給隊長吧，我們要回去了！」

「多謝小鬼製造空檔，鉤鎖放電！」麥考特和托姆金用電擊干擾敵機運作。失去領巾的納沃極光無法拔刀解圍，讓領航者號得到脫逃機會。

「艦長，妲莉亞、齊波歸還！剩下兩架……」魯卡猶豫地握著關閉艙門的拉桿。

「沒時間了……曲速推進……」

艾嘉不甘心地看著螢幕，托姆金對鏡頭敬禮之後，又操縱坐機把遊魂拉得更遠。

「曲速推進，啟動！」

「等等，隊長他……我還能……」齊波跳出駕駛艙，想衝向關閉中的甲板艙門，但馬上就被妲莉亞抓住。

「冷靜點，不要辜負他！」

拉扯之中，齊波看到強勢女兵的眼角泛著淚光。揪痛的心讓少年的身體失去力氣，悔恨的嘶吼被曲速引擎驅動音蓋過。

領航者號收起太陽能風帆，化成一道光束飛向遠方。

「他們成功出發了……嗚啊！」

兩架納蘭守望遭到突如其來的彈雨襲擊，托姆金與麥考特不得不放開鉤繩。無比龐大的構造體出現在納沃極光背後，伴隨著大量機兵前來增援。

「隊長……通訊站遺跡，也太大了吧？」

「麥考特，別這麼快就放棄。」

努那機甲被無人部隊吞沒。圓梯形的巨大堡壘「K62通訊站」矗立在雪白星球旁，大量戰艦殘骸組成的重重鐵壁內，最深處的核心構造中，一名女性的形體睜開眼睛。金色瞳孔中，精密的機械葉片規律顫動、凝聚焦點。

「62e圓頂都市的秘密，不能被發覺……」女子看向虛空，用電子合成的語音說道。

「就算是你的子嗣也不例外……威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