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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境物語~遙~北境篇》六十、瘋_其之二

山海 | 2020-06-14 13:43:49 | 巴幣 0 | 人氣 57



  「你們對本王……到底有什麼偏見……」

  九嵐季咳兩聲,咳中皆帶血,外界穢氣對他是偌大傷害,眾人聽見月嵐王說話,沉穩的聲音斥滿顫慄殺意。

  「你們不滿本王成為北境之首,本王數年對你們所作所為無盡包容,可你們如今殺害本王的家人、妻子……你們對本王,到底有什麼偏見?」

  他環視著自己的子民。

  「本王究竟做錯什麼要讓你們如此羞辱多年?盡心盡力守護北境,何以又讓你們如此不敬對待?……這對母子頂著本王身上才有的顏色,就算不明白,手無寸鐵的人你們卻也能下得了手?」

  九嵐季怒極反笑,露出惡狠嚴寒的眼神,傳說中仁愛聞名的北境王,如今不復存在。

  「既然本王用盡心血守護的北境被你們這些凡人螻蟻傷害,不如本王就遂你們的願,親手毀了你們!」

  突然,遼闊天空厚雲密布,纏雲雷由白轉猩緋,雲內雷閃不斷,有幾道細雷甚至打入村內房屋上,立刻起了大火,尖叫聲起,月嵐王的雪銀瞳中湧起暗紅,極為詭譎。九嵐季抬起雙手,瞬息間數億億的傀儡絲從北境的境界邊緣土地迸發而出,弧形伸起狀似倒碗,穿入雲端,那億億傀儡細絲纏繞,數大聚匯,竟連凡人肉眼皆能見之,將整個北境團團圍困,半隻鳥雀飛越不得,成群飛鳥撞傀儡絲築成的光牆墜落,一道道血色雀雨,萬般生靈死靈進不來也出不去,遮蔽陽光,猶如末日。

  九嵐季對天大吼:「凡是擁有月嵐血統的,每過十八年,族中必死半數,詛咒印在身,若不想死,你們就自相殘殺,只要殺了對方,自身就能苟活!」

  詛咒印下,十八道蓋天紅雷同時打落北境,千方起火,森林、房屋各處巨焰爆開,哀號聲起,屍塊遍地,生靈塗炭,人間煉獄,北境瀑河潭湖萬水巨湧而起,大地悲泣。

  「我妻正是十八妙齡,就拿你們的命,祭本王的妻!」

  月嵐泉殿內的泉水變成血紅色,泉面波紋不斷,頓時由最純淨變為極度污穢,水月聖刀清水點入墨,刀身轉黑,圍繞著暗紅光影,水月刀靈痛極,整把刀散發壓不下的血氣。詛咒方落,當下群眾開始發現周圍人或自己的左手腕浮出血紅色泉紋,原先的泉紋應是受到祝福的,如今竟成奪命血印,極為諷刺。

  接著,左腕帶圖紋者有的突然吐血不止,抽搐死亡,有的全身出血暴斃,死狀各異,眾人開始慌亂,有人開始恣意殺害街上的人,有人發現不會立即死亡又害怕死去,便衝回家中殺害平時有仇的血親,他們發現只要殺了家人,自己手上的圖紋便會消失,苟留一命。

  月嵐族頓時從恩惠之族,轉變為詛咒之族。

  月嵐村劇變,舞詠侍賀村裡的泉水幾乎乾涸,其村長立刻帶人守住泉水並為自己的村落備兵坐鎮,本事盡出,村莊內外亂成一團,有人想闖入,有人想逃出,受詛咒的月嵐族四處亂竄,舞詠通鬼之術失效,半神震怒魂鬼亂。

  整座北境被光物包裹如同一顆金色巨大的蛹,殺氣滿溢,震驚東、西、南三境。

  與月嵐血統通婚的人很多,包含宗家自身,北境數千萬擁有血統的人民開始自相殘殺,逃的逃,死的死,慘叫不斷,九嵐季臉色蒼白嘴邊帶血,面無表情,神近力護身抱著兒子穿越血色人群,身後盡是人殺人的地獄,他不在意,也無所謂,一路咳血拖著王袍慢步回拜聖之間,按下咒術竹簾。

  月嵐峰守自暗處看到九嵐季後呆愣,遲遲移不開腳步,直到場面變亂抱著孩子回殿,他開始盯著九嵐季的身影,避開人群欲追上去。

  月嵐久須跟蘭舞佑京衝回聖祠殿,一路上大地變異情勢急轉直下,當趕到聖祠殿附近時,王的詛咒已然施畢。兩人衝入拜聖之間的廊道,月嵐久須忽頓腳步,蘭舞佑京急得紅了眼眶直越過,未見月嵐久須異狀,而月嵐久須發現自己左腕有暗紅色泉紋,突覺視線暈眩,崇敬一生的王就在不遠處,他往前追尋兩步後口吐鮮血,伸手欲觸王影,隨即倒下,意識散去不再睜眼。

  「御主──!」

  蘭舞佑京焦心得發狂大喊,一向穩重的泉祭大君急得跌倒,且爬且走衝前阻止,眼下一切都來不及了,一面生氣九嵐季瞞著他做這樣的事,就算有什麼事情他也能盡可能幫著壓下來,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這麼多年竟然沒有得到王的信任,能有多失敗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他覺得一切盡毀,究竟是走錯哪步,為什麼會侍奉王,侍奉到王都失控了?

  九嵐季抱著兒子一路咳血,外面死了多少原本應該要保護的人民,他根本不在乎,搖搖晃晃的身子踏著血跡就要入殿,所有祭司全都嚇壞。

  剛趕到的蘭舞佑京震驚地望著吐血的九嵐季,雙瞳血紅,臉色蒼白走路搖晃,眼眶痠熱,不假思索踏步上前欲攙扶,想替他抱孩子分擔重量,不料九嵐季竟爆發殺氣,眨眼間將眾祭司用傀儡絲懸空架綁著,連黑衣祭也不例外,整殿內滿滿的傀儡絲全都為刀刃,盡顯惡意,祭司們的衣服與露出來的肌膚因此被劃傷出血,九嵐季根本不在乎再多殺一個子民,每個人被懸架起的姿勢如同真正的手操傀儡,景象詭異非常。

  被傀儡絲架著的蘭舞佑京身上衣服皆被劃破,面部四肢絲絲血痕,正當九嵐季縮緊絲線想把眾人殺光時,瞥見滿面淚痕的蘭舞佑京,他頓住動作了。

  蘭舞佑京悔極,可後悔又能如何?

  一切都來不及了,他覺得自己無能至極,就算所有人都公認他能力甚強,現在他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最應該要侍奉保護的家人就這樣替自己的族民下詛咒,血祭一位能夠填補心靈空洞的女孩子,如果他夠用心,是不是一切就能夠避免了?

  「……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早一點……用更多心去陪你的話……為什麼我沒有……為什麼我一直不願意看見你的寂寞……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聽聞同時,九嵐季瞳孔中的暗紅褪下,月嵐泉殿內的泉水從血紅色慢慢回歸正常,但聖刀水月的顏色始終未轉回。

  如此多年。

  如此多年的相處時間,為什麼就沒有發現九嵐季的寂寞?

  他一直以為王能夠接受孤寂是理所當然的事,是他不斷地自作聰明遮蔽雙眼,是他沒有好好地看著對方,究竟與家人的關心是什麼,愚蠢如他,什麼都不懂。

  蘭舞佑京望著九嵐季泣不成聲,悔恨的淚水不斷流落臉龐,他痛恨自己,想靠近王的那份執著讓他不顧尖銳的絲線,即使刀刃往自己手臂更深的肉切割,也想觸及到眼前最想侍奉的王,血往每條絲線滑去,模樣相當駭人。附近的夢舞澄無能為力,掉著淚縮躲在柱後瑟瑟發抖。

  從殿外不斷傳進濃重的血腥味,尖叫聲不絕於耳,快速流失力氣的九嵐季靠在牆邊抱著哭泣的兒子,看見如此狼狽不已的蘭舞佑京忽然愣了,一邊咳著血,把所有傀儡絲一瞬間化掉,所有懸空的祭司全掉於疊蓆,場面荒謬。

  蘭舞佑京淚水不止,全身細傷,跪著拉出一道血痕緩慢往王的方向爬去,九嵐季見狀雙眼泛紅,抱著兒子的臉色越來越白,一邊咳嗽一邊越過蘭舞佑京並未停留,所經之處伴著滴滴血跡,拖著王袍進入一道門後,伸出手的蘭舞佑京連王袍都觸及不到,眼睜睜見九嵐季消失在聖祠殿的廊道。

  那時。

  花蝶神說了九嵐季始終沒弄懂的話語──「愛慎」。
  原為告誡他須因愛而慎之,若愛她,便更需謹慎,因而謹慎愛之。

  然而九嵐季未讀懂,也未能做。

  月嵐峰守追尋九嵐季的身影,自聖祠殿開始整個北境陷入死亡跟殺戮,家人間有嫌隙者變得更有理由將彼此殺害,只要殺了對方,詛咒印記就能轉移到對方身上。有人要殺自己家人,有人要救自己家人,有人要殺親戚,有外人要救別人的親戚,人性泯滅。

  月嵐峰守根本不在乎情勢變化,就是不斷朝往聖祠殿的方向跑去,他想進殿裡找九嵐季。不知怎地遙望九嵐季出殿咳血那瞬間,突然什麼都明白了,無論如何,他想立刻就見到對方。

  四處血濺,土地濕滑,月嵐峰守在聖祠殿後方祭司出入的一個叫做「常門」的附近遇到月嵐本紀,月嵐峰守看見她,半句話都不問為何她在此,只是一味往前走。月嵐本紀看到他整個人僵住,本以為倒大楣,卻發現這男人竟然繞過自己,她本來要逃離當場,腳一頓轉身跟了上去,並發現這男人完全不在乎自己被人跟著,月嵐本紀就一路聽他自言自語。

  起初她聽不懂月嵐峰守在說什麼,對方不搭理她似有失神之態,她膽子也大了起來,湊近再聽,隱約耳聞對方言語帶鼻音,似有哭腔。

  「好不容易可以見到你,我……我怎麼……小季……我對你……就算……就算……我也……」

  「我並不是真的想……我、我不該……我對你……對你……」

  月嵐本紀突然聽明,心裡一股火抽出匕首上前就往月嵐峰守的背上刺,拔出再刺,一連刺了數刀,月嵐峰守才回過神看她,月嵐本紀發現他眼裡根本沒有自己,月嵐峰守流下淚為的竟然也不是自己。

  月嵐本紀雖然仰慕參頭目,但跟月嵐峰守生下孩子並非毫無感情,沒想到這人從來就沒半點喜歡她,她無法忍下怒意一刀刀刺下,才明白月嵐峰守竟然愛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人,令她恨的是即使他們有多麼不可能,在他眼裡竟有跨越一切的堅定。

  這幾年月嵐峰守多次婉拒說媒親事,她一度以為那是真心為自己,每次都是多餘的想像,她以為他們之間能有一點點的夫妻情,原來他們真的什麼都不是。

  她在他心裡,什麼也不是。

  因為內應的關係,常門附近的守衛早被支開,月嵐峰守倒地後伸手撈向聖祠殿的門,只差幾步就能進去,血越流越多,嘴裡仍喃喃各種愛語,最後,他的眼裡只剩空洞的冀望。

  月嵐本紀殺死峰守後,由於一直依參頭目的話做,她知道外面有很大的騷動但不曉得真正發生的是什麼,她嚇得躲避滿是血的人群一路溜回家,發現宗家內竟然有人互相殘殺,她發現事情不妙,首先就想去找自己七歲的兒子,入屋後半路被月嵐菊江叫住,菊江極為狼狽,捏著她的肩膀狠問有沒有看見月嵐峰守,月嵐本紀慌張以為她要說什麼,後面竟又多一句。

  「他手上有沒有奇怪的印記?」

  月嵐本紀完全不想搭理便趕緊說沒有,不說無事,一說月嵐菊江臉色驟變,喃喃道:「我有、那傢伙沒有、峰守沒有、剩下妳跟我丈夫一定有!」

  月嵐菊江掀開本紀的袖子,發現她左手腕上沒有血紅圖紋,陷入瘋狂。

  「妳沒有……妳沒有……妳到底是誰?妳沒有月嵐血統,妳不是我丈夫外面生的,他騙我、他騙我!妳到底是誰!?」

  月嵐本紀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把菊江推開,一邊大叫兒子的名字,月嵐菊江就在後面跟她拉拉扯扯,兩個女人將彼此的髮衣扯得亂糟,月嵐本紀焦急的找兒子,腦海轉著過往。

  當年她被帶到月嵐宗家過得並不好,等稍微懂事點,三不五時有個長相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常常去探望她,跟她說會對她很好,但是不能跟別人說自己偷偷跟他見面的事,每次見面就會送她東西或好吃的,她會把他送的小東西藏在疊蓆下面,根本沒有人想去找她,放在下面也不會有人知道。直到她十二、三歲真正開始懂事時,男人說他會比較少來,但有人會代替自己去跟她聯繫,有什麼事情可寫信交給那個人,往後還需要她幫忙,也只有她能辦到,眼前的男人正值青年,相貌堂堂,少女本紀很快被他吸引,他說什麼,本紀就盡可能地辦到。

  兩個女人拉扯,最後月嵐本紀打開一間房,眼前景象讓她幾乎崩潰,七歲的兒子慘死血泊,她渾身發抖轉向月嵐菊江。

  「是不是妳殺了我的孩子!?」

  月嵐菊江瘋狂笑道:「妳兒子是雜種,妳也是雜種,替我吞下詛咒死有餘辜!妳不是我丈夫偷生的,妳到底是誰!」

  月嵐本紀歇斯底里尖叫,抽出殺死峰守的匕首對菊江刺下數十刀,和著屋外群眾的狂亂哀嚎刺得對方體無完膚直到自己氣力耗盡,她陷入冷靜,將匕首上的血擦掉放回自己懷中,衣服頭髮大致撥好梳整便跑了出去,手中緊握一顆上面寫著「參」的透明圓珠。

  至此,無人再見過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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