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她早就忘記上一次在平日時和家人一起散步是哪時候的事情了。也許是國中，自從她上了跨縣市的高中後，生活就一直很忙，根本沒空和家人出去走走。
出了社會就更不用說了，每天的下班之後只想待在房間發懶，要不就是和書翎出去。要說懷念這種感覺，她倒也不怎麼懷念，只是爸媽在兩旁走著的感覺是莫名地安心，就好像自己仍然是位剛學會走路的小女孩，被雙親無所不用其極地呵護著。
她盯著大概是鵝卵石製成的步道地面，雙腳不停地踏出又收回。走的速度很慢很慢，老實說可能稱不上散步，因為就連小朋友慢慢走也能輕易超過她們──她知道為什麼會走這麼慢，但她不想改變現在的速度。
不想，也不敢。
林郁萱相當清楚，當有什麼東西被改變的時候，她就不得不和她的媽媽坦白。其實她覺得媽媽早就知曉一切了，只是她很膽小，怯懦地不敢說任何事，書翎才會和爸媽一起設下這個飯局。
挺好的……不是嗎？沒有欺騙自己，她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雖然被強制推上跳水台的感受的確不好，但若不站在板子上、不鼓起勇氣向下跳的話，那她永遠也不能正視自己，只會讓書翎和自己不好受。
只需要多一點點的勇氣，只要讓唇嘴動起來，只要那樣就好了──她很努力，只是更糟的是，不安比起她的決意還要更加龐大，她感覺自己深陷泥沼，每一步都是那麼地折騰與費力。
手已經在發抖了。她的身體並不如她的臉一樣，是能夠假裝的。她試著小小段地深呼吸，可是顯然是沒有用的，因為不安只是愈加增長。
眼見內心的動搖已經瀕臨極限，她卻莫名地感覺到媽媽的手很溫暖──握緊了，她沒有出力，所以是媽媽握緊了她的手。
腦中是一瞬的空白，她冷靜了下來。
郁萱想起以前似乎也有過類似的事情。沒有記錯的話，大概是高三面試時所發生的、會輕易地被時光掩埋而遺忘的小事。
她說她要去讀自己喜歡但沒有前途的科系，爸媽則勸她去讀財經相關的，未來比較輕鬆。她不願意，所以一連幾天都跟爸媽冷戰──郁萱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但她不想再讓自己痛苦四年，所以脾氣比平常還要拗。
爸媽終究是同意了，但她卻因為面試而感到十足痛苦。在要走入面試會場前，媽媽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讓她充滿勇氣。結果當然十分順利，她拿了正取第八名，入學之後也一帆風順，直到現在。
她不經意地察覺到，雖然自己所經歷的人生還不夠長，一路走來也是經歷了好多開心和難過的事情，可是一切都是爸媽在為她付出，她才能有如此順遂的生活。
不該害怕的。害怕什麼的不是很奇怪嗎。
她感覺內心已經平靜了，現在就是可以說出口的時間點，於是她輕輕地拉著那隻略是粗糙的手，小聲地說：「媽，我有事要跟妳說。」
很平常的說話方法，就像在互相道聲早安一樣。所以媽媽也很平常地回了一句，語氣中沒有任何特別的情緒，平淡又令人心安。
「好啊，妳說。」
「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們正在交往，就是走在後面的……書翎。」
一眨眼，甚至時間可能根本還不到眨眼，她就將屯積在心裡已久的話語全都說了出來。當最後一個字從嘴中溜出來時，她的身體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盈，一點也沒有實感。
郁萱幾乎不敢相信她真的講出這段話了，那段一直不停在心中反覆練習的話語。她等待著媽媽的回應──本該是要緊張的，她的雙肩卻放了下來，用著比剛才還更自然的步調走著。
她想自己是真的跨了過去。她很開心，不論自己從媽媽那邊得到的反應是支持或反對，她都不會再糾結於此，所以她露出淺淺的微笑。
「哦，我知道。」
走在她身旁的人簡單地應了一聲，其中並沒有表達出意見的任何話語。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很一般，似乎早就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麼一樣。
郁萱不是太在意，早在爸媽第一次問她時特意提到書翎的名字，她就有預感這段戀情早已曝光。也許是她表現得太明顯，又或是爸媽的直覺太敏銳，總之已經演變到不論她再怎麼想要隱瞞，似乎都太遲的局面。
這也是為什麼會變成四個人一起出來吃飯的原因吧。只不過，她對這件事還是耿耿於懷，不禁鼓起雙頰。
「我也知道妳知道，不然幹嘛跟書翎一起整我。」
「哎呦，這不叫整好嗎？」媽媽說，就是揮了揮手，用著不太耐煩的口氣說著──那些和過去不論是哪次否決掉她的意見時一樣的舉動。「誰叫妳都不跟我們說，我跟妳爸可著急得很耶！這是不得不這麼做的，況且書翎也同意囉。」
聽著聽著，她便挑起眉毛，臉上浮現出某種奸詐的神情。嘴角笑了開來，她往媽媽那頭靠近一步，語帶期待地說著：「你們幹嘛著急？」
她很少看見媽媽的臉上有那麼多的慈愛，但就是被她看見了。面顏上的皺紋因為笑容而全都擠在一起，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媽媽竟然也在不知不覺中老了這麼多。
雖然媽媽還是一樣每天都在唸她，每天都還是去上班，每天回家都躺在沙發裡用手機，喜歡吃好多的美食，喜歡叫她做多到做不完的家事，媽媽依然是那樣子，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親人，可現在的這種姿態卻是她第一次見到，彷彿她倆已多年未曾相見。
「急？妳還敢問？」眼見媽媽的手朝自己伸來，她本來可以很簡單地躲過，但就因為腦中想到了那些事，所以鼻子被捏得緊緊的，直讓她唉聲連連。「當然是怕妳被外面的爛男人拐走哇！妳這臭小孩！」
「哇啊啊啊！我知道了，我以後都會說……媽妳不要再捏了啦！痛死人了！」
她用力拍著媽媽的手，加上附有求饒意味的低聲下氣，好不容易才讓媽媽願意放開那隻每每在弄她時就特別有力的手。
只是，手放開的瞬間，她卻不知道為什麼從心頭湧上一股沒來由的笑意。沒辦法即時忍住，於是郁萱就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很小聲，同時也笑得很難聽。甚至在聽見自己的笑聲時，她以為自己在哭。
「妳幹嘛啊，三八？」
媽媽罵了正在笑著的郁萱，可郁萱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哈哈哈哈！對，我就是三八哈哈哈！這種事居然也想要瞞著你們，還很擔心……」笑得喉嚨有點不舒服，她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整理好心情後才又繼續說：「想一想還真是沒什麼必要。」
她轉頭看向媽媽，對方只是投以奇怪的眼神。「對，還真沒什麼必要。反正我又不反對。」
林郁萱不確定自己聽到媽媽說話的瞬間，到底是擺出了什麼表情，但她是有聽到媽媽直說了一句「好醜」──她的思緒還停在媽媽說的上一句話。
「妳不反對？」
她的疑問只換來了無情的反問。「幹嘛反對？妳喜歡她，她喜歡妳，我們沒事反對是要幹嘛？」
一愣，郁萱急得想說上幾句話，只是話語全都堵在了喉頭，怎麼樣也沒法變成好好的一句話；倒是媽媽的那張嘴劈哩啪啦又猛講了幾句：「而且書翎比外面很多人的條件都還好──妳喔，不知道上輩子燒了幾柱香啦！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還會反對？」
她停下腳步，呆站在原地。身體沒有實感，直到有什麼液體滑過了下巴，她才驚覺自己正在哭，鼻腔內已經滿是堵塞住的鼻水。
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反應才好。那時候，媽媽自動走到她的身邊，張開雙手，將她擁在懷裡。
「不用哭，妳們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我們老一輩的沒資格干涉妳們。」
明明就是她比媽媽還要高，身材也比較寬，但現在為什麼……為什麼媽媽會這麼高？模糊的視線裡，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雙擁抱自己的手有多麼溫暖。
「照顧好自己就好了，不用太顧慮別人的看法，也不用一直念著我們怎麼想，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說完，她就被媽媽推開。順著媽媽手指點的方向看去，她恰巧和書翎的那雙眼對上。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她的嘴角就揚了起來，右手高高舉著，向書翎揮了揮手。
目光裡的人也回了個微笑，接著就是朝她那裡走了過去。
「媽……謝謝。」
她小聲地說著。沒有意外地，媽媽給了她一如既往的答案。
「謝我幹嘛？」
走到她面前的書翎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大家好，我4西瓜人～～
應該也很明顯了，寫到沒啥東西好寫的感覺（倦怠期可能會再早一點完結吧QQ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