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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開學的第一天，陳思璇便宣布她要辭掉熱炒店打工的決定。
「雖然有點對不起阿珠姐和店裡的人，但我打工只是為了錢……如此一來，就不是一定得要在那邊賺錢了。」
思璇淡淡地說著，同時間用雙手整理著那件剛穿上去的灰白條紋襯衫。思璇天生就是個衣架子，不管什麼衣服穿在身上，永遠就是只有「好看」兩字可以形容。
她見了狀，就從椅子上站起身，幫忙思璇撫平襯衫背面的皺褶。「妳應該有先跟阿珠姐說吧？忽然離職的話，呃……該怎麼說才好呢？嗯……有點失禮？」曦瑜的雙手繞過思璇的腰，拉起襯衫正面的下擺，幫對方紮進牛仔褲裡。
「當然說過囉。我大概七月中的時候就有跟阿珠姐聊過了。」
一面聽著，她一面把沒有反抗的思璇轉到正面，好讓自己能夠檢查剛才完成的作品──她打量著思璇的上半身，襯衫只紮進半邊，所以繫在腰上的皮帶也僅露出一小截而已。她感到很滿意，但左手還是拉了拉襯衫的其它部分。她想讓它更好看、更時尚一點。
「這樣就好了啊。不過阿珠姐居然願意放妳走，我還真有點嚇到。」
整理好衣著後，她並沒有完全閒下來，而且繼續幫陳思璇打理頭髮。她手拿著梳子，有些用力地梳開那頭因為夜晚的糟糕睡姿而打結的捲髮。「她不是常說妳是店裡的活招牌嗎？」
「說是那麼說沒錯啦……」思璇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她稍微把注意力從頭髮上挪開，轉回去看了一眼思璇的臉，才發現對方臉上的五官皺成一團。
她立刻明白是自己的力道太大，弄痛了思璇，才害得對方說不下話。於是她趕緊放輕動作，用比較溫柔的動作為思璇服務。
「嗯……謝謝小瑜瑜！」
經過和思璇母親在咖啡店聊天的那一天後，思璇的所作所為有愈來愈坦率的傾向──此刻的那句感謝就是個最好的例子。有的時候，思璇除了道謝外，還會直接撲進她的懷裡，用頭亂鑽她的肚子（她問過對方，思璇說那是表達謝意的極致方式），但她非常慶幸現在思璇沒有那麼做。
她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隨便應了一聲，敷衍過去。思璇則繼續動著嘴巴，把話說下去，「但我總不可能一直待在那吧？再說了，我自己是沒那麼在意啦，畢竟新的打工跟我比較合。」
「嗯，可以理解。」
從新的學期開始，思璇要去Nayluz擔任駐演──最初聽到這個消息時，她一定兒也不意外。
她從芝麻的口中聽到很多抱怨，像是其實店內的人手根本就不夠，有時除了演奏以外，還要幫站櫃檯的小弟送餐；林老師給的薪水是還挺優渥的，但忙起來也是昏天暗地，尤其是大量的推薦文和照片在網路上如雨後春筍，林老師才決定多雇用一個人。
而那個人正巧就是陳思璇。
「妳要化妝嗎？」
在她大致上弄好思璇的頭髮後，黃曦瑜問了思璇一聲。她最先得到的回覆是一連串糊在一起的嘟噥，最後才化為清楚的幾個字，被慢慢地吐露出來。「不──要──」
她早就知道曦瑜會如此回答，所以心中一點漣漪也沒有。即使如此，她依然想要說服思璇。「為什麼？化個淡妝也不錯吧，何況妳是要拋頭露面的耶。」芝麻是如此，有時大A也會簡單上個粉底，潤飾臉色。她實在想不到思璇不化妝的原因，除非只是單純討厭。
但她對於這問題的答案也有一些見解，全是源自她與思璇日常間相處而來的觀察。她完完全全可以猜到對方想說什麼，所以嘴巴跟著動了起來。
「因為麻煩呀。」
「因為很麻煩對不對？」
她和對方異口同聲。思璇瞪大雙眼，嘴巴咧得超開──她甚至以為眼前的那個人就是都市傳說中的裂嘴女。「妳懂我！不愧是小瑜瑜！」她閉上雙眼，任由思璇搖晃著她的身體。
最後是她自己伸手抓住思璇的手，才停下了思璇的動作。「不想要就算了吧。」她拍拍思璇的頭，又把思璇的外出包遞了過去。
「有機會的話啦，到時候再允許妳在我臉上亂畫一通。總之我先出門了！」
看著思璇背上那只相當沉重的厚背包，提起提琴盒，轉身便往門外走去。因為包包的體積太大，所以思璇過門的時候是橫著走出去的──那模樣其實有些滑稽，但她沒有笑出來。
「路上小心。」
回應她的是一聲嘹亮的「好」。當幾尺外的鐵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響起後，包圍著她的就只剩寂靜而已。
她拿了架子上的一本書，坐回書桌前，決定繼續好好研究那本她不敢在思璇面前看的留學手冊。
「妳想好了？」
她才剛把提琴放回盒子裡，芝麻就跑過來和她說話。「如果申請截止在十一月底，那要交出去的表格和資格證明應該要全都弄好了吧？」芝麻劈哩啪啦地說著，語速快到她很勉強才聽懂對方在說什麼。
「很久以前就想著要出去了，所以不能說是想好了吧？」陳思璇闔上蓋子，本想提了就走，但現在她決定留下來和芝麻聊聊天。「該提交的文件都交給林老師了，他說他會幫我處理。」
國際上享譽盛名的音樂學校有十幾間，如果要一間一間申請的話，她覺得憑自己的外語能力與腦子一定處理不來──非常慶幸的是，林老師主動表示他願意幫忙，這可讓她省了不少事，可以更專注在生活和練習上。
她不太知道為什麼林老師會如此地幫忙自己，但她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並不是唯一的特例。她聽說以前也有幾位學生是經由林老師的推薦，才得以到外國留學的。
「是嗎？那就好。不過……」
芝麻欲言又止，沒有將想法化作言語，只是眨著眼睛，好像是在暗示什麼的樣子。可她一點也無法理解到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只好無奈地挑明了說，「妳直接說出來吧？」
「嘖……就是曦瑜啊！她知道妳要出國嗎？」
在她耳裡聽來，芝麻的輕嘖像是在責備自己一樣，不過那段話語卻是不偏不倚地打中她心裡最在乎的那一塊，使得她陷入了沉默。
曦瑜當然不知道，她也不打算在確定錄取之前讓曦瑜知道。
雖然她明白這不是永遠的別離，僅僅只是稍微分開一下而已，但說再見永遠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情。她曾經歷過一次，而她完全無法接受那種糟糕的感覺。
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回來的呀。那個能讓她安心的人會站在自己的身旁，夜晚她們能彼此相擁著入睡，也能在早晨的太陽照進房間時互道早安──這一切能夠回到她的身邊，都是不容易的。
當她珍惜那些生活上的日常，也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喜歡待在曦瑜身邊的一分一秒，她便愈加地感到艱難。她害怕和曦瑜開口的事情，害怕告訴對方自己將要離開，也害怕她真的要離開的那一天到來。
「如果妳沒早點跟曦瑜講，她會很難過的吧？」
芝麻的語氣裡摻了一些擔憂。她能聽得出來，那就是叫自己快點說出來的建議。「我也知道講出來很難，但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跟曦瑜說哦。」
她呆然地點點頭，看著說完話的芝麻回到吧檯，然後繼續低頭整理著自己的東西。一邊聽著從吧檯傳來的水聲與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聲響，一邊反省著自己。
哪時候說？回到家，馬上。
她清楚自己是個任性的人，所以才更加地對逃避的想法感到無藥可救。她逃過一次了，無論是什麼東西阻擋著她的腳步，她都得要好好面對才行──她是知道的。
回家，馬上。
她吐出一口沉重的氣，提起提琴盒，往店外走。她和吧檯的兩人道了聲晚安，當她爬上階梯，從地下空間回到地面時，她抬起頭，不經意地看見了天上的月亮。
今天不是十五，所以映入她眼簾的不是明月。看著那少掉大半體積的殘月，她內心泛起些微的感傷，卻不知那些情緒從何而來。
黃曦瑜的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一如既往地笑著。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