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簡單地打過招呼後，她就先離開病房了。
除了不知道該跟她的外祖母說什麼才好以外，她猜她們大概也有很多話要講。既然書翎的姨媽都先道過歉了，那就代表書翎也不會再被欺負。為了不打擾她們的談話，先迴避一下應該是好選擇。
走廊上的燈光有些黯淡，但要比起樓下還亮得多，至少沒有燈管是壞的。護理站那頭安靜得很，她時不時地看見護理師穿梭在各病房的蹤影，偶爾從其他敞開的病房門內傳來談話聲或哀嚎，可很快地，當房門掩上後，那些雜音就消失了。
雖然醫院本來就不是什麼富有朝氣的場所，但這麼沒生氣的醫院，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不論是院內擺設，還是周遭環境，都帶給人一種糟糕的荒涼感──也許是因為夜晚到來的緣故？想到這，她忽然能夠釋懷了。
她走到窗邊，撥了撥窗台上的灰塵，把手靠著上面，盯著外頭看。
接近初一的此刻是看不見月亮的，但幽藍的天空看起來仍然美麗。在臺北，就在平常生活的都市中，她很少有機會能看見這麼清澈的天空──她甚至清晰地看見星星的銀輝，即使數量不多，她也難以把視線移開。
一陣刺骨的冷風打在郁萱的臉上，吹得她渾身發抖，可她並不討厭。
來見書翎的親戚讓她很是緊張，從搭車開始，她就一路上煩惱這煩惱那的，一顆心懸在空中，叫人難以平復；現在終於有空閒能好好放鬆，她就這麼盯著星空，發呆了起來。
她放空到連後頭有腳步聲逐漸近逼都不知道，直到有聲音響起，才把她叫醒。
「我要怎麼稱呼妳比較好……小姐？」
郁萱轉過頭去，那聲音的主人就跟自己預想的一樣──雖然她還沒完全記住對方的臉，倒是先把聲音記清楚了。
「呃……叫我郁萱就好了。」書翎的姨媽站在她眼前，面露著微笑。
她知道對方是挺友善的，但輩分跟年紀都差距不少，何況還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不由得地令她緊張了起來。
郁萱苦惱著要叫她什麼──大姐？阿姨？亂說的話，搞不好會惹對方生氣；可是從頭到尾都不叫一聲的話，好像也滿失禮的。還是也學書翎一樣，叫比較正式的姨媽？
「哦，我知道了。妳在看什麼？」姨媽走到她的身邊，向天空看了一眼，接著用一點也不意外的口氣說著：「星星嗎？也是，這裡只有星星能看呢。可惜了，如果有滿月的話，還會更漂亮一點──」
「是這樣嗎？」郁萱還在想著稱呼的事，不過嘴巴也沒閒著，而是接著姨媽的話，發表了她自己的想法。「但只有星星也很足夠了！畢竟在都市的光害很多呀，看不見這麼漂亮的夜空。」
姨媽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了幾聲。
郁萱確定姨媽是有聽見自己的答覆的，所以她猜那就是姨媽的回應，但搞不懂其中有什麼意涵，萬一解讀錯了，豈不是很糟糕嗎？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她本來想乾脆就不把對話接下去好了，但那樣也怪尷尬的──
於是她撐起雙頰，作了個僵硬的笑臉，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調平順且不突兀。「怎麼了嗎？」她問著書翎的姨媽，然而對方掛著一張更燦爛的笑臉，搖了搖頭。
「叫我阿姨就好了。」
「……哦。」郁萱其實是有點困惑的，明明她有回應，但阿姨卻不想繼續那個話題了嗎？
小小地在心底煩惱了一下，她決定不再糾結於此──反正也沒什麼必要的，既然對方不想說，她也不會硬要繼續下去。
而且，她們兩人大概也就只會見這麼一次面。「好，我知道了。」特別要跟書翎的姨媽打好關係，似乎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所以她放棄了。
兩個沒事可做的人倚著窗台，往窗外看。夜空也好，周遭蓋得矮矮的磚瓦房也好，她都看過一遍了，開始覺得莫名地生厭。她們沒有再說過任何一句話，一切都籠罩在沉默中，氣氛逐漸沉悶，郁萱感到不太自在。
壓了壓頭上被風吹歪的頭髮，她對著阿姨，偷偷地瞥了一眼。眼角的魚尾紋透露著歲月的流逝，有些鬆弛的皮膚沒有像童話裡的老奶奶那般地帶來慈祥的感覺，反而給人某種嚴肅的氣息。
阿姨的雙眼很久都沒闔一下，她發覺對方甚至沒在留意窗外的景色，就和剛才的自己一樣，是在發呆著。
吃力不討好。她反覆咀嚼著那詞。
是啊，就是如此。再怎麼傻，她都明白自己的行為就是在多管閒事。
但那又如何？
「阿姨，妳在想什麼事呢？」
說著話，她想起為什麼會跟書翎一起回來的理由。
這和那同樣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但她不忍讓她獨自回來，除此之外，還多加了一點點的好奇心。
她承認自己很卑鄙，挾帶著想知道關於謝書翎所有細節的私慾，才會選擇和她一同回來的。
那種感覺著實難以描述，不過卻也能概略地用一句話簡述。
想見她。
不只是面對面的交流，她也想把對方沒有展露出來的部分也見過一遍──哭也好，笑也行，生氣的臉也想看看，不過她不想讓對方心情不好；嬌羞的樣子若真見到了，她想拍成相片，永久保存起來。
所以，為了知道謝書翎的全部，她才站在這裡。
釐清了自己的思緒後，她感到壓在心上的巨石滑落了，頓時覺得無比輕鬆──同時也決定了：既然都來到這裡了，何不乾脆直接打破沙鍋問到底呢？當然，她是有分寸的，別人若是不願說，那她也不強求。
總之，要引起話題，就從剛才的搭話開始。
……不過，過了幾秒鐘，對方仍然沒有回應。
她又嘗試了一次，「阿姨？」她叫得更大聲了一些，同時留意著阿姨的一舉一動。很唐突地，她看見對方那原本沒有情緒波動的臉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像在為自己的失態道歉。
「抱歉抱歉，忽然就發起了呆──最近愈來愈覺得快要得阿茲海默了，作什麼事都常常忘東忘西的。」
阿姨挺起肩膀，把身子從窗台上拉了起來，接著就一個轉身，面向了郁萱，「妳剛才說什麼？」
「我說，阿姨在想什麼事情嗎？看妳的臉色很沉重，該不會是因為書翎的緣故吧？」
在她說後面的話時，其實是有些抖的。即使對方已經道過歉，她也不確定兩人間的芥蒂到底有沒有消除──不，不論她怎麼想，都覺得肯定還留有一些殘渣，不可能只用一個鞠躬就換來兩人的和解。
「嗯……算是吧，不過有點偏就是了。」阿姨聳了聳肩，口吻十分平淡地接著說：「我在想妳是不是書翎的戀人。」
……咦？
那真是她打自從娘胎出生以來，聽過最讓她無法反應的話。
要說腦袋凍結的話，那絕對是現在這種情況。真的沒有誇飾，但她忽然感受不到身體的其他部位有在運作，唯一還有反應的就只剩僵硬的思考──不斷地重覆著那句話。
「我在想妳是不是書翎的戀人。」
「嗚……哇！不不不！怎麼可能！」
混亂的思緒無法組織成言語，郁萱猛搖著頭，慌亂地否定。忽然很不好意思看向任何人的臉，她低下頭，只感覺到全身沒來由地發熱，尤其是頭，甚至連汗珠都浮現在額頭上了。
明明外頭的風還在吹，明明在那句話出現前，都還覺得冷的。
「怎麼會，妳這種反應就是了吧。」她聽見對方輕笑兩聲，但語氣中並沒有任何戲謔的成分。
心煩意亂的郁萱抬起頭，不耐煩地把不知道被吹亂第幾次的頭髮撥好，又緊張地搖了搖頭，「沒……沒有啦！我我我我只是她的同事兼學妹而已！」她總感覺自己喪失了語言能力，說出來的話基本上都在結巴。
她瞧見阿姨瞪大眼睛，只是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深。
「是嗎？可是一般的同事會那樣牽手嗎？我看書翎握得很緊耶。」揮了揮手，口氣更加篤定，「只有情侶才會那樣牽啦，阿姨我看得出來哦。」
郁萱可真是被這話逼得急了，在她自己看不見的臉上，暈紅逐漸浮現。
「咦？不、不是啦！那個才不是那……樣……」原本她想反駁的氣燄是很強盛的，但一邊說著的同時，一邊又想到阿姨說的話好像沒有錯，就算是好朋友也不會那麼常牽手──
概略地回憶起過去所有牽手的時間，她可以很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帶著那方面的情感，但是當她深刻地分析那時的情緒，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窩心、快樂、憐愛和一些親近感，此外，還有一些難以化作言語的滿足。如果可以的話，就一直牽下去也是滿好的，她會這麼想，然後不想放開。
簡單地總結一下以上的一切，結果呼之欲出──但她不敢再往下想。
「總之，先去一下對街的超商吧，我想買個喝的。」
腳步聲跟著輕鬆的語調一同響起，而她只是佇立不動，沒有跟上去。似乎是察覺到了，所以她看著阿姨停下腳步，轉過身子，那慕光投向自己。
「然後順便聊聊以前的事情吧。妳很想知道吧？」
心臟仍然跳得很快，腦袋一片空白。雖然她現在很難去考慮其他事，但她不自覺地就踏出腳步，跟在阿姨的後頭。
回頭一望，瞥見了她剛才親手闔上的病房門，她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覺得自己很是赤裸。
大家好，我4西瓜人！沒什麼事好分享的（？）
所以直接謝謝大家的收看了～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