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她是考慮過了很多沒錯，但終究沒能找出解答。
心裡常常在想這麼做到底是不是對的，又或是她真的可以這麼做嗎──更確切一點的話，就是「自己有資格這麼做嗎」。自從她下了那個決定後，就一直問著自己，幾乎是苦惱得難以入眠的程度。
以一個外人來說，插手去管別人家的事情，總不是個明智的選項。比起一般的人際關係，親戚間的聯繫又混雜了更多因素，不論是誰，應該都不想被捲入家族糾紛，更何況她只是區區一介外人。
不管郁萱再怎麼想，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資格，可以一腳踩進他人家族的生活裡──發生在家裡的糾紛跟事情，就只能交給生活在裡頭的成員來解決，即使外人說得再多，也很難真的解決困難。
說了要跟書翎一起回去她的家，郁萱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她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掌，思考著等會兒要怎麼面對書翎的家人──卻是怎麼想，就覺得怎麼怪。
「我是她朋友啦！聽書翎說你們對她超壞的，為了不讓她難過，所以我來陪她，不用顧慮我沒關係哦！」記得手要揮動，臉要笑，彬彬有禮，再接著說：「勸你們是不要太欺負人哦！」
在腦中浮現出來的模擬只持續了不到三秒，就被她下令停止。嘆了一口氣……是要多白癡才說得出這種話啊。她暗自在心裡吐槽自己，同時再把思緒往前回放。
照她這麼看，她很清楚自己絕對是不該摻雜進來的。最好的做法就是放著不管，讓書翎一個人回去面對過去的環境，逼著她強硬地成長。
郁萱相信書翎是能做到的，她明白對方有多厲害，只需要忍那麼一下，就可以完全地和過去做個了斷，再回到臺北過自己要的生活。
如此容易，書翎為此所要做的準備，拿來跟構思一個全新的企劃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可是，她會很痛苦的吧。
郁萱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書翎，不知道看著窗外的她在想著什麼。自從高鐵開始通行後，只要爸爸不開車，她們全家就會坐高鐵回老家，所以她很習慣這一切，包括行進的速度和在夜晚就看不清楚的窗戶外頭。
她同樣也看不清那晚的書翎究竟在想著什麼。
看見那雙眼睛變得通紅的瞬間，淚水沿著沒有血色的膚頰向下流淌的模樣深刻地打中了她的心窩。沒來由地有些兒痛，但並不是物理上的痛楚，而是疼惜的心痛。
可是要說感覺的話，那就有如重拳一般，徹底地打傻了她，腦袋只是一片空白。
對郁萱而言，王女──謝書翎應該要總是昂首跨步的。在她身上的每一處都是那麼完美，她能勝任工作，心地善良，烹飪的手藝好得沒話說，氣質跟內涵也無時無刻都吸引著人。
所有人都崇尚著她，希望自己變得跟她一樣好。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像她一樣的超人流出眼淚的呢？沒有經歷過書翎人生的她，就算明白了事由，也不會理解帶給她心的痛苦是什麼滋味。
只是心痛而已。
在車上的沉默持續了很久，似乎是只要列車駛得離她家鄉更近一點，書翎看起來就愈沉重的樣子。從外表上當然看不出端倪，但是她可以從書翎的眼神中看出來，就和那晚是一樣的。
受不了氣氛這麼沉悶，她很想動口，打破這份寧靜──可是一看見書翎的臉，她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種時候，說什麼也不大對，東扯西扯的話，也只會讓人覺得煩。
郁萱只好讓沉默繼續蔓延，直到列車駛到她們的目的地為止。
等到車子定點不動後，她要書翎先從另一邊下車。「不好意思，請問是多少？」
「兩百啦！」聽著計程車司機報價後，她發現跟錶上顯示的相比，還少了五元。她從皮夾裡拿出兩張紅色的鈔票，一邊說著謝謝，一邊遞給司機。
拉開車門，她的雙腳踩在柏油路上，郁萱稍出了點力，用力關上門。
「不會！要坐車再叫我嘿！」
目送著那台黃色計程車迴轉過彎後，她才鬆下了一口氣。和陌生人聊天令她感到渾身不自在，雖然她是聽得懂台語，但要流利地說出來還是太難了，很多地方都只是雞同鴨講，然而司機還是聊得很開心，她只覺得難以招架。
晚上的醫院很冷清，四周空蕩蕩的，只有幾個人站在大門旁講著電話。不像臺北那些被商家包圍的醫院，環繞著這幢白色建築的只有馬路和田地，要再細數的話，就是對街的一間超商與健康器材店。
書翎望著半亮的醫院大門看，她走到她的身旁。
「學姐，妳知道在哪間病房嗎？」
「五零三，信上面是那樣寫的……」書翎忽然低下了頭，她的視線跟著一起落在對方的手機上，「但是大姨媽要我到了之後，先打電話給她。」書翎有點支支吾吾地說著，還是有點緊張嗎？
「還是我來打？」沒多想什麼，她就拿起自己的手機，準備輸入電話號碼，「告訴我號碼吧。」
等了一會兒，她並沒有得到回覆。郁萱抬起頭來看著對方，書翎只是搖了搖頭。「還是我自己來吧，反正等等就要見面了。」語畢，書翎露出笑容──即使勉強得顯眼過頭，但仍然充分地展現著她的決心。
郁萱把手機收回口袋裡，同樣回了個笑容。「聽妳的。」
書翎沒有回她，只是低下頭，大拇指連按了幾個鍵，之後把手機放在耳邊。她轉過頭來，對著郁萱眨了眨幾下眼睛。
「加油。」
也不確定書翎有沒有聽進自己的應援聲，因為她打給大姨媽的電話似乎立刻就接通了。她過去身子，聲音變得很小很小，郁萱根本沒辦法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通話的時間挺短的，大約才十幾二十秒而已。當書翎放下手機的同時，立刻就感覺到手掌冷冷的──郁萱才發現自己的手被牽著。
「走吧，她說她在大廳等我們。」
在外頭，她是第一次被書翎主動牽手，所以有點反應不過來。對方握得有點緊，可是她卻沒來由地有點高興。
「好，走吧！」
真溫暖。雖然手是冰的，但郁萱覺得心裡很暖和。
她們不發一語地一同走過燈光黯淡的大門，看見裡頭真正的樣子。
地板上沒有什麼垃圾，但洗不掉的汙漬倒是東一攤、西一片的。掛號的窗口前一個人也沒有，等待區的位子上也只零零散散坐了兩、三個人，璧柱被時光侵蝕，斑駁的痕跡顯眼可見，幾條裂縫不規則地四處延繞，了無生氣。
繼續往深處直走，郁萱遠遠地就看見比較亮一點。除了地板是新鋪的以外，用的日光燈也比外頭用的還要更新更亮，整體的感覺才好了不少。
等到再走進去一些，她聽見右手邊有些吵嘈聲，看了看上頭的標牌，才明白那是急診間的位置；左手邊，五排橫椅依序排齊，牆上安裝著三張大螢幕，上頭浮現著看診號碼與門診名稱。
幾名護士走來走去，有些推著輪椅，有些則推著裝滿藥品的推車往急診間快步走去。比起外頭的等待區，這裡的人明顯變多了，可人數依然很少，總數也才不到十個──在臺北的大醫院，可看不見這種景象。
「學姐，妳的姨媽在哪裡啊？」
她才剛問出口，就看見一位倚著牆角而站的中年婦人也在看著她們。有種預感浮現出來，讓她確定對方就是書翎的親人──因為那婦人朝著她們走了過來。
戴著毛帽，穿著黑色的羽絨外套跟不怎麼貼身的運動黑褲，體型稍微有些豐腴的婦人飛快地走到她們的面前，臉上還帶著疑惑的神情，有些試探性地問著：「……書翎？」當然，她面對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右手邊的書翎。
右手感到一陣痛楚，書翎把手握得更緊了，「姨媽。」流失溫度的話語傳進她的耳裡，讓人感覺好陌生。
姨媽完全沒正眼看自己一眼，郁萱鬆了一口氣──對方只管著把眼神往書翎身上放，任憑親情在重逢間恣意流瀉著。姨媽的嘴角微微地上揚，點了點頭，似乎在斟酌著要說什麼話。
「──妳長大了。」
最後她擠出的是這句話。
不是什麼錯覺，郁萱能感覺得到姨媽沒有什麼惡意──至少姨媽看起來是算很友善的。
「……嗯。」
那是個小聲的回答，可是十分堅定。她很高興書翎能為自己出頭了，但同時也開始有點兒緊張，如果姨媽開始酸言酸語的話，她就會跳出來打圓場，避免過去的言語再次傷到書翎的心。
「姨媽，我……」
出乎意料的事是，在書翎想要繼續說下去的同時，姨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不單單只是姨媽的聲音，連她的舉動也是那麼地嚇人──她猛地向前走了幾步，離她們離得很近很近，只剩一隻手臂的距離。郁萱嚇了一跳，想拉著書翎向後退，但卻被對方接下來的舉動弄得呆住了。
姨媽的頭向下一低，腰身也隨之下壓，對著書翎，鞠了個她這輩子見過最標準的躬。
「對不起，書翎。」
大家好R，我4西瓜人！
最近過得不太順心，有點失落（？
來周FGO開2池，希望不要爆死QQ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