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薩尼
遠處的天際浮出一層青黑色濛霧，可抬頭之上卻呈現青雲朦朧的塵色。距離光明聖殿可能要再走個一天，薩尼心裡估算。他從平民區的東北林間走出後連走了三天，路途冰雪肆虐，風在耳邊呼叫，發出如馬鳴般的嘶嘶聲；雪晶不斷黏在他的聖騎鎧甲堆成白黃相間的綴飾，背上金色劍鞘則染成全白。每過十分鐘，他就得持續拍除肩膀上的雪花，以免讓身子顫抖更厲害。
但這惡劣氣候他已見怪不怪。當了十二年的平民，其中兩年還獨自在外生存，他學會了許多狩獵、採集、辨別食用菇類，與尋地休憩的技巧。兩天前經過一處凍成冰的小湖時，他用莫托斯的聖劍敲開表層薄冰，拿出附近橡木枝條做成的尖刺魚叉捕魚，然後找了一處山間濕地生起火烘烤，飽足他與愛翠絲告別後的第一餐。
他根據太陽的起落辨別時辰。被雲蒙上的淺灰色金日在西邊斜上方閃動殘缺餘暉。夜幕即將低垂，薩尼心想，雪風會在夜晚降臨時更加猖狂。他往周圍一望，此地的樹木零星生長，平均方圓一哩僅會經過十來棵銀葉樹與鐵冬青。薩尼依照舊有經驗判斷，在這附近要找到暫居地有些困難，於是他趕步而行，至少要在日落降於地平線前找到住所。
他走過五分鐘的路程，右前方出現一棵鐵冬青，他拔出聖劍，雪晶從劍鞘脫落，然後朝樹幹揮砍一擊，接著又是一擊……留下了「Ｘ」記號。在途經之處留下記號，便能找回原路。他揮出那兩劍時，彷彿聽到拉茲對他說這句話。好在悲傷安分地躲藏於心底，才沒讓他為薔薇流淚。
可是當冷風颳進他的鎧甲縫隙，像槌子一般敲打在臉上時，薔薇被鐮刀削落的那一幕再次迎上心頭。好冷……那股死亡之氣。薩尼至今仍無法忘卻那把鐮刀帶給他的感受。他對於艾諾森元素根本不熟悉，為何有魔法元素能如此直截了當地闡述死亡的本質，就好像死神出現在眼前抵住他的咽喉？美娜在他的印象中根本不像是惡魔該有的樣貌。
他回過神發現自己步調變慢，於是重新加速腳步。冷杉木、落羽松、茄冬……他把將近十棵樹劃開十幾道劍痕，每砍一次，死亡就勒住他的脖子不放。我還能活多久呢？他問著自己。這一路來不停思考關於盧蜜亞的事。她為甚麼要來找我，而不是派她部下？為甚麼要用美艷的身軀勾引我？她難道沒聽說貴族禁忌嗎？我會死的，只是不知道要多久。還是她一心想置我於死地？若真是這樣，又為甚麼當初要讓贊尼爾治癒我，還請莫托斯把我帶回人類城堡？
好多好多疑問鞭打著他疲累的身子。不過答案就要揭曉了，薩尼試圖安慰自己，莫托斯說光明聖殿的聖傳湖就是解藥。只要我抵達光明聖殿，就能解毒了。
夕陽漸沉，青黑色的蒼穹被多餘的橙輝染成一幅怪異色調。周遭風聲四起，把白雪狠狠吹散，拍打他的耳際，竄入他的毛孔，刺進他的雙眼。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連雪風都看他不順眼，想奪走他的命。此時他開始羨慕起阿杜恩和愛翠絲了，他們體內各自有水與火元素，而他甚麼也沒有；只有盧蜜亞傳承給他的神元素。雖然他聽愛翠絲向他解釋關於元素傳承之事，可是他不禁納悶，元素傳承倘若這麼簡單，那各種族不就互相交配，獲得每一種魔法元素的力量？
他把肩上的劍帶解下，舉起聖劍擋住面前風雪的襲擊，繼續快步向前走，劍鞘為他遮住迎來的凜風，好讓視線稍微清楚。
雪黏在身上攀附，風在耳邊尖叫。直到又往東北走了兩哩之遙，夜幕已降臨，弦月高掛於天對地面萬物微笑。正前方的景致在月光照耀下是一片廣闊草原，但朦朧的視野使薩尼看不見更遠之處有何建物或地形。他轉望左側，一排高山層巒排列，山景的雪皚發出銀輝。他認得此地，鋼鐵山脈——那個他解救黃金雄獅之困的地方。想到就令他作嘔。鋼鐵山脈東邊是光明聖殿，薩尼記得拉茲有一回對他介紹艾諾森各處地標時的精闢講解。代表目的地就在不遠處。
他瞥見月光照射的山下，有一處黑得顯著的洞窟。他為今晚尋覓的落腳處得以喘息。影子在冰地上舞動，鐵靴沉重地壓著枯枝與亂石嘎吱嘎吱響，希望裏頭甚麼都不要有，快到洞窟前的時候他這麼想。
以前母親常在他睡前說故事，尤其是英雄故事。有一段是一位名叫辛德勒的神族勇士在深黑無盡的洞穴裡和古老魔族對抗，裏頭充斥著暗黑水牛、露出尖牙的野魔熊、被魔化的蟒蛇、食人妖、飢渴的影蛭蟲、變形怪、活屍和獨眼半人馬。他光是想到便不自覺渾身發抖，宛如一頭野魔熊在背後偷偷跟蹤他。
黑暗沒有盡頭，明明是個走入的洞口，裡面透出的詭譎卻像是墜落的無底深淵。薩尼深吸一口氣，吐出一陣白色濃霧，洞窟口和她母親的床邊故事形容地一模一樣，裡面甚麼都不會有的，絕對不會……他振奮自我，我是聖騎之王，即便有甚麼變形怪或活屍也沒什麼好怕的。
他跨出了第一步，腳踩著冷溫透心涼……他又跨出第二步，手輕微顫抖……第三步，身子已有一半進入黑洞，眼前完全無所見……他踏出的第四步伴隨著一道俐落的金屬聲——薩尼從劍鞘滑出聖劍備戰。銀色劍鋒鋒芒畢露，閃著微微白光，但武器的細弱光線很快就被黑暗吞噬，眼前覆蓋一幢黑幕，靜謐且懼暗。他踩過兩步，發出啪搭兩聲，水，他猜。接著又邁出一大步，喀拉一聲刺入耳膜，他確定這明顯不是水，但他看不清是何物。
薩尼在此停足了十分鐘，洞窟內比外頭溫暖且聽不見風聲，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壓力。他的周圍毫無動靜，除了身後由上方持續滴落至下方那攤水的滴答聲。
我該點火嗎？他右手持劍，左手提著一袋收集到的乾木柴。他深怕一點起明亮火光會吸引洞窟裡的敵人——如果有的話。但遲早要面對的，他今晚就睡在這，總不能抱著恐懼入眠。於是他輕放下木柴，抽出其中一根木枝，將聖劍置於隨時可觸及的位置，然後拿出一塊打火石與腰間的匕首開始燃火。很快地，細煙竄上他鼻孔，木枝帶著一叢火苗燃燒，紅焰發出橙光，宛如拉茲與他重疊的瞳孔。薩尼倒出袋裡一半的乾木柴，用那唯一的火炬起燃，更強烈的火光便將半邊的洞穴照進可見範圍內。
他看見左邊是一攤人類大小的死骨，右邊也是；左前方攤著一具死灰色屍體，屍骨已乾成硬塊，屍臭已消散；右前方的黑色頭骨則是盯著他，讓他頓時打起寒顫，好險那已不具生命跡象，可那對挖黑的深邃眼洞彷彿在逼他仔細觀察每具屍骨。都死了，這裡沒有活人，也沒有魔族，安靜地像是冰霜絕境。薩尼暗忖，枯乾的死骨對他來說並不構成驚奇之事，他在外生存的時候，早見過一堆被惡魔與禿鷹食用完的屍體軀殼了。他很疲累，但他今晚不敢卸下盔甲睡覺，甚至此時完全沒有睡意，他感覺這些屍骨像是有話要對他說。
在更前方是另一半的黑暗，代表還有一半的未知物構成他睡不著的理由。薩尼比剛剛更有往前探索的勇氣，他抽出一支較粗的乾木，前頭沾上了火焰，等到左手的粗木成了一把碩大火炬，他的聖劍亦上了右手待命。
他能明顯感受到，附近有東西死了，屍體還是熱的，可沒有屍臭。當後方的黑暗吞沒他的影子，火光漸漸將前方所見之景現於眼前……一個頭。他看到了，是一個面目與髮色皆呈焦黑的死骨。一具屍體趴臥，穿著金、銀、白三色交錯的鎧甲。他看見了全部，熱源自那徐來。可是這屍骨已被燒成焦黑，竟還存有熱氣，盔甲也尚在。
薩尼走近，火炬往屍體靠近，盔甲反耀著濃烈火光，他認不清這具屍體的面貌，但他能從這副鎧甲判斷出端倪。這不是騎士鎧甲，他六年都穿著騎士鎧甲，護腳脛、護腿甲、護胸鎧、鎖子甲……他不會認錯。而眼前卻是一副兩節式的上鎧與下身，以及兩片三角狀肩盔。他打算用聖劍將屍體從臥姿翻為躺姿。當劍尖觸及到其中一片的三角肩盔時，突兀地發出滋的一聲，聖劍劍身閃出一道黃色亮光，又出現一道虹彩，一股力量傳遞至劍柄，害得薩尼鬆開武器。聖劍在掉落之際變回原先的銀白。
他感到十足詫異。活屍？他忖度，但和他母親故事裡形容得不大一樣。活屍的面目仍保留五官——雖然醜得要命——但眼下焦黑的屍具根本失去了五官，而且早該朝他攻擊。
總之他確定他死了，洞窟也達盡頭。就是一個死了一堆人的普通洞穴，唯獨有一尊怪異屍體。
薩尼走回原處，火堆仍在閃著溫熱，但他不確定是那屍體的餘溫，還是熱火傳來的。他把聖劍收鞘，四下寂靜，徒留劈啪火焰聲；氣壓與暮色昏沉，那顆黑色頭骨依舊在望著他。
該睡了，他提醒自己明早還要趕路，最好盡快睡飽，好趕赴光明聖殿獲取解藥。他眼皮越發沉重，聖騎鎧甲也尚未拆卸，便倒臥於火旁入睡。
他在夢裡看見一隻黃白色老鷹、一條火紅色巨龍、一個用土黃色頭紗與布罩包裹的精靈，各自佇立在一方。老鷹發出尖鳴，千道雷電自牠上方的灰茫天際中湧現，如一根根長矛刺出。巨龍拍著雙翼震吼一聲，周遭便燃起熊熊烈火，但和愛翠絲的火焰不同，那龍焰是橙紅色的，帶著鮮血與光亮氣焰灼燒。精靈聲音低沉沙啞，可薩尼聽不清他在說甚麼；接著他露出黝黑指爪，纏繞的翠綠色龍捲風發散而出，直到天地都受到怪異風暴抽打。
霎時間整片天空摻雜著三種顏色：黃、紅、綠。雷電如長槍刺向火焰，造成火花四溢；火焰吞噬風勢，可下一秒又被風暴無情撕咬；綠色龍捲咬著雷光不放，發出黃與淡綠色合成的強光。這是薩尼見過最詭異的景象，一會兒是焰火拍打，一會兒是雷電刺擊、一會兒是強風鞭笞。他瞧見這三尊巨獸之下各站著一個人，其中兩個他辨認不出，但站在巨龍之下那位，他認清了他的臉龐，那個他一生絕不會忘記的臉龐。那人眸子透著橙光，手裡握著一米五長的寶劍，耀出七彩宏光，鎧甲是銀白色，且肩甲處繡著龍紋。
是莫托斯。他認出了。
但當他想叫出聲音時，上蒼突然有一道汙濁的靛色鬼火乍現，另一尊巨獸，他心想。不……他看見他降下時才發現不是。那一點也不像野獸或精靈，而是一個披著純黑色斗篷的惡魔，握著一把巨鐮，和美娜的一樣，不時閃著靛光與滴落鮮血。他露著一口排列不整的尖牙，血味濃郁，朝薩尼飄來。最後，他使力旋轉身軀，將鐮刀斬出一圈俐落的圓弧。巨龍被自身的烈焰熔毀，老鷹被雷光之矛千插萬捅而墜，精靈則被捲入發狂的龍捲漩渦遭致吞滅。
死亡之氣。
薩尼從可怕的夢魘中驚醒。昨晚升的火堆已剩灰燼，外頭的光線透進洞窟，射在他金橙鮮亮的聖騎鎧甲上。陛下……他發覺臉頰殘存淚痕，夢中的他哭了，現實也是。他真是我父親的哥哥嗎？他在夢裡瞥見莫托斯眼中的橙光，那是神才有的象徵。那麼我呢？我父親呢？我母親呢？薩尼左揮右晃著腦袋，夠了！他責罵自己，他雙親早被馬洛斯帶回冥界且不知生死，現在煩惱有何用呢？我的責任是聖騎之王啊！是莫托斯託付給我的使命，我得完成，所以我必須先救回自己。
他將思緒拉回至盧蜜亞給予他死期的那晚，不斷提醒體內意識眼下該執行甚麼任務。等到拿取解藥，我要馬上返回平民區和愛翠絲會合，還有眾多兵馬等著我找尋，我會從雄獅手中奪回聖騎之王的，莫托斯陛下。
他倏地起身，把聖劍掛於背後走出洞窟。
外頭風雪依然在肆虐這片大地，薩尼邊遮擋邊抬頭，晨日的位置在東方正斜上之處，金光從藍雲中滲出，撒在前方的平坦草原。聖域草原。拉茲和他提過，那裏是光明聖殿外頭占據十哩長、五哩寬的大型草原。
他從腰間囊袋中掏出一顆蛋黃果啃咬，當作早餐食用，然後取出水袋，趁還沒結成冰前飲用。他一邊嗑著早點一邊在冬溫下行走，朝東北直行。
當走過一哩，遠方灰天密布，積雨雲遮蔽了大半個天空，厚重又陰沉，狂風撕扯著最上端的雲絮，彷彿長出了毛髮，下方的氣團閃動著光芒，線條粗厚烏青。草原宛如失去生機，草葉呈現泛黃顏色，某幾處的枯草甚至長到薩尼的腰際。
他眺望更遠之處，一座比人類城堡還巨大的金黃色城郭矗立，有條不紊的粗大梁柱排排站立，流瀉金色光澤，建物上頭是三角形屋簷刺向天際。薩尼隻手便遮住那棟建築，還要再走三個時辰，他粗略估算。
「何人？報上名來？」當他將手放下時，聽到一個人對他吼叫，接著看到五個神兵守衛朝他走來，他們手上各自握著鐵製鍍銀的長柄半月刀，頭頂戴著插上三根尖刺的鋼盔。
薩尼對他們的無知不感意外，因為他許久沒刮鬍子和理髮，雖然戴著頭盔，但黑鬍已遍佈於他光滑的褐色臉蛋與下顎，面容也變得憔悴滄桑。「我是人類王國，聖騎之王。」
那五個守衛看看彼此。其中一個發話：「哥德爾大人？」
「薩尼。」
「騙子。薩尼大人已經死了。你到底是誰？」
他疑惑。誰告訴他們我死了？「我說了，我是薩尼。」
「我們接獲情報，人類王國已歸黃金雄獅所有，哥德爾大人將薩尼處決，現在人類城堡沒有騎士團。別說謊。」
他往前走了一步，五名守衛提起長柄刀狠狠地指著他。「我是薩尼。」
「證據。」
他想不到任何證據。「我有要事找盧蜜亞女神，請讓我通過。」他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但口氣逐漸變得不耐煩。
「是女神陛下。」神兵守衛說：「女神陛下下達守城令。除非經她允許，任何踏上聖域草原之徒都得斬除。」
這下麻煩了。薩尼心想。他不想提著沾染血痕的武器去找盧蜜亞，那肯定不是好事。可那五把長柄半月刀依然死盯著他的黑瞳。「不然你們回光明聖殿詢問女神陛下，說聖騎之王有事相見，我可以在這等。」
「女神陛下近來神體微恙，贊尼爾大人吩咐任何神族皆不可擅自打擾光明女神。」
她懷孕了嗎？「那就讓我見贊尼爾大人。」
「贊尼爾大人正忙於內政，無暇理會你這不速之客。」
他站於原地躊躇，若真不得已，聖劍勢必得出鞘。
「放下武器，然後離開，我們可以饒你不死。」守衛對他下達最後通牒。
薩尼退後三步，從背上解開劍帶，他看著五個銀輝散射的刀鋒，屏氣凝神。我來光明聖殿是來找解藥的。接著他刷的一聲拔開聖劍，劍帶與劍鞘啪啦墜地。不下三十秒，黃草之間便有血川湍流，以及零星的鋼鐵碎片、斷截的半月刀片。他在黑雲籠罩的環境下殺了守衛。第一次，他想，我第一次讓神族躺於血泊。
在殺敵後盡快將武器清潔，才不會留下污痕。薩尼想起愛翠絲告訴他的，於是他提劍往守衛的輕型布甲來回擦抹。把血漬清除後，他繼續在聖域草原趕路。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他又殺了五十來名神族士兵，有些是盧蜜亞的神兵守衛，有些是光明守護者的部隊。但不管是誰，都是神族，而且他覺得殺神的感覺竟和殺魔之感相去不遠。果真如莫托斯陛下所言，惡魔也是生命。
空氣越來越悶、沉重，直到他距離光明聖殿南側入口半哩之遙時，雨勢開始嘩啦降下。雨滴如落石砸到他的鎧甲，烏雲在頂上翻騰捲動，風在周圍作祟。但這些都不構成威脅，眼前出現的五百名神兵才是。
兩百名神兵守衛整齊排列，三百名精銳弓手搭弓防衛，他們奉盧蜜亞之令鎮守光明聖殿周邊安危。光明守護者潔西站在隊伍前方，她穿著藍白織緞的輕薄神鎧，青色短袍隨風搖擺，背後兩片裝飾羽翼在灰濛晨氣之中飛揚。
「光明守護者奉女神陛下之令，守護光明聖殿。」潔西對薩尼說：「侵略神族領地者為何人？」
「聖騎之王，薩尼。」
潔西向來待於聖殿內部，不曾外出，以致她沒見過薩尼。「聖騎之王不會侵犯我們、殺害神族士兵。我再問一次，你究竟是何人？為甚麼入侵聖域草原？」
或許我能以寡敵眾……他在城堡外頭就曾以一抵抗冰魄戰斧軍，可他不確定能否再次駕馭盧蜜亞傳承給他的神元素。「我是聖騎之王，便會據實以告。我是薩尼，前任騎士團團長，來光明聖殿會見光明女神盧蜜亞。」
「女神陛下近來神體微恙，不接受他人叨擾。我們奉光明女神之令……」
「……我知道。守護聖殿周邊安危。」他再一次拔開聖劍，刀光溢出一襲彩光，晶亮無比。
「女神陛下說的對，人類並非全部信奉正義。」潔西凝聚光明之力，橙光在手上幻作倒三角狀的白盾。她扯著甜嗓號令：「神兵守衛，捉拿眼前的侵略者。精銳弓手，拉弦！」
長柄半月刀在濕氣雲生之中進逼，銀輝從灰濛雨水折射出發亮銀光。「放箭！」潔西下令。
薩尼看著幾百支箭矢穿過落雨，在空中劃過一道道橘色光痕。我有神元素。他握緊聖劍，卻突然無法凝聚神力。他抖著手腕，面目猙獰而困惑。箭雨即將襲來……他趕緊舉劍抵擋，儘管聖劍長一米五，也擋不了成群箭矢。箭頭如雨般砸在他的聖騎鎧甲，發出噹噹的脆耳聲響，隨後落至草原，變得歪曲扭斜。它們射不穿我，他意識到這點，可不明白原因。兩百名神兵守衛離他剩十呎之距。我擋得住嗎？他不禁納悶，此刻無法使出神元素，究竟為何？
三把半月刀揮來，他平舉格擋，身子一蹲，朝守衛腹部砍去，劍刃撥開神兵鎧甲，血流如注。又有兩把從左側進攻，他提高往下一揮，砍斷守衛的長柄，接著順勢反手一擊，切開敵人咽喉，神血噴至他的聖騎鎧甲。十名守衛包圍，薩尼往後快退五步，盡量一次只面對一個敵人。半月刀胡亂揮砍，偶爾透出橙色光亮，幾刀砍中他的側臂與肩盔，反倒是神兵的武器斷裂。他不斷用正手與反手扛住攻勢，然後猛地上揮下劈，雖有幾次揮空，但長柄半月刀敲在他身上，宛若樹枝敲岩石，無法造成傷害。
十名……八名……三名……十五名……他連續讓神兵喪生。箭雨仍在空中俯衝直下，有一箭差點射到他的臉頰，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頭部缺少防守。得找出破口，薩尼暗忖。於是他選定敵方一處較為薄弱的環節，主動進攻。側翼的神兵守衛被斬削得潰不成軍，鮮血為草原供給養分，雨水又鋪上一層灌溉，他感到精力交瘁，神兵目測下來至少還有一百，更別說後方還有精銳弓手。
為了活下去，為莫托斯而活。他腦袋只剩這句話縈繞。劍舞在敵軍中耀動，一攤攤紅泊在腳邊泛著灰光。潔西舉起白盾擋在他面前，薩尼沒殺過女性，在戰場上也沒遇過，此刻他愣住了。只見一秒的躊躇，潔西從手中釋出一道光束，輕如羽毛、快如閃電地衝向他。他來不及舉劍防禦，光束磅地一聲打在他胸甲冑上。他向後踩個踉蹌，立馬將聖劍插入草壤，這才沒摔倒。
薩尼看了胸鎧，沒事。聖騎鎧甲的堅韌程度令他頗為訝異。
右側是另一批神兵突襲，他不得不去注意那一百名神兵守衛而忘掉潔西的存在。僅只轉移目標一秒，又一道光束射中他的面頰，這次潔西瞄準他沒有護具保護的部位。薩尼左側臉頰被割開一道血痕，光明守護者不斷用光束猛攻，他每揮劍抵擋，劍身變流轉一次彩光，為甚麼神元素消失了？他開始焦躁。雨水滑過臉，洗刷掉深深一痕的傷口。沒有盧蜜亞傳承給他的力量，他無法應付眼前困境。
「神使降臨！」就在神兵守衛正要揮出長柄半月刀之際，他聽見來自高空的聲音，宏亮而高亢，穿透滂沱大雨。
龐大的橙色光球在草原炸開，那兒的空氣彷彿定格，地上雨水則被震響濺開，炸裂的光球噴散橘色光片受風吹舞。贊尼爾……薩尼看著首席治療官從光芒走出。
潔西下令部隊停手，精銳弓手鬆弦，神兵守衛止步。「贊尼爾大人，此乃侵犯光明聖殿之敵。」
治療官不發一語，他細盯著薩尼手中那把武器。「敢問是薩尼大人？」
太好了，他認出我了。「是的，我是聖騎之王。」他喘氣著說。
「如今不是了，掌權者是哥德爾。」
「他背叛我，背叛莫托斯，背叛火焰薔薇。」
「可他沒背叛光明女神。」
「我也沒……」薩尼停頓了，他知道他殺了至少百名神族士兵，擅自踏入聖域草原。而這行為對盧蜜亞來說這足以構成背叛。可有甚麼辦法呢？他必須這麼做，否則無法進入光明聖殿。「你願意聽我解釋嗎，贊尼爾？」
「念在你曾任騎士團團長，與我在城堡會面無數次。我可以聽你解釋，但你必須放下武器，並接受成為光明聖殿罪犯的事實。」
「我能見女神陛下嗎？」
「女神陛下給予我們的聖旨是將闖入者格殺。不過即便如此，若你是真心想在死前見偉大的光明女神一面，我可以聽聽你的解釋再作決定。」
大雨伴隨著雷聲躁動，薩尼還在喘息，現在他沒有退路，他也不願後退，這是成為聖騎之王的必經之路。我不會死的，只要見到盧蜜亞，找到聖傳湖解藥。
「所以呢？薩尼大人，您要為你在聖域草原所行之事解釋嗎？」
神與惡魔相同，都是生命。交配一定會孕育出結晶。他決心為聖騎之王的生死作出豪賭。他放下了聖劍，下了賭注：「盧蜜亞女神有了孩子。我的孩子。」
創作內容
【長篇奇幻】艾諾森樂章第二部：千鳥尖鳴-8薩尼
艾諾森樂章：冥冥魔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