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5 (2)
她靜靜地待在廁所裡頭，聽著門外的流水聲和那兩位女生的談話聲。即使沒有看到對方的臉，她也確定自己和那兩人互不相識──聲音是很陌生的，至少她是第一次聽見。
「到底是從哪裡忽然冒出來的？也不是音樂系的學生……」
「好像是財經還國貿的學生，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哦？可是那也不是重點啊。」
「妳是想抱怨嘛？就是，有外系的人把名額搶走了──之類的事情。」
「嗯。妳不覺得很莫名其妙嗎？如果沒有她的話，從小林那邊拿到上台資格的搞不好就是我耶。」
「噗！」
「幹嘛！妳笑屁哦！」
「怎麼可能啦！妳至少要把每天的練習時間拉長三個小時，才有辦法搆到台上的邊邊好嗎？不要癡人說夢了！」
流水聲停止了，接在後頭的是腳步聲。「不是啊，妳看，一個外系的人要和我們爭演奏會的名額，而且她還不是輔系或雙主修耶！這樣不是很奇怪嗎？然後……」
那些抱怨的聲音就那麼跟隨著腳步聲，離她愈來愈遠，直到最後沒了任何蹤跡。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想自己是懂了大A剛剛想要表達什麼意思。懂是懂了，但心情有點複雜，她也不知道該拿出什麼樣子的態度來應對。
原本就很淺的尿意在聽了那番話後，就躲到了她找不到的地方，於是她很乾脆地走出廁所間──卻在推開門把的瞬間，看見了擺著一張臭臉的芝麻。
「妳全都聽到了？」
她問芝麻。對方皺著眉頭，又挑挑眉，嘴巴彎了起來，「這應該是我要說的台詞吧。不過我確實幾乎都聽到了。是有關於妳的事情，對吧？」
思璇點了點頭，讓苦笑真誠地流露。「耳朵真好。」她轉身便走出廁所，而芝麻也跟了上來。「妳不上廁所嗎？」去到洗手間，卻不上廁所也不作盥洗是很奇怪的事情──雖然她很清楚自己也是如此。
「我是來找妳的呀。剛剛被大A叫過來要跟妳講那些事，結果發現妳不在休息室，就想說會不會是先來廁所了。」經過琴房時，芝麻放低了聲量，「雖然聽起來不是太愉快，但現在系上滿多聲音的……像剛剛那樣的。」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她跟芝麻沒有任何互動，卻都很有默契地知道該去哪個地方──她們走到大樓的陽台，那是個可以容納十幾人的小空間。
和煦而有點熱的陽光被垂下的白色遮陽板擋住，她們坐進自動販賣機旁的椅子，一人投了一瓶飲料。剛從販賣機裡滾下來的鋁箔包是冰涼的，不論是捧在手上或貼著臉頰都很舒服。
但她現在沒什麼心情享受。抽出塑膠套裡的吸管，她戳破孔洞，直接吸起了一大口甜到不可思議的紅茶。本來覺得喝點東西會舒緩心情，不過卻反倒更煩躁了。
她無聊地往樓下看去，那正好是學校的操場。
「反正就……也不用太在意啦。如果那些人聽見妳的演奏，大概不會也沒有膽子再講出那種鬼話。」
不知道是哪個系的球隊正在球場上訓練，一下子像螃蟹一樣地橫移，一下子又從底線狂奔到另外一頭的底線；排球場上的人在每次跳起來的時候，都像極了想要飛在天空一樣，那樣賣力的姿態讓她很是佩服。
「我知道。既然是老師主動來跟我說的，那我也不好主動推掉。」手中鋁箔包的重量愈來愈輕，直到吸管已經吸不到液體為止。她把空空如也的包裝盒放在兩腿間的空隙，向後仰著──映入眼簾的是幾盆顏色鮮豔的植物。
如果她的手能夠壓住弦，再用另一隻手流利地運弓，讓琴弦發出震動，那麼她就會感到無上的滿足。她已經知曉了音樂對自己而言有多麼重要，而她也不打算讓演奏再次從她的身邊溜走。
林老師找上她的時候，她的確很驚訝。查了他的來歷，又聽了一段她要求的現場演奏，她才確定對方是真才實料的。但令她不能理解的是，他提供自己那些協助的用意是什麼？
那些疑問也延續到了此時此刻。雖然她知道自己有能力接下那個獨奏，但以一名外人的身分跑進音樂系，不僅使用了系上的資源，又搶走了原本屬於本系生的機會──這些事實並沒有消失。
「嗯……」
芝麻發出了苦惱的呻吟聲。在她耳裡聽來，這應該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而硬是擠出的一點聲響。
放空了腦袋，她看著沒有雲朵的清澈藍天。什麼都不想，也什麼都不想去思考。此刻的她願意當一個愚笨的人，只為了暫時能歇一口氣。
「如果妳覺得不舒服，那就來跟我說吧！看是要找老師談談，還是再想其它方法……」
芝麻明明就坐在她的身邊，她卻覺得對方的聲音忽然變得好遠。一些微不足道的聲音反而入了她的耳朵──這棟建築的某處傳來了琴聲，不論那是激昂的小提琴，還是柔和的鋼琴也好，確實都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於這裡。
她呼吸，滿肺都是帶著初夏氣息的濕潤空氣。臺灣的春天很不春天，只要太陽公公一不小心熱情了一點，她就會想要換上短袖。
過去在戶外演奏的記憶湧了上來。那時的時間和現在差不多，都是接近清明節的時分。她的音樂班在廣場上舉辦了一場小小的音樂會，但留下的印象除了「好熱」以外，就連拉的是什麼曲子都不記得了。
她吐出一口氣，另一個場景也在腦中冒出。她站在音樂廳的舞台上，週遭沒有樂團，有的只是一架鋼琴和為她伴奏的人。那樣總是好的，因為她不畏懼台下的人，只希望自己能飛得更遠。
思璇忽然從椅子上站起身子。「算了，別多想吧。反正我不是我們能決定或改變的。」她拿起幾乎沒有重量的鋁箔包，抽出吸管，將它們分別投入不同的垃圾桶內。
「也是。」
兩個人相視一笑，一掃剛才的沉悶氣氛。她走進走廊，而芝麻也緊緊跟在她的身旁。這讓她想到了某件事。
「等等妳來我那一間琴房吧？我們一起練合奏的部分呀。」
此話一出，芝麻的表情就變得很恐怖──五官全都皺在一起，過分明顯的嫌惡一覽無遺。「不要！妳都練得太兇了！跟妳一起會很有壓力啦！」
「嗯──是嗎？」她輕輕聳著肩，表示自己不太在意。等等再去突擊芝麻好了。她的計畫已經全都擬定好了。
從系館走出來，搭上往校外的公車時，已是五點多的事情。在中午的談話結束後，她抓著芝麻又練了四個小時的合奏曲，心靈上很是滿足──雖然週末就要開始排練了，但早一點做足準備總是好的。
時逢放學區間，車上的人滿到她需要縮起身子，才不會碰到別人。隨著車子晃了十幾分鐘，她的雙腳才終於踩到不會傾斜的地板。
大部分的人不是要走去車站，就是從車站那邊走過來。她穿梭在人群裡，朝著車站的反方向走去。本來她是打算走比較安全的騎樓過去的，但一些堆積的貨物打消了她的念頭。
幸好和曦瑜相約的店家不怎麼遠，她只走了五分鐘，就在店門前找到了曦瑜──坐在等候區的曦瑜綁了工作上需要的小馬尾，頭低低的，專注地滑著手機。
她改變了行進的路線，繞到了曦瑜身後，想要用一個非常突然的擁抱，好好地嚇一下曦瑜。正當她露出獰笑，雙手準備熊抱對方的時候，動作卻被曦瑜的聲音制止了。「妳不要亂來哦。」
她僵住了，而曦瑜放下手機，轉過了頭，「現在身上很髒，不要碰我比較好。」眼神裡帶著殺氣，語氣中沒有讓步的餘裕。
如果不是這麼強烈的否決，不然她是很想玩一下那撮小馬尾的。「好啦。我們要進去了嗎？」
「當然。」
曦瑜從椅子上站起身，一隻手伸了出來。她很自然地牽起那隻手，沒有一絲猶疑。
「妳覺得我們這樣做，有多少人會知道我們是情侶？」她問。
即使是一般普通好的朋友，牽手這種事也會很常做的，但帶著愛意的牽手所代表的含意又不太一樣了。「好好奇哦──」她出了一點力，把曦瑜拉到身邊，又對著曦瑜笑。
「稍微敏感一點的人應該都看得出來吧……誰知道啊？」
皺起眉頭，曦瑜那無所謂的反應令她很失落。她很喜歡看曦瑜害羞的姿態，但曦瑜最近對這種事情的接受度變得愈來愈高之後，她就很久沒見過對方通紅著臉的畫面。
中午發生了那樣的事，現在又得不到曦瑜的「安慰」，她的心情有些灰灰的。「嗯……也是。還是趕快進去吧。」收斂起一如往常的歡快，思璇輕輕地拉起曦瑜，想要走進店家。
忽然間，一股力量把她拽住了，她的腳步被迫向後。思璇呆然地轉過頭，等著她的是曦瑜那副擔心的臉龐。「妳怎麼了嗎？」
儘管她很想說出心中的那些話，但她還是壓抑住內心的衝動。「沒有啊。只是妳都不理我，我有一點點的難過而已──」拾回笑容，她故作輕鬆地回答。
這種事……沒必要讓她知道的吧。她不想把壞心情帶給曦瑜。
創作內容
原創／魔女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