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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Finale~寂靜的葬禮 (09) - 遙遠的彼方

毒碳酸 | 2018-11-10 11:44:48 | 巴幣 8 | 人氣 458





  設置在書局樓頂的咖啡廳,和書店內的風格一樣,都是充滿了木製氣息、樸實典雅的風格。

  狹長的吧檯佔去了店內大部分的位置,吧檯後面的木架上,除了幾尊陶瓷製的藝術品外,還擺著空的咖啡罐。

  「咖啡豆被前來此地的索求者劫掠一空了,不過我沒心情去追究。」

  四季如此解釋著,但事實上咖啡豆只是被送到基地的廚房裡而已。

  除了吧檯邊的高腳椅以外,店內並沒有擺設其他座位。

  不過走出店門外,是個面積不小的開放空間。就像街道旁的露天咖啡一樣,有三四張搭配陽傘的桌椅。

  客人可以選擇在室內的吧檯上享用,或者到外面的陽台花園喝。

  室內的每個角落,四季都收拾得很整潔──吧檯的檀木棕色黑得發亮,鋪木地板沒有損傷與積灰,陶瓷藝術品和咖啡架被擦拭得乾乾淨淨,好幾年前的雜誌井然有序地塞在書報架上。

  但室外的狀況就沒那麼樂觀了。

  除了座位上的陽傘被收綁起來以外,其他部分幾乎沒有再整理過,任憑它們各自去腐爛。

  原本的陽台上,種植著一些好照顧的植物,現在只剩下佈滿裂痕的盆栽和枯黃的殘枝。擺放在店門口的三角價目看板被打斷成兩截後,就只好當作垃圾和破盆栽一起扔在角落,看起來十足的悽慘。

  「只要好好整理,這裡還是可以變回很漂亮的空中花園。」

  四季興致昂揚地說:

  「成功開闢成花園後,我們可以從基地裡要點紅茶來,然後一起在花園裡喝茶和看書。你會喜歡那種感覺的。」

  「要種些什麼呢?」

  「什麼都種,我們多找些花盆來,從小型的草本植物到庭園灌木,用綠意把花園重新塞滿,直到能清楚聽見葉片的呼吸聲為止。」

  聽著四季用難以理解的詞句敘述著,而紙鳶想辦法讓自己也參與其中。

  「四季有種過很多植物的經驗嗎?」

  「經、經驗什麼的,可不是去做或不去做的藉口啊,」四季雖然明顯一瞬間慌了陣腳,不過很快又平穩下來:

  「你就放心吧,別忘了這裡是知識之海!我們可不會在情報這方面遭遇匱乏的問題,就讓知識的力量彌補經驗的缺口吧。」

  「說的也是呢。」

  紙鳶點點頭,

  「但是園藝工作……四季的手沒問題嗎?」

  「只是沒有感覺而已,不需要擔心到這個份上。」

  說著,四季像是要加強說服力般,將雙手高高舉了起來,揮舞了兩下:

  「信風的右手不也掩飾得很好嗎?我們還是能活動的。」

  「病發的症狀……到底會有多嚴重?」

  「感染者不會失去對四肢的『控制』。就算被病毒侵蝕,大腦還是可以對感染的部位發號施令。只不過神經會失去回報的能力。」

  她輕輕地牽起紙鳶的手。

  「我現在雖然觸摸著你,但卻察覺不到你的體溫、還有你的手握起來的感覺。但是,只要我想把你牢牢逮住,你就沒法擅自溜走,不是嗎?」

  「嗯。」

  紙鳶回握住四季的手,從她纖細的指節間感受那份存在感。

  就算肢體尚有力氣,若是無法有任何觸覺的話,行動起來也會相當不方便才對,至少無法察覺受傷時的痛覺這點,對生物來說是很危險的。

  握著對方的雙手,卻沒有牽著對方的知覺,實際上到底是什麼樣子?

  少年發現,比起想像「有」,想像「沒有」時的情況似乎更困難一些。那恐怕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體會。

  所謂疫病帶來的痛苦,還有疫病帶來的空虛。

  一意識到羅格貝爾所有的人都身陷這場疫病之中,就突然有種人類相當脆弱的悲觀念頭。

  大概是握得太久了,四季不好意思地抽手向後退了半步。她別開眼神,隨意地將雜亂的庭園環視了一圈。

  「紙鳶,你知道感染者們共同的結局嗎?」

  四季將髮絲撥到耳後,感受著高處的微風,並用輕聲吟唱般的語調說著:

  「感染者們在失去生命的最後,最後的那一刻的模樣,你能想像嗎?」

  「我不知道。」

  「首先,皮膚和四肢都會沒有知覺吧,無論怎麼敲打都不會有反應。然後,雙眼沒辦法接受光線,視線就會陷入黑暗。」

  她不自禁地閉上雙眼,繼續說著:

  「沒有光線的世界裡,緊接著就會失去嗅覺、味覺,慢慢步向連聽覺都被奪走的地步,雖然可以說話,但卻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

  到那時候,身邊的人無論怎麼叫喚,我都不會知道了吧。」

  「四季……」

  「還能保留著意識,不過卻沒辦法有任何感受,那樣的寂靜一定深邃得可怕吧,光是想像就讓人發寒。

  明明自己還存在著,卻找不到證明自己存在著的依據──唯一能意識到的只有自己,只有孤單的感覺而已。

  直到最後的最後來臨之前,我都必須忍受那樣的孤獨,想辦法不要讓自己發瘋……就這樣半夢半醒地活著,然後緩慢地死去。這比起其他令人痛苦致死的疾病來說,到底算是幸福的結局,還是更悲哀的下場呢?」

  「…………」

  「嚇到你了嗎?」

  四季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臉。

  她似乎想快點趕走沉悶的氣氛,所以故作豪邁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些事情到時候再說吧!現在討論也不會對生活有幫助的,嘿呦!」

  「嗯、嗯。」

  紙鳶還沒完全從她所講的話裡回過神,他鈍鈍的應了兩聲,抬起頭露出有點茫然的表情。

  「我們先擔心花園的整理吧,有很多垃圾要清理乾淨,我想要多空出一些空間種花……不,越多越好!」

  「那麼……多餘的桌椅也要搬開吧?」

  「嗯,不需要這麼多,我們可以坐在一起,只留一……不對,要有兩副。」

  「為什麼?」

  「當我們需要個人空間時,才能分開來坐。而且圖書館有客人時,也需要多一點的椅子才行。」

  「這裡會有客人嗎?」

  「當然有囉,高尚的社交也是女學者的長處,」

  四季典雅地做了個欠身鞠躬的動作,並且露出賣關子的竊笑:

  「等到那位常客來訪時,我再向你介紹他吧。」

  「好啊。」

  紙鳶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追問:

  「是怎麼樣的人?」

  「個性相當狂野,氣息有點危險的人。小心別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狩獵囉。」

  四季用模稜兩可的方式說,並且偷偷觀察紙鳶的反應,卻沮喪地發現他其實沒辦法理解太高級的暗示。

  雖然很好奴役,但是個性有點太無趣呀--她心中冒出了相當失禮的想法,盯著愣頭愣腦的紙鳶看。

  「怎麼了?」

  「我們來整理吧,先把基礎的部分解決掉好了。」

  「沒問題。」

  在行動派的四季催促之下,兩人馬上就開始了清掃的工作。

  陶瓷花盆和枯萎的植物算是好處理,但露天座椅的材質是上漆的鋼鐵,別說是搬出陽台,就連移動都很吃力。

  四季花了足足十分鐘考慮該怎麼弄走它們。最後的方案,是把桌椅放倒後,慢慢滾到護欄邊

  ──然後直接向下扔進書店後巷裡。

  有了桌椅當先例後,四季進入了無所畏懼的冒險家狀態,把剩下的東西也接二連三地往後巷丟。雖然紙鳶一直很擔心地問東問西,不過那些垃圾和碎片的下場都差不多。

  好在羅格貝爾已經廢棄,不然五花八門的東西從頂樓空降的光景,恐怕會嚇壞很多路人。

  兩人協力做事的進度,反而比四季自己處理時還要緩慢。因為紙鳶偶爾會停下動作專心聽四季鬼扯,而四季也會越講越起勁。

  雖然工作環境的氛圍很好,不過工作效率卻慘不忍睹,像小學生在打掃校園。

  天色漸漸變得陰暗,蒼白的天空染上了夕暮的鵝黃,不過那樣溫暖的色彩相當短暫,漸冷的紫灰色便緩緩升起。

  「唔唔。」

  紙鳶的體力本來就不出色,忙碌了整個下午後,頭有點暈。

  牧人發放食物的時間似乎已經過了……紙鳶雖然心裡這麼想著,但他不好意思打斷全心投入在規畫庭園中的四季。

  普通來說,發放食物的時段是早上七點,還有下午三點,一天兩餐。紙鳶在醫院裡住時,遇過晚上九點的宵夜加菜,但並不是每天都有。

  平常的話並不會覺得特別餓,但今天做了比較多的勞動,他有預感入夜後可能會有點難過。

  四季似乎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她正忙著擦拭欄杆,但事先收集的雨水有限,沒辦法很頻繁地更換洗抹布水。

  就連環境的整潔也被資源的限制所牽連著,他突然發現,室內能保持得那麼乾淨,其實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要把這個留下來,」

  四季抬起壞掉的三角看版,很沉重的樣子。

  「只要把連接的部分修好就可以再擺出來了。你看,其中一面是黑板,我在櫃檯後面有找到粉筆,可以畫個價目表。」

  「價目表?」

  「用來提醒客人,買東西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要賣什麼?」

  「像這樣寫,『擅闖者免死票卷‧十萬』。」

  「呃?」

  「還有『死刑的屍體清潔費‧二十萬』,嘿嘿嘿。」

   這不管選擇接不接受死刑都得付錢啊……

  「拿到錢後,四季想買什麼?」

  「……說的也是。」

  興致昂揚的四季突然冷卻下來,長髮也零零散散地掉了滿臉。

  她撥開髮絲,鼓著臉頰露出洩氣的表情。

  「唉,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現在流通著哪一種貨幣?不過我們是不可能離開羅格貝爾的,就算賺到錢也沒用,唉。」

  她自討沒趣地走到陽台邊緣,倚靠著護欄向遠方眺望。

  露天咖啡廳的風景相當好,可以將鄰近的幾條商店街收入眼底。

  曙光廣場周圍除了歌劇院和醫院外,附近多數的建築物也相當高聳,不過這裡則不一樣,沒有大樓的陰影來煞風景。

  接近書局一帶的建築物,都比較有特色。能夠從氣氛各異的商店之間,想像當時附近街區的景色。以步行購物街來說,是相當討人喜歡的。

  同時存在著一些市中心的繁忙,又有文化與藝術的調和,感覺這附近的生活比歌劇院附近還有趣許多。

  比起曙光廣場的商業區氣息,這裡更近似於觀光街。

  臨羅格貝爾邊郊的景色,比想像中還要親切安寧。

  再遠一點的地方,有座紅色的大橋。

  「嗯?」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紙鳶緩緩地走到四季身邊,屏起氣息,與她一同觀察著灰幕中的都市。
  「大橋再過去的街道,是什麼?」

  「是我們感染者絕對不能過去的領域,」

  四季的口吻變得沉重起來,表情也蒙上了陰影。

  「過橋之後就不是羅格貝爾了,牧人嚴格禁止我們通過那裡……其實,我偷偷住在這間書局裡,已經算是不太妥當的行為了。」

  「那塊區域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也看到了對吧?那些建築物的模樣……還有街道破壞的規模,明顯就是有軍隊作戰過的痕跡。」

  遠方的城市,是不規則形狀的黑影。雖然無法看清全貌,但肯定已經敗壞得不適合人類繼續居住了。

  到底遭遇到了什麼,才會被毀棄成那樣?

  緊鄰著自己所居住的城市,那邊的世界裡,現在還存在著什麼?

  站在高處眺望那樣的景象,不自主地,會讓心中的恐懼油然而生。

  混亂且失序的顏色雖然不是近逼眼前,但也如此真實地矗立在視線的盡頭,迎面的壓迫感使人感到噁心。

  少年的心頭被他不曾體會過的不安所佔據,但卻又因為好奇而無法停止去看,心口的撞擊聲漸漸變得過於清晰,壓迫著肺腔。

  ──他突然感覺到手臂上的重量,還有一股溫度。

  四季抿著下唇,用虛弱且飄忽的眼神望著橋的彼端。她似乎是無意識地靠緊著紙鳶,並且輕輕抓住他的手臂,像怕他消失一般。

  她好不容易才別開視線,無力地低垂著頭,雖然明顯想要忍耐,不過紙鳶還是隱隱約約能感受她的顫抖。

  「紙鳶……」

  四季說話的聲音,沒有了剛才的輕盈和自信,像被揉碎的花瓣一樣不穩定地飄散著。她必須很用力,才能讓咬字清楚。

  「紙鳶……」

  「怎麼了?」

  「你會留下來……在書局陪、陪我嗎……?」

  「我會。」

  「紙鳶是不是……比、比較想回基地,和他們一起生活?」

  「和四季相處比較自在,所以我喜歡待在這裡。」

  「真的嗎?」

  「如果我說謊,會被妳發現的吧。」

  「說、說的也是。」四季勉強的露出了笑容:「你太笨……不會隱瞞事情。」

  「嗯,沒錯。」

  紙鳶輕輕點頭承認,他只是單純把心裡模糊的感覺說出口。

  四季的情緒似乎漸漸平復了,不過她依然靠在紙鳶的手臂上,幾乎是半個身體傾向少年,用畏畏縮縮地、有點彆扭的姿勢抱著他。

  光是手抓著手,對四季來說是沒有知覺的吧。

  只有像這樣緊緊靠著,才能夠依稀地確認到彼此的溫度。

  少年能夠明白,讓人心生恐懼的原因非常多,而且相當輕易地存在於人們所生活的環境裡。

  除了生理上的消耗外,人類最大的需求,就只是盡可能遠離那些不安而已。

  怕痛、怕冷、怕黑暗、怕寂寞、怕面對自己無法抉擇的命運。

  四季大概也害怕著什麼吧。

  「紙鳶,」身旁的少女躊躇地發出聲音:「像這樣靠在你身上,你會討厭嗎?會覺得無所適從嗎?」

  「不會的。」

  「我很任性對吧?」

  「大概吧。」

  紙鳶沒什麼概念地回答,他對任性的定義不太清楚。

  但這種回應風格,卻讓四季放鬆地輕笑了起來。

  她退了開來,重新展露出無憂無慮的表情,還用手刀輕輕打了紙鳶的頭。

  「你真的不會騙我耶,笨蛋。」

  「嗯。」

  看來往後不管被叫幾次笨蛋,自己都得像這樣默默承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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