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她第一眼便看不慣這女的。
與其說是不慣，不如說是那個女人身上的氣味使她生厭。那是一種與自身屬性並不調和的突兀，容不入與聞不進的衝突。即便她自知氣味更濃的反倒是自己。
與他相隔數年的頭一次相遇雖然也並非未曾想過，可也未設想是他帶著一名女性卿卿我我地在街上碰頭。可這些年來情感稍微淡去，倒也不如預先設想地尷尬了。
「是你的朋友吧？」那女人說起話來是嬌柔的，那般親暱與毫無敵意地向男友探詢。
「是好些年的好友了。」他回答的時候，刻意沒將「也好些年沒聯繫了」這話給說出口。
她瞥了那女人一眼，鼻腔裡並不濃也不清晰的淡香氣似又更鮮明了起來。她被埋沒的情感忽然被調取了出來，憶起自己過去的確有那麼個機會能成為此刻站在他身旁的伴侶。
「你還是喜歡用淡香水的女人呀。」她略帶酸意與心有不甘地咧開了嘴，「什麼牌子的？」
他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像心裡某塊記憶被捕捉了出來。
「妳還是愛用同一類型的香水啊？」
她看到他的女朋友挽著他的手又勒得更緊了些。
更早些年時候是很有趣的，周遭的人都說她獨特、新穎，香水與香水混搭，稍濃，卻濃得使人舒心，幾個男性被她迷得團團轉的，偶爾幾個肉麻的，還說她的味道，其他女的可是沒有的。
可她偏愛的那位「他」反倒不愛這股味道，要她別讓氣味像她個性那樣大大咧咧的，總使她忍不住咕噥抱怨著：「那樣的淡與低調怎麼可以？」
但唯有他敢笑她，要她改了這性子。
「在我身邊，不低調些怎麼可以？」
「我偏不改。」
她心裡還暗自思忖著，弄得更濃些，看是你服了我還是你改了我。暗自竊喜，暗自實行，她自知他愛自己，便故意弄他不愛的香水彰顯自己的特性，總之，有人依舊會愛她的。
他之後又伴了她好一段時期，可對於越來越濃的香水味，倒也不再吭聲，也不要改她了。這使得她有些掃興，小女生鬧彆扭似的，稱不上恨或難過，感覺也沒經歷什麼拉扯，這算得上收服了他，使他容受了自己的全部嗎？他是習慣了原先討厭的氣味嗎？還是試圖使自己喜歡上了？這些問題她也不明就裡，也自是不懂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陪伴著她的。
他們其實稱不上一對伴侶，但相處間倒還真有幾分互相較勁的曖昧，你不服我，好，那我也不服你，女孩子總是有些好強與幼稚的，至少她的心態是如此。她才不願成為為了別人所改的女人，哪怕只是香水，不，她以自己香水調弄出來的氣味隱隱自豪著，要改，門都沒有，更何況他還沒認輸呢。
但默默不發表意見，到底算不算輸？這又使她焦煩了。她非得要贏不可。感情嘛，主導權是要緊的。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她望著眼前的那位女人，心裡不知是軟了還是硬了心。她想揚起頭來輕視對方，冷哼一聲，下馬威說自己可是到最後都沒被人改變。可她同時也想垂下頭去，因為她感覺自己正硬生生被對方給無言地羞辱了。
對方看起來是收服了自己從未真正收服的他，至少，他從未碰觸她到這麼真摯的距離。是這女人愛用淡香水的緣故，於是他才因此能安穩地待著嗎。她其實也曾想過，終有一天他的確會找到一位用淡香水的女性，因為那不必要求改變，彷彿一出世便是他愛的模樣。
想起這些，她又忽然覺得扼腕了。這位女人，涉入了她原先應當佔有的位置，然而那同時也是她未能怪罪，理所應當被人佔據的位置。那又怎能起心動念給其任何一絲怨恨，又怎有資格至此才開始遺憾，這難道不也是往昔早已知悉的此後嗎？
只是那個此後正顯現在眼前了。無疑，他仍是她昔日所喜愛的他，但他身旁也有了別的符合他喜愛的另一個她。但她此刻又不禁躊躇，自己真明晰過昔日的他了？
她想改他，與他想改她，最初不也同樣。只是他稍有屈就，也不肯認輸的差異而已。即便在日後漸行漸遠，她也不是沒伴的，但這未能完全使她釋懷，她想，一定是對方本就與自己不同類型，才會那麼輕易將他給收服了。
可她的確越想也越不甘心了。她不想為了人所變，一點也不願委屈自己，她恨他，也恨那女人。然而她卻收起了不滿，與他們說自己正在等人，要使他們先行離去，自己一人在這冷靜一會。
終於，這段久違的會面在持續不長的時間便已結束，今後大約也不會再有了。她在後頭佇立看著他們走遠，她隨即起了個想法，想要立馬向前邁出步伐，而後沖著他大吼，或者更精確一些來說，哭訴，問他為什麼他當初不願意接受她的全部，為什麼不能再提起更多愛她的決心，為什麼不能將原先討厭的部份給喜歡上。
對，她就是心有不甘。
其實他們離她也並不遠，他們走得極慢，就像正盼著她過去給她問個清楚似的，此時若奔了過去，只稍幾秒便可拉近，一點也不遠，一點也不。
她的心在這電光火石的短暫須臾之後，又在頃刻間沉寂了下來。她站在原地，鼻腔間似乎又傳來那名女人飄來的，清而淡雅的那種香味。
在那一瞬間她明晰了，女人是不會為了不愛的人噴上香水的，她也曾愛過，那樣的濃烈，的確也是她為了他所噴的，她要用她愛的方式來待他，要侵占，要攻略與征服。她知道那位女人也是愛他的。
但真正使她一個聲也未出，一個步也未跨的緣故，是她理解了為何此刻是她落在後頭，而不是伴在他左右挽住他的臂膀的原因。
她默默地察覺自己有道淚水滔滔地流下去。從前哭的總是他，而此刻的她竟止不住顫抖。
她呆愣在原地，任由淚水自眼眶沾濕臉龐。同時聽見了逐漸遠去的身影那方，傳來了細微的戀人對談。
「妳怎麼今天味道不大一樣，是香水噴得少了嗎？」
女方故作羞赧地微怒。
「才不是，你不是說喜歡味道淡些的？我把先前的給換了。」
然後兩人的身體又貼得更緊一些。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