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一陣靜默。裴蒂疑惑地皺起眉頭，龍？雖然過去曾在某些書籍上看過這種從遙遠時代便流傳下來的故事，可裡面的內容大多都是騙小孩用的，應該不是真正存在的東西吧？何況從「紅寶石條約」時代開始就沒有人見過龍啊？
小孩。裴蒂一愣，內心頓時浮現出當時在坎瓦鎮和艾洛夫婦離別時他曾告訴自己的一個關鍵詞彙。他說瑟薇安是「龍原神子」，說起來那孩子昨晚好像才說自己跟莉茵身上的氣息相似，但那指的應該是他們同樣身為精靈的體質才對……
「妳是龍？」莉茵打破了沉默，她離開了潔絲身邊，雙眼緊盯著普羅。「你能證明給我看？」
普羅沒有多說話，逕自拿起了桌上的木製杯子，接著那杯子就像被什麼東西「侵蝕」了一樣，原本光滑的褐色表面忽然變得乾涸，接著崩毀，它們落在地上化成一攤碎屑。
「看到了嗎？」普羅靜靜地說。
但莉茵只是冷笑一聲。「這種用風魔法弄出來的技倆，我也──」
但她隨之噤聲，相當罕見地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可在場除了潔絲，就連裴蒂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鱗片。那老人的右手上爬滿了非人的白鱗片。那絕對不是蜥蜴或蛇那種隨處可見的物種，儘管裴蒂沒辦法明講其中的區別，但她卻覺得眼前那鱗片更高級、更美麗──更純粹。
「……龍已經來了？」莉茵嚥了嚥口水。「等等，龍降臨是我們當初在矛尖城寨的猜測，所以成真了？那龍來這裡要做什麼？」
普羅搖頭，他右手上的鱗片看起來就像是用什麼東西將其掩蓋一樣逐漸退去。「龍尚未歸來，但快了。為了阻止牠們，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
「龍要阻止龍？」莉茵問道，她對普羅似乎有了更深一層的戒備。
「這次見面對妳來說是第一次，但對我來說卻是第二次，而實際上我從那場戰爭就一直在觀望妳們。」普羅看了潔絲一眼，然後繼續說：「妳們的方向沒有錯，無論是龍即將歸來，或者是利用矮人的兵器去做加工……甚至是洛索達人四處調查迪爾古語的動作，這都是正確的──妳們很努力地在阻擋末日來臨。」
莉茵眉頭皺的死緊。儘管裴蒂跟她相識不過數日，可這女精靈給自己的形象總是那麼的游刃有餘，可時至今日，在普羅‧賽勒圖爾這人面前，她那沉穩的態勢蕩然無存。
「但是還不夠。」普羅靜靜地說。「你們尚未得到最『關鍵』的情報，然而聰明如妳也花了六年的時間才注意到它。而我此行前來也正是為了那個東西，才會來這裡尋找潔絲以及等妳，莉茵‧吟風者。」
「白樹是嗎？」莉茵冷笑一聲，直盯著眼前那白髮老人。「這位龍大人，我也不問你為什麼知道我這六年來在幹什麼，因為那也不重要。然而，既然你知道了，代表『龍』那邊也知道了我的計畫？」
普羅搖頭。「我沒有辦法告訴牠們，而即便有這個方法我也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莉茵走上前，望入他那如黃寶石般亮麗的雙眸。「你想說自己在幫助我們嗎？龍原神子是什麼？破滅神又是什麼？而你所謂的末日又──」
「妳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而且正為了這個擬定對策。」普羅拍了拍她的肩膀。「龍還沒辦法入侵這個世界，儘管保護這個世界的『牆』正在步步崩毀，但記住，即使牠們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龍至今仍無法介入這個地方。」
「不，你不懂。」莉茵先轉頭看著潔絲，然後在望向自己的雙手，她咬牙。「我們……我們已經是怪物了。」
但普羅卻只是靜靜地說：「不對，龍的力量不是怪物。它雖然對這個世界不友善，但力量總歸一句就是武器，而武器的使用方法是依人而定。」他往後退了一步。「精靈啊，你們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這個世界不接受，甚至排斥那異樣的力量』。雖然還差一點點，但妳們不是我等在尋找的龍原神子。」
「什──」
普羅伸出手制止了莉茵和一旁的潔絲，他瞅了裴蒂一眼。「還請各位不要把我的事說出去，而我也明瞭你們來到此地的目的。等妳們該辦的事情辦完，我們就能立刻出發前往矛尖城寨。」
聞言，只見莉茵原本緊握的雙手，如今卻如斷了線的木偶般頹然放下。她回過身來望著裴蒂，點了點頭後走到自己身旁，開門離去。
裴蒂對著普羅和潔絲各別點頭道別以後，她也離開了這間辦公室。原本想趕快跟上莉茵的腳步，卻發現她只是站在長廊的窗戶旁，在走道上那黑斗篷顯得格外醒目。
她走到了莉茵身後，但沒有說話。
良久，是莉茵率先打破沉默。「聽了那些，妳應該有不少東西想問吧？」
「嗯，雖然有很多細節想問，但現在還是請閣下回答我這個問題就好。」裴蒂吸了一口氣。「末日是真的嗎？」
精靈回過身，用那雙知性的眼眸看著裴蒂。「我老實回答妳──不知道。有人因為迪爾古語看見了龍、有人因為迪爾古語獲得了力量。我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努力都是因為那個猜測、那個幻象，還有漸漸變得奇怪的世界。」她扭頭看向窗外的藍天。「我以為努力到最後，時間會證明我是對是錯……然而，普羅‧賽勒圖爾的出現卻打破了這項定論。」
「打破？」
「龍。」莉茵看著周遭，確定沒人後繼續說：「雖然我不知道這人說的是真的還假的，可那鱗片跟我常見的動物都不一樣。所以我想龍降臨的事情也許是對的……我不知道牠們為什麼會想來摧毀這裡，普羅如果沒騙人，那『末日』確實就要降臨了。」
裴蒂就像接受了什麼事實一樣閉上雙眼。末日來臨？而且還是那種用來哄小孩睡覺的神祕生物？這都讓她無法打從內心去接受，可在看見普羅手上的鱗片時，她卻又不得不相信「龍」這生物是存在的。
沒錯，單單一個鱗片的確無法構成「龍存在」這項事實，但……普羅確實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而且那鱗片也有著某種不可視的力量，也許已經是精靈魔法的範疇，甚至以上了吧？而那並不是自己熟悉的領域。
她睜開眼看著莉茵。如果末日即將來臨，那她至今的所作所為算什麼？如果末日真的來臨，世界被摧毀了，人類還要求獨立做什麼？
她的努力，難道全都是徒勞嗎？
不。裴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內心的負面情緒給壓下。不是徒勞，人類依然需要希望，需要一個在絕望之際能帶領他們前進的希望。假使龍真的降臨，人類依然需要為了這個世界貢獻心力。
龍的降臨，就是人類一口氣扭轉現狀的關鍵。
「妳想好了嗎？」莉茵看著她的臉，笑著問道。
裴蒂點點頭，但卻無法像她笑的那麼漂亮。「末日啊……我原以為人類的處境已經夠慘了，結果居然還有更令人絕望的嗎？」
「現實總是不忘在我們頭上澆冷水啊。」莉茵嘆了口氣，然後伸出雙手伸了個懶腰。「總之我們先去採買吧？反正在這邊擔心也沒用，走吧。」
望著一邊伸懶腰一邊往樓梯口走去的莉茵，裴蒂想起了她剛剛要走出辦公室前的落寞神情。她曾說她們是怪物，也因為普羅的一句話而震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情緒起伏會這麼大，但那肯定是關鍵。
妳們不是我等在尋找的龍原神子。
瑟薇安感覺到的不是精靈體質，而是龍原神子的氣息？裴蒂邁開步伐，靜靜地跟著她身後。艾洛說：「傳聞能掌握五種魔法的人便是大法師，他打敗了來襲的破滅神，拯救世界」這樣。所以她有除了水、土、風、火外的第五種？跟瑟薇安一樣的──
她打了個寒顫，瑟薇安當天在貧民窟的暴走情形仍歷歷在目。那是足以跟一隊白袍衛士相抵抗的力量，盧本也曾想過要利用那孩子去稱霸大陸……而現在自己眼前就有兩個？兩、兩個龍原神子？
等等，還有剛剛在辦公室的那位半精靈，莉茵也提到了真名與真實身分……所以是三個？她們都是？
當她們在一樓跟其他人會合時，裴蒂看著莉茵的背影，抿起嘴唇。
也許，我也到了該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了吧。
＊
「好，把馬車挪到裡面去就好了，這裡有亞人的士兵會幫忙顧著，不用擔心。」莉茵站在中城大門口，對著負責駕駛馬車的人類指揮說道。
裴蒂再把自己馬的韁繩交給其他人以後，靜靜地站在那裡望著女精靈。從這裡出發去採買，然後又回來，這一天的時間中，她想了幾個莉茵隱瞞自己身分和隱藏計畫的可能性。
末日不能隨便外傳、龍不是任何人都會相信的、龍原神子不過都是預言……等等。其實莉茵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自己，而且這些理由還有屬於它的大義在，為了不讓其他種族陷入恐慌──或者被當成神經病，她都必須隱瞞。
所以我只想問一件事。裴蒂握緊斗篷下的那柄長劍。我只是想確定那力量而已。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