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妳怎麼了？」瑟薇安走到了她身邊，拉了拉裴蒂的斗篷後問。
「妳臉上很難看呢。」靈望著中城門口對面的噴水池，一邊無奈地搖頭一邊說。
裴蒂彎腰抱起女兒，然後看著靈。「聽說那半精靈替我們安排好了住房，靈，妳先帶著其他人去吧。我和瑟薇安晚點過去。」
靈不安地蹙起眉頭。「妳想做什麼？」
「我跟這孩子得去找莉茵一趟，有事想問問。」裴蒂嘴角揚起一抹輕鬆的微笑。「沒什麼，我很快就回去。」
靈還是杵在那邊好一段時間，最後才放棄說服裴蒂。嘴裡嘀咕著什麼，招呼上眾人，跟著一群半人馬往半精靈指示的旅店走去，原本嘈雜的大門口頓時只剩下守門的衛兵、馬伕和她們。
中城周遭用著圍牆包圍，在內門和大門中間則是修剪整齊的花圃。一座雕飾精美的噴水池坐落在那。除了跟靈離開的人以外，弗司妲尚有一半的人在花圃後面的倉庫那邊整理稍早採買來的貨物。
「嗯？妳不去休息嗎？」莉茵走了過來，看著裴蒂懷裡的瑟薇安，她微微皺起眉頭。
「果然……」瑟薇安雖然討厭眼前的精靈，但她卻伸出自己的小手，試圖想抓住什麼。「媽媽，她身上有著跟我一樣的東西。」
莉茵似是了解了什麼，她無奈地搖頭。「這就是妳單獨留在這裡的原因？」
「我想搞清楚妳跟我們這趟出來的真正目的。」裴蒂直接問道：「研究？白樹？還有龍原神子……所以我把這孩子帶來這裡。」看著懷裡的女兒，疼惜地摸著她的頭髮。「這孩子的事，我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妳女兒嗎？但怎麼會染上『龍原神子』的力量？」莉茵疑惑地問道。
裴蒂看著周遭，確定沒有人在這附近以後，她把在貧民窟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從白袍衛士屠村，到自己帶著瑟薇安躲在一座自己多年來隱藏的廢棄礦坑，結果被獸人找到，最後女兒失控暴走的事……只見自己說的越深入，莉茵的神情就愈發濃重。
「我大致了解了，那個礦坑是？」莉茵看著裴蒂問道。
「是青尖石礦坑。」裴蒂說。
青尖石，所以碰到了裡面的文字──那文字居然也跟母樹上的迪爾古語一樣擁有力量嗎？難道跟這些年氣候異變有關？莉茵點點頭，然後看向瑟薇安。「但是按妳所說，她可以把獸人全部『吹』開？龍原神子的力量應該不能這麼做才對。」
「什麼？」裴蒂一愣，這事可是她第一次聽說。
「其實早在瓦安城時，我就打算再見到潔絲以後就對妳全盤托出，因為有很多事都需要妳幫忙，隱瞞只是綁手綁腳。不過現在講也沒關係就是了。」莉茵的斗篷下探出一支右手，她把手套取下，然後吸了一口氣。
右手手背就像水中冒泡一樣，開始浮現出紫色的氣體，它籠罩著那白皙的手，看起來就像一團氣體。接著莉茵走到了那座噴水池旁，她把右手伸入水池中，然後示意裴蒂她們過來看。
莉茵右手周遭的水都消失了，裴蒂一驚，然後看著水池邊──水量正在逐漸減少。並不是水繞過了那團氣體，而是……它、它在吸收？
「吸收水分？」裴蒂驚訝地問。
「不知道。」莉茵將那詭異的紫色氣體收回，而那支右手如裴蒂想像，滴水未沾。「但不只是水，甚至是火、風或者是泥土都會被這紫色氣體侵蝕，所以我才說『吹』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是要動用的風的魔法，而這氣體卻會侵蝕自然，所以這根本不成立。」
瑟薇安眨了眨眼。「那天，我腳下的草皮確實確實空了一塊哦。」
莉茵眉頭緊皺。「所以它依然有在侵蝕自然？那『吹』到底是？」
「不是因為我只是想把那些壞人吹開，所以就吹得開嗎？」瑟薇安歪頭問。
「因為那根本就不──」莉茵忽然把話止住，然後看著瑟薇安，她皺起了眉頭。「說起來人類怎麼會使用魔法？」
「她的父親是精靈。」裴蒂似乎極不願提起那段往事，她看著女兒，然後闔上了雙眼。「瑟薇安是混血兒，所以應該是天生的吧。」
莉茵盯著瑟薇安，用手抵著自己的下唇，她開始在裴蒂眼前來回踱步。隨著時間流逝，她表情愈來愈難看。
然後她停了下來。「這孩子有著過人的魔法天賦，這我們先不談。就我所知，龍原神子的力量有『製造幻覺』和『讓別人看見的幻覺』。」
裴蒂啊了一聲，似乎不是很能理解。
「換言之，我跟潔絲和妳女兒是不一樣的。」莉茵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她眼簾低垂。「我能讓人看見幻覺，是那種會讓人因為精神壓力而選擇自盡的恐怖攻擊。」她走到裴蒂眼前，輕聲說：「潔絲則是藉著在自己身體外披上一層『外衣』，進而偽裝自己的模樣。」
所以她果然也是精靈。裴蒂嚥了嚥口水，更讓她驚訝的是，莉茵居然對自己坦承到這種程度。
光是看稍早前潔絲介入處理弗司妲跟安葛爾的紛爭就能知道，她在伊瓦利堤的地位十分重要，也許是類似城主的管理人身分？而這裡雖然是亞人和精靈建立起來的，可城主是精靈偽裝的亞人這事若爆發出來，亞人跟精靈之間的信任可能會瞬間崩盤。
「妳這樣告訴我可以嗎？」裴蒂問。
莉茵揚起微笑。「可以啊，沒什麼不可以的。」然後她清了清喉嚨，繼續說：「而在這幾年的研究中，我領悟到一件事。龍原神子的力量跟四元素的物理性攻擊不同，它攻擊的是人的心理層面，也就是所謂的『精神攻擊』。」
「精神……攻擊？」這次換瑟薇安困惑地問道，這些詞彙對她來說十分難懂。
「對。」莉茵指著她們。「我讓妳們眼前產生恐怖的幻覺；潔絲則與我相反，是利用幻覺來掩飾自己，那不是障眼法，而是實實在在的『能蒙蔽眾人雙眼的幻覺』，而這些都是四元素做不到的。」
裴蒂點了點頭。「但這和我女兒有什麼關係？」
「我剛剛也說了，這些都是『精神攻擊』。」莉茵手指指向瑟薇安，瞇起雙眼。「如果『龍的魔法』是屬於精神層面的魔法，換句話說，它也能強化此人的精神，並藉此強大她的魔法能力。」
精神。裴蒂訝異地睜大了雙眼。
「所以她在使用魔法時，龍的魔法也在同一時間強化了她的精神。」莉茵右手一揮，夜風撓起了她的金色髮絲。「而『侵蝕元素』這副作用似乎會依循著瑟薇安的意識去選別『她要使用的元素』和『不需要的元素』，這樣。」
語畢，莉茵看著眼前的孩子，她瞇起雙眼。雖然都只是理論，但如果是真的，這種可以選別的力量並不在我或潔絲身上，我們只要使用龍的力量就一定會侵蝕周遭元素。
難道，她才是普羅一直在找的「真正的龍原神子」？
＊
隨著陽光從窗戶射入，裴蒂朦朧地睜開了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褐色的天花板。啊，看來自己又不小心直接在武器倉庫睡著了，負責保養一城士兵的武器可是件大工程，要是不趕快起床，今天的量會趕不出來的。
然而，當她意識到蓋在自己身上的棉被時，裴蒂一愣，轉過頭去，發現瑟薇安正依偎在自己的懷裡熟睡，嘴邊的口水甚至流到了自己身上穿的布衣。她輕輕地摸著自己女兒的頭髮，嘴角揚起微笑。
和平。這是現在她所擁有的短暫和平，是自己靠著和皮洛恩交涉得來的東西。並不是靠著戰爭、也不是威脅，而是談判。雖然這同樣犧牲了人類的部分權益，但她明白自己做到了，這是她掙來的寶物。
真希望我們可以永遠這樣下去。裴蒂望著天花板。永遠……
門外傳來敲門聲，瑟薇安低鳴一聲，離開了裴蒂的胸口往旁滾去。她笑著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然後說：「誰？」
「是我。」靈在門外說道：「抱歉，其實不想來吵妳的，但……」
見靈沒在繼續說下去，裴蒂起床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了仍在睡覺的瑟薇安一眼，套上靴子，往門口走去。
在出了房間以後，靈已經全副武裝地站在那裡。跟中城一樣漆成黃色旅店牆上掛有幾幅畫作與燭台，至於那上面畫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陽光透著沒有玻璃的窗戶照射進來，即使在這裡也能聽到大街上人們叫賣的聲音。
「說吧。」裴蒂迎上靈的眼眸，點了點頭。
「有人找妳。」靈刻意壓低了音量。「本來我想用妳還在休息來推辭，不過那人很堅持現在要跟妳單獨聊聊。」
裴蒂皺眉，在這裡除了莉茵以外，還有誰願意跟奴隸聊？「誰？」
「他說自己叫做普羅。」
她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龍？
望著裴蒂有些不安的臉色，靈有些擔心地問：「怎麼了？他是妳昨天單獨跟莉茵去和那半精靈談判時認識的？」
「對。」她看著靈，現在還不能將龍的事說出來，至少也要找個沒人的地方說。「他在哪裡？」
「樓下。」靈拍了拍裴蒂的肩膀。「那我去請他稍等妳一下囉？」
裴蒂一愣。「咦？」
「怎麼？妳不想見他？」靈挑眉。
「呃、不是……我還以為妳會想問我關於普羅的事。」裴蒂瞥向窗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靈聳肩，把兩隻手從斗篷下攤出，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我想現在問了妳也不會告訴我。普羅的事也好，晚上妳跟莉茵單獨留下來的事也罷，反正我覺得妳想講的時候就會講了，不是嗎？」她看著裴蒂，微笑道：「妳整理整理吧，我去找他。」
接著一個轉身，從長廊深處的樓梯口走了下去，那黑斗篷的身影消失在了裴蒂的視線中。她輕笑一聲，然後看著窗外的市集。儘管那裡充斥著亞人和精靈，但偶爾還是會看見人類，還有他們跟異族人的交涉過程。
這可能是在自由都市的制度壓迫下才有這副光景，但裴蒂相信這也是讓人類復興的一種方式。也許亞人和精靈只是看中了人類在武器方面的技術，為了挖掘這他們不熟悉的領域才建立這座美好城市，但……不管怎樣，至少在這裡她不會看見被枷鎖銬著，或者是被人用鞭子凌虐的奴隸。
雖然這對他們來說，這也只是「眼不見為淨」吧？裴蒂搖頭，然後往房裡走去。
想起剛剛靈的言論，她嘴角勾起了淺淺的微笑。
有妳在我身邊真的太好了。
謝謝妳……靈。
＊
裴蒂沿著樓梯走下，她把自己暗紫色的長髮綁成了簡單的馬尾，隨身配掛的長劍隱藏於黑色的斗篷裡。她審視著大廳中的人們，這裡是半精靈開設的旅店，因此除了一般的亞人，這裡也有不少精靈。
大廳中飄來了淡淡的果香味，每張圓桌上都放有裝飾用的花瓶，雖然這裡不算高朋滿座，但仍有一定的客源。裴蒂瞅見了幾名人類托著圓盤，忙碌地在圓桌和櫃台邊穿梭。
然後她在一角看到獨臂老人在那裡喝著飲料，在下了樓梯以後一邊避開服務生，裴蒂徑直地往那走去。在鄰近的圓桌仍能看見幾名弗司妲的人們坐在那裡。一邊聊天，一邊注意她這裡的動靜，顯然是靈下達的命令。
雖然她不覺得普羅會忽略掉這個環節就是了。
裴蒂拉開了椅子，然後坐在了老人對面。但她沒有說話，對於這自稱為龍的老人尚不知來歷，也不知他到底想幹什麼，與其多說，不如就這樣靜坐，看他到底要幹麻。
「妳很警戒我，人類。」普羅把手中的木杯放下，用那一貫的沉穩語氣說道。
「畢竟您的身分特殊。」裴蒂回答道：「請問找我何事？」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