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劃下休止符的自由之歌(上)
「停止改革,將權力還給民眾!」
「擅自修改法案實屬獨裁之舉!」
2163年5月,藍蝶紛飛之夜。
改革過後的夜晚並不寧靜。
人群聚集在中央廣場上,紛紛高舉著抗議牌,暴怒的吼聲就要穿透穹頂。
那是在艾麗榭爾的統治者──龍雨恩猝死的幾天過後,為了維持都市計畫的順利,暫時由第二權力者──凌曦,接管了首相的位置。本來以為身為龍雨恩的未婚夫的他會繼承龍雨恩之遺志,持續將艾麗榭爾建構成足以自給自足的民主都市,誰知道他卻從頭起草了新的方案,大幅修改艾麗榭爾的發展計劃,將國家發展目標更改成以軍事為重點。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明白,」透過電視牆向憤怒的民眾發布演說,凌曦的聲音顯得有些雜訊化。如同咒語似地宣揚著自己的理念。「如今,在艾麗榭爾以外,還有許多人類正受到戰爭的威脅。我們不應該侷限於此,而是設法拯救外邊世界的同胞,才是我、也是雨恩最終的目的……歷史帶給我們的教訓太多了,封閉的國家最終只會迎向毀滅,我們不應該死維持著鎖國的狀態,而是以當前的軍備力量,帶給世界正義的曙光。對此,生化人的自我奉獻是必須的,為了恢復人類至高無上的光榮──」
突如其來地,一桶油漆砸上了電視牆,油漆染紅了畫面,汙衊了凌曦的身影,也代表著民眾的憤恨。相繼而來的是辱罵的言語,有幾個衝動的人士上前推擠拒馬,意圖衝進艾麗榭爾的權力中央──晴空塔。
「誰管他們那麼多啊──!」
「這跟生化人法規的建置沒有關係吧!」
「為什麼不是你們這群死人類去拯救外邊世界的人?」
「…」
眾人對於當前的改革議論紛紛,不同意地佔大多數。在那不眠的夜晚裡,多少個生化人本以為自己也能像個安樂活著,卻在政府改制之後,夢想全然粉碎。
而凌曦在發表完演說之後,也僅是透過廣播系統緊盯著人群。「所以……談判破裂了嗎?」翠色的眼睛顯得有些空洞,彷彿正注視著某個不存在的空間。
「想要和平是吧?那好,也是可以成全你們啦。」
「──!」
顱骨膨脹、碎裂,化為血色蒸氣消失無蹤,整個過程不到一秒之內便完成。本來高昂的抗議聲瞬間變成悽慘的嚎叫,人群紛紛避走,為了求命而互相踩踏,彷彿是一場動物的遷徙、原始而粗暴地演繹著。
本來直播連線的攝影受到人群推擠而劇烈搖晃了陣,好不容易逆著人群穩定鏡頭,驚恐地望向彈道來源:那個人身著黑色軍服、站在高樓樓頂,右手臂的刺青泛著刺眼的藍光,血銀色的砲口如同水流一般在空中成形,彷彿成了一條兇猛的古代惡獸、居高臨下地睥視著愚昧的人群。
桑納托斯,古語為「死亡」。
「全都殺了,一個都不留。」藍色的瞳眸毫無光彩、僅存淡漠,對於鬧事的生化人沒有半點同情,冷冷地下達指令,數個生化人瞬間亮起了赤紅的眼,如同一匹訓練有素的軍隊,包圍了所有的廣場出口,行著理性的射殺。
象徵自由的大理石雕像被潑上了鮮豔的紅,本來活生生的人們,在被桑納托斯射中的瞬間,紛紛化為藍色強光與血霧消散,就像是打從一開始便不曾存在過一樣。
攝影機晃地一下倒在地上,直仰著漆黑無比的夜空,便再也沒又動靜了。哭喊的聲音也漸漸消退,如同樂章進入漸弱符號,荒唐的演出來到尾聲。
「沒有人能逃過的……」確信了自己的勝利,凌曦露出了深沉的微笑,大膽地說出狂人之詞:「生化人啊,今天給你們上了一課了,權力即是正義、無知才是自由!」
那個時候,剛出廠的天抉並沒有親身參與過這一切,而是透過錄像來瞭解這段歷史。當然,這段錄像是被禁止公播的,他之所以能夠看到這段影像,是因為父親刻意撥給他看的。
那個時候的他甚至還不懂何為恐懼。
但那背脊發涼、牙齒打顫的感覺,至今仍然銘刻在心。
他永遠記得,在他因為過於極端的情緒而逼近半崩潰狀態的時候,罪魁禍首卻在自家沙發上泰然自若地品嘗咖啡。端雅的儀態與輕便的服裝、以及那討論政治時的悠哉語氣,怎麼看不過都是個普通至極的上班族。跟影像中執行兇殘虐殺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父親……」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吐出了隻字片語。那一直模糊不清的、關於自己的存在意義。「到底、您是怎麼看待我的呢……?」
「你沒聽懂嗎?權力才是正義、無知即是自由。」捧著黑咖啡隨著他品嘗的動作而泛起短暫漣漪,純色的液面倒映著他優雅的訕笑。「不用想那麼多的,這樣對你比較有利喔。」
*
「系統提示:沐浴時間過久,建議盡快著裝。」
「呃,抱歉。」
居然因為想事情想太久了啊……
天抉從深度地沉思中回過了神。扶正鏡子,看著憔悴不堪的自己。即便智慧管家給予了提示,他還是無法從記憶中的情境脫離。而淋浴水氣氤氳,讓濕漉的頭髮緊依肩胛上,如果仔細一看,似乎還能發現尚未沖洗的細微泡沫。
卸去變色片後的一輪深紅雙眼,是他最不像父親的部分。
「真的不懂啊……」
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著:到底父親呈現的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他是那個人的複製品,理論上應該很清楚他的任何想法,卻是想得越深、對他越是不了解,於此同時對自己的存在價值感到模糊。
『可惡──!』
一拳砸在牆壁上,手掌的痛卻遠不及心疼。
直到這個時候,天抉才發現,自己並不如心目中所想像般的堅強,甚至軟弱得可以。明明是想要為生化人爭取身份的啊,到最後卻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而前輩的指示終究還是對的,他對這個世界的真相知道的太少。要是那個時候聽從萊爾的指示,直接殺了那些人的話,也就不會後續的犧牲。但,再多的後悔也都於事無補。
「偵測:心理狀態不穩定。建議:沐浴後使用藥物。」
智慧管家察覺到了天抉的異狀,逕自拿出了一管針劑要他使用。
鎮定人心的藥物就裝在針筒之中,發出淡紫色的迥異螢光。
天抉低聲哈氣,透過瀏海斜眼望去,看著那管藥劑好久,一度就要把它拿起來插到自己的靜脈裡去。假使這麼做的話,不用幾秒鐘,裡面的奈米物質便會散播全身血液、穿越血腦屏障,給予神經安定的作用,帶來無比的愉悅感,從此變回正常的自己。
……正常?
說起來,在什麼樣的狀況下才叫做正常呢?在這瘋狂的世界裡,首先察覺異狀、並且試圖去忤逆的人,即便是對的,但在當前價值觀的約束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吧。
「不需要。」他選擇出言拒絕了,要管家去洗衣服而不是在這邊做一些沒有意義的揣測。他相信抗壓性是練出來的,理論上不需要憑藉外力協助才對。「我好得很。」
嗯,不過是判斷上的一點小失誤。
絕對會有保住雙方的辦法的。
*
「今天很榮幸能邀請到刑總長進行採訪,在接下來的三十分鐘,我們將會進行針對艾麗榭爾的軍備發展進行討論。」電視裡的紅髮女人笑得溫藹,維持著專業的形象,為接下的節目進行解說。但要是知道她原本的性格的話,恐怕會就會對她目前的形象感到相當想笑了吧。「總長,我是今天的主持人伊芙妮,您可以叫我伊芙就行了。」
天抉開著電視,卻沒有要仔細看的意思。他對於專訪的內容並沒有太多興趣,開著耗電的目的,也純粹只是讓這寬敞過人的家裡有些許人的氣息。
對他來說,這個家裡實在是太大、太寂寞了。至少好幾坪的超大型空間,要當成避難所、容納好幾百人都不是問題,大多數的空間卻是用來養灰塵……不,有了智慧管家定時清掃,連灰塵都沒辦法養。
天抉瞄了一眼拍攝日期,這是今天才釋出的影片。也就是說,父親在突發狀況那麼多的當下,還遵守先前與電視台的邀約接受採訪。真是,警局的部下們都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這種洗腦用的採訪根本不重要,大可拒絕掉的。
他閉上眼,癱軟在沙發上,長吁口氣,覺得身心疲憊不堪。雖然剛沐浴過,確實緊繃的神經放鬆不少,腦袋卻無法停止思考:不斷地運轉著,反省自己的所做所為,還有,該怎麼做才會是對的。
「……過來吧。」
本來空無一物的空間突然浮現了一顆紅色的機械眼球,乍看之下就像個小寵物一樣,隨著天抉的指示,緩緩落在手掌上磨蹭。那是舊型的偵察機「複眼」,也是身為生化人的天抉,全身上下唯一具體看得出有被改造過的地方。
在這個年代、為了方便或是某種目的而對自己的身體改造也不是少見的事情了。一隻手、一顆頭的置換對於生化人而言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軍校裡,也常常看見全身進行義體化的學生。而他的父親似乎挺排斥那種做法的,也只不過是對他的基因組進行微幅修飾,輔以複眼這個監測系統,使他能夠在戰鬥中迅速反應過來、進行分析。
複眼是舊型的偵察機,其模樣就像是人類的眼球,距離在直徑兩公里以內都是可偵查的範圍,並透過遠端傳輸,在隱形眼鏡上顯示次現實映象。有了這個,天抉可以跨越人眼的視角觀察周遭。剛剛搶先發現狙擊手的位置也是透過了這小玩意的幫忙。
但終究是機械之物,容易遭到更高階層的科技破解。在白天的那場戰鬥當中,受到了電磁干擾,導致他本身也受到了不小的傷害,而且,一旦複眼受到不可逆的損害,天抉的視線本身也會受到阻撓。
「……艾麗榭爾的存在是為了保護三戰過後存活下來的人類。那麼,維護人類的自然性便是其中一樣重要計劃。大多數的人類如果沒有必要,其實都是挺排斥改造的,就連那些等待意識移植的生化人個體,也都會盡力維護他的完整性。總長是在眾人之中比較特別的存在呢。」
天抉注意到專訪的內容,電視裡的兩人似乎正在談論什麼有趣的議題。望向屏幕,只見父親露出苦笑,輕撫右手,將一直配戴在手上的白手套卸了下來。
「算是個意外吧。」
鏡頭迅即特寫到他的手背。透過近距離觀察,可以看到他手背上似是刺青一樣的紋路,正隱隱散發著螢光。那是專屬於光蟲生長的管道,如果能夠再用更高端的精密儀器放大來看,或許就能看到那以奈米為單位的小蟲子,正在皮層之下吸食著血液吧。
桑納托斯α型可不像β型那樣,以一個手環的型態就能使用,而是直接將奈米儀器植入人體,並且修改大量的基因、才能與光蟲的適性相匹配。這對身為人類的父親來說,是很大很冒險的犧牲。而本該是改良的生化人天抉,卻只使用簡單的監測儀,一比較起來,顯得遜色非常多。
「看起來就很痛……」
天抉熟練地用微型組件拆開偵察機,重新調整數據,並且更換遭受電磁而損毀的機件。多次調整之後再稍微測試一下,並無明顯異常,整體上來說並不是大問題。確認一切都恢復正常之後,天抉輕抬手,讓複眼發出特定波長,再次消失在空間之中。
「這麼說起來,當初您自願接受高風險的桑納托斯實驗是為什麼呢?」
沒能來得及聽見後續的專訪,終端驟然響起,是加密的通訊請求。
「……真會挑時間啊。」
他輕聲唸了句,一方面用程式繞過了智慧管家的通訊紀錄,確定自己接下來的通話不會被儲存之後,天抉這才敢把終端接了起來。那一頭傳來的聲線有些熟悉,仔細一想,與電視中紅髮記者的聲線不謀而合。
「天抉晚上好,不好意思在你白忙之中打擾了。」
「不會,現在剛好有空。怎麼了嗎?」
「我只是想通知你,今天下午的犯人已經抓到了。」
「嗯。」
「你好冷靜啊。正常人不是應該稍微生氣一下的嗎?」
「不就是黑組的人又在鬧事嗎?早就習慣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你怎麼知道是黑組的人?」
「也只有他們會做這種蠢事吧。」他輕輕地嗤笑了聲。
「唉呀,該叫你神算嗎?確實是黑組的人沒錯,但只是個新來的小毛頭,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就想幹掉你,讓人很想揍他。」話語的那一頭充滿著不耐煩,如果再仔細聽聽,似乎還能夠聽到背景聲──由悠揚的古典音樂和人群的爭吵所組成,一度就要蓋過發話者的聲音。「你要親自處理嗎?」
「我知道了。等等就過去。」他露出了苦笑,隨即掛上了電話。
警方雖然權力大得很,但要談起打擊犯罪這件事情的效率,恐怕再怎麼樣都不會比地下組織來的迅速。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清官難管家務事,渡鴉內部自己的惡鬥與分歧,怎麼會是父親管的著的呢?
他起身,慵懶地拉直了腰。洗過澡之後其實不太想出門的,但他實在是……很想知道膽敢狙殺他的白癡究竟長什麼樣子啊。
簡單披上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外套就打算出門。在接觸電子門鎖的那一瞬,智慧管家提出了警告。
「提問:現在是門禁時間,天抉先生要去哪裡?」
「散個步吧。」隨口應答管家的制式問題,同時駭進程式,變更管家的設定,在這四小時內停止所有運作與紀錄。
以下劇透:
雖然天抉打從一開始就怪怪der但親友一直跟我說很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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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抉:我從來都沒說我是正派喔ˊ_>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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