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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短篇】《在他重獲自由後》

作者:XO│2017-05-27 01:52:29│巴幣:52│人氣:1004
新的短篇故事,老樣子,希望你們喜歡。





  眼皮的沉重讓他意識到自己與夢鄉的距離,接踵而上的反胃感沖淡了他睡意,男人咬緊牙關嚥了下去;他可不想為這事善後。把酒精、汗水、嘔吐物與古龍水混合在一塊兒,用棉被蓋住後再以體溫悶上數小時,就會成為此刻男人被窩所散發的味道。他不明白昨晚的自己是如何在這種氣味中睡去。

  手機螢幕上的數字在惺忪迷離的睡眼裡泛著一層模糊光暈,數次對焦後才逐漸變得清晰。時間尚早,但早點準備總好過怠慢手腳。

  男人拉開棉被,甩去包裹著自己的墮落與懶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早晨略微潮濕的冰冷空氣流竄進肺葉中,理智隨著寒意在體內緩緩擴散。跟過往許許多多的朝日相同,他總是在此時才發現自己昨夜未更衣入睡,白襯衫與黑色套裝褲上滿是皺折,酸臭的襪子仍套著足踝,而領帶……早不知道被捲進被窩哪兒去了。

  伸懶腰時腹部的緊繃感彷彿在跟男人發出警訊,提醒著他上一回的血壓報告與抽血檢查,還有以超出標準的BMI值,但男人決定不予理會。他鬆開皮帶、解開褲頭,入浴室前順手將長褲往洗衣籃裡一扔,然後才在馬桶上一邊解手一邊褪去其他衣物。

  溫度適中的水流沖刷著他的疲憊,溶解了他的倦怠,流向瓷磚地上那突兀的金屬小孔中。男人聞了聞自己腋下,決定不抹肥皂;還沒那個需要。

  啊……當他壓下水閥把手,水流在頂上倏然停止時才突然想到,浴巾……還有衣服。男人反射性的想出聲大喊,可才正要張嘴才又啞然失聲;他還沒習慣獨自一人的生活。他伸手理了理頭髮,髮隙間多餘的水珠凝聚滑落,滑過前額、側臉與耳後,一路向下流淌,融入腳下的水窪中。

  他裸著濕漉漉的身子步出浴室,跨過門檻前還不忘輕甩腳尖──這般舉動也無法避免必然留下的足跡──好再房間也不是木質地板或是絨毯鋪面,磁磚上的水珠善後處理相當容易,一塊吸水力強的乾布就能搞定一切。

  果然,浴巾還掛在椅背上。

  衣櫃是廉價的塑膠製品,想當初買來不過是想克難使用一陣子的過渡品,但一晃眼半年就過去了。櫃裡的衣物整齊地折疊分類,沒有一絲紊亂與草率,他為此感到一陣欣悅;他還記得剛搬來此處的第一周,自己的生活環境是啥鳥德性,而現在一切正慢慢步上軌道……如果撇開空蕩蕩的冰箱與不知堆積了幾天碗盤的流理臺不算的話,的確是如此。

  男人順手抄了套衣服,沒在穿搭造型上放入過多心思;反正……他的穿衣風格也不過就那樣。即便已用浴巾擦拭過,略帶濕氣的手仍在衣料上染上些許水印。襯衫纖維吃水性不強,應該很快就乾了。

  古龍水的薰香氣息隨著噴頭灑射出的迷濛白霧,附著在他肌膚之上;松木與薰衣草的芬芳,他自始至終都是這品牌的愛用者。

  看來得要再買瓶新的了。即將見底的瓶身正默默地在暗示,該品牌需要他更多支持。

  套上襯衫後,他在鏡前稍微打量了下自己。

  臉上有點鬍渣,可看上去還算順眼,所以應該沒有刮除的需要,襯衫下包裹的身軀帶了個礙眼的小腹,可只要微微向內收攏,外表上倒也看不出來。他抓了抓頭髮,長度嘛……似乎還用不上髮膠來整理(男人總是剃著一頭俐落的短髮,他喜歡該髮型給人的精悍印象)。

  鏡裡的人跟他身後那團散亂、腐敗的被窩形成強烈的對比。用一襲華美掩飾其後的醜陋與落魄,這種事情他再擅長不過。

  今天要上伸展台,可昨晚我男友打淤了我的眼睛,該怎麼辦?沒關係,我會請化妝師幫忙,你只要照舊上台就好。要怎樣才不會讓現場粉絲發現我手腕上的針孔?穿件長袖,名牌,但不能是太誇張的名牌,這樣才不會讓粉絲產生過大的疏離感(而且這樣說不定還能搶到代言機會)。過完年後我好像胖了……這張名片收好。這醫生的口風很緊,不會對媒體多說什麼,記得要低調點、掩人耳目。

  一切就跟那個笑話一樣。
  問:為何洋基隊總是贏球?
  答:因為大家都只顧著看他們華麗的球衣。

  只有身材沒有腦袋的笨女孩?穿上亮麗衣裳、閉上嘴,沒人會發現她腦袋空空如也,人們的目光永遠只會集中在她的臉蛋、胸脯和臀部上。這是一場荒謬的聖誕節,永遠不會有人去拆開那些鮮豔的包裝與美麗的緞帶。

  他評估了下時間,差不多是時候了。

  步出門口後他沒先帶上門,而是在按下了電梯鈕後,才把那一切的腐敗與墮落給隔在門後。門閂隨著鑰匙的轉動撞擊著鎖孔,一聲、兩聲、三聲,在空蕩的樓梯間內迴繞,在那之後的,是低沉冰冷的金屬磨擦聲。

  電梯門開了。

※  ※  ※

  前方號誌燈由綠轉黃的同時,他腳尖放開了油門換到煞車上,緩慢的施壓踩下。車身靜止時沒有絲毫的反作用力,完美地停在斑馬線邊,不像相鄰車道的駕駛,泰半車頭擋在熙攘人群間。

  九十六秒。男人瞥了下號誌燈上的倒數讀秒,按下車窗鈕,掏出了香菸──他討厭紅燈──或者該說,他反射性的厭惡自己必須停滯下來意識周遭的一切。

  熟悉的號誌與路況,分隔島上種滿了高聳翠綠的茄苳,斑馬線兩端是石磚鋪的人行道,人群交踵摩肩;不久之前,這一切都還是他生活的一部份,可現在卻有種莫名的疏離感。這就像是一齣爛戲,好死不死剛好停在最折磨人的一幕。

  男人叼起菸嘴,對上火頭後,呼出一團苦澀的雲霧。自從二十年前某人的一句話後,男人就不曾在車內點燃一支菸過。半年前,他總算恢復了這權利;已經沒有任何人會介意他車裡的異味了。

  最後一個行人自他車前快步走過,是個年輕的女孩,可似乎不太會打扮自己。他打量著那孩子(幾乎是無意識),心想若把她那俗氣到不行的馬尾解開,將一頭樸素的黑色長髮改成亮麗的栗色波浪捲,再把那套不合身的服飾換成能凸顯身材優勢的小洋裝的話,說不定可以爭取到哪個雜誌的當期封面?

  職業病……他在苦笑中搖搖頭,吸入最後一口菸草,把還未燃盡的菸屁股彈上柏油路面。男人絲毫不介意那些老帶著攝影機在街上亂竄的好事者把這幕拍下來交給環保局裡的稅金小偷,那點罰款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當女孩踏上人行道彼端,他頂上的號誌燈也在此同時由紅轉綠。從男人車頭率先駛離斑馬線這點看來,另一車道的傢伙差勁的似乎不只是煞車技術。

  窗外停滯的景色隨著輪軸的轉動再次更佚。無法拋去的回憶包圍著這鐵皮、玻璃與橡膠構成的小盒子,逼著他面對自己的過往。

  男人還記得,後頭街角的銀行在幾年前還只是個咖啡廳,後來似乎因為經營不善,業主才讓出了承租點,而前方正在裝潢的店面,數個月前還掛著招商承租的廣告牌子。有時候人們習以為常的一切,總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改變,但有又有多少人會記得那些事物最初的樣貌?

  施工的揚塵與泥灰沾上玻璃,又一個過往被他甩在身後,可無論男人怎樣踩緊油門,仍逃不出這齣爛戲。所有場景都依他所想,一幕幕呈現眼前,雖然佈景細節表現上有些出入,可這都不會妨礙到那爛到不行的主線劇情。他是導演、是編劇,更是最佳男主角。

  抵達目的地後,男人被迫在附近多繞了幾圈,這地方跟他印象中一樣,停車位一位難尋,讓他花了不少時間。對方後輪駛離沒一分鐘,他前輪就壓上了那道漆白邊線。男人不像許多菜鳥,一樣得把大半腦袋探出窗外才能確認後輪位置。停車技術熟捻俐落,堪稱完美。以前他曾有過一個專屬的停車位,不在這兒,可那已是過去式。

  車子隨著他手中的按鈕發出短瞬、尖銳的電子音,在那之後他反射性地拉了拉車門。自從第一輛車失竊後男人就養成了這習慣。

  他步上人行道的磚石地,冷硬的聲響隨著他的步履而傳出。還沒穿軟的新皮鞋,腳跟硬得跟石頭一樣,皮革也繃得他趾尖有點疼。

  磚石路面的一邊是馬路,另一邊則是錯綜交織的漆黑金屬圍欄,有點現代藝術的風格。圍欄盡頭那略顯突兀的小型建物,則是替圍欄內居民把關的門禁駐所。其中一名保全老早就發現了男人的身影,恭敬地等在敞開的大門邊。男人忍下心中那股想把保全臉上那制式化的笑臉撕爛的衝動才得已穿過大門。他總感覺那笑容是在嘲笑自己。

  可對方知情嗎?對方是否已知道發生在他與她之間的事?──不,他們肯定不知道。──男人給了自己答案。她也是愛面子的人,應該不可能把半年前的那件事搞得人盡皆知才是。

  為此,男人原諒了那無知的保全。不過,實際上他也不得不原諒──男人可不認為自己鬥得過一個頸子勘比消防栓的大塊頭──真打起來,自己的手臂肯定會像衛生筷一樣被俐落地折斷!

  穿過大門,宅邸內仿歐風的中庭花園裡充斥著早晨特有的慵懶與生機。翠綠的低矮灌木與草坪輝映了晨光,待放的花苞含著露水羞赧地遮掩它的嬌媚,往來徘徊的零星人群多半都有點年紀,他們漫無目的地漫步在中庭內,一面舒活筋骨一面閒話家常──禮貌性的點頭與問候──面對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這是男人唯一能回報的。

  那些目光帶著試探、陌生與似曾相識的熟悉,完美解釋了鋼筋水泥叢林的人際關係。鄰人之間的熱切與親密,已是他父母輩的事。

  他穿過中庭,拉開了接待大廳的鍍金門把,隨著空調冷風迎面而來的是保全狐疑的視線。跟大門人員不同,該名保全似乎是剛到職沒多久的新人,因為男人也不記得自己曾見過這張臉。因工作之故,他對自己辨別人臉的功力頗有自信。

  但他沒因此放慢腳步,仍徑直步向接待櫃檯旁的電梯。等待電梯的同時,他甚至不帶半點怯縮,神態自若地對著該名新人點首微笑。這麼一來,男人在新人眼中不過就是個不常打照面的住戶罷了。

  這裡的電梯跟他租屋處的公寓不同,保養得很好,大門敞開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聲響,地板也不是廉價的塑膠板鋪地,而是昂貴的石質地面。按下樓層按鈕後,電梯門無聲地閉闔。井道的頂端機具開始運作,鋼纜滑過輪軸,機廂順著導軌爬昇而上──緩緩接近那半年前被他稱為『』的地方。

※  ※  ※

  男人坐在桌沿邊,啜了一口快見底的豆漿。

  黃豆濃郁黏稠的風味沾附在兩頰上,連帶使他舌根深處散發著的微微酸味;他抽動著喉頭,可無論乾嚥幾次都無法將那味道吞下去。

  比起豆漿,他更喜歡咖啡跟紅茶,以及與之搭配的吐司、火腿片還有生菜,而不是夾了油條的燒餅還有皮薄餡多的小籠包;男人不習慣一早就吃得這麼豐盛,畢竟一日之計在於晨,溫吞地吃早飯只會打亂他生活節奏。簡單易食又不費太多功夫就能解決的餐點才對他的胃口。

  當然,她也未曾忘記過男人的喜好,半年來的這個日子裡,女人每回都會特地準備一整桌男人厭惡菜色來迎接他。男人坐在熟悉的桌邊,臉上不帶一絲易見的惱怒,緩緩飲盡最後一口杯中物。

  在過去,不合意的早點往往會是兩人口角紛爭的導火線。他曾跟朋友抱怨過這事,但只換得不解的乾笑與敷衍的回覆;男人不理解友人的反應。就他所知,這位兄臺會在早晨盥洗時只因牙膏的擠法是否正確而跟妻子有所爭執,那麼為何這樣的一個人無法理解他為一頓早餐發火呢?也許,這只能說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諷刺的是,男人在離開了這個家之後,才開始學會如何把這部經從頭唸到尾。

  男人稱職地在這家中扮演著過往他演砸了的角色:丈夫。一個女性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一位能無條件接受她滿桌子刻意的折磨而不慍不火的男性。

  每月第二個週日,連這回也算上的話,這一成不變的戲碼已重複了有六次之多。真要說有哪裡不同,大概就只是棚內景觀與劇本台詞每回總會有些小小的改變,可劇情主軸跟八點檔的連續劇沒啥不同,演來演去就是那幾套。

  他還記得第一個月時,在玄關處感受到的震撼。

  那是一盆修剪得宜的金錢樹,作為花盆的釉彩土甕跟他膝蓋差不多高,翠綠油亮的葉片上還帶著水珠,顯然是在他進門前才澆過水。朝內裡望去,各個角落都能瞅見一絲綠意與斑斕。

  客廳桌上的富貴竹造型既不俗套也不突兀,綁得非常漂亮,茂盛的葉芽枝葉濃綠,生意盎然。但電視機旁的黃金葛氣色卻不怎麼好,疲軟的攀藤上淨是泛黃的心型葉面。置物櫃上的植栽盆景應該是山茶花,綻放得正漂亮,雖然充滿生機,可扭曲古怪的枝枒卻讓整體失色不少。男人還記得,當時的她三句離不開植物,滿嘴的植栽、造景、花道……

  一個月後男人再度到訪,屋裡的植栽除了電視旁奄奄一息的黃金葛外全都沒了蹤影,曾有的綠意被醒目凌亂的色調取代──好比說那覆蓋著茶几與餐桌,針眼拙劣的布巾──這回她迷上的是碎布拼接,開口閉口就是配色、布料、針線……

  第三個月,一息尚存的黃金葛與那堆破布一同消失了,內廳再度恢復他所熟悉的單調擺設──如果無視壁面上的水墨畫軸與書法臨摹的話──這回則是沒完沒了的墨色濃淡的運用、揮毫、暈染的技法……

  又一個月、再一個月……每回一進門,那些瑣碎而醒目的變化,都讓男人再一次深刻感受到這裡已不是自己過去十多年來所熟悉的那個地方。不過這個月倒是例外,他進門至今仍無法從家中的擺設裡找出任何端倪。

  她又迷上什麼了?男人壓根兒沒興趣知道,但在前面的五個月中他依然不厭其煩地扮演著那紳士的角色,當個稱職的聽眾,聽女人滔滔不絕地炫耀她自己剛習得的知識與充實的日子,男人則在適當的時間點附上幾聲敷衍的應和與虛假的讚賞,並且試著無視對方話語間所隱藏的尖銳嘲弄,諷刺他空虛糜爛的生活。這種暗諷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因為在他眼中那些興趣就像女人的衛生棉,一個月一輪、用完就丟,但如今不但沒進垃圾桶,反而給她一一收集起來晾在男人眼前;令人作嘔的畫面。

  「味道如何?」收拾餐具時(過去他從來不幫忙家務),女人冷不防的迸出了一句。面對突如其來的問號,男人同以問號應對。女人表示,燒餅油條雖是現成的,但豆漿跟小籠包卻是她親手做的。

  「怎樣,吃不出來吧?像不像外頭店家賣的?」

  跟過去數個月相同,反射性的敷衍與虛假自他口中脫出。實際上,豆漿還算可以,可小籠包真的不怎麼樣,蒸的時間沒拿捏好,麵皮過於軟爛,搭配上硬化的內餡嚐起來活像餛飩,而且調味上也太鹹了些,可能醃料時醬油或鹽巴抓錯了量,他一度只能猛灌豆漿好沖淡嘴裡的味道。不過那杯沒有焦味的豆漿,著實讓他有些驚訝。

  在他印象中女人不是個擅長做菜的人。她個性浮躁、性急、粗枝大葉,凡此種種都跟需要耐性、細心與謹慎務實的廚藝技巧背道而馳──這樣的她是怎麼給豆漿看火的?──在將洗淨、擦乾的碗盤收入櫥櫃裡時,男人看見了藏在裡頭的答案:一台全新的豆漿機。

  男人不知道下回自己是否還能看見這機器,不過不要緊,他所支付的贍養費數目足以應付女人每個月更換的高價衛生棉。

  餐具清潔完畢,他將忙著替流理臺善後的女人留在身後,繞過用餐廳來到了客廳。他慵懶地臥坐在沙發上,指尖探向桌上的遙控器,色彩倏地浮現在原本漆黑的電視螢幕上。他原本想找些娛樂新聞來關注,可想了下此刻的自己還在休假中,於是轉到了電影台,讓螢幕裡的爆炸、煙火與子彈放空他的腦袋。

  孩子在早餐結束後才出現在人前;女人斥責著孩子的怠慢,男人只是在一旁看著、聽著,沒有插話。他還記得上回幫孩子緩頰之後接到的那通電話,女人要他別在兒子面前當白臉,佔她便宜。

  男人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看見孩子。普世說法,孩子是相愛的結晶,那麼,對一對不再相愛的男女而言,『孩子』會是什麼?分手時互相推託的累贅?談判訴訟的籌碼?還是一個無法抹滅的證據,證明一段失敗的姻緣?當他看著孩子總忍不住思考這些。

  孩子在女人的碎嘴中完成梳洗,沒吃飯,也沒打算待在家;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孩子總會編些理由好不用待在家裡,而這回是要跟同學去看電影,剛上映,他們要搶第一批去看,好跟上潮流。

  在女人的威逼下,孩子不得不妥協讓男人開車載他去匯合地點;無論她有多討厭男人,男人也仍是孩子的父親,她不允許這般刻意的疏離,但男人認為,女人應該只是想藉此舉展現她噁心的肚量罷了。不過有糖吃總是好事,就算這糖不怎麼對味,也好過什麼也沒有。

  車程中男人殷勤的向孩子詢問學校課業、關心友誼人際以及有沒有心儀異性,就像他自己印象中的長輩,偶爾夾雜幾句煩人的說教,但又不忘穿插溫柔的關懷,盡可能扮演著一個盡責的父親,但這齣戲的另一個角色卻像是敷衍劇碼用的龍套,劇本對白與對手戲角色不成比例,彷彿有某個不存在的編劇過於擔心此人演技,決定抽掉所有台詞,只留下帶口字邊的狀聲字──嗯、喔、啊、哦──這就是女人讓他獨佔的親子時間。

  他在捷運站前放孩子下車,下回見面又是一個月後。往好處想,至少孩子不像女人一樣,擅於暗諷;往好處想,至少孩子待他的態度始終如一;往好處想,至少孩子沒拒絕跟他共處一車;往好處想……男人一直逼自己往好處想,不然他就會意識到那件他非得在意卻強迫自己不去在意的事。

  孩子從頭到尾,沒喊他一聲『爸』。

  男人打了通電話,告訴女人他沒打算回到那曾是家的地方(當然,他不是這樣說,他只說孩子平安送到了,而自己還有事要處理,得先走一步)。他聽得出電話那頭惺惺作態的挽留;他老跟藝人、演員、同行打交道,女人那點演技怎能騙得過他?

  他還記得自己離開的那晚,三五好友約他到外頭談心。那是場相當歡樂的酒會,充滿男性的直率、粗魯以及各種荒誕行徑,只為取悅理論上正處低潮的男人。

  「往好的地方想,」那是他整晚狂歡中唯一記在心上的一句話:「今晚沒人會要你早點回家,兄弟!他媽的你自由了知道嗎?自由啊!」按這論調,婚姻顯然是個牢籠。那現在的自己是處在怎樣的情況?假釋出獄?

  男人想起那部經典電影,有個在牢裡渡過大半人生的老囚犯,假釋沒多久後便在中途之家懸樑自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自由讓人無法適應;那男人自己到底適應這『自由』沒?

  他是否適應房子變小,可床卻變大了這件事?是否適應再也沒人幫他整理衣服?適應沒人會對晚歸發牢騷?適應要他多陪孩子的叨念突然消失?適應自己一人回到那寂靜地可怕、一無所有的家?男人問著自己,但他沒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絕對不要吊死在那承租的小套房裡,這死法實在窩囊過頭。

  男人沒去公司,也沒去找朋友,只是透過手機交代了幾個工作。男人四處消磨時間,刻意避開那些自己常去的地方。這天除了女人與孩子外他不會出現在任何他所熟識的人面前,在旁人眼中他依然是那依戀家庭的好人,但實際上他捨不得放開的,只有這一個月一回的探視權。

  『探視權』像是一段旅途的紀念品,證明他曾歷經過某些事物。男人失去了妻子、孩子還有許多付出血汗而累聚的資產,可如今呢?在他努力持家十多年後,這是他唯一剩下的東西。他不能放手,因為只要鬆開手,彷彿就像在告訴自己,過往的歲月都是虛度的,全然皆無。

  他在酒吧營業後一小時才入場。就跟他料想的一樣,店裡有許多剛下班的粉領族,在這兒與同事們餐敘、放鬆。

  『我是個失婚的男人』這話像是某種咒語,讓他能在部分女性眼中變成一頭惹人憐愛的幼犬;在雨中濕淋淋地吹著風,蜷起身子低聲嗚咽,渴望得不到的溫暖。

  就像過去一樣,他帶了個只知曉暱稱的女性回家,在他那酸臭的被窩內雲雨、入睡。就像過去一樣,他總會在深夜驚醒;不是惡夢,是酒水帶來的尿意。就像過去一樣,每回解手後男人都會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好一會兒。就像過去一樣,他目光漸漸移到洗手台的排水孔,望著金屬面上反映的扭曲身影。

  男人咬起唇,忍不住嘴角的抽搐與鼻頭的酸楚,無聲地掩面働哭。

  就像過去一樣。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寫這種故事居然寫得非常爽 Orz

個人很喜歡這種現代都市故事,一種過分真實、沒有夢想、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題材,彷彿故事主角就在你我現實生活中在某個不為人見的角落自我掙扎,一日復一日。我心理變態的,好愛這種故事主題。

當然,也希望你們會喜歡。
但我想應該沒人那麼有病吧……興囧

最後附上一首歌:Chris Stapleton_Tennessee Whis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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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5 篇留言

Dio
很好看吶
每字每句無不透漏這對現實的煩躁感
像個下班後碰到任何事都覺得是種麻煩的疲累上班族
尤其是開車時,在心中冒出對眼見之事物的失禮想法,根本就是我的人生寫照啊挖操...

而其中一副"全世界都對不起我的"陳腐思想
更是絕品啊XD

05-27 02:11

XO
是我非我我演我我亦非我;
裝誰像誰誰裝誰誰都像誰。

我認為這是在寫這種要代入強烈情感的作品時所需的心態……

『男人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看見孩子。普世說法,孩子是相愛的結晶,那麼,對一對不再相愛的男女而言,『孩子』會是什麼?分手時互相推託的累贅?談判訴訟的籌碼?還是一個無法抹滅的證據,證明一段失敗的姻緣?當他看著孩子總忍不住思考這些。』

但寫到這段時,我自己都覺得『幹我他媽的是有什麼毛病?』Orz05-27 10:59
Noctis&Ghoul─食夜鬼
為了看明白男人的婚姻可以走到這樣,我重複看了好幾次,但我還是看不太出來OTZ

不過感覺這自由的代價還真高呢.....而且他又曾經想要一個家庭嗎?想到這些就覺得很玩味。他究竟少了點人生目標,還是少了個人能照料他的生活呢.....

又或者只是還未習慣重獲自由呢?

05-27 04:26

XO
男人的婚姻問題……最早的時候是有描寫的,但後來發現,就算抽掉這段也對我想述說的東西沒有影響,就去掉了。故事裡雖然留白這些片段,但也多少暗示著他與女人的關係不太好(至少我認為我暗示了)。

至於為什麼分開?生活習慣?工作?家庭失和?還是其他原因?就讓讀者自己去腦補,反正……人們的身邊多少會有像男人一樣的人。05-27 11:07
Noctis&Ghoul─食夜鬼
啊,還有一點,縮圖和標題真是強烈對比呢W

05-27 04:27

曲蘿幻
上次好像有篇也是這個 但是沒完?

05-27 06:46

XO
是啊,一直到現在才把它完成。
就當我懶癌末期吧。05-27 11:08
曲蘿幻
噹 所以是那一篇啊
難怪前面我既視感好重

05-28 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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