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上一篇：無法被凍住的愛
車行駛在十三號公路上，沒記錯的話這條路是要去新堡的。
我癱軟在後座，頭倚靠在車窗旁，冰冷的雨水打在車窗上，我可以從車窗感受的冰冷的水氣。窗外的風景一直在變，畢竟開的很快，就像在看快轉的影片，我喜歡。
「雷恩，等等看到對方要打招呼知道嗎？當個有禮貌的乖孩子。」
駕駛座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看了車內後照鏡，帕麗茲警官的淡藍色雙眼專注在前方道路，金色的長髮綁成一條長長的馬尾，嘴角露出微微淺笑。我已經看膩了這張微笑，感覺就像是刻意擠出來的，當個有禮貌的乖孩子，不要拆穿她。
車開下高速公路，開進一處住宅區，裡面的房子大同小異，嚴格說起來都長的差不多，只有幾戶人家可能會加裝一些窗戶，粉刷不同顏色的牆壁根內部裝潢，庭園也不相同。
車停在一棟外頭有著茂密花草庭園的複製屋前，門口早已站了一名女子，面帶微笑的盯著我們看。那微笑讓我有些渾身不自在，帕麗茲警官下車後，我也打開後車門走下車。
「帕麗茲警官。」女子說，帕麗茲警官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艾蜜莉小姐，這名男孩交給妳了。」擁抱完，他們握了一下手。
「別擔心，我會的。」
帕麗茲警官把嘴靠向艾蜜莉的耳邊，像在說些什麼，但艾蜜莉只是繼續微笑著看我。眼睛微微瞇起來上下打量我，也許她在想到時候要買多大尺寸的衣服才夠我穿，也有可能是在想床墊要買多大張才夠塞的下我。
「那就這樣了。」怕麗茲警官拍了拍艾蜜莉的肩膀，看來兩人有很深的交情。「有事隨時聯絡我。」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帕麗茲警官轉身面向我，我看了一下艾蜜莉。
「要乖，知道嗎？」警官摸摸我的頭頂後，上警車駛去。
正值中午，所以雨下的不算大。艾蜜莉招手要我過去，但我並沒有走向她，只是在原地與她大眼瞪小眼。
「你叫雷恩對吧！」艾蜜莉說著，走過來牽住我的手。「我來帶你逛逛裡面。」
「我不要。」
「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呦！」
我被拉進屋裡，屋內瀰漫一股檜木的香氣，我很肯定是芳香劑，因為這棟屋子是石頭造的。艾蜜莉很熱情，她帶我參觀廚房，帶我參觀通往二樓的樓梯，在帶我到二樓的房間裡。
「這裡就是你以後的房間。」她笑著說：「如果不喜歡房間顏色，我們可以重新粉刷。」
房間裡是天藍色的牆壁，一張足夠躺兩個人的大床，旁邊還有一個小空間是浴室。裡面有一個洗手台跟一個浴缸。
我們下樓，她帶我來客廳，舊式的彩色電視在電視櫃上佇立著，一張大地毯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幾乎覆蓋了所有的地板面積，在客廳角落，有一台大鋼琴。
艾蜜莉下樓後，沒多久我就聽見廚房傳來油炸聲，還有冰箱開開關關的聲音。我嚇到客廳，一旁的壁爐上，放著一張相片。照片上的艾蜜莉看起來很有活力，一旁還有一名男子，兩人緊緊依靠再一起，任由海風吹拂，也不會分開的感覺。
我拿下照片，發現相框下面寫了一句話：『有一天，我會把妳娶回家。』，一隻手從旁邊奪走了相框。艾蜜莉盯著相片看了一會兒後，把相片放回壁爐上。
「艾蜜莉？」我叫著她，因為她眼角似乎出現了一點淚水。「他是誰？」
「不重要。」說完，她慢慢的走回廚房。「很快就要吃飯了，你先去洗手。」
我走進一樓的廁所，打開水龍頭讓冷水浸濕我的雙手後，我回到客廳。餐廳已經擺滿了食物，這麼說來最後一次吃這麼豐盛是什麼時候的事？
晚飯、親情、擁抱，這幾個字在我腦海中旋轉。
『雷恩，你要記住，媽媽真的很愛，很愛你。』
「雷恩？你還好嗎？」艾蜜莉端著一大碗烤馬鈴薯，呆呆的站著看我。
「我沒事。」
「那你為什麼哭呢？」
我這才發覺自己臉頰上的水滴，我趕緊擦去。她微微皺起眉頭，把手中的烤馬鈴薯放下，走過來輕撫我的頭頂，我把她推開。
「不要摸我的頭。」
「為什麼？」
「就是不喜歡。」
「好吧！」艾蜜莉嘆了口氣，蹲下來看著我。「你在想你媽媽嗎？」
「不是。」
「為什麼要想她？」
我翻了個白眼，覺得她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但又不得不配服她的第六感，有辦法這麼精確地猜出我在想什麼。她把手環過來，抱住我的肩膀。我瞪了她一眼，發現她沒有理會我的表情，繼續等待我的回答。
「關妳什麼事？」
我掙脫她的手，往樓上跑去，進到她給的那間房間裡面。牆上掛著一個時鐘，我拉了張椅子去把那時鐘給拿下來，然後往地上一摔。玻璃碎片四分五裂，時針飛了出去，撞上一根床腳。短針也飛了出來，但卻劃傷了我的左腳。
艾蜜莉跑上樓，看了這一幕，再看看我腳上的傷口，她拉著我下樓，讓我坐在沙發上，從櫃子裡拿出一罐藥膏跟一條OK蹦。
「痛嗎？」她問。
「不會。」
「不要再這麼做了，你明明知道這樣會弄受傷的。」
如果她為了那時鐘的事情罵我一頓，我還會高興一點，現在我不知道自己該為那時鐘的事情怎麼辦了。艾蜜莉看了我一眼，傷口已經被她貼上OK繃。
「你先去吃飯。」
她慢慢的走上樓，不久便傳來碎玻璃的聲音。我走到餐桌前，幫自己盛了一點炸薯條，再舀一大匙的烤馬鈴薯。只見艾蜜莉從樓上走下來，一手拿著一個盒子，裡面裝的應該是碎玻璃，另一手則拿著那個時鐘。
我吃著烤馬鈴薯，味道不錯，但因為太燙，我嘴巴痛得要命。艾蜜莉回到餐廳，坐在旁邊的位置幫自己盛了一些食物後，她沒動餐具，反而盯著我看。
「你我都知道摔壞一個時鐘是不對的，對吧？」
我點點頭，嘴巴一直沒停止吃東西。不知道她會怎麼想？會不會因此把我送回去，這樣我會不會就可以回去？媽媽的聲音又在我耳邊迴盪。艾蜜莉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那隻手很溫暖，跟媽媽的不一樣，媽媽的手總是瘦骨如柴，總是冰冷的像具屍體。
還記得每次媽媽被打的時候，我總希望可以保護她，但換來的是一起被那男人給打一頓。不懂媽媽為什麼一定要投靠他不可，不懂媽媽失去爸爸為什麼就要這樣墮落，不懂為什麼她非吸毒不可。
我回過神，這才發現艾蜜莉一直再叫我的名字。
「我剛剛說的你有聽到嗎？」
「沒有。」
「我知道你對於新環境很不適應，但.....你也不可以亂摔別人的東西呀！」
「恩。」
「如果你想見媽媽，那也不是用這種方式，你之所以會來到這裡，是因為你媽媽––––」
「沒辦法再照顧我嗎？」
艾蜜莉倒吸一口氣，這句話我已經聽膩了，如果沒有我，那媽媽被人家打的時候，誰能保護她？沒有我，誰能在她睡覺時幫她蓋好棉被？他們總是不懂，不懂媽媽有多需要我，我也有多想念她。
我塞了幾條炸薯條，艾蜜莉也是，她想了一會兒後，才又開口說話。
「你是想保護你媽媽，對不對？」
難道她都看到了？為什麼每件事她都可以猜的出來？我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覺得她好像有魔法一樣，那我現在想的她也看的到嗎？
「我懂這種感覺，想保護自己愛的人，卻無能為力。」
她嘆氣道，我想起照片上的男子，他發生了什麼事嗎？突然之間有點好奇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想談談你媽媽嗎？」
「不想。」
「做為交換，我告訴你照片上那男子的事情。」
「我媽媽她需要我，我不在她身邊，要是她被她的男友打了，那誰來保護她？睡覺忘了棉被冷了，誰來替她蓋上？我––––」
說到這，我詞窮了，我想起那擁抱，雖然很冰冷，但卻讓我的心充滿溫暖。『雷恩，媽媽真的很愛，很愛你。』我流下眼淚，我不想哭，但卻壓抑不了情緒。這麼說來我已經多久沒見到她了？她在哪裡？她還在家裡嗎？
「這樣啊！」艾蜜莉輕撫我的頭頂。「換我說，那男子是我的男友，應該要是我丈夫的男人，有一天腳卻突然動不了了，卻檢查才知道他患了漸凍症。」
「什麼是漸凍症？」
「就是身體會慢慢地不能動，直到最後，他會連呼吸跟說話都辦不到，慢慢的迎接死亡。」
我看向壁爐，看向那張照片，覺得背後充滿了無數的故事。
「兩年前，他死於漸凍症，就在我們常去的那條海岸線，迎接著夕陽西下的時侯，沒想到連他的生命也消逝了。」
我默默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上面的鞋帶緊緊的綁在一起，就像是緊緊連繫在一起的感情，我伸手把鞋帶拉開。
艾蜜莉夾了一些生菜，並在上面淋了一些塔塔醬。我也學她夾了一些生菜，但沒有淋上醬料，我刺起一顆小番茄吃下去，味道不錯。
午餐過後，我們一起收拾了餐桌。收拾完後，我回到那間房間裡面。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而我的心卻遠在別的地方，想找到那個安心跟安全的國度。艾蜜莉是個神奇的人，她跟以往我待過的家庭非常不同，是因為那男子的關係嗎？還是因為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艾蜜莉給的溫柔很有媽媽的感覺，樓下傳來門鈴聲，我聽見一個高亢的娃娃音傳來，總覺得有些刺耳。隨後傳來艾蜜莉的聲音，兩人很開懷的大笑。
「雷恩！下來一下！」
我其實很想繼續待在這裡，但她一定又會把我拉下樓，所以我打開房門，沿著樓梯一階一階的慢慢往下探索。艾蜜莉微笑的看著我，在她旁邊的是一名看上去年輕很多的女子。
「雷恩，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叫娜塔莉亞。」
我跟娜塔莉雅點頭招呼，她也笑著回敬。娜塔莉亞的樣貌不算漂亮，但卻有一頭又長又亮的金色頭髮，臉上的肌膚隱隱的在反光。
艾蜜莉說要先出去買東西，要我跟娜塔莉亞好好相處一下。她一出去，我們就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你叫做雷恩對不對？」
「沒錯。」
「歡迎你來到這裡，艾蜜莉是個很會照顧別人的人喔！」
我想起那男子，不知道娜塔莉亞知道多少。我拉拉她的衣袖，指著壁爐上的相片問：
「那男子叫什麼名字？」
「他啊！他叫做布雷德，是––––」
「我知道，是艾蜜莉的男友，死於漸凍症。」
「想當初呀！艾蜜莉為了他努力工作，說什麼也不肯放棄他，還說他不會死，就算照顧他一輩子也甘願。」
照顧他一輩子也甘願。我能想像當初艾蜜莉在跟別人說這句話時，眼神的堅定跟執著。還有，當布雷德死的時候，艾蜜莉有多傷心多哀痛。
「可惜，還是死了，我還真的以為他們會這樣一輩子呢！當初布雷德的喪禮舉辦時，艾蜜莉哭喊著說布雷德沒死，他只是像平常一樣動不了。」
有過這段？想想也是，換成是我也不會想跟別人分享這段經歷，應該說是，不想回想。我仔細回想媽媽的擁抱，仔細回想她的手指撫過我的頭頂時，那觸感是怎麼樣？
如果媽媽死了，我會不會也這樣？我會不會也在喪禮上大聲喊著媽媽的名字，別向周圍的人哭著說她沒死。娜塔莉亞說要去上洗手間，我看著她的背影離去，快步走向那扇大門，將大門打開後跑出門外，我想回家，我想回到那裡去。
我跑得很遠，找到了一個公車站，我拿出些許從警察局裡偷出來的錢，找到可以回去的公車。我搭上後，心跳的非常快，覺得世界都在旋轉，我想像我回到家時，媽媽看到我的表情會有多驚喜，她會再次把我擁入懷中，她會親親我的額頭對我說：「歡迎回家。」
然後我們會一起睡覺，我可以再次保護她。雷恩，媽媽真的很愛你。
『雷恩？你還好嗎？』我突然間聽到艾蜜莉的聲音，我四處觀看了一下。
『你我都知道摔壞一個時鐘是不對的，對吧？』
我叫了一聲，趕緊從座位上起立，要求司機放我下車，我下了車，慢慢的走回到那棟屋子。娜塔莉亞跟艾蜜莉正在屋裡等著，臉上非常的焦慮，看見我走進來後艾蜜莉跑過來，把我擁入懷中。
「雷恩，你跑去哪裡？」我沒有回話。「你是不是想去找你媽媽？」
我撇開頭，總是被她猜對。我眼角流下了一些眼淚，她幫我擦去後，又抱了我一下。布雷德，他死於漸凍症。我大概可以理解她的猜測可以這麼準確的原因，因為我們類似的背景，儘管那已成了她的過去，卻是個揮之不去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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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蜜莉坐在鋼琴前，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好快，轉眼間七個月過去了，她曾經說過在我夠大的時候會教我鋼琴，還說過這對以後騙女孩子很好用。
她打開琴蓋，我慢慢的坐在她旁邊的位置，看著她的手指輕柔且快速的在鍵盤上來回，形成一首美麗的曲子。
「想試試看嗎？」
「好啊！」
我把手放在冰冷的琴鍵上，艾蜜莉告訴我基本的音調概念，也告訴我指頭怎樣站立才是正確的姿勢，我慢慢彈，她也慢慢的帶著我彈奏，我們的雙手在那琴鍵上，合奏著她剛剛教的曲子。
「彈的非常好。」她說。「想不到，時間好快，學習新家庭也不是難事對吧？」
我搔了搔自己的鼻子，笑著撇開頭。艾蜜莉看了開懷的大笑，我喜歡她這樣大笑，說不上理由，但卻可以讓我有種家人在身邊的感覺。
「想在學下一個曲子嗎？」
「好啊！」
也許，我會愛上彈鋼琴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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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生活已經一年了，我和艾蜜莉相處的很快樂，我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健康的親生母親。我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前幾天娜塔莉亞才來問過我們什麼時候換一台電視，但艾蜜莉覺得這個就夠了，畢竟最新的液晶螢幕太貴了，根本沒有錢可以買。
艾蜜莉看了一下時間，才發現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關上電視，要我先去睡覺。自己一個人到廚房調了一小杯酒，再回到沙發上喝著。我坐在樓梯間，因為還不想睡覺，所以我想知道艾蜜莉要做什麼。
她一個人看著壁爐上的照片。
「三年了，好快。」她喝了一口酒，將酒杯放在桌上。「還記得你當初在那海邊跟我跳舞時，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有一天，我會把妳娶回家。我想起這句話，現在這句話一直存在她的內心世界，雖然知道永遠不可能實現，但卻深信著。她一口氣喝光那杯酒，微微的啜泣著，我靜靜的呆坐在樓梯間聽著，覺得心很糾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艾蜜莉不再啜泣，她變得相當安靜，我悄悄的走到她身邊，發現她睡著了。我把酒杯拿去廚房進水，在把她扶起來，艾蜜莉微微醒了過來。看見我正準備扶她，她也站起身來，拖著疲憊身軀跟我一起上樓，我把她扶進我的房間，讓她躺在我的床上。我睡進另一邊的空位，她把我擁入懷抱。
「孩子，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雷恩，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我默默的流下兩滴眼淚。
「媽，晚安。」我悄悄的說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