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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未來 - 23 - 利斐亞森的祭品 The Offering for the Leviathan

作者:雨燕Sylvia│2019-10-13 00:08:06│巴幣:0│人氣:78
  一切都快要結束了,我明白自己的時間已經逐漸用罄,但無所謂,我對此並不留戀。

  看著她在我面前睜開雙眼甦醒的模樣,我幾乎落下淚來。

  無論如何,我終須一死;世上的所有人們最後都有一死,只有在黑魔鳥所掌管的世界,所有人才是公平的。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沒有男女的分別、沒有貧富的區分、沒有人種的界線,也沒有語言的隔閡,在那之前,我即將擁有第一個試驗的人選,同時也是最後一個。

  我將成為屬於自己的先驅。

  另一位孩子已經擁有了我的所有知識,他或許還只是個孩子,但他的妹妹則已經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了。我叫她雪芙特,比起用專案子計畫的標題去稱呼她,或許這才是更適合當作一個人類的名字。當我握起她的纖細雙手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肢體有多麼僵硬與無力,彷彿我所有的活力全都已經轉移給了孩子們似的,現在我不過是個空殼了。這位男孩是我的驕傲,他的智慧將超過我;但我真正嫉妒的是這女孩,她是我意圖成為的完美化身。

  她答應了,接下來該做的,全都會替我做到。

  我恨祢!上帝!我恨祢將我造為一個這樣的人。

  我將飛向屬於黑魔鳥的永恆國度。

  也許,我有機會再度回來。

  也許我……二次機會……

  重……降臨。

  死──(雜亂而無法辨識的墨水殘跡)

  ──海……特……

  (指印、異物造成的破損)

  我終於明白了,父親!安息吧,人生是痛苦的!你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我知道自己應該是誰了,我知道自己應該成為誰了。我才是完美的!任何一個人類都無法與我匹敵!即使是你心中那個無上的尊貴化身,無論是惡魔或神明都將會在我的面前卑躬屈膝!

  即使用無數的謊言來編織這樣的夢想,我也在所不惜。

  暗充斥著空氣,不僅僅是外頭的夜空;黑暗籠罩四處,即使點了燈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深夜的海面就連波濤也不願反射一點微光,任由那虛弱的照明在海洋上消散。唯一可以看見的是數百公尺以外的友艦,甲板上的控制室與雷達塔是少數可以以肉眼辨認的部位,其他的一切都在暴雨當中模糊,與背景沒入一塊。

  這裡過於黑暗。

  季山閣才剛被艦長訓了一頓,他擔任聲納系統的操作員才沒幾天,但這個夜晚似乎在與他找碴;做為一位艦艇兵,他的各方面才能並不算十分突出,擔任這個職位只不過是懶得去找其他工作罷了。卡尼亞斯海軍的勤務其實並沒有他原本所想像的輕鬆,而時局的不利也讓他開始覺得這個決定是不是錯誤的,原本他並沒有打算接受一個要在深夜冒著惡劣的海象、在搖搖晃晃的船艙中緊盯著那些螢幕的工作,早知道如此,他還不如留在艾牙納斯的餐廳替人上菜洗盤子要輕鬆得多,再說,廚房的工作不會因為一直冒出某些誤判的訊號讓廚師氣沖沖的來找他麻煩。

  現在他已經有些懷念陸地上的生活了,在這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一點樂趣也沒有,卡尼亞斯的舊船並不是什麼極度先進的設備,自從海象惡化以來就一直搖來晃去的,令他想吐。又是一個大浪頭,船身似乎在嘎吱作響,陰暗的海洋彷彿傳來咆嘯,怒吼著威脅吞噬艦上的所有人,在他還沒準備好時,又來了一個晃動。

  接替他的操作員憤怒的扯下耳機,瞪著螢幕上的訊號口出惡言;他看得很想笑,軍隊裡的人們都一樣蠢,無論換誰來都一樣,即使是艦長本身也會被那些該死的雜訊搞得焦頭爛額。他懷疑卡國的軍備是否真的可能壓制北洋島?數十年前的失敗至今仍餘波盪漾,卡尼亞斯受到挫敗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外交弱勢的狀態,規模這麼巨大的國家在路爾德手下顏面盡失,連談判籌碼都所剩無幾。卡尼亞斯的軍隊流傳著北洋島是不可能以武力征服的說法,而是必須仰賴經濟與資訊──這些話他聽了很多,當他出生的時候路爾德早已經沒了消息,但卡尼亞斯人的疑慮雖然減小了,卻一日也沒有停過。

  就像這一次的任務。

  除了嚴格檢視空域是否有任何外來的飛行物以外,肯瑞瑪的海軍才是他們更加懼怕的目標;那些無聲無息、配備了戰略核子武器的核動力潛艇是掌控海洋的妖魔鬼怪,鋼鐵打造的海洋巨獸僅需一艘就擁有足以毀滅一個國家的力量。卡尼斯人完全不同意「護衛盟邦」的說法,神出鬼沒的核子潛艇事實上只是另一種深層的威脅,沒有人希望在自己的海域見到這樣的東西,然而,肯瑞瑪人根本不吃這套。

  只要沒被逮個正著,那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他被趕往甲板上去站哨,在這樣的天氣裡可以說是種嚴厲的處罰,在離開了處於船身內部的聲納室後,他走上了因年代而開始鏽跡斑斑的鐵架走道;在空閒的時候,他們會被號令到這裡打掃、並敲掉鐵架上的鏽斑,重新塗上一層白漆,但海洋並沒有那麼溫柔,他很清楚這艘船再要不了多久就會遭受報廢的命運。正在強力發展的卡尼亞斯發配鉅資購買了不少新式的武器,有幾艘新船跟他們一同出海守著領海界線,但這並不代表加在自己身上的勤務與責任會隨之減緩。

  踱步在鐵架與鋼板上發出的聲響節奏相當整齊,他對於自己還習於踏著標準步伐這件事感到很可笑,在甲板上有個小室可以遮擋一部份的風雨,他打算到那裡偷偷點上一支菸,並期望雨水不會將它給弄熄。

  充斥雙耳的不再是發動機與引擎的低沈噪音,外頭的風浪在他打開艙門的瞬間就襲向他的臉,季山閣無奈的走了出去,甲板上只有幾盞照明,從這個角度上他可以看見指揮中心。浪濤聲很大,海面上的風逼著他不得不貼著牆走,在這種夜晚掉落入海是沒有任何獲救機會的。

  他走向指揮中心看不到的角落,在這裡被逮到自己摸魚的話肯定會有更多爛事加在自己身上,雖然沒有什麼人對他在甲板上幹什麼有興趣,但他還是覺得那個該死的艦長會故意找他麻煩,利用一堆藉口讓他的處罰無限累積。他看著黑漆漆的海面,心裡卻興起了希望肯瑞瑪人來襲的念頭,他根本不在乎北洋島打算幹什麼,那個在後面撐腰的超級強國才是個真正該死的東西。雖然擁有軍人的身分,但他暗自猜想自己可能是全艦、甚至是全艦隊上唯一希望爆發衝突的人。

  在季山閣仍在做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時,一個龐大的黑影早已深潛於海面的波濤之下,它受到了某些吸引,並待守著東海艦隊很久了。黑影的頂端先是輕輕的碰觸了船底的龍骨,但這已足夠讓整艘船都陷入了恐怖的震動,一時之間物件紛紛掉落,甲板上的季山閣也嚇了一大跳,那感覺就像是船底觸了礁,這下可有好戲看了,他想。

  又是一陣巨響與衝擊,這下他連腳步都站不穩,狠狠的摔在濕滑的甲板上。他罵了髒話,舵手不知道在搞什麼鬼,這下可有人要倒大楣了,艦長肯定不會給他好下場,至少會送上軍事法庭歸咎責任一番。他站起身來,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他開始期望自己染上風寒,這樣就有機會可以多混幾天。這艘老船一點都不討人喜歡,或許它也很討厭自己,不想要自己待在它上頭──劇烈的震動傳來。

  船身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他直覺那是來自潛艇的魚雷,船艏暴裂開來,金屬碎片與玻璃四處濺射。整艘船立刻傾斜向一旁,他緊緊抓住護欄、身體幾乎被甩到空中,並重重摔落。他的下巴挫傷,舌頭也被咬到了,他奮力抬起頭來,看見塗了紅漆的船底鋼板碎塊掉在甲板上,大雨還是下個不停。

  季山閣喘著氣、站起身來,覺得自己的雙腿在發軟;他沒想過自己會遇上這樣的意外,船艦響起了洪亮的警笛聲,這是少數可以穿過風浪的聲響。他知道自己該立刻下船艙去,便抓著牆邊的扶手移動,然而他還是止不住好奇心去看看友艦的反應,他們肯定也慌亂得不得了,卡尼亞斯海軍數十年來幾乎沒有遭遇過真正的軍事衝突。

  友艦處於低處。

  他倒抽了一口氣,那些船隻並不是即將沉沒了,而是自己的船正處於高空。腳下踩著的地板彷彿離開了自己,整艘受損了的船掉落在海面上,這衝擊太過劇烈,在無預警的狀況下,他被狠狠拋入海中。

  海水有些冷,他被嗆到、喝下了幾口,全都是柴油的味道,他知道那艘船完了,連救艇都來不及放下就開始向下沉沒,短短幾秒內船艏已經沒入海中。他轉身向後游開,期望靠近其他友艦,氣泡聲和聲嘶力竭的呼喊成了海浪聲以外的新背景。他賣力游了數十公尺,距離其他船艦還是很遙遠,他停下來往回看,正巧看見船尾入海所噴出的水花,沉船的漩渦肯定讓剛跳水的官兵們凶多吉少。

  他不知道自己被打撈上去的希望有多大,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進,他必須登上其他船,活著對偷襲的肯瑞瑪人復仇,或者回家去,躲起來直到軍隊搜捕逃兵。他腦子很亂,不知道如果友艦根本沒發現自己要怎麼辦,他只能一直漂浮在這裡等死,這比在幾分鐘之內被海水溺死要痛苦多了。友艦的燈火還是亮的,他還要游上很長一段距離,他們最好別加速離開、最好別丟下自己。

  友艦在他的眼前化為飛散的碎片。

  在燈火的餘光中,黑暗的海面只能看到些微的輪廓,遠方似乎有肯瑞瑪人的潛艇,那數量真是龐大,龐大得足以夠成一片漆黑的模樣。為什麼肯瑞瑪人會派那麼多潛艇來攪這場局?他顧不得這些了,這時候活命遠比計較那些骯髒的外交與策略重要太多了,他抽起手臂向前划水,卻撞到了某個漂浮的物體;他費力試著爬上去,這遠比料想中的難。

  又是一陣大浪,他被甩開,重新奮力游水。那些潛艇們的輪廓移動了,上頭沒有燈光,黑鴉鴉的,沈船的燈火又熄滅了幾盞,讓場面變得更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他又抓到了某個浮物,一個小浪頭推了他一把,讓他握緊了某個施力點。肯瑞瑪潛艇群繼續移動,但它們似乎總是保持陣型不變──他驚呆了,整列潛艇漂浮了起來飛往空中,但它們依然保持著陣型。

  他看見肯瑞瑪潛艇的集群再次落下,彷彿一隻鯨魚的尾巴那樣拍打海面。

  十數秒後,浪濤襲來,他大口的喘著氣以免喝下太多海水,那會讓他撐到救援出現之前就提早死亡。肯瑞瑪潛艇的數量出現得更多了,它們堆積得如同出現在海面的一列漆黑山脈,甚至成為了一座島嶼。他完全不能理解那些肯瑞瑪人在幹些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那些集群出現了其它令人匪夷所思的動作:它們開始高高地被堆往空中,從遠方看去模糊的輪廓像是一隻張開了嘴的大魚頭。海面突然開始震動,他聽見了地震般的地鳴,低頻聲音搞得他全身的骨頭與關節似乎都在嗡嗡作響,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娘,肯瑞瑪人垃圾。」

  罵完了髒話的季山閣緊抓著浮物,無計可施,他眼睜睜看著那些潛艇重重的落水,幾千萬噸的排水量壓出了數十公尺高的大浪,彷彿海嘯般襲向自己。他知道自己兇多吉少,只能無助的隨著浪頭起伏、並被狠狠的打翻、轉滾了幾圈。他落到水中又被甩到空中好幾次,很快的便分不清自己是否還能抓到下一個救命的漂浮物。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清醒,或者只是因為溺水缺氧而產生漂在海面上的幻覺。

  垃圾肯瑞瑪。

  季山閣倒抽了一口氣,他的上半身是裸著的,眼前浮現一圈陽光,似乎是某個荒島的早晨。他還活著,而且身體似乎沒有什麼大礙,但他立刻就發現那個「太陽」的外側似乎有一圈金屬環,在後方還有其它的「太陽」正在閃耀。

  他躺在醫院裡,額頭與胸膛貼著某些感應器,手臂上打著點滴;他坐起身來,四處觀望透著冷藍色調的醫院擺設,其中一位帶著口罩的護士轉過身來時驚訝的看著他,但季山閣事實上才該是那個驚訝的人。

  他並不是待在卡尼亞斯的軍用醫院,這些人看起來比較像奈瑞人。他稍微移動一下自己的四肢,似乎沒有什麼嚴重受損的部位,身上也沒有挨刀,他伸手拉掉蓋著自己胸口的藍綠色薄毯,狀況看起來還不錯。

  「通知他過來。」護士走出病房敞開嗓門叫道,雖然他根本聽不懂奈瑞語,但它可以肯定她是去叫某個人來處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雖然在國境的邊界線上是很可能漂浮到某個海岸,不過他並不覺得事情會有這麼單純。

  這房間看起來有些窄,,但他也不知道能到哪裡去,他從來沒有來過奈瑞──奈瑞共和國並不是卡尼亞斯人會喜歡來的地方,沒有任何人會喜歡到一個比自己落後的敵國去自討苦吃,更別說是在這個「敵人」自亂陣腳的時候。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聽起來大約有三四人,房門被推開時,除了原先的護士之外,還多了一個穿著卡其綠軍服的未武裝士兵、一位穿得還算體面的戴了眼鏡的中年人。他率先踱步進來,走到他的床邊低下頭看著季山閣,他可以聞到這個奈瑞人身上的香料味和他們使用的濃郁香膏。「你聽得懂嗎?肯瑞瑪語?」奈瑞人努力以生硬的語調語句法說:「不懂?懂不懂?」

  「娘的,就沒一個會說人話的東西嗎?」季山閣啐了一口。

  奈瑞人竊竊私語,他冷冷的看著這些人,其實他聽得懂一些肯瑞瑪語,但他打從心裡不想跟這些人說話。現在他大概可以猜到是怎麼回事,肯瑞瑪人偷襲了卡尼亞斯的東海艦隊,而他出現在這裡就成為了重要的關係人,不巧此時奈瑞正在內亂,接下來究竟會怎麼發展,他已經無心多想。

  他只想快點見到其他還活著的人,並且盡快回到卡尼亞斯去。

  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矮胖男人走了進來,身上批了件醫師袍,他與護士交頭接耳,又與那個戴眼鏡的傢伙互相咬耳朵。「你們講的鬼話沒人聽得懂,不用遮遮掩掩的,蠢貨。」他吼道。

  「好了,沒問題,」穿著醫師袍的人轉頭看著他,說:「我可以當翻譯。」

  「我是海洋司令部的副部長,」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你很幸運被我國的漁民發現,我們會盡力為你提供醫療。」

  充當翻譯員的醫生吱吱喳喳的動起嘴來,雖然那濃厚的口音聽在季山閣耳裡相當討人厭,但至少是個能夠溝通的傢伙。他不能很確定這個人是否真的翻譯了本意,聽起來很長的奈瑞語以卡尼亞斯話來講卻沒兩三句便結束了,說不定他根本在胡扯、演戲,蠢蛋奈瑞人。

  「其它人呢?」

  「沒有了,」醫生沒有轉達給那個副部長,直接回答他:「全部沒有了,很遺憾,你是唯一的一個。」

  他沒好氣的望著這些奈瑞人,各個粗眉捲髮、皮膚暗褐,卡尼亞斯通常認為他們是很惹人厭的惡鄰居,但此時看起來倒沒有那麼壞。他覺得自己不像戰俘,且卡尼亞斯本來就沒有進攻奈瑞人的意思,他不能很肯定詳細發生的過程,現況讓他覺得有點滑稽。

  「喔……」他答道。

  「洋流將你漂流到我國的經濟海域,你是個幸運的傢伙,載運你的那塊塑膠碎片下含有不少空氣,容許我請問你的船艦發生了什麼事?」那名副部長問完,醫生就動起嘴來,他選擇性不去看那張蠢臉,反正奈瑞語他一個字也聽不懂。

  請問?季山閣哼哼冷笑,這些奈瑞人自個家裡的紛爭都還沒解決完,居然還有閒功夫管到別人頭上來?就算自己「入侵領海」,但這也是被迫的,他想不到什麼適當的回答,只得不停地抽蓄發笑。

  奈瑞人面面相覷,彷彿遇到了一個腦子壞了的神經病。

  「肯瑞瑪人!」他伸手指著窗外的天空,那些奈瑞人全都順著同樣的方向轉頭,再將視線移回他身上。「碰!船沉了!懂嗎?」他是惡意以這樣的語調回答的,像是在跟一群孩子們對話一樣,希望他們的智慧足夠領悟。

  「是怎麼造成的?」

  「肯瑞瑪人的潛艇頭尾相連的聚在一起,甚至能離開水面在天上飛,」他漫不經心的答道,並試著不要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很蠢,極力保持自然的模樣,「看起來有幾百艘,這麼多的潛艇看起來很像是一條大得不可理喻的鯨魚,他們光是用海浪就可以搞死我們了。」

  醫生的表情看起來很疑惑,但還是轉頭告訴那位副部長,而他臉上也立刻顯現出跟醫生一樣的反應;那些奈瑞人全覺得莫名其妙,護士插了嘴說了幾句話,他們立刻全露出欣喜的表情,看得季山閣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們正在忍笑,其中一人甚至將手指伸到他的鼻孔前。

  「你娘。」

  奈瑞人把自己當成白痴,他恨透了這種被「白痴」們當作白痴看待的感覺,更何況是在自己落難、狼狽不堪的當下。如果東海艦隊全滅,那卡尼亞斯可真是顏面盡失了,最慘的是對自己伸出援手的竟然是這個一向很討人厭的國家,這下連對他們反唇相譏的理由都沒有。季山閣顯得很困窘,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向這些奈瑞人解釋自己所看見的東西,或許讓這些落後地區的人理解肯瑞瑪的先進武力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卡尼亞斯人!」那位醫生仍在咯咯的笑著,「我沒聽過哪種潛艇可以首尾相連還能離水的,而且不要說是肯瑞瑪,全球的核子動力潛艇加起來也沒有超過百艘,如果那不是肯瑞瑪人,就是你見到外星人!」

  他正想回答的時候,卻冒出一股乾嘔的衝動,但已經數十小時沒吃東西的身體自然是吐不出什麼來。此時,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抽蓄,脊椎弓起得像是隻煮熟了的蝦子,發出劇烈的咳嗽。

  「將他綑綁在床上固定好,以免傷到自己。」醫生叫了起來,跟護士兩人手忙腳亂的處理他,「會不會是癲癇?」

  「怎麼回事?別讓他出意外。」副部長喊道。

  「別鬧,我沒──」季山閣再度猛烈咳嗽,他覺得胸膛內很痛,像是要把肺部都咳出來一樣,現在他覺得有點暈眩、呼吸困難。他痛苦的伸出手緊抓著奈瑞醫生的領子,連一句話都說不好,「救……救……」

  醫生不知如何是好,他吩咐護士弄來了一點鎮靜劑,並準備給季山閣戴上呼吸面罩。中等藥量的鎮靜劑打入了他的靜脈,十數秒後他看起來輕鬆些了,向後倒仰在床上;醫生將呼吸面罩湊到他眼前,季山閣點了點頭。

  「媽的,早該聽老頭的話乖乖在家鄉當個農夫……」

  話還沒說完,他就嘔出了一口血沫。

  副部長面如死灰,他向後退到門口,眼睜睜的看著醫生與護士處理這個異常的情況。醫生高呼讓路,打算將季山閣送往急診室去,並且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從業數十年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季山閣緩緩吐出了一口氣,現在他沒扭得那麼激烈了,但全身的感覺神經似乎都已經超載,充斥腦海的是比對死亡的恐懼更為深切的感受。

  劇痛帶來的是思緒的極度清醒,他彷彿與世界的脈絡連結,超越一千八百公里的連結在腦海中浮現;他可以看見從這裡通往艾牙納斯的路線,意識在空中飛行,不到半秒就望見了首都的霾靄天空。季山閣迫不急待見到自己的家人與父母、第一次的戀人,他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在這個星球上所有人類的生命烈焰與所有位置,他企盼化作一隻鳥,一隻漆黑、碩大無朋的怪鳥去見見他急著看見最後一面的人們,在他的生命止息之前。

  他突然奮力扭動,束帶將他的手腕勒出了血痕,但這依然不能阻止他的衝動。醫護員們眼睜睜看著季山閣被極度的痛苦所吞噬,他狂暴的扭動的身體、張開嘴巴大吼,那聲音大得可以喊破自己的喉嚨與在場所有人的耳膜。他像是被人從脊椎插入導了電的刺針那樣抽蓄,用力過猛的季山閣繃斷了手臂的肌腱,上肢殘廢,護士被嚇得尖叫,這是她從業以來所見過最恐怖的情況。

  沒有任何人敢靠近他,他的皮膚下似乎有千萬隻蟲子在蠕動,血肉逐漸轉為褐色、深褐色、成為了焦糖般的模樣,組織發軟,似乎可以被拉扯下來。季山閣痛苦的哀嚎,全身的發黑皮膚彷彿都在沸騰,血水滲出的時候,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毛髮燒焦的惡臭,那身皮膚像是被放在火爐上的烤餅一樣冒泡脫皮、瓦解掉落,他活生生的分解潰散,原有的形體不斷流失。

  四人只能愣著,驚恐的看著一個活人在短短幾分鐘之內毀壞、分崩離析,這場騷動引來了醫院中的其它人,他們站在後方,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確的說出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麼。有人立刻奔逃嘔吐,這場凋零而死亡的過程太過驚悚,甚至連醫生自己都被嚇得雙腿發直,不知如何是好。

  在一切止息以後,季山閣消失了。

  被綁在病床上的是一具碎裂的焦炭,斷了的頭顱滾到胸前以空洞的眼神望著在場的所有人,肌肉與皮膚全都成了瀝青與焦油狀的物質黏在床單與棉被上,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像是從熄滅的的火場中拖出來的不幸犧牲者一樣。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卡尼亞斯艦隊之所以被毀滅了的原因,也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東海的悲劇繼續蔓延。

  以及那股已經滲入了人心的復仇烈焰。

  ※※※

  阿瑪迪斯站起身來,將報紙一把捲起,狠很的甩在桌上並踢了一腳,那張桃花心木的方桌被踢得翻轉、玻璃墊也摔得粉碎。李蘇克木然的望著他的反應,他知道這事情已經遠超過自己能夠掌控的範圍了,到了現在什麼都已經不重要,黑塔肯定會立刻作出反應。他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羅瑞爾,心裡燃起了懷疑,說不定這個一直呆在旁邊、表現得一無所知的富二代才是真正的問題根源,對!他父親是那個國會議長,那麼他幫政府做事是一件合理的解釋,而整天抨擊卡麥隆與那些不理性的行為全都只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真正進行的事。

  「沒有生還者嗎?」阿瑪迪斯問道。

  「不清楚,但或許不會太多,那些船艦大部分都被打碎沉沒,」李蘇克雙手叉腰,思索了一陣繼續說:「莎拉‧崔斯勒告訴我北洋島的情報處有些消息,奈瑞與肯瑞瑪人正在互相指控、推卸責任,不過就目前的證據來說,黑塔也傾向認為是奈瑞人使用了『海雀』,它的輻射痕跡十分獨特,那是與其他核子武器都完全不同的。」

  「奈瑞佬,為什麼連你都跟她有所聯絡?」羅瑞爾叫道。

  阿瑪迪斯瞪著憤怒的雙眼掃向他,「置於核子武器的暴發點,即使是金屬也會被氣化,我不認為各國的觀測站會沒有偵查到大氣內的核爆,除非有非常確定的事實。」

  「無論如何,還是等證詞會比較準確。」李蘇克哼了口氣。

  「證詞?如果真的是『海雀』所造成的,那麼倖存者也會因為肯‧辛德症候群而在短短幾天內死亡。」

  「那是什麼?」

  「治療海伍德的醫生所撰寫的報告內容,是受到穩定島元素所激發的射線所攻擊以後造成的急性輻射綜合症,特別之處在於受害者不是單純的死於染色體病變。」

  「會怎麼樣?」

  「死得更慘,」阿瑪迪斯冷冷的說:「痙攣、發紺、不受控制的神經脈衝、最後全身細胞被破壞死亡,屍體看起來就像是被燒過的焦炭。」

  「為什麼聽起來很耳熟……」羅瑞爾顯露出一張充滿懷疑的臭臉,這激發了他的想法,「死在我家裡的那個東西就是黑塔派人去回收的,這裡到底還在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海伍德拿活人作過實驗嗎?」

  「羅瑞爾,這裡有很多事都是見不得人的。」李蘇克說。

  「是啊!這裡全都待著一些小人!」羅瑞爾惡狠狠的諷刺,以酸溜溜的口吻說:「別光看著奈瑞和肯瑞瑪互相吵架,但第一個製造出『海雀』的可是北洋島的黑塔啊!誰知道是不是桑可在搞鬼?真要歸咎責任的話第一個製造出他的人不是應該負起所有責任嗎?誰才是那個背負著原罪的科學家呢?」

  「你以為這是他願意的嗎?」阿瑪迪斯憤恨的看著他,這句話終於引爆了他的情緒,「海伍德被出賣、被背叛,事到如今還得負全責?你這是哪門子的邏輯?你乾脆說我也有一份算了。」

  「我才沒說海伍德要負他媽的全責,他只是與此有關而已,再說你在幫桑可組裝那些輻射線產生器的時候會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麻嗎?」

  「你給我搞清楚!我根本不是為了北洋島或是黑塔、桑可要什麼我也不在乎!」他吼道。

  「那你要什麼?你就只想到自己而已?你是想這麼說的嗎?」羅瑞爾捲起袖子、扯掉襯衫的鈕扣,「想打架就來啊!」

  阿瑪迪斯冷不防撲上去,揍了他的鼻子一拳;羅瑞爾向後跌在碎玻璃上,大罵了幾句髒話。他用手肘撑住自己站了起來,緊拽阿瑪迪斯的衣服;李蘇克暴衝上來把羅瑞爾給拉開,一把甩在沙發上,然後轉身擋住本想繼續上前的阿瑪迪斯。

  「如果你們真打算用暴力的手段,那麼我會打得你們一起送進醫院,如果你們打算打著石膏在隔壁的病床上互看對方不順眼的話,那就這樣吧。」李蘇克粗壯手臂上的刺青讓羅瑞爾閉上了嘴,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一拳其實沒有用力到將他給打傷。

  「我從來沒有批評過艾倫‧塔米西,所以你不要擅作主張說些自己不明白的東西。」阿瑪迪斯冷冷的說。

  「反正那對你不重要。」

  「羅瑞爾。」李蘇克說。

  「你的手機在響。」

  羅瑞爾瞪了阿瑪迪斯一眼,將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裡,剛才的那一跤讓手機的螢幕裂了,這正好是換個新玩具來玩的好理由,他疑惑著怎麼會是這個人在這個時候撥電話給他。

  「現在打算怎麼辦?」李蘇克問道。

  阿瑪迪斯沒有回答。

  羅瑞爾掛上了電話,神色緊張的說:「桑可似乎派人來上層了,梅爾史東帶了維安人員。」

  「這是什麼?」李蘇克不是很高興,「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不能有自己的情報網路嗎?我必須像你們一樣被動、愚蠢的等人上門宰割嗎?瞧瞧你們,對於現況什麼都不了解,整天只會自以為是的批評我。」

  「夠了,那不重要,」阿瑪迪斯打斷了他,在這個時候多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的,「這肯定沒什麼好事,他們想得到黑塔想要的東西。」

  李蘇克眉頭深鎖,他看起來比阿瑪迪斯,甚至是羅瑞爾都更加擔憂,「但我們什麼都還沒成功,不是嗎?海伍德並沒有留下如他們預想中那可以撼動國家的珍貴遺物,整個戴瑟局只是一廂情願的希望能挖到什麼寶物罷了。」他邊說邊揮舞著手臂,上頭的刺青十分明顯。

  「也許吧。」他把音量放得很低。

  「阿瑪迪斯,你最好把那些該死的微單元全部銷毀。」他急急忙忙地嚷道。

  「老早就一隻不剩了。」

  李蘇克哼了一口氣,如果阿瑪迪斯老早就在戒備他,那麼提早一步處置掉證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暫且還不能與之討論這個問題。

  「你要怎麼做?」李蘇克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他:「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而且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我知道你一直在懷疑我們,我只能告訴你:我真的什麼都不明白。」

  阿瑪迪斯瞇起了眼睛:「你想說什麼?」

  「崔斯勒告訴我黑塔始終在關注著我們的動向,而且她向我暗示過他們正在尋找你在進行違法行事的證據,好吧,她才警告我不準先打草驚蛇的,反正我早已上了賊船了。」

  「所以你果真是奉命來監視我的?」

  「不。」李蘇克急忙解釋:「他們沒要求我這麼做,但崔斯勒卻叫我告訴她你到底在進行些什麼,但我什麼都沒說。」

  「行了,這就夠了。」阿瑪迪斯露出一抹笑意。

  李蘇克大惑不解。

  「無論怎樣,你們兩人,以及莎拉,或梅爾史東裡有人在說謊,又或者是每個人都在說謊,」他指著李蘇克,又指了羅瑞爾,「其中又有某些人與沒有露面過的傢伙有聯繫,沒錯吧?」

  「羅瑞爾,是誰告訴你情報?又是誰在與你接觸?」李蘇克問道。

  「現在又變成是我的問題了?」

  「我們不是要懷疑你,只是希望你能說清楚,畢竟你與外頭的往來太多了,我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受到某些人的利用。」

  「死光頭!你給我閉嘴!」他氣呼呼的回吼:「我告訴你們的都是事實!阿瑪迪斯,黑塔都要派人來逮你了,你還有閒功夫來找我麻煩?」

  「就算梅爾史東真的來了也不能代表什麼,這兩件事沒有相干。」

  「納立所長沒有要求你離開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許你也不清楚實情,但把話說開沒有壞處,你參與的那些活動究竟是與什麼人合作?」李蘇克步步進逼,「我可是承受了某些不白之冤,要說被找麻煩的話可不比你遇到的要少。」

  「操!你們就覺得一定是我在搞鬼?」羅瑞爾氣極了,他的臉頰漲紅、雙眼浮現出血絲來,「對我有什麼意見就說出來!不用製造這種莫須有的罪名。」

  「既然完全沒有外人進入我的實驗室,那麼為什麼在我剛找到海伍德所埋藏的東西以後,事情就接二連三的冒出來?」

  「你他媽的不就想找個人來頂罪嗎?」

  「夠了,到時候再跟你討論這件事。」阿瑪迪斯走進實驗室,打開抽屜,將那把手槍塞入自己的口袋,並抓起了公事包準備奪門而出。他走向門口按下了嵌在牆上的開門鈕,卻沒意料到會這麼快;當打開大門時,卻看見梅爾史東已經站在陰暗的廊中等待著了,他身後跟著一名壯碩的維安人員,滿臉橫肉,看起來相當不好惹。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阿瑪迪斯!」一身黑色系正式服裝的梅爾史東跨步走了進來,他摘下了眼鏡,臉色鐵青得很難看,「幾乎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你所做出的事有多糟糕!」

  「相信我,你還不明白怎樣叫做『糟糕』。」他答道,並且將手槍直指梅爾史東的前額。

  「黑塔需要一個替死鬼,沒錯吧?」李蘇克質問他:「你們現在做的事就像當年背叛了海伍德的人一樣,打算把沒有利用價值了的目標送進大牢裡,這樣一來納立所長又可以多面討好,既完成政府的立益考量、對自己的地位也更加鞏固。你別想瞞過我們,我已經從別人那裡聽說了,你們這些傢伙全都是爪牙。」

  梅爾史東鄙夷地望著他,然後轉向阿瑪迪斯。「冷靜點,我的工作是確保你的安危。」

  「是嗎?見鬼去吧!」阿瑪迪斯冷不妨以槍托重擊了梅爾史東的頭顱,這一下遠比自己所預估的還要用力,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擔心自己可能打碎了頭蓋骨。梅爾史東應聲倒地,他重重摔在地磚上,不省人事,這看起來比他出車禍時要嚴重多了。

  「等等,你這個……」梅爾史東帶來的維安人員伸手掏出警棍,阿瑪迪斯卻連想都沒想的開了一槍,子彈幾乎打斷了他的拇指,血花四濺,「……狗娘養的垃圾!」他聲嘶力竭地狂吼,並且跪倒在地。

  阿瑪迪斯愣了幾秒,他不發一語的看著李蘇克的臉;李蘇克也怔住了,只是默默的彼此對望。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沒有開口,立刻轉身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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