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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未來 - 22 - 森之女 Skogsdotter

作者:雨燕Sylvia│2019-10-12 23:54:10│巴幣:0│人氣:30
  最後的孩子終於降生了,她真美!

  她遠比我所能想像的美好要更加令人嚮往!我多希望那就是我自己!即使要我再多死一百次都願意!她太過完美、完美得不可高攀,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僅次於黑魔鳥的人,那肯定非她莫屬!我多麼忌妒!多麼想要!多麼想要化身為我的孩子,並且成為為黑魔鳥的忠實追隨者。

  她的雙眼美得像是夜空之中的星雲,我只要一闔上眼就會看見她的美貌。這個孩子就像是我所有想要的美好的集合,我剩下的日子裡全都看著那無法觸及的美夢度過,每天夜晚,我只能默默的關上大門,回到我應該身處的地方。

  黎翠絲知道的可能已經比我所以為的要多了,昨夜他不發一語的打扮好,等待我在週年紀念日帶她到魚與叢林去──那是我第一次帶她在北洋島市吃晚餐的地方,一個充滿回憶的溫暖之地。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細看過她精心打扮的模樣,或許她也從來不曾如此認真的妝扮過自己。無論如何,這是我與他相識以來最為美麗的一刻,充塞心房的是太多太多無以訴說的讚嘆與欽羨,我想當時臉上的表情早已向她說明一切了。

  時至深夜,她躺在床上溫柔的撫摸我全身的每一吋,但我卻完全提不起興致去碰觸她的身體。不明究裡的她哭了,質問我究竟為了什麼不願意真正承認她存在於我的生命之中,我很想告訴她關於我的性命將會終結的事,但此刻卻開不了口。

  失落與沮喪。

  我並不是不愛她,只是其他想法佔據了我的內心;我的煎熬與痛苦是遠比必然的死亡要更加令人窒息的噩夢、無法醒來。我只能配合著她、移動著自己的身體,並等那些不能夠隨意控制的部分做些自主性的動作。她淘氣地尖叫、混雜了歡愉和刺激感;我迷惘了──徹底的迷惘──為何她那麼快樂?為何她那麼幸福?為何?

  她終於開心了,緊抓住我的頸項、親吻我的臉與上身;但我……我卻差點止不住淚水、差點就止不住在她眼前崩潰落淚的衝動。

  這不是我要的!

  --海伍德‧科特薩

  可‧納立──黑塔的最高首腦與領導者正在自己的辦公室中歇息,位於五樓的行政中心是整座黑塔最多人聚集之處,但他的辦公室裡倒是十分空曠。這裡透著冷冽的藍色調,大部分的擺飾都由不鏽鋼的金屬外表所構成,反光的外貌反倒讓這裡顯得更明亮些;桌上擺了熱水壺與幾個瓶罐,除了幾份文件之外就再無他物,任何一個人由那些瓶子上的標籤看來都可以知道他喝咖啡喝得很兇,甚至是太兇了。事實上,桑可幾乎不攝取咖啡以外的水分,只有濃與淡的分別,他幾乎可以從自己的指甲縫中摳出咖啡因的粉末來了。

  一身大紅色打扮的莎拉踩著清脆的高跟鞋聲響,捧著文件,推開門走進空曠的辦公室,這裡曾經有其他人在,包括幫他打理一日行程與準備備忘錄之瑣事的秘書,但現在他喜歡獨處,獨處讓他有空間沉思、檢視許多事物。那些比人還高的檔案櫃現時早已不見蹤影,他費了不少功夫來清除掉原本屬於黑塔裡的紀錄,有許多事至今仍知曉的人是寥寥可數,而他恨不得連自己都能夠把它們給忘得一乾二淨,永遠不再提起。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事永遠也忘不掉,並不僅僅是記憶,更早已深深的烙入自己的人生紀錄中。那些事情他知道得清楚,至今仍然記得、永遠記得。

  他永遠記得。

  在黑塔剛建立的那個年代,路爾德並不常來到國防科技研究所,他通常會待在國防部那裡享受著得來不易的名譽,那場差點爆發的戰爭是路爾德此生以來做過最大膽的事:他並沒有經過上級的許可便下令黑魔鳥部隊啟航。這樣的冒險替他與北洋島打響了名號,並且扭轉了整個國家的命運──北洋島從一個隨時有可能受到併吞的地區徹底蛻變成為國際上首屈一指的重要國度,肯瑞瑪聯邦總統更以罕有的高規格態度讚譽北洋島人的勇氣與強韌,並稱其為「盟友」。盟友!幾乎每個北洋島人都企盼著這一天,這座小島不再渺小,她的重量級地位將超越洲際上任何一處都市,成為東方大陸與肯瑞瑪洲的菁華匯聚之地。

  北洋島國立學院的生活挺單調的,桑可從這裡畢業以後便前往肯瑞瑪繼續深造,當回國時已經獲得了足以在自己的母校任職的學位,他在建築學方面的知識讓他很快的就得到了教授的頭銜。北洋島市原本是個老舊、缺乏活力的都市,軍政府曾經想另覓他處,傾全國之力打造一個在國際上能夠發光耀眼的新首都,但在計畫還未曾評估之前,一場國際金融危機讓北洋島的經濟付出了慘痛的損失,國民生產總值連跌了三年,幾乎沒有人對這場計畫再次抱有任何希望,甚至對北洋島已經感到絕望。軍政府採取了多個措施來防止經濟的崩毀,其中爭議最大的是限制所有資金的流出,此舉遭到國際社會批評為流氓與土匪,並揚言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內不會再有任何外資踏足這個腐敗的島嶼。

  桑可雖然居住在學者的象牙塔之中,但他並不是對時事視若無睹的人,北洋島的情況讓他深感憂心,建築學在這個國家裡成了毫無價值的東西,北洋島已經沒有任何寬裕的資金可供建設,只是不斷地向下沉淪;與之相比,宿敵卡尼亞斯在發生了一場幾乎摧毀整個國家的政治動盪以後,整體國力卻不停地向上攀升。悲觀者們認為卡尼亞斯徹底擊潰北洋島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總有一天,雙方的力量差距將會大到沒有任何國際勢力足以抵擋它的發生。

  幾乎沒有任何人記得路爾德究竟是什麼時候來到北洋島的軍隊的,也從來沒有人聽過他這號人物,但當他的名字出現在官方的媒體上時,便足以響徹雲霄。他槍殺了一名中校,並且抖出了有人企圖與卡尼亞斯交相勾結、出賣北洋島的計畫,這股火焰立刻延燒至原本被視為接掌將軍職權第二把交椅的哈倫傑‧奎爾身上,在短短幾週內,他便立刻被審判與處刑。路爾德並不認為這是個最好的結局,在他的心目中,賣國賊必須受到比死亡更加嚴厲、更加痛苦的羞辱,憑藉著此事,他的官階立刻連升兩級,成為了路爾德‧蓋納森少校,名號足以與其它在軍隊裡付出數十年人生的老將相提並論。

  桑可輕輕吐出一口氣,並抓過貼著藍色「麥考雷」標籤的咖啡罐,他轉開蓋子的時候有些吃力,手臂關節感到某種程度的發抖。他笨手笨腳的把手探進去抓住那枚塑膠湯匙,再將棕褐色的粉末舀進已經快要脫落得辨認不清的,印有「北洋島國立學院」字樣的白色瓷杯中。他丟入了一小匙細糖粉、望了杯中一眼,糖粉蓋住咖啡粉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像是被磨得很細的骨灰。

  「小心碳水化合物。」莎拉提醒。

  「無所謂,這能讓我有點精神。」

  桑可將熱水裝入杯中攪拌,湊到自己嘴邊,他想起了自己仍執教鞭時,路爾德也是在某個早晨前來拜訪,當時年輕的自己也是一邊啜著咖啡,一邊看著這位軍人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裡。他是那麼的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進入了那只屬於自己的空間,並且若無其事地停在他眼前。

  那天,路爾德露齒而笑,告訴他:我正在等你。

  等?桑可糊塗了,他不明白自己與這位正在軍方逐漸爬上大位的人該有什麼樣的交集,他有點害怕那些獨裁者們,雖然北洋島對待國民的態度相對起其它軍政府國家是顯得寬容許多,但一個上校走入自己的辦公室還是令人感到相當不安。路爾德隨口安撫了他,並緊接著嘲笑他在這裡只會逐漸淪為象牙塔裡頭凋零的老塑像,桑可自然是感到相當不以為然,並且試著禮貌性的請他離開,然而路爾德當然不吃這套。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死也不肯走,並且開始與他攀談起學術的內容來。

  這反倒讓桑可驚訝了。

  即使不是以一位軍人的身分來看,路爾德的淵博學識即使放在北洋島國立學院之中也不會是什麼默默無名的人物,桑可驚懾了,驚懾於一個受盡軍事教育的軍官竟然幾乎可以與他談論所有已知的學問。很快的,他便沉浸在一來一往的考驗與較量之中,並且在不久之後便敗退下陣──路爾德所懂的學問比他預料的要多得多,甚自己自己要更多。

  在驚訝與欽佩不已的當下,路爾德總算說明了來意,他來到北洋島國立學院是有原因的:他需要借重桑可的專長與天賦,替他打造一座人類史上建造過最高的建築物。

  桑可原本想拒絕他的,但路爾德卻承諾在事成之後將替他謀取一個可以匹配得上名聲的地位。聽到這席話的桑可想都沒想,開玩笑地答道自己需要一個比教授頭銜更高的名譽與位階,沒料到路爾德直接告訴他「就讓你當接下來將成立的組織管理者」。他幾乎被嚇暈了,但當聽到路爾德打算用這座建築物幹些什麼時,他更是興奮得無以復加;誰能料到呢?他本來以為自己如果不繼續當教授,就到外頭的公司去當位建築師。桑可只花了三個月就交出了粗略的設計圖,精細的部分卻讓路爾德拿回去自個修改,在路爾德告訴他所有細節都已付梓完成了以後,他很難說服自己不信這位上校在建築方面的知識甚至不下於自己。

  他隨手翻閱著文件,心不在焉地看著,然後抓起藍色的印泥蓋上去。黑塔專屬的官方記號依然是個中空盾牌的形狀,這標誌他看了很多年了,幾乎每年都有不一樣的想法。桑可接受了路爾德的邀請函來到這個被作為「中央總部」的建築中,他曾經覺得自己與合夥人們配合得很好,也驚訝於海伍德那種怪人竟然會願意來到這裡,而這位怪異的天才很明顯根本不想跟路爾德合作,他待在中央總部唯一的理由只是因為路爾德與軍方幾乎可以無限制地供給他龐大的研究經費。

  在他與德魯克斯共同接管國防科技研究所的第一天晚上,他便興奮地前去拜訪海伍德‧科特薩,這個黑髮金眼、總是不修邊幅的人離群索居的待在黑塔最上層,像是守著閣樓的石像鬼一樣,第一次的會面中海伍德就給了他唯一的印象:這個人遠比傳言中的還要奇怪。海伍德時常語無倫次地從談話內容中跳脫,偶爾還會突然冒出某些信仰夾雜在對話裡,原本,桑可僅僅是對這個怪人感興趣而已,而海伍德的個性其實並沒有讓他感到十分討厭──儘管大多數人並不是這麼想的。戴瑟局的運作奇蹟似地挽救了北洋島的經濟,但就在不久之後,已經顯得搖搖欲墜的軍政府內部卻爆發了叛亂,卡瑞娜少校親手毀滅了早已承受諸多抨擊的統治階層,並親自成立了選舉委員會,而在那之前,儘管只不過是短短的幾天時光,這位革命者卻成了唯一當上「將軍」的人。

  就在不到幾年後,他才發現海伍德對自己而言真正的價值。

  桑可覺得海伍德是他的朋友,但在朋友的包裝之下,那些秘密的研究才是真正有價值的目標──他先是竊取了某些研究筆記,但那些內容卻成為笑柄──沒有任何一個腦袋清楚的人會相信海伍德做出了那樣的東西。

  然而,在桑可想辦法偷走第一個原型之後,這便成了戴瑟局內部死都要嚴加隱藏的秘密。

  海伍德造出了一個能夠憑空獲得能量的裝置。

  路爾德指示其他人好好研究這項發現,但任何一位接手的物理學家都沒能做出一樣的成品,這讓桑可非常苦惱,一項不能被重現的科學是不具任何意義的。這種違反現有知識的內容是介於創新發現與假造科學之間的範疇,但海伍德的名望與天資讓人很難否認這一點,更重要的是,戴瑟局沒有任何立場去當面質詢他究竟是怎麼做的──他們只不過是竊取他人研究成果的賊而已。

  直到某一年,平安夜事件爆發了,早已身患痼疾的海伍德在那天晚上消失,在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海伍德‧科特薩與路爾德‧蓋納森,中央總部成為了黑塔,戴瑟局的聲勢卻更浩大了。桑可暫且打斷了自己的沉思,並把文件闔上,那印泥的痕跡已經乾了大半。

  莎拉接過了桑可交給她的文件,微笑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他的辦公室,桑可默默地看著她的背影。每年有那麼多的年輕人想盡辦法想進入戴瑟局,但真正成功的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在這裡,他們或許不會得到什麼地位與名聲,有的甚至只不過是想找個薪資不錯的工作罷了,但他們全都有一個共通點與桑可是相同的: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曾經做過那樣的美夢,在自己所專精的領域登峰造極。

  美夢?桑可問過自己很多次,他已經逐漸分不清自己是否還抱著當年離開北洋島國立學院時,那一心成為一位舉足輕重的科學家的熱情,又或者寧可成為一位市儈的官員。這裡的科學家全都歸他所管,即使是名聲曾經響亮得全球皆知的海伍德也只不過是他名下的一位雇員罷了,他應該要引以為傲才是。

  引以為傲!他悄悄地嘲笑著自己。

  幾步之外的莎拉正在思考著別的事,她推開了那扇仿舊的厚實木門時卻發現赫然站在眼前的是那個梅爾史東。莎拉有點震驚,她從來沒在這麼近的地方與之會面。這傢伙顯然是有什麼要事來此找桑可,她很不喜歡這樣,梅爾史東不僅僅讓她摸不著底細,也根本不將她給放在眼裡,而且從來就不曾在乎過她似的。

  「日安,崔斯勒小姐。」梅爾史東皮笑肉不笑的打了聲招呼。

  莎拉將視線移開,低著頭走出了辦公室,連回答都不想回答。

  「真冷漠的女人。」

  梅爾史東轉頭望了那亮麗的背影,但門卻在不到兩秒內就關上了,他露出了可惜的神色,慢條斯理的踏步走向桑可的辦公桌。桑可討厭這個態度,他討厭梅爾史東總是對他一半順從、一半漠視的模樣,這比擺明與他唱反調還要難熬,雖然他很早就表明立場,自己是不會受到他的管轄的,但直到最近幾天才越來越明目張膽,甚至開始對他冷嘲熱諷。

  一直以來,路爾德總是告訴他,雖然自己是戴瑟局的總管,但那只不過是名義上的統轄罷了,中央總部的職權階級是這麼劃分的,白紙黑字:各個場所的負責人是歸於幾個較大的部門所管理,而他與德魯克斯‧葛佛蘭兩個人則各別掌握總部的上半區與下半區,而路爾德再直接與他們聯繫。他知道在路爾德之上還有更高層級的單位存在,而上校只暗示了那與軍隊有所關連;桑可並不是個笨蛋,雖然路爾德在國內擁有極高的名望,但他在軍隊裡的階級依然是不足以震懾那些仍然位高權重的大將官的。

  路爾德的消失可以說是加速了北洋島軍政府殘餘勢力的瓦解,最後一名交出象徵用的步槍,只帶了軍帽與臂章回家的是莫瓦雷‧克理夫中將。數十年來,窮盡許多軍人一生的時光追尋與競逐,始終沒有人能夠真正握有絕對大權、獲得將軍的名號。至此,軍人只服從於國家,肯瑞瑪倒是十分樂於看見這種制度真正走入歷史,當軍人完全消失於政壇以後,北洋島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躍升為民主的先進國度之林。

  桑可見證了黑塔控制權的易主,德魯克斯帶著海伍德的後續成果潛逃以後,他便理所當然的接管了整座黑塔;路爾德的消失與軍方的倒臺也說明了戴瑟局失去了它原本所屬的上級單位。新的政府做出了決定,由幾個官方代表各得到戴瑟局一部分的投資權,而不是完全隸屬於單一的部門;桑可自然對這樣的舉動十分不滿,他很清楚那些政客只不過是想把觸角伸進這裡頭探索哪裡可能撈些油水,這也讓黑塔裡頭的勢力分布得極為複雜,它不再只是個單純的科學殿堂與軍武工廠,變成了那些富可敵國的大官角力中心,其中最顯然的例子就是塔米西家族,但艾倫總是對外宣稱他對戴瑟局的控制權根本沒有一丁點興趣。

  那些根本不露面的大官們在暗中給他下指導棋,這原本讓他感到很不悅,但在一段時日之後,桑可發現黑塔並沒有如他原本所預想的一樣任由那些迂腐的政客給搞成毫無效率與產出的冗廢單位,相反地,它始終以穩定的形式運作,即使沒有海伍德仍在這裡時那樣亮眼,但黑塔仍舊是個十分重要的開發中心。他曾經認為自己將這裡管理得很好,但直到國防科技研究所的上級單位終於成立以後,他才漸漸明白到早已經有很多觸角深入其中了,在這之後,他不再直接向中央政府匯報,而是改由冠了「戴瑟局」這個簡稱的機構掌管,它們以各自不同的管道與桑可聯繫,卻從來不願出面。

  桑可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重心,對海伍德的虧欠與良心的不安始終折磨著他,似乎一生都無法逃避這樣的包袱及譴責。一段時日之後,「戴瑟局」指派了某些人來到這裡,並且發給他一紙公文,他們必須有一個能夠取代路爾德的人駐守在這裡;梅爾史東來了,他很顯然是直接隸屬於更上級的單位,只不過在這裡充當的是桑可的手下。他既不能也沒有權力告知眾人詳情,所有人依然以為桑可是黑塔的最高首腦,為了扭轉這樣的頹勢,桑可擅自修改了某些制度,他成立了私底下被稱為「未列表」人員的機構,權充自己在黑塔內部的特務替自己觀察一切角落發生的事件。他知道自己已經過於執著了,但黑塔耗費了他數十年的人生,他找不到任何退卻的理由,或許自己很快就會明白到所謂背水一戰的涵義了,他想。

  他依然穿著戴瑟局的白長袍,這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是位科學家、更適合待在這裡頭。這時的梅爾史東戴了副黑色膠框眼鏡,金色短髮梳理得很體面,毫不拘束的走向了他,這動作反而讓桑可感到些許壓力。梅爾史東站在他眼前,默不作聲,臉上掛著一抹看起來十分「真誠」的微笑,幾乎足以讓桑可相信他是發自內心的了。他雙手奉上一疊公文,雖然沒有過多包裝與強調重要性的內容,但這卻讓桑可的臉像是被人給重重打了一拳──他的表情全垮下來了,如同有人把他從這位置趕下來再攆出黑塔一樣,他做夢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內容,甚至連自己會夢見的可能性也從沒想過。

  「日安,納立所長。」他看著那衰老瘦小的身形。

  「別廢話了,」桑可揮了揮手,不以為然的說:「有什麼要交代的,說完就趕緊走,我很忙。」

  「你沒有什麼想表示的嗎?」

  桑可瞪了他一眼,相當不屑地說:「你能想辦法把國會議長的兒子趕出黑塔,我就會很感謝你了。」

  「但上層希望他留在這裡。」梅爾史東搖了搖頭。

  「什麼?」桑可不悅的瞇緊雙眼,像是根本沒聽清楚他說的話一樣,拉高嗓門問道:「我才不管他是用什麼理由進來的,任何跟科學研究無關的閒雜人等都應該趕出去!」

  「你對我大聲嚷嚷根本沒有意義,在那個阿瑪迪斯面前你怎麼連吭都不吭一聲。」他冷冷地回應。

  「他是跟著阿瑪迪斯進來的。」

  桑可將視線放低,無神的望著桌面那紙公文,梅爾史東以帶有些許悲憫的眼神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一無所有的失敗者一樣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傢伙正盯著自己的腦袋瓜猛瞧,這感覺不怎麼好受,緊繃著的焦慮神經與咖啡因讓他有點耳鳴。黑塔是一座機器,他是最高統帥,指揮著裡頭的一舉一動,本該是這樣子的!

  「我便說明白點,納立所長,無論是我帶著羅瑞爾‧塔米西去介紹這座『黑塔』的時候,又或者是他怒氣沖沖的跟我吵個沒完的時候,我並不是單純的在浪費時間。戴瑟局評估塔米西先生留在這裡的益處會更大,那我們便會竭盡所能的讓他留下,沒有人在乎你喜歡或不喜歡。」他邊說邊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神顯得嚴厲多了。

  「沒完沒了,整天把『戴瑟局』給掛在嘴上,你不知道這有多令人厭惡?在你們這些人還沒出現之時,這裡本來就是歸我掌管的。」桑可按捺不住怒火,一股腦的怨氣暴發開來,全發洩在梅爾史東身上,「官僚又迂腐的政府,比軍政府的獨裁者們還不如!那些傢伙至少還放手讓我去掌管我該掌管的事,沒料到新的戴瑟局就像是個掌控慾望過強的小鬼,非得什麼事都牢牢抓緊才會開心。」

  「你去向塔米西議長說啊,或者是那個像嬰兒一樣的卡麥隆總統也可以,反正來個有權有勢的人對你下個承諾便開心了,是吧?」

  梅爾史東酸溜溜地回答讓他更生氣了,當年他也是相信路爾德的承諾,並且希望這裡能帶領國家脫胎換骨、讓自己獲得原本遠遠不曾想過的名聲與成就。從某些層面上來說,這些設想毫無保留地全都實現了,卻也徹底的偏離的原本的方向,他一點也不為此感到欣慰。

  「我懶得跟你廢話了。」

  「我的字典裡也沒有『廢話』。」

  「在你幕後的那個人、安穩的躲在戴瑟局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軍政府的殘黨到底和現在的政府達成了什麼共識?」

  「都過了那麼多年了,真的有必要詳細探究嗎?這對你可不見得有利,」梅爾史東微微地笑著,並徹底的否認了那樣的可能性:「恕不奉陪,你扮演好你的所長、我扮演你的部下,這不是一開始就早已說定了嗎?」

  「無可奉告?」

  「這可不是我能夠決定的,納立先生。」

  「你監視了我這麼久,我卻還是不清楚你究竟服從於誰。」

  「我只聽命於『戴瑟局』,納立所長,權力最大的那個人。」

  「權力?卡麥隆總統插手的嗎?少用那冠冕堂皇的頭銜來掩飾骯髒的行為,」他十分不屑地回答,眼神充滿了鄙視:「類似的戲碼我可是看多了,那些暗地裡相互勾結的政客沒幾個好東西。」

  「少裝聖人了,默許葛弗蘭先生帶走重粒子攜帶者設計圖與論文的人不就是你嗎?你是個共犯。」梅爾史東毫不留情、刻薄卻精準的指控道:「我才不在乎你是為了補償或是贖罪才讓他的兒子來到這裡,但這也太諷刺了!你幾乎可以說是欠海伍德一條命,而你所做的跟本就不足以償還阿瑪迪斯,你在我眼中的模樣就是這麼回事,偉大的桑可‧納立。」

  他惱怒的瞪著梅爾史東那張總是打理得很威嚴的臉,他令自己想起仍在北洋島國立學院時那些批評著自己的學者,也是那樣的毫不留情,將自己打得灰頭土臉,一句話都吐不出來。他想為自己辯解,他可是黑塔的首腦啊!然而這頭銜壓在自己的身上卻像是變得更沉重了。

  「少揭瘡疤了!我知道德魯克斯肯定還在國內,而你們這些人想必比我更清楚,戴瑟局瞞不過我的。」

  「我根本沒有想對你隱瞞的意思,不過這並不會改變任何事實,如果不是你的話,重粒子攜帶者不會被開發成海雀,當然也不會被佈署在奈瑞邊境,總的說來這還多虧了你的好大喜功,急著讓蓋納森上校看到成果導致的。」

  「一枚從來沒被試爆過的玩具賣了六千億元,這可不是我的主意。」

  「當然,這是上校的主意。」

  「包括榨乾奈瑞這個盟友的年度國防預算?」

  「你繼續貧嘴吧,」梅爾史東故做不在乎地嘲笑著桑可,「我在這裡除了要監視你以外,還要維護阿瑪迪斯‧科特薩的人身安全,誰料到所長會不會又把他跟自己的老爸一樣出賣了呢?」

  「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他困窘而勉強的回應。

  「我不在乎,人們根本不在乎,別像個小孩子一樣認為你的努力一定會有人看見或者理解,風評或是批判並不是你自己說了算。」

  「你們要什麼?」他想不出其他話語搪塞,只得直接問道:「戴瑟局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他們期待和平。」

  和平?有人說北洋島得到的和平是建立在他人的災難上、富裕是建立在別人的窮困上的,偶爾他會覺得這番話只是矯情之言,偶爾又覺得聽起來似乎有那麼些道理。如果三大先進國高峰會沒有成立、戴瑟局與黑塔沒有被成立,那麼他肯定不會待在北洋島市,而是其他先進國家的首都,在他還年輕的時候,新克雅才是每個年輕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並且進入肯瑞瑪的跨國大企業去。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也許就在不知不覺間,每個人都接受了現有的形式,如果想要那些人口中真正的「和平」,似乎也暗示著戴瑟局最後期望黑塔被永遠關閉。這個字眼似乎有些熟悉,就在路爾德仍在的那個年代,他可是時常將和平掛在嘴上的,和平。

  他沒注意到梅爾史東是什麼時候消失的,門已經關上了,如果不是強烈的情緒波動,他幾乎寧願相信那個人根本沒有來過。

  桑可坐在桌前,雙手抱著自己的額頭,腦子一片混亂,他逐漸明白受制於人真正的感覺、良心虧欠的感覺、以及後悔──更深層的愧疚。他根本幫不了阿瑪迪斯什麼,從海伍德那裡掠奪而來的東西卻讓他永遠穩坐這個寶座,但在他的心中似乎有一把淬毒的匕首狠扎著自己。

  那你就一直坐在這裡吧!即使事到了這關頭,心中的小聲響也不放過自己。

※※※

  「真的無可奉告?」

  李蘇克無奈的看著莎拉的臉,不耐的嘆了口氣,事情似乎比他原本所猜想的要糟糕,雖然他原本就預料黑塔高層遲早有一天會正式介入這些事,但從來沒想到會這麼快。他伸手搔著自己的頭,想不到任何適切的回答來堵住莎拉的嘴;事情很清楚,他們絕不接受「不知道」這種說法,到了這個時候,他有點後悔自己沒有把握好離開戴瑟局的時機,反而讓自己陷入了複雜的事態中。

  自他接到莎拉的電話開始,他就明白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情,而且他不理解為什麼像她這樣位階的人不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談論公事,反而喜歡把外人帶進自己的房間。他開始擔心羅瑞爾知道這件事情以後也會開始以異樣的眼光來看待自己,雖然本來就沒有相處得十分融洽,但這對事情的發展一點正面助益也沒有;他對莎拉這個人並不了解,也懶得去了解,一個桑可的御用助理私底下跑來跟自己接洽肯定沒好果子吃。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李蘇克無奈的聳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那遠超乎我能夠理解的範圍,別跟我說我所學不精,對於這件事我查閱過相關資料,那根本就不符合現有的科學邏輯。」

  「從癌細胞創造出生命是令人何等震驚的事,你知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你們正在做的事是足以震撼整個創新科學研討會的成果嗎?甚至是整個世界!」莎拉的語調很急促,急急忙忙的補充道:「阿瑪迪斯的成功代表他已經完整的重現了海伍德的成果,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辦得到了。」

  「或許吧?但我敢打賭,他可能連對於自己是怎麼成功的都不是很清楚。」

  莎拉看起來有點焦急,李蘇克並不知道她在沒多久之前才與梅爾史東擦身而過,而像他這個職位的人是完全不可能知道底細的,對李蘇克而言,梅爾史東可以算是個直屬於桑可‧納立的上司,那是與自己有著距離的人。莎拉不再多做考慮,她直接告訴李蘇克:「你知道納立所長有著自己的情報部門吧?」

  「是有聽過這樣的傳聞。」他抓了抓頭。

  「傳聞……」莎拉聞言咯咯冷笑,李蘇克看起來很容易擺平,她喜歡乾脆點的傢伙,「在你眼前的是其一。」

  他楞了一楞,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很大,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話好回答。

  「我想想,妳找我來談這件事並不是所長的指示吧,崔斯勒小姐。」

  「我並不需要他的命令,懂嗎?」

  李蘇克咬緊牙關吸進一口氣,莎拉看起來是跟自己來真的。

   「就像我帶你前往黑塔上層前告訴過你的一樣,海伍德的兒子會把埋藏在那裡的秘密一項項的揭露出來,無論是你想要的,或是戴瑟局想要的。」莎拉顯露出頗為挖苦的表情,以欣喜的神色看著他說:「反正換個角度來說,你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有點值回票價的報酬呢。」緊接著補上一句:「夠了,你再抓頭的話可以省下很多髮型設計的費用。」

  「值回票價?」李蘇克顯然不怎麼滿意這樣的「形容」。

  「你做的可是無本生意。」

  「生意……」李蘇克有些慌了,他總算清楚了,戴瑟局高層想從自己身上得到阿瑪迪斯正在進行的底細,但這來得太早了。他必須想辦法拖延下去,無論如何,至少要到自己搞清楚那倒底是怎麼回事為止;他心裡閃過一絲念頭,說不定裝做什麼都不曉得的門外漢,把自己所見的全部說完就有可能脫身了,雖然這想法單純得近乎甜美的毒藥,他心裡還是暗叫自己絕對不能幹出如此毫無道義的事來,況且他們根本不可能那麼簡單就善罷甘休。

  「但那並不是我的工作內容……」他只得生出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的理由來。

  「別傻了,李蘇克!」莎拉的語調立刻轉為冷酷、瞪著他說:「你想在這裡頭飛黃騰達的話便別無他法。」

  「妳想說些什麼?」他瞇起了眼睛。

  「讓我問你,來自奈瑞的李蘇克‧貝。」嚴厲的目光從她的雙眼裡頭透出審視著他,即使她的身高只到李蘇克的胸口,但他還是立刻被莎拉給嚇得很畏縮,緊接著,從她口中吐出的話語就像是沉重不堪的冰冷枷鎖一樣套在他的頸子上,令他感到一股惡寒,「阿瑪迪斯在進行某些被社會與常理所不容的事情,對吧?某些你打從心裡跟本無法接受、徹底厭惡、感到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

  李蘇克顯得很猶豫,他既不想直接回答、又無法躲避莎拉的詢問;他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但臉上的表情卻已說明了一切。莎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的臉,等待、繼續等待。

  「而且你為了他而常常做噩夢,無論白天夜晚都睡不安穩。」她補充。

  「妳知道多少了?」他的語氣中帶著猶豫。

  「我知道你有可能在北洋島監獄裡渡過餘生。」

  李蘇克還想說些什麼,但他的嘴卻停了下來。

  莎拉靜靜的盯著他的黑眼珠,表情相當冷漠;李蘇克抿起了上唇,下巴與鬍子全皺成了一團,看起來像是隻老鼠的屁股。她繼續開口警告:「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阿瑪迪斯正在進行法律所禁止的事,而且他之所以來到黑塔的主因,那個席薇雅‧依哈莎本身就是受到政府所通緝的人物,她是卡尼亞斯特務。」

  「為什麼他會為了那種人來黑塔?」他那張臉現在看起來幾乎足以稱得上是蠢呆,除了莫名其妙以外,望著莎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個胡言亂語的神經病一樣。她沉悶的嘆了一口氣,難以置信竟然真的有像個機器般任勞任怨工作卻毫不過問內容的人,他的光頭腦袋裡所裝的東西一定早就生鏽了;她覺得自己的手會有往他頭上招呼幾下的衝動,而那些做得很漂亮的指甲很可能同時傷及兩者。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莎拉很不高興,即使李蘇克的外表看起來並不是什麼極度精明而幹練的傢伙,但也不至於表現得那麼無知,要待在黑塔上層卻對阿瑪迪斯的計畫毫無認知也說不過去。事到如今,無論他說什麼都不相信了,她很確認海伍德的兒子在隱瞞,但他不可能永遠躲下去的,「阿瑪迪斯進入黑塔並不是單純為了接手他父親的遺產吧?你知道他還打算做些什麼!」

  「恕我直言,崔斯勒小姐,你說得好像是妳知道他想幹些什麼的樣子?」

  「你以為黑塔的情報組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不明白?」李蘇克拉高了音調反問道:「阿瑪迪斯是基於信任才向妳求助,但妳卻一副想從他那裡挖到什麼好處的態度!」

  她搖了搖頭,輕蔑的笑了,李蘇克顯得激動了起來,這是她要的、正是她所樂見的;在一切完成之後,她要到小酒館去好好喝個爛醉,慶祝一下自己的人生中又替人羅織了一番謊言,就像自己一樣。那些真實的事對自己來說才是假的,只有口中說出的一切欺騙才能讓自己覺得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活在莎拉‧崔斯勒這個女人的身分上。

  「你很天真呢,雅哈瑞達。」

  李蘇克對誤用的稱呼並不是很在乎,但他還是故意皺了眉頭略表抗議:「哼,天真?」

  「你以為阿瑪迪斯是專程跑到我這裡告訴我他發現了自己父親所遺留的紙條嗎?」

  「請妳解釋清楚。」

  眼見李蘇克已經逐漸受到影響,莎拉心底樂不可支。

  「根據他的說法,你與羅瑞爾兩人可是盜用研究資訊的嫌疑者呢。」

  他臉上的表情全垮了下來,莎拉正中下懷,她知道李蘇克顧慮這種事很久了,自從他表明自己對海伍德十分景仰開始,莎拉就一直在盤算著這樣的可能性。他極度害怕自己成為背負罪名的人,對於科特薩父子的敬畏更加劇了這樣的極端反差。

  「不可能!」李蘇克瞪著暴突的雙眼,激烈的反駁:「他不是這種人!這不可能!」

  「如果你還想在這個國家混下去,那麼便記得我的忠告,如果讓他發現你知道這件事而警戒的話,那麼你就會毫無疑問的從嫌疑犯被列入共犯。」莎拉笑瞇了眼,看在李蘇克眼裡相當不是滋味。

  他從來不曾想過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

  ※※※

  起了個大早的羅瑞爾伸著懶腰,他昨夜睡得很安穩,而且沒有喝掉太多酒,今日是個精神抖擻的早晨,而且他必須保持良好的精神。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他知道就在昨晚,各國的領導者已經先後到達北洋島機場,並且前往下榻的飯店。這是金‧柏克那方傳來的重要情報,為了避免過度引起注意,他暫時還不想冠上「北洋島革命者」的名字,反而用「土地」來權充組織的名稱,不過那一天很快就會來了!柏克先生與奧雷格告訴他:必須好好掌握三大先進國高峰會召開領袖會議的時機,在那一瞬間就得讓「土地」一戰成名。

  接下來,奧雷格會幫他混進那場會議,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走進去。他知道領袖會議的維安層級絕對是高得超乎想像,不過既然得到了再三保證,他也懶得去思考那麼多麻煩事,他快要等不及了,他要在會議上臭罵卡麥隆總統與趙飛雲一頓,並且看看羅尼柯娃那個婊子是不是真的有艾倫所說的那麼討人厭;他要讓伊藤泉、約翰‧克拉克、弗萊德‧費德里希和波維爾‧杜蘭德這幾個國家領袖們知道,北洋島絕對沒有忘記路爾德‧蓋納森的意志,而且新一波的國族精神榮譽活動才正要開始。

  阿瑪迪斯躺在沙發上睡著,羅瑞爾幾乎沒看過他這個模樣,一直以來,他總是最早甦醒的那個人,甚至整個晚上幾乎都沒做太多休息。原本羅瑞爾想弄醒他嘲弄一番,但隨即想到這個傢伙是真的拼了命在努力工作,那些幼稚的玩笑念頭在傾刻間就成了十分惡劣而不負責任的想法,於是他還是決定躡手躡腳輕輕移動,免得吵醒他。

  「啊,該死。」

  李蘇克不在這裡,羅瑞爾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於是他撥通電話,其望能在那傢伙返回之前叫他帶點吃的東西回來,省得自己還得出去跑一趟,那些社群還有不少事得處理,而且他快等不及見到柏克先生傳送過來的報告了。

  他很清楚這一點,如果挾著此時的優勢逼著北洋島官方低頭,等於是向全球政權彰顯北洋島人民力量的正統性。難就難在這一點,政府肯定會不計一切手段壓制住這些活動,否則也等於是向國際宣告卡麥隆根本沒辦法控制北洋島,更別說是坐在會議桌上向別人談判了。雖然他向李蘇克炫耀過他們打算用來打擊卡麥隆聲勢的下流手段,不過在冷靜思考以後確實也發現過那是個過於膚淺的藉口,換個角度來想或許總是有些人會買單、總會對上某些人的胃口──他媽的到現在還不接電話的奈瑞光頭佬!

  他隨手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嘴裡不斷低聲咒罵,卻又不好意思吵醒呼呼大睡的阿瑪迪斯,於是決定勞駕自己動動身體,自個出門去打理自己的早餐。羅瑞爾才剛從沙發上起身,大門就發出了聲響、並立刻被打開;李蘇克上氣不接下氣的衝了進來,似乎剛以全力飛奔過那段長廊,他將手上那裝著早餐的袋子隨手扔在桌上,並彎腰以雙手撐住膝蓋、不住地喘氣,身後褲頭的腰帶上插著一份像是今日早報的東西。

  「真剛好啊!」羅瑞爾欣喜地說:「拿來當桌巾的報紙正好用完了呢。」

  「阿瑪迪斯,」李蘇克三步併作兩步跳到沙發旁,伸手抽起報紙拍打著他的手臂,巴不得他快點醒來,「有大事發生了!」

  「等一個天天睡眠不足的傢伙把起床氣發在你身上時,那才叫做大事。」羅瑞爾竊竊私語道。

  李蘇克不顧一切的吵他,但他似乎睡得很熟,在幾經嘗試後阿瑪迪斯終於發出了一絲氣音,不情願的移動自己的身體,睜開了左眼。他以呆滯而無神的眼珠看了李蘇克一眼,臉上堆滿了煩悶與疑惑,任何一個再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都知道他對被吵醒感到十分不滿,但李蘇克才不管這些。

  「有兩件大事,其中一件對我比較重要,另外一件對你我都很重要,」李蘇克的表情相當難看,顧不得阿瑪迪斯那張臭臉,「很抱歉吵醒你,但我沒有其它選擇。」

  阿瑪迪斯緩緩坐起身來,他的動作看起來很不靈活、四肢有些麻木,似乎是因為以同一個姿勢躺臥了太久。沙發幾乎被他睡凹了一個印子,形狀像個人型,羅瑞爾看著他,嘴裡嘖嘖作響。

  「什麼大事?」他長呼出一口氣。「先談與你有關的那一部分。」

  「叛軍攻入了賈司巴羅德,軍隊宣佈不承認奈瑞族的統治實權,奈瑞共和國即將走向尾聲,最好的情況是政權轉移、改變國名──」

  「那不重要,說重點,」他打斷了李蘇克,「最爛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事?」

  「最爛的情況就是僵持不下,各民族徹底分裂。」

  阿瑪迪斯將視線放高,發呆了幾秒,然後以與自身毫無相干的態度問道:「那麼與我們有關的那一部分呢?」

  「卡尼亞斯的船艦在自己的領海內遭到攻擊,眾所皆知北洋島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實質戰力的海軍,這樣一來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可能性了。」

  「去你媽的,卡尼亞斯就算被外星人滅國也不干老子的屁事,我唯一會做的就是開瓶香檳。」羅瑞爾嚷道。

  「肯瑞瑪?」

  「不是肯瑞瑪,肯瑞瑪參與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好處,而且遺留的證據──」李蘇克將那疊報紙放在桌上攤開,斗大的標題讓他頭皮發麻,這絕對不是他曾經想過的結果,遠比他曾經想過的任何可能性還要更加糟糕。

  阿瑪迪斯微微張開嘴,思索了一陣子才開口問道:「已經確定了嗎?」

  「無庸置疑。」李蘇克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重病的垂死患者一樣難看,他有氣無力的說:「黑塔內部的消息指出輻射特徵與那東西是吻合的,奈瑞人對『海雀』進行的逆向工程早就製造出了屬於自己的重粒子攜帶者,平衡改變了。」

  「你會這麼慎重的來談這件事,我可以肯定這還不是最糟的,對吧?」

  李蘇克點了點頭,不帶保留的回答:「沒錯,因為叛軍的領導者準備建立新國家,偏偏不是最大民族貝族,而是十分極端的馬布羅達,他們在很久以前就大力鼓吹奈瑞應該繼續使用核子武器,無視那些國際禁令。」

  「看來很明顯了。」

  「只要與卡尼亞斯開戰就可以增強國家的凝聚力,這一步到此已經無可挽回了。」李蘇克的眉頭鎖得很深,羅瑞爾從來沒見過那樣的表情。「黑塔內部的輿論全聚焦在誰走漏了『海雀』的核心技術,沒有人相信奈瑞的科學技術足以開發出連黑塔都無法再現的科技,你明白我的意思!阿瑪迪斯!」

  阿瑪迪斯覺得自己的雙手在發抖,他慢慢移動桌上的報紙,想重新確認自己究竟有沒有看錯。

  東海艦隊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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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jfl20180818空氣
女人玩交友軟體,根本不缺棒子好不好= =看更多我要大聲說昨天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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