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內容

0 GP

歷史與未來 - 21 - 黑魔鳥的哀泣 Cry of the Blackest Bird

作者:雨燕Sylvia│2019-10-12 23:32:46│巴幣:0│人氣:53
  多麼令人惋惜,我的創造物們一個個的成為他們所想成為的事物,我不知道人類的腦瘤細胞與達西安、魯米安與克萊曼提安能夠搭配得這麼好,但他們全都不像人。

  他們像是小孩一樣聽從我的指令與教導,卻沒有一個能夠真正與我溝通,並且明白我的想法。他們就像是黎翠絲‧契爾一樣,儘管愛我,卻不懂我的心;這讓我有點失望,我必須繼續研究出把思想與記憶放入其他個體中的方法,否則只是糟蹋他們驚人的智商與力量。

  肯‧辛德怕我會死在手術台上,還說既然我容忍他將採樣針插入自己的腦幹,為何卻不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治療?我很想告訴他:原本準備奪我性命的魔鬼也是會對我釋出一點善意的。總之,我的腦瘤成了我自己的傳承,儘管我與他們還無法互相理解,但終究會改變的。

  雖然我申請了十二項子計劃,但「自主性感知與邏輯、道德判斷的模擬有機體」似乎對軍方還是有點影響力,我很清楚路爾德會研究把他們投入戰場的可行性,為了下一步棋,我還是不得不進行第十三個計劃,他會是一切的關鍵。

  接下來,我要選出其中幾個來做進一步的測試了,記憶的轉移似乎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效,這真是令人最期待的一步!我幾乎快興奮得睡不著!如果成功的話,或許真的--話還是別說太早,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們不能落入路爾德的手裡。

  我擁有自己的忌妒與自己的傲慢,但是它們讓我做為一個人來活下去的,我想,依我的能力依然足以掌控;其他的幾個--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來自於噩夢裡的扭曲生物,他們的力量過大、能力過強,如果他們有了智慧,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辦法控制自己。

  我沒有自信能夠掌控他們,我辦不到;更別說是路爾德那種人。

  或許他們該永遠與世隔離。

  --海伍德‧科特薩

  拉‧崔斯勒坐在自己的梳妝檯前打理著自己,整理那一頭波浪金卷髮需要耗費不少精神才能顯得美觀,她早已經塗好了粉底與淡色眼影,桌上的瓶瓶罐罐簡直是各式名牌的聚居地,克蘭弗的化妝產品一向是優質與名貴的保證,而這張梳妝台可以說是徹底的證明了這一點。

  那張美麗的眼蛋上,雙頰抹了淡淡的腮紅、細膩的眼線更加深了那雙帶了淡藍隱形眼鏡後顯得明亮而澄澈的眼神;耳垂上掛著的是今天特地挑選出來,鍍了銀的星型耳飾,上頭還鑲有細碎的透明寶石。鏡子映著她的鮮紅唇色,與他淡膚色的臉龐對比得很好看,她會靜下心來欣賞幾分鐘,那近乎完美的容貌與身體,並且盡可能不要去回想背上的那道會跟著自己一輩子的傷疤。那道口子並不痛,她在逐漸懂事之後才開始注意到摸向背脊之後那個凹凸不平的部分,當自己學會弄來另一面鏡子反照著自己的時候才嚇得倒抽了一口氣,那疤痕很醜、很嚇人,她不理解自己的背後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

  楊是這麼告訴她的:人的一生是試著找尋自己歸宿的旅程。莎拉覺得這只是屁話,一個老人口中的連篇屁話,對於一個出身於政界世家、從小養尊處優的傢伙來說,理解那種無根的飄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雖然她對追尋身世這種無聊的事情沒什麼興趣,但為了感念楊的行為,她還是決定不與他唱反調。她被楊視為唯一的心腹,從小培養她的一切都是為了進入北洋島的世界,楊在她身上與自己身上投下了很大的心血與賭注,並期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每天七點半她都會準時醒來,在弄好了那些大小事後,沖完了澡的她便開始處理臉上的妝容,以及今天應該穿哪件衣服與哪雙鞋,甚至連包包的款式都要決定好一陣子。她早已習慣他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了,而她也十分享受這一點:大多數的男性都會不自覺的多看她兩眼,尤其是在她刻意敞開上衣的外套,露出更多淺色皮膚的時候。莎拉喜歡這樣,她總是沉浸在這樣的樂趣裡頭,無論是被抓住了雙眼的男人、出自於欣賞或是嫉妒的女人、甚至是想跟她搞友誼之上關係的同性們。

  由於背景與工作的關係,她總是把當成一種手段,而不是她人生中的一種需求;她學會藉由這些事找些樂子,總比孤單一個人關在房裡,或是到酒吧裡泡到太陽出來為止要好。久而久之以後,她累了,並且開始迷失,迷失於自己究竟想要些什麼?究竟帶給她成就感的是那些欲擒故縱、操弄人心的手段,或者是他人真正對自己投以肯定與喜愛的目光?她一直使用著莎拉‧崔斯勒這個名字,幾乎快要遺忘自己究竟是誰了,有時候她對奧雷格‧海拉表現得很不屑,但當低頭省思自己的時候,就會意識到兩者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同。

  楊先生是唯一那樣叫喚她的人,她有好幾年沒用過安娜‧萊恩奈特這個本名了,這個名字與屬於她自己的出生與身分證明早已經無法追溯,久遠得像是風中的古舊塵埃,飄散在北風戈壁裡與商隊的銅鈴聲一起消失,成為卡尼亞斯歷史的一部分。關於自己的身世來源,安娜聽過很多種說法,其中可信度最高的是她其實與上個世紀入侵了卡尼亞斯的伊索爾人有關,一位名叫布姆斯基‧萊恩奈特的將領與當地人生下了她的祖父,為了感謝他們「幫助」自己反抗卡國中央政府壓迫的暴行,萊恩奈特少將很受他們的敬重,一直到戰事結束很多年以後,來自卡尼亞斯的報復才接踵而來:排擠與歧視只是一點前頭的小菜,數十年後卡尼亞斯陷入內部的權力爭奪、社會急遽動盪之時,那些深受歷史恩怨影響的暴民屠殺了整個小鎮,血洗來自伊索爾的國恥。

  她對那些事毫無印象,她只知道楊將她養大,並且毫不避諱承認她其實是自己的養女。楊以對待賓客的態度對待她,而不是對待自己的女兒──她告訴安娜:她確實是來自內陸那個偏遠的小村,但是生父的姓名也早已經不可考,更遑論她是否真是那個源自於布姆斯基‧萊恩奈特的子嗣。在屠殺事件中活下來的她,背後有一列很長很深的刀傷,幾乎觸碰到了她的脊椎骨,幸運的是當時仍是嬰兒的她被人發現、並緊急送到附近的醫院裡,幾個星期後,下鄉探視情況的楊縣長看見了正在逐漸復原的她,這個時候,醫院裡的人們早已經開始以安娜來稱呼她了。

  沒有多久之後,她便得到了莎拉‧崔斯勒的新名字,並陪著自己長大。

  長年以來,她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第二個身分,這個新的自己似乎遠比她原本的身分認同更具有魅力與地位,並且位居難以替代的要角。她知道阿瑪迪斯正在苦惱,待在黑塔上層坐困愁城;眼下她也有自己的煩惱:事情並未如她所預料的那樣發展,阿瑪迪斯並沒有完全上鉤,時至如今似乎也難以更進一步。

  經由阿瑪迪斯所告訴她的訊息,她可以知道梅爾史東其實是個比她原先所以為要更加重要的人物,而不是原本所料想的,只是個可有可無、四處跑腿與打雜的差役。這比她、以及楊所預料的還要複雜,梅爾史東是少數她還沒能摸清底細的人物之一,而他只會在執行桑可的命令時出現,也因為如此,莎拉原本只把他當作是個普通的未列表人員,未曾多加注意。

  事情比他原本預料的要棘手,如果背後掌控他的也是卡尼亞斯,那便可以完全無視這件事情,而他所要擔心的是桑可暗中讓梅爾史東監視著他們這些人,甚至他其實是隸屬於其他國家的勢力。她覺得有些頭痛,雖然她一直以來都在黑塔裡頭單打獨鬥,偶爾楊會給她一些提議和有限的幫助,但對於即將進行的事以及面對梅爾史東這個人時,她只能依靠自己。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才開始感到自己有些無助、有些徬徨;她既還沒能掌握阿瑪迪斯,也還未能從桑可手上獲得自己所真正需要的那份情報。

  此時,她正在等待。

  果然來了。

  門外響起了短暫的敲門聲,那動作很急,像是不希望任何無關的人聽到似的。她不確定阿瑪迪斯是從哪裡弄到她的號碼,不過羅瑞爾很可能早就把自己給刪掉了,而阿瑪迪斯倒是很有效率,過了沒有幾分鐘就來了。莎拉愉快的起身前去應門,她不喜歡等待,等待浪費時間,她忙得很,兩人都是如此。

  阿瑪迪斯一臉陰沈的站在門口,表情挺難看的,他還是那副沒睡飽的樣子,但眼神卻十分凌厲,像是始終在瞪人。莎拉看著他,臉上擠出了善意的微笑,當望向那表情時卻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幾千萬的債務似的,她試著掩飾尷尬,向一側退了步讓開位置。

  「坐啊,別緊張,我說過需要幫忙就儘管說。」莎拉笑吟吟地招呼他,像是對待一位已經十分熟識的老朋友那樣熱情。

  圍繞在淡藍色壁紙所構成的房間內,雖然這樣的氣氛看起來很輕鬆,不過阿瑪迪斯還是感到有些彆扭。他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進來,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不明就裡的的人說不定會以為這理瀰漫著什麼惡臭。莎拉引領著他來到旁邊的小桌前,一屁股坐在椅上、翹起了腿;阿瑪迪斯板著臉孔,以略帶僵硬的動作坐在她的對面,這張褐色的木椅有點小,如果他的身材再高大一點的話就不太合適。

  在短暫的尷尬與沉默以後,她率先開了口:「我知道這件事很重要,否則你不會親自來到這裡。」

  「對我而言,即使是步出那道大門都是件很危險的事,這點妳應該很清楚才是。」

  「是啊!在『相較』之下,黑塔安全多了是吧?尤其是終年黑鴉鴉、人跡罕至的上層。」她歡快的笑著。

  「妳在上頭待過?」

  「任何一個在黑塔中待過一陣子的人,不需要去過上層也或多或少會聽說一些傳聞。」她將雙手合十抵在下巴上,做出既興奮又緊張的模樣,「大家覺得恐怖而神祕的地方,卻是最神聖的知識殿堂與寶庫,你是這麼想的嗎?」

  阿瑪迪斯不想多做任何無謂的回答,只是閉上嘴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他不是來這裡跟莎拉耍嘴皮子的,弄明白他想知道的事情後他就想立刻離開。

  「好啦!你在電話中說有什麼重要的?」她稍稍收斂了點。

  重要?阿瑪迪斯心中不斷地嘀咕,你們這些人懂什麼叫做「重要」?要不是還有點事需要她的幫忙,他恨不得當場開口數落莎拉一番。即使桑可替他派來的是其他物理學家,在他眼中也是一樣的結果:自大、傲慢、墮落得無法面對自己的無知。他想起了在某些出版物上,那些對海伍德演說的抨擊依然歷歷在目,他很想告訴這些人:我贏了!你們全都只是不明所以的蠢蛋。

  「我不認為妳能聽得懂我所說的東西。」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阿瑪迪斯沒有說話,他看著莎拉那張微笑著的臉,心頭正在思索。她的表情和李蘇克有所不同──莎拉其實並不感到困惑,事實上對內容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她根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他把手伸進長褲的口袋中,摸到了兩個長方形的物體,一個較硬且帶有韌性、另一個則很軟。他略過那張一直被放在口袋裡的黑色名片,將留在那個隱藏盒子中的紙張拿了出來、放在桌上,裡頭所寫的內容並不多,莎拉一眼就看完了。

  黑魔鳥乃是起源、黑魔鳥乃是結束;當你明白我的話語、一切奧秘將全歸於你。

  「這是什麼?」她面無表情的看著那東西,然後將視線上移,審視著這個看起來越來越精神萎靡的傢伙,他如果跟羅瑞爾學起濫用藥物的那些招數應該不會是什麼太奇怪的事。

  阿瑪迪斯沒好氣的看著她,連她的下一步都懶得去思考。

  「嗯?」她催促。

  「如果說海伍德的遺產全都留在黑塔之內,那麼這大概就是最有『價值』的那一份了。」他將雙手平放在桌上,以略有挖苦的態度說道:「妳相信嗎?在常人無法相信的地方,一座隱藏的秘密保險箱裡面擺了個鐵盒,裡頭竟然就裝著這東西!」

  莎拉終於出現了那一抹已經成為了「面容」的微笑以外的情緒反應,她皺了眉,把臉湊到桌上重新看了一次內容。阿瑪迪斯注意到她的眼神,這顯然與她的預料完全不一樣,事情很清楚,莎拉所要的不是這些東西,縱觀黑塔或許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解讀出海伍德的訊息,他們全都只想不勞而獲的得到好處。無論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只要是能拿在手上把玩、或者展示給別人看的都可以,桑可也好、梅爾史東也好、甚至是眼前的莎拉‧崔斯勒,這些人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你不介意我拿起來看吧?」

  阿瑪迪斯輕點了一下頭,她則立刻抓起那張紙條翻面觀看,那上頭除了那行字以外就什麼都沒有。莎拉現出挫敗的模樣,表情得有點不悅,「你的意思是說,海伍德所埋藏的盒子裡就只放了這東西?」

  阿瑪迪斯大約只猶豫了半秒便點了點頭,莎拉愣了一下,顯得有點失落,這樣的回答似乎並不是她原本所期待聽見的。

  「妳似乎不怎麼高興。」

  「似乎?」她發出嘶的一聲氣音,「桑可想矇騙我。」

  「哦?」

  「『遺產』不該是這樣的。」

  阿瑪迪斯將頸子挪高,然後現出了不悅的表情,他氣憤的開口:「妳這是什麼意思?妳見過遺產?」

  「是桑可。」

  「桑可見過?」他將雙手抱在胸前,臉上的憤怒不斷湧現,他可以看見莎拉開始緊張了,「妳認為這是假的?」

  「當心!阿瑪迪斯,當心他人在陰暗角落裡所進行的棋局,」她向前移動身子,將臉靠在他眼前,悄聲說:「萬一是桑可在布局,那你已經走入陷阱了!有時候最想不到的人往往是你最信任的那個人。」

  「妳想說什麼?」

  「當心那些開始不想讓你插手、不想讓你窺探日常、不想與你配合的傢伙。」她面露擔憂。

  「那不重要,這種人很多。」

  「李蘇克時常與你爭論嗎?或者常常把自己反鎖在房間內?還是時常到外頭溜達一整天?老實說,我從見到他的第一天開始就不覺得他能夠受到信任,他有點我行我素。」她邊說,邊把桌上的紙條摺好,塞入阿瑪迪斯白色襯衫的胸前口袋裡,並輕撫他的胸膛,「奈瑞人一向以利益為重,我敢打賭他也從來不談論工作以外的事吧?他在隱藏自己,我敢說你連他的本名都不知道!」

  他思索著,事實上李蘇克與這些一點都不符合,他是個正直而遵守原則的傢伙,不是那種會搞小聰明的對象。他心中湧現了其他的想法,假如真的有人想藉由他身邊的人來探求些什麼,那個人不可能會是李蘇克。

  而是其他的傢伙──

  「你正在想些什麼?」

  「在想妳什麼時候才肯放我走。」

  「說什麼呢?不是你主動下來找我的嗎?」

  「是妳希望我來的,如果妳早知道裡頭只放了這樣的垃圾,那妳根本就不會期待這次的會面。」

  「那可不一定。」她靠在阿瑪迪斯眼前,冷不防的將自己的唇貼上他,阿瑪迪斯不情願地避開,讓她只吻到自己的側臉。然後他向後挪動椅子,離開她能碰觸到的範圍之外,臉上掛著一種輕蔑的表情。

  「你這麼不願意,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真抱歉啊,我可沒其他方法能讓妳開心點。」

  「你跟羅瑞爾不一樣,」她面露哀淒的模樣,像極了受盡欺凌的小女人一樣訴苦:「他整天只想拿命根子往我的身體塞,跟他在一起的時光就像是個工具一樣,不但要滿足他的自滿、還要滿足他的慾望。我想你不會那樣粗暴,會好好傾聽伴侶在床笫之外到底還對哪些事物感興趣,不會滿腦子都是那些討厭的野心和妄想。」

  我又沒跟你交往!他心中暗自喊道:而且妳跟我說這些要幹什麼?

  「妳沒搞懂,我是個科學怪人。」他冷笑。

  「阿瑪迪斯,你想過一個『家』嗎?」

  他臉上的表情霎時間變了樣,那是種真正的不悅;莎拉還沒能意會到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只得暫且先閉上嘴。

  「你知道的,這些事情不能告訴桑可所長,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麼。」莎拉轉了個話題,希望別讓場面繼續僵持下去。

  「這點不需要你來向我強調。」

  「我這是提醒你呀,可是不想和你吵架。」她輕聲說。

  他略微瞇起了雙眼,這個動作沒有躲過莎拉敏銳的直覺;阿瑪迪斯在計畫別的事情,他有什麼事情沒有說明白的,他來到這裡並不單純只是想找她閒聊,而是想要觀察自己的反應。莎拉很清楚阿瑪迪斯在說謊,他很明顯的還不夠信任自己,無論如何,願意來找她攀談至少是跨出了第一步。她悄悄展眉而笑,準備進行其他方面的差事,她還有更重要的目標必須完成,在楊先生打算放棄奧雷格以後,自己早已成為卡尼亞斯倚重的關鍵人物,有時候,她會暗自覺得這種牢牢掌握兩國之間陰暗遊戲的感覺還不錯,還可以向那些人證明自己絕對不是只有觀賞用的價值。

  這是場高風險的遊戲,她十分明白行走在刀鋒上的自己有多麼的危險與脆弱,但她不能脫身;與其說是無法回頭的道路,她更對莎拉‧崔斯勒這個女孩的身分與背景迷惑、無法自拔。她喜歡這樣的自己,那樣冶艷動人、危險而富有吸引力,並且為此感到欲罷不能。

  阿瑪迪斯猛點了一下頭,起身離開了,她默數著,過了一陣才離開自己的房間。她關上了房門進入黑塔的走廊,聽見長廊盡頭的電梯發出了關門聲,心中夾雜著某種複雜的情緒,臉上那帶著愁容的假意微笑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今日的班又要遲到了。

  ※※※

  「羅瑞爾,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高興些什麼?」

  「我?我有嗎?」羅瑞爾坐在沙發上,邊啃著麵包一邊看著電視,烤熱狗在他臉上沾了幾個印子,他的眼睛從螢幕上慢慢的轉移到李蘇克的臉上,問道:「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電視播著重播的脫口秀節目,再幾分鐘就要進入晨間新聞的時段,桌前擺了昨晚喝剩的啤酒罐和沒吃完的零食。他的雙腿打著節拍,一副欣喜的模樣看著坐在一旁,正捧著杯子用手背擦拭嘴角上燕麥片的李蘇克。他看起來還有點睏,並用無神的雙眼盯著神采奕奕的羅瑞爾,並且打了個大呵欠。

  「你的番茄醬跟酸黃瓜全掉在褲子上了。」李蘇克指著他的下半身。

  「哦操!」羅瑞爾跳了起來,伸手猛拍自己的褲管,把沾醬灑在桌上。李蘇克皺起了眉頭,羅瑞爾肯定不會乖乖處理這些髒亂,那些清潔的爛事最後又會落到自己的肩上。

  「你幹嘛連肯瑞瑪的髒話都一起學。」他沒好氣的問道。

  「潮啊!先進。」

  「是啊,水準真高。」

  「要不是老子心情正爽不想跟你的挖苦吵架,」羅瑞爾面對著他,把剩下的熱狗全都塞進嘴裡,以含糊不清的語調說:「我絕對跟你沒完沒了。」

  「好吧,發生了什麼好事。」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大消息,這事讓我高興歪了。」

  「哦?」

  「有人逮住了卡麥隆的小辮子!」不等李蘇克繼續問下去,羅瑞爾就急急忙忙的開口解釋,根本不管他到底有沒有興趣,「你知道我最不爽的傢伙就是卡麥隆,要不是他這個人本來就有一堆問題的話也沒那麼多事情讓人挖。」

  「又是卡麥隆。」

  「對!又是廢物卡麥隆!據說他不是北洋島人呢!」

  「這很重要嗎?」李蘇克不怎麼在乎,「會不會做事才重要吧?」

  「對啦!阿瑪迪斯也覺得『那不重要』!但他既無能又蠢,那才是最重要的!」

  李蘇克差點笑出聲來,羅瑞爾罵人的樣子總是很有趣,如果不是他老是過於激動的話,其實還是頗具有娛樂性質。他懷疑羅瑞爾受到了某些人的影響,或許與他正在進行的那些事情有關係,無論如何,羅瑞爾顯得越來越偏鋒,在這些事情上的觀念也漸漸變得不可理喻,但北洋島其實並不是李蘇克的祖國,這些事對他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儘管如此,他現在反倒有些懷疑,如果他就此決定永遠不回到奈瑞去,在經過數十年以後又會以怎麼樣的眼光看待北洋島?如果這裡成為了自己的第二個家鄉,而生活年資又遠遠超過自己一開始居住的地方以後,是否他也有可能逐漸淡忘奈瑞的風土民情與日常飲食?或許北洋島可以隨處買到奈瑞口味的點心來緩解思愁,不過他偶爾還是會想看看自己生活過的畢泯納市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從來沒去過賈斯巴羅德這個首都,事至如今,他對北洋島市的街道反而比較熟悉;居住在這裡的奈瑞人其實並不算多,而當偶爾在大街上看見他們時,李蘇克眼中就會浮現出那樣的差異:髒亂、破舊的街道上,奈瑞的小販挑著蔬果和鮮肉叫賣,畢泯納市並不是什麼高度開發的地區,在下過雨的泥濘街道上隨處可見禽畜的蹤跡。當回到現實時,那些奈瑞人與任何一個生活在北洋島市的人們沒有什麼兩樣,身著高級的衣服,以鑰匙打開車門揚長而去。

「如果他真的不是北洋島人那會怎麼樣?」李蘇克故做打趣地問道。

  「如果他真的不是北洋島人,那就能合理的懷疑他本身其實是個大奸細。」

  「你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不重要啦!反正他反駁也沒人信,不反駁就是默認。」

  李蘇克的表情似乎完全沒聽清楚他想表達的,「哪有這種攻擊方法?」

  「而且,有傳聞說黑塔重啟過重粒子攜帶者的研究計畫,但被卡麥隆政府打了回票,那些垃圾說這種東西是不人道的毀滅兵器,不應該繼續開發下去。」羅瑞爾握緊了拳頭,激動得比手劃腳,「分明只是向卡尼亞斯人搖尾乞憐!他們弄出個鬼禁令,我們的人就乖乖地聽話了。」

  「但那個什麼大規模毀滅武器的禁令是納亞普國提出的啊!而且不說是肯瑞瑪或卡尼亞斯人,就連伊索爾聯邦、克蘭弗那些列強根本也沒有打算遵守過。」

  「吵死了,你就一定要反駁我的話嗎?」

  「總之,它們不可能拿核子武器去扔對方,那麼大家只會一起陪葬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重粒子攜帶者就顯得特別好用!」

  李蘇克搖了搖頭說:「你的想法真可怕。」

  「才怪!」羅瑞爾十分不以為然的反駁道:「你沒聽過『最好的武器就是永遠不需要使用的武器』這句話嗎?」

  大門發出的聲響打斷了羅瑞爾的話,阿瑪迪斯走了進來,他看了兩人一眼,便默默地擦身而過。他走向實驗室,並把那些組裝失敗了的產物全部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他看都不想多看它們一眼,就像是大掃除一樣的開始清理堆滿桌面的失敗品。羅瑞爾正在默數,此時他的心中滿佈著疑惑,阿瑪迪斯從來不會這樣對待自己辛苦的結果,無論成敗,他都會再三榨乾它們的利用價值。

  他拿起最後一枚輻射線產生器在眼前端詳,小小的玻璃球佐以纏繞的線圈與金屬絲,這是遵循海伍德筆記所精心打造的工藝品,由客觀的角度來看,它依然可以稱得上是種相當漂亮的傑作。他透過玻璃看著羅瑞爾,那張白白淨淨的臉成了可笑的水滴型。

  「幹嘛?」羅瑞爾問道。

  「事實上,你該擔心的不是擁有很多重粒子攜帶者的人,真正危險的是手上只有一枚的人。」阿瑪迪斯說,然後將最後一個原型扔掉。

  「你聽說了嗎?阿瑪迪斯!」李蘇克一看見他忙完,馬上一個箭步衝到眼前,拉高了嗓門大聲嚷嚷:「外面那些人……那些北洋島人,他們說要把黑塔的預算、把整個戴瑟局的預算全都凍結!據說戴瑟局的資本額還可以撐上幾個月,但研究經費可是要全部停擺了!北洋島國會到底在幹些什麼?卡麥隆和塔米西議長全都沒有出面,任由那些人胡亂瞎搞。」

  「是阿,我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

  「我繞到小酒館去,所有人都在討論這東西,甚至沒有人在乎我的存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角泛起了一抹酸溜溜的微笑。

  李蘇克點了點頭,繼續說:「該說這種行徑是北洋島的特產?『既然黑塔那麼賺錢,就該替國家的經濟負起責任』,他們是這麼說的。國會似乎要召開臨時會議審查這件事,我不知道北洋島總統和塔米西議長會不會出席,不過他們把腦子動到我們頭上來了,如果最後黑塔真的發不出薪水,那麼我們的工作也完了。」

  「你說這裡是『樂園』啊。」阿瑪迪斯對此不怎麼在意,隨口答道:「你擔心什麼,大不了到街頭去發傳單、送速食。」

  「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李蘇克覺得自己被澆了一盆冷水。

  「兩個?」他將視線放往羅瑞爾的方向,「你又有麼名堂?」

  「什麼名堂?你去找莎拉那麼久,究竟問出了什麼名堂?」他反問道。

  「羅瑞爾,崔斯勒小姐只是在進行公事,你不要以私人的情感去看待這些事情。」李蘇克說。

  羅瑞爾像是觸電一樣跳起來,將桌上的所有空瓶和包裝袋一古腦全往地面掃,然後猛踢它們嚷道:「公事?我只關心北洋島的未來!你有沒有搞懂?當我一步步的接近成功,你們都只會在這裡說一堆屁話。」

  「成功?」他疑惑了,並且懷疑羅瑞爾正在進行的事物是否顯露出了一絲絲原形,「你在做些什麼?」

  「北洋島人早該起義了,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紀念公園裡竟然還擺著石將軍的雕像!有幾個正常的國家會擺著這種人的雕像?這是以民主和法治著稱的北洋島嗎?」

  「他不是開國領袖嗎──?」李蘇克問道。

  「開他媽的領袖,哪個國家會容許替一個屠夫立雕像?難怪我們當了那麼久的笑柄!電影院播放前先唱國歌的傳統才廢除了十多年,雖然已經遠勝那些三流的爛國家,但我們離肯瑞瑪的自由與民主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李蘇克不以為然的回答:「我去過肯瑞瑪,那裡的球賽開始之前也會唱國歌。」

  「操!那是肯瑞瑪,我們是北洋島。」

  與羅瑞爾之間的爭論已經開始磨耗他的耐心,李蘇克覺得自己已經開始上了火氣了,連日來奈瑞情勢的急轉直下讓他感到極度的焦慮,卻毫無辦法,只能看著自己的祖國一步步走向分崩離析的道路。他很想告訴這些人,這些活在豐足富饒世界的北洋島人,能否真實的關心一下這個世界的現實,而不要老是躲在遠方對自己不瞭解之處高談闊論,更不要以一個三大先進國高峰會成員的身分去抨擊其他位階較低的會員國。羅瑞爾就像是一個典型的北洋島人,總是以高高在上的態度去看待他們,即使奈瑞是北洋島的盟友,但始終矮上那麼一截。

  「你的標準變化得可真大。」他諷刺。

  「你們奈瑞人本來就該靠自己的力量得到平等的權力,為了自由和人權可以在所不惜,那才是奮鬥!奮鬥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跟卡尼亞斯槓上一場大戰來證明自己的強韌!」羅瑞爾視若無睹,滔滔不絕的繼續談論下去:「我們就是奮鬥過才有這麼一天的!我們奮鬥得到三大先進國高峰會的地位,雖然路爾德不在了,但追隨他腳步的人們根本沒退縮過。」

  「別開玩笑了!哪可能為了一些權力這麼做?」

  「那才會讓奈瑞蛻變!縱使要犧牲再多人口,只要能得到一個全新面貌的國家都是值得的!奈瑞有那麼多人,可以承受那種犧牲!只要有一半的人活下來,將來你們一定能成為世界強國!」

  李蘇克的鼻翼往兩側擴張,任何一個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開始發怒了,除了羅瑞爾之外。他一如往常的與之瞪視,絲毫不理會這傢伙的粗壯臂膀要是暴怒起來乎可以輕易的擰斷他的頸子,那光頭上的青筋似有若無的起伏著,湧動著逐漸燃起的憤怒。

  「那你能接受北洋島為了擺脫卡尼亞斯的威脅,跟她來個全面戰爭,付出一半北洋島人的性命、毀滅整個北洋島市的代價去得到『國際間的自由』嗎?」他以少有的厭惡態度低吼,並把口水噴在羅瑞爾的臉上。「你總是這樣,永遠以自己的角度看事情!永遠都以為事情都會跟你想的一樣順利發展!你只是個活在自己世界裡的理想主義者!」

  羅瑞爾得臉色變得鐵青,像是被話哽住了喉嚨,他支支吾吾地、面有難色,好一會才勉為其難的開口:「……北洋島已經是世界強國了啊。」

  「那不重要。」阿瑪迪斯陰沈的語調打斷了他。

  「是!是是是!你的事最重要!你想說些什麼?」

  「羅瑞爾。」李蘇克沒好氣的說。

  「所以呢?情況怎麼樣?」羅瑞爾有氣無力的坐在沙發上,低聲問道:「莎拉怎麼告訴你?」

  「事實上,她什麼也不想告訴我。」

  「你也還沒告訴我們那裡頭到底放了什麼。」羅瑞爾不以為然的說,李蘇克則不發一語地點點頭,表示默認。

  「海伍德留下的紀念品。」他不假思索地開口:「只是個做工精美的玩具罷了。」

  「讓我搞清楚,你是指那些可以送入實驗室研究好一番的『玩具』,還是它真的就只是個小孩子玩的玩具。」

  「就像你老爸給你撞爛的那些玩具一樣。」

  「去你的。」羅瑞爾伸出了中指,並且情不自禁的冷笑了起來。

  阿瑪迪斯什麼都沒有吃,他在閒聊以後很快的就回到自己的實驗室中繼續忙碌起來,桌上那些被攤開一半的書籍已經開始層層疊疊的,越堆越高,成為一道架在桌面上的城牆。羅瑞爾總是說他看起來似乎只是想躲在那些書本後面,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與世隔絕,而他其實根本也懶得去反駁這一點,要不是羅瑞爾的態度帶有著嘲笑的調調,他或許還有可能欣然同意。

  李蘇克相當不情願地繼續照顧那些「老鼠」,雖然阿瑪迪斯確實稱那是個浪費時間的行為,但卻又不打算將牠們處理掉,微單元依然在盒子裡竄動,而且一天長得比一天要大。他開始猜想這樣的可能性:如果他是在阿瑪迪斯已經進行了某些實驗才來到黑塔上層,那麼自己就會毫不起疑地把這些東西當成是普通的實驗動物,這樣的想法令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不確定阿瑪迪斯會不會很有道德的告訴他這些事,雖然在他眼中這不過是種義務,而別人是怎麼想的便無從得知。

  討厭的差事似乎總讓時間過得特別漫長,他花了幾個小時處理這些工作,感覺卻像是耗費了一整天的精力。阿瑪迪斯要他去休息一下,自己繼續窩在實驗室裡翻找資料,羅瑞爾則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看了一整個上午的電視,他一隻手抓著遙控器、另一手窮極無聊的把玩著電池,並且不時失手將它們給掉落在地上,並拖到廣告時分才撿起來。

  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半瞇著雙眼看著無聊至極的節目,並且完全沒去注意到底在播些什麼──羅瑞爾不可能會乖乖的把遙控器交給他。李蘇克覺得腦子一團亂,他有點懷疑起阿瑪迪斯是否會與莎拉達成什麼秘密協議的可能性,並且出賣自己與羅瑞爾成為另一種形式的代罪羔羊。

  與之相較,羅瑞爾倒是顯得輕鬆多了,自從奧雷格讓他與金‧柏克見了面以後,他就更加相信這樣的事:自己絕對會是個引領時代的重要角色,無論最後能不能博得那樣的美名,但他絕對要靠一己之力將北洋島從卡麥隆政府的手中解放出來。金‧柏克稱呼他為「北洋島的革命者」,這樣的頭銜聽在他耳裡簡直是飄飄欲仙,儘管自己的心中有股聲音告訴自己不要在還沒開始之前就先讓勝利的喜悅給沖昏了頭,但根本就按捺不住。

  在柏克的指導之下,幾個社團逐漸組成了聯盟,羅瑞爾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麼說服各方勢力的,但在被承諾將成為共主與領導以後,他根本就顧不得這麼多。這樣的權力滋味是先前從來沒有過的,在艾倫名字之下的生活永遠也無法帶來這樣的成就感──羅瑞爾覺得自己很重要,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覺得。

  北洋島需要他!

  每過數十分鐘到一小時,他就跑向房中的電腦前處理那些已經逐漸在網路上發佈的輿論,意圖創造全新北洋島政府的想法或許極度愚蠢可笑,但隨著日子的經過,這似乎燃起了一絲絲可能的希望。有許多支持卡麥隆的言論抨擊他們是群不負責任的煽動者,但在羅瑞爾的眼裡,他們才是些被洗腦了的奴工,任何一個有智慧與良知的北洋島人都不該擁護那種人。柏克曾經半開玩笑的建議他參選下一屆總統,不過羅瑞爾倒是沒想得那麼多,他只不過是單純地不想見到卡麥隆佔據那個位置而已。

  中午時分已到,李蘇克發現自己竟然不小心打起瞌睡來,一晃眼整個上午就過去了;搖醒他的似乎是羅瑞爾,在吵醒了自己以後便逕自走向實驗室,猛力敲了敲旁邊的門框。

  「待會可以準備去吃午餐了,阿瑪迪斯,你想要什麼?那些噁心的魚早該吃膩了吧?要不要試試──」

  「給我來份跟你一樣的。」他只抬頭看了羅瑞爾一眼,便繼續浸淫在書本的世界中。

  羅瑞爾十分錯愕,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對阿瑪迪斯而言是種反常的行為,他只不過是基於禮貌才問的。以往的他只會不發一語的搖搖頭,並要羅瑞爾替他帶自己喜歡的菜色回來,他永遠只會點一模一樣的餐點。

  「兄弟!你是說我買了什麼你就吃什麼?」

  「是的,沒錯,順便幫我多帶點餅乾與零食回來,含糖的垃圾飲料也多搬點。」

  「好樣的!」羅瑞爾顯得很高興,並且興奮地呼吼,「無論如何,我需要個幫手!」

  阿瑪迪斯望著李蘇克,對他使了個眼色。

  「走吧!粗壯光頭肌肉男。」羅瑞爾說,並用手背猛拍了李蘇克的胸口。

  「你他──」他楞了一秒,眼睛隨即瞪大,追著羅瑞爾跑出了門口,長廊裡傳出了他的吼聲:「這才不是光頭,這是髮型……」

  阿瑪迪斯目送他們離開了黑塔上層,在確認大門已經被關上以後,便拉開抽屜,將在保險箱中發現的盒子拿了出來,它其貌不揚,看起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金屬盒子。他瞞過了羅瑞爾與李蘇克,但不確定自己是否瞞過了其他存在於黑塔之中的眼線,即使是莎拉也不可能完全對此完全不起疑心。

  在桑可與黑塔上層做出下一步的決定之前,他很可能只剩下短短幾小時的時間了,他有預感那個時刻即將到來,當黑塔知道那個盒子裡存有了什麼以後,自己馬上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他還有優勢,那些人只知道海伍德的遺物與秘密依然存在這裡,但他們不明白那玩意的真面目,而這將會拯救自己。他下定了決心後便打開了金屬盒,將裡頭的東西給倒出來,一股顫慄充斥著他的腦門,眼下的這個小方塊裡放著的是這個世紀的人類所發現最有價值的物品之一,同時也宣告著接下來的時代將為它所控制。

  那是個透明的橢圓型玻璃球,大約只有雞蛋大小,裡頭包著一塊形狀扭曲、看起來像是乾縮了的動物軟骨屍骸的金屬狀物體,當阿瑪迪斯將它從盒中拿出來時,飼養盒中的「微單元」就突然間騷動了起來:它們迫不急待的想尋找出口,像是看見了食物的飢餓牲畜,爭先恐後的。它們變得凶惡,並恐嚇周遭的同類們,甚至當場打起架來,細小的老鼠在突然間成了嗜血的恐怖怪物,殘忍的相互屠殺。阿瑪迪斯不能理解,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它發生──他明明餵飽這些傢伙了,那些看起來溫順而活潑的微單元在一瞬間成了他所見過最醜惡的事物,不到幾分鐘,只剩下幾隻仍在苟延殘喘。

  他腦中唯一想到的是出現於塔米西宅邸的黑影。

  阿瑪迪斯帶著那個圓球與裝著「荒寂詩歌」的金屬盒走進了植物園,黑影獨自待在角落旁,並且一直透過玻璃凝視著外頭的天空,今日的天氣雖然微陰,但時近中午仍然顯得很明亮。北洋島的冬季並不是時常有這樣的好天氣,黑塔隔離了外面的世界、隔離了人群、陽光、以及在這個季節應該吹拂的冰涼北風。

  他喘了一口氣,坐在乾枯了的草地上,像是打開一個野餐盒那樣打開了它。裡面裝的是被挖空了形狀的海綿,上頭塞了兩組金屬針筒,由排列的方式看起來原本應該有三組,其中一個格子裡頭是空的,不知道是被什麼人給拿走了。在盒子的另一面內側放著幾個看起來像是注射器的東西,阿瑪迪斯看著它們、眉頭深鎖,臉色十分凝重。

  這其實就是桑可想要的、同時也是路爾德所想要的寶藏!他必須趁著羅瑞爾與李蘇克都不注意時偷偷的驗證過這些東西的效用,從這些物品的保存狀況來看,「荒寂詩歌」的盒子被藏在那個櫃子裡頭,從來也沒有被發現過,桑可的手下並沒有想到要將水族箱裝滿水來開啟它,他開始意識到海伍德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最終都會漸漸導引他走向應有的道路。

  從水族箱被擺在他十分看不慣的位置開始,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只有他才會注意到的細節;他腦中傳來的呼喚不斷地催促著自己再進入植物園裡與那個黑影相處,他的腦海裡湧生出某種想法:海伍德讓那黑影固守這裡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舉動,黑影是永生不死的關鍵,它在這裡等著些什麼。在這個時候,黑影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在他眼前靜靜地趴下,它似乎已經知道阿瑪迪斯打算幹些什麼了

  在這樣的想法之下,阿瑪迪斯從口袋裡拿出空針筒抽取一點它的血液;這遠比他所想像的要難,雖然黑影的皮膚看似柔軟,但無論如何銳利的工具也無法傷它分毫。

  「乖乖。」他低聲說,並撫摸著它的頸部與背脊。

  黑影的喉嚨發出了震動,阿瑪迪斯手上的針頭突然像是刺入了一塊凝膠,毫無阻力與困難。他很快的抽取到了黑影那暗紫紅色的「鮮血」,並將它拿至眼前,當阿瑪迪斯凝視著內容物時,臉頰揚起了淡淡的微笑。

  他帶著樣品回到實驗室,將那些血液注入僅存的「微單元」老鼠血管之中,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它的身體立刻發黑、全身痙攣,像是強烈的中毒反應,緊接著伴隨淒厲的尖叫、橫衝直撞,直到成為一具焦黑、惡臭的屍體為止。他又想起了入侵塔米西宅邸的那個黑影,同樣的惡臭和痛苦死狀,這兩者間究竟有什麼樣的關聯?異樣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裡頭滋生,那個黑影很可能就來自黑塔,而隨後趕到的梅爾史東究竟要些什麼?他可以肯定這是由桑可所指使的,是桑可派遣梅爾史東到那去。他想不透,到底桑可知道哪些自己所不明白的內容,而他們到底還缺少了哪些東西,並想從這裡得手?

  他的腦子裡得出了一個簡單的結論:既然黑塔知曉這東西存在這裡已經是無庸置疑,但他們很顯然也無法複製海伍德的成果,製造出來的是毫無價值的失敗品;而桑可以及黑塔如果想要這個「黑影」的話,那麼只代表了一件事。

  它很可能有成為極具戰略價值的武器的潛力。

  雖然阿瑪迪斯還沒想到北洋島人能夠用它來做些什麼,但他也想不出黑塔有可能拿它去做些具有正面價值的事,至少絕無可能是什麼慈善事業。偶爾他會懷疑是否每個曾經在此工作的人都必需替地球上另一個角落發生的慘劇與無辜鮮血負起某些方面的責任,但在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決定賭一把,驗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

  「阿瑪迪斯,時候到了。」黑影的話語冷不防傳入了他的腦海。

  「你知道我打算做些什麼嗎?」他步履蹣跚的回到植物園裡。

  「我便是為此而生的……背叛……做你該做的吧。」

  阿瑪迪斯嘆了一口氣,有種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無法開口詢問黑影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但顯然正是如此。在這個時候,他卻覺得自己彷彿失去了勇氣去面對接下來的事,其他人的想法已經不重要了,在他執行了海伍德的遺志以後,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有可能被徹底抹消。

  「你與我究竟是誰?」

  「我什麼都不是,你成了父親所希望的。」

  「或許吧,你想成為誰呢?」阿瑪迪斯像是安慰一個孩子那樣輕輕拍著它,「海伍德認為你該成為誰?」

  「我不想成為誰……我不知道該成為誰……」

  「這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也是如此。」

  「但我羨慕你……」

  「我並沒有多特別。」

  「你是阿瑪迪斯……父親的驕傲……驕傲的阿瑪迪斯……」

  他咬緊了牙關,這幾乎是他此生所面臨到最艱困的一次抉擇,明知道無法回頭還是必須去做,也許海伍德早已預見了這樣的煎熬,又或許,他早已見到自己未曾想到的一切了。

  「你還會繼續存在嗎?」阿瑪迪斯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出這句話。

  「關於父親的記憶、關於兄弟姊妹的記憶,已經全部都不在了。很快的,這些也不會在了。」

  黑影似乎有點答非所問,阿瑪迪斯伸手拿起了放在盒子裡的其中一組金屬針筒,他的手臂正在發抖。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他肯定能見到自己臉上那因為掙扎而扭曲的表情,但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那怕是不配合的我,和乖乖聽話的我,你也會全都忘記……」

  「別說了,」阿瑪迪斯低聲吼道:「別說了!」

  黑影似乎是在嘆息。

  「我根本不曾存在過,那麼也把我給一起忘了吧……」

  阿瑪迪斯沒有說話,他只是不斷著撫摸著它的頭顱,然後他終於心一橫,將針頭扎入了黑影的皮膚,並且注入了所有的內含物。

  「做你該做的,阿瑪迪斯……背叛……我……背叛……」

  「我知道。」

  「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幸福了。」
引用網址:https://home.gamer.com.tw/TrackBack.php?sn=4558267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保留一切權利

相關創作

同標籤作品搜尋:小說|幻想生物|EoA

留言共 0 篇留言

我要留言提醒:您尚未登入,請先登入再留言

喜歡★a564276 可決定是否刪除您的留言,請勿發表違反站規文字。

前一篇:歷史與未來 - 20 -... 後一篇:歷史與未來 - 22 -...

追蹤私訊切換新版閱覽

作品資料夾

e12344888各位讀者
都市奇幻懸疑喜劇《魔都妖探》更新!國北市內頻發的失蹤案究竟是怎麼回事?快來一探究竟!看更多我要大聲說2小時前


face基於日前微軟官方表示 Internet Explorer 不再支援新的網路標準,可能無法使用新的應用程式來呈現網站內容,在瀏覽器支援度及網站安全性的雙重考量下,為了讓巴友們有更好的使用體驗,巴哈姆特即將於 2019年9月2日 停止支援 Internet Explorer 瀏覽器的頁面呈現和功能。
屆時建議您使用下述瀏覽器來瀏覽巴哈姆特:
。Google Chrome(推薦)
。Mozilla Firefox
。Microsoft Edge(Windows10以上的作業系統版本才可使用)

face我們了解您不想看到廣告的心情⋯ 若您願意支持巴哈姆特永續經營,請將 gamer.com.tw 加入廣告阻擋工具的白名單中,謝謝 !【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