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光是逐漸消退的，聲音也是像有人把門關上一樣，砰的一下就把它給切斷了。
公崙新村公車站牌下，可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十點十二分。
僅過了一分鐘？她詫異地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時間。
「那我們就這樣定好了，十年後的今天。不要忘了！」
雖然四處都見不到咖啡屋老闆，但是他聲音明顯地迴盪在周遭，然後聲音逐漸微弱消失。幾乎讓她以為那是錯覺。
看著馬路重新恢復正常速度摩托車和街上寥寥幾個夜歸人。她感覺世界已經恢復正常，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早晨起來，一切如常，昨夜的奇遇就像是一場古怪的夢境一樣。不過，再想起那個咖啡屋老闆所講的話，她頓時好奇心起。
「就試試吧！」
抱著好奇的心態，可嵐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正在控制時間。不過這只維持了一段不算長的時間，她就意識到自己模樣得愚蠢，笑出了聲。
轉念一想，昨夜裡咖啡屋老闆並沒有告訴她要如何控制主觀時間的長度。這讓她微微被挑起興致，又很快被澆熄下去。
打消了嘗試看看的念頭以後可嵐一切照舊，在化妝臺前畫上淡妝，換上一身日常服。今天是星期一照常她要去公司上班，很快地在全身鏡前再打點了一下自己以後出門，早已經把咖啡屋老闆口中神祕的掌握時間拋諸腦後。
出門前可嵐慣性看了下時間：八點十八。時間還很充裕夠她慢慢地走到公車站，所以她出門並不急。她出門跟社區警衛道早安，但是對方並沒有回應，一路上到公車站牌所有人都如停止一般，整條街道上只剩下可嵐一人還有行動。
「真的假的？」
這讓她感到愈發的怪異，突然間心中冒出一個難以置信的想法——自己真的控制時間了。意識到這件事，可嵐立馬從街上跑向馬路，跑到轎車前面摸了摸車子的引擎蓋，又跑回街上把臉貼近細看路人的模樣。她確定時間真的被她掌控了，因為她確認了車子沒有停下來，路人也沒有，他們只是以極緩慢的速度在移動著。
說他們慢也不準確，準確而言是在可嵐的主觀時間中，他們太慢了，而在客觀時間下，反倒是可嵐的動作太快，快到沒有人能夠看清她。
這時候她走在街上跟走在蠟像館裡相差無幾。上課的學生、遛狗的婦人、散步的老者，還有與她一樣趕車的上班族全部都如凍結一般。她不敢置信地四周瞻望。
一陣興奮過後，一個現實的問題冒了出來，怎麼恢復正常？然而這個問題並沒有讓可嵐困擾太久，她才剛轉念想到恢復時間的問題，時間的流動自動恢復如常。
「哦……小姐，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可以讓開嗎？」
時間恢復，路人一臉困惑地走開。可嵐臉上泛起尷尬低著頭快步讓開。
「不好意思……」
可嵐在九點半前到公司，僅用了三秒鐘完成一整天的工作，然後她就開始等下班。她在公司平常待八小時，不過一般來說真正在工作的時間只有三小時，所以她把時間的尺度調整為一比三千六百，一秒鐘相當於一小時，一下子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工作。
所有工作完成，僅僅只過了一小時，可嵐就閒得發慌她又把時間調整成五百比一，在心裡默念：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她慢慢數到十以後感覺只是眨了一下眼，立刻到了六點下班時間。
走出公司的大門，她驚訝於時間控制奇幻之處而為此而竊喜不止。忙碌的時候可以擁有幾乎用不盡的時間，無聊的時候也不必打發時間，幾乎只要彈指多長的時間都可以跳過。
「欸！死ㄚ頭，那天妳怎麼一點機會都不給呀？」
電話是可嵐朋友打來的，完全用不著想就能知道接下來她還想講什麼，不外乎就是又一次強調一樣的內容。
「算了，不說了。這周日跟他一起出去玩玩吧？人長得好看空留在家裡照鏡子也沒什麼用處嘛！這次給你介紹的學問不錯，人品也好，就算是只交個朋友也沒有什麼影響嘛。」
「奇怪了，我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了，妳怎麼就把他的學問、人品都調查清楚了？」可嵐笑著挖苦朋友比自己還要更加在意自己。
「還不是因為他打電話給妳，妳死都不接。沒辦法他就只能找我抱怨囉，就是這樣我才跟他聊了一陣。聊過以後，我覺得這人是真的很不錯了，他邀我們星期日出去。怎麼樣，去嗎？」
「妳知道我會怎麼回答妳的。」可嵐輕輕笑道：「如果是單獨和妳出去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
講完這句話以後可嵐就把電話掛斷，對著手機俏皮地吐舌。之後她再回家的路上，坐公共汽車又把時間的尺度調整成五比一，這樣雖然她的動作緩慢，但並不會過於引人注意。
幾天過後，可嵐逐漸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控制時間，而且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她對於這種能力的技巧愈發純熟。現在她不常在工作的時候使用這樣的能力，雖然偶爾老闆叫她趕文書，但是多半還是趁別人午休時間外出吃飯，偷偷花大概五六秒的時間趕完。至從掌握了這樣的能力以後，她不再需要加班，每天都有多出來的時間可以運用，一開始她為此欣喜若狂，多出來的時間她挪去學外語、上健身房，做那些之前苦於時間不足而沒法做到的事情。最後日子一年兩年地過去了，她還是意識到了一件事，或許世界上真的有人時間不夠用，但是那絕對不會是她。
當可嵐發覺最近自己每天跳過的時間越來越多，賭約也已經進到第三年。
如同咖啡屋老闆所說的一樣，她也是個閒得發慌的人，這麼多的時間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多餘。然而在她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也已經晚了，她像是成癮一樣無法控制自己跳過更多的時間。
或許真如咖啡屋老闆講的：人生最難熬的就是孤獨的時刻。但是他又給了自己一個可以跳過孤獨的辦法。可嵐又記起來他說的另一句話：一百萬年的時間總量，主觀時間拉長總量會減少，縮短的話總量則會增加。
咖啡屋老闆絕對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奴隸，為咖啡屋老闆存儲了大量的青春與時間。可嵐開始想到如果說自己的朋友被婚姻與生育綑綁住時間，那麼自己則是雙手把時間奉上。本質上她們之間沒有任何區別，應該說被婚姻與生育綁住時間相較起來還比較高明。
有時她不禁起疑，這是否都已在咖啡屋老闆的意料之中？但是這畢竟都自願的，不是嗎？
然而這一切發展已經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隨著可嵐對於控制時間的技巧也達到爐火純青，逐漸她開始不能忍受任何形式的等待，到最後一年裡的時間大概只剩下了一半是正常的，其餘全被跳過了。
十年的賭約不過眨眼之間，在最後一個月的最後一天，她決定放手一搏做一件從未想過的事情。如今她的時間在十年裡已經被奪走了將近一半，今天一過又要再被奪走十年的時間，所以她下定決心要把損失時間換成等值的財富。她決定去搶銀行。
今天早晨，整個上午可嵐都把自己關在房裡悶悶不樂。她猜這十年裡至少跳過了三年多，就算是現在開始把時間尺度拉大，把這十年裡略過的三年多補回來也不是辦法，因為她已經再也無法接受任何等待了。
獨自坐在床緣彷彿在霧濛濛的偏道上迷了路，墜入失望的迷宮之中，她憤恨的兩眼濕潤著，全身有著一股無能的感覺。但是在時間面前，可嵐卻沒有辦法發洩自己微不足道的憤怒。
她自認無力反抗，因此任憑上午的時間慢慢流過，在這一年裡只有今天獨處的時間是正常流速。她慢慢地等到了下午。
大約是兩點的時候，可嵐獨自一人進了銀行。
她熟稔地操控時間為一比三千六百的尺度，然而四周人全部都凝滯下來以後，在她的眼前閃了一陣強光。
「沒想過你會這樣用。老實說，對妳有點高估了。」
閃光再次消退視力慢慢恢復過來前，耳畔先響起了莊嚴的禮樂。這聲音她十年前就聽過，只不過是到這一刻她才認出來十年前那模糊的聲音，與現在所聞是相同的。
閃光退去，入眼的是天際間湧動的白雲翻騰，如流水一般從灰白色的大理石斜頂上奔流而下，周圍棋羅星布地懸浮著七十二座巨石，上面矗立著巨塔挺拔高大、古樸雄厚；中央，亮白的九十九階石階梯通達萬丈高的神殿，階梯兩側豎立著精緻的石雕，姿態生動、栩栩如生。階梯之上，神殿聳立在位於中心的懸浮的空島，彷彿鎮壓在整個世界的中心，高高在上俯看世間一切。位於神殿正中央，時間的沙漏裡流沙一點一滴地滑過中間狹窄的縫隙；世間一切萬物的所在之處，時間隨著流沙一分一秒地在萬物運行中流逝。
上一刻可嵐彷彿是懸浮在空中俯視這一切的，而不過眨眼的時間自己已經站在神殿之上，咖啡屋老闆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
「跟我來吧。」
他沒有記憶中那麼魁武高大，但卻比印象中更加具威嚴，而那雙眼睛仍然閃爍著怪異的紫光。
走在神殿的石板地上，可嵐不敢鬆懈警戒。咖啡屋老闆卻像能讀心一般。「別擔心，跟我走就好了。」
跟著咖啡屋老闆可嵐被帶到了一個像是一個圖書館的地方，她未看清他是從哪裡搬來的椅子，只聽見他說：「坐吧，我們來談談賭約的事情吧。」
「約定的時間還沒到，還有一天。」聽到咖啡屋老闆這樣說，可嵐立馬焦慮地大喊道。
咖啡屋老闆看可嵐這樣的反應，輕輕一笑。「小女孩，在你剛剛大吼大叫的時候，一天已經過去了。」
「好啦！讓我們來談談賭約的事吧。」咖啡屋老闆緩步靠近可嵐道：「跟十年前妳說的好像不太一樣呢，多了四年半的時間。看來妳輸了，妳也是一個耐不住孤獨的人。」
咖啡屋老闆的語氣傷心，聽起來好像比可嵐還要難過。
「按照約定我應該要收走妳十年的時間，這些時間應該要歸我了。」
突然可嵐覺得受到某種侮辱，她低著頭一言不發。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你要的不過是我的時間？現在你滿意了？」
「我並不滿意，相反地我有些失望妳知道嗎？」咖啡屋老闆搖搖頭道。
「失望？」可嵐語調憤慨。「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讓人墮入你的陷阱之中，做你的奴隸幫你存處時間和青春，不是嗎？」
咖啡屋老闆聽完一愣，輕笑一聲之後才說：「別這樣說話好嗎？我可從未有過強迫人轉移時間給我，他們包括妳都是自願的不是嗎？先不要生氣，我知道妳對我不滿。但是我想我可以解釋。」
「妳有沒有空？我們就別待在這了，我們去咖啡屋吧。」咖啡屋老闆注意到可嵐的表情，突然一笑。「妳沒有時間也沒有關係，我有的是時間。」
咖啡屋老闆輕彈手指，一下子場景轉移到咖啡屋。
「你從來不徵求別人意見的嗎？」
「徵求意見嗎？我僅僅只會花妳一秒的時間，妳一定有空的。而且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講，順帶解釋一下為什麼我要租借時間給別人。」
「但是你總該要等我回覆吧？」可嵐脹紅了臉說道。
咖啡屋老闆見了只是笑了笑，跟十年前一樣他放上了哥德堡變奏曲和送上一杯騰著熱氣的摩卡咖啡。「其實如果妳不肯，妳早就鬼吼鬼叫歇斯底里了，所以其實妳心裡早就已經同意，我又何必要浪費時間問同不同意呢，不是嗎？」
「好啦！」咖啡屋老闆擺擺手。「說正經事吧，賭約妳輸了，這是事實不可否認。但是我說過，我欣賞喜歡巴赫的人，所以我想再給妳另一個方式來償還，妳先聽聽看。」
「首先妳欠下四年半的時間，我可以把妳的時間調整為一比一億，這樣妳只要償還我一秒鐘的客觀時間，便能抵銷原先要給我的十年時間。怎麼樣？很划算吧。」他話鋒一轉說道：「不然就是妳給出餘下時間中的十年，從此我們一筆勾銷。」
「我可以先聽你為甚麼要租借時間給別人嗎？」可嵐把頭低下聲音細細地問道。
「當然！」咖啡屋老闆說完把身子轉過去背對著可嵐。「其實原因也簡單，不過是自己一個人過太久了，也想要找個知己。但是如妳所見，我所擁有的時間近乎於無限，也因如此我沒有一個朋友是可以真正交心的，在我漫長的歲月之中他們實在太過於短暫，如流星一般眨眼即逝。」
「所以你這樣就租借時間？」
「租借時間只不過是一個測試，我記得跟妳說過孤獨的時間最難熬……」
沒有等咖啡屋老闆說完，可嵐就把話搶過來說道：「說到底你也是一個孤獨的人。」
「對。」咖啡屋老闆落寞地笑了笑。見了他這副神情，頓時可嵐的敵意瞬息瓦解，甚至有了一絲同情。在過去的十年時間裡，她越享受跳過孤獨時間的快感，就越清楚明白孤獨的痛苦與難熬。一百萬年的孤獨歲月，想想就讓她感到無比的絕望。
「我租借給別人時間，讓他們自由調整主觀時間的尺度，這是為了讓我確定這個人是否承擔得起孤獨。」咖啡屋老闆把話續下去。「不過，一千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可以。這是一個客觀的事實我也曾跟你說過了，絕大部分的人都閒得發慌，給那麼多的時間反而是害了他們，時間對於他們而言是多餘的，所以之後我都會收走一部分餘下的時間。」
「那你怎麼又跟我說要讓我用一秒鐘換十年？」可嵐疑聲問。
「我也不知道。」
咖啡屋老闆嘆了口氣又搖搖頭，他不願告訴可嵐的是十年前自己看走眼，眼前這人餘下的時間根本已經不足再支付自己十年。一時心軟他才提出這樣的代替方法。
「所以呢，妳怎麼選？一秒鐘還是十年？」
看著咖啡屋老闆淡紫色的雙瞳，可嵐似乎在眼角中讀出了極大的不快樂，轉念一想即使擁有全世界所有的時間，那又有何益處？即使是他，不一樣受到孤獨所苦而不快樂嗎？她原本想再跟他說些什麼，考慮了一陣，說：「我就不能選第三種方式嗎？」
「第三種？」咖啡屋老闆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妳說說吧，是甚麼樣的第三種方式。」
「讓我陪你吧。」可嵐語速加快，看起來有些急切地說：「我可以分擔你的孤獨，你可以分擔我的。所以讓我陪你怎麼樣？」
咖啡屋老闆哈哈一笑。「十年前妳知道為什麼選妳嗎？」
「我不知道。」
「那個時候妳對找人作伴的看法，讓我產生了妳是耐得住孤獨的錯覺。怎麼了？十年過後，妳就突然又想找人作伴了？」他的眉宇間帶有自負的神情說道：「我是司掌時間之神，千年來我的幼稚讓我覺得自己能夠尋來一個知己，一個朋友。可是最終發覺是我錯了，人並不能耐住無限歲月所帶來的痛苦。」
「妳是我最後一個挑選的人了，在妳之後我不會在租借時間跟其他人。」咖啡屋老闆嘴角淺笑。「我已經幫妳決定好了，一秒鐘。雖然這絕對會讓妳痛恨我，但是也算是讓妳戒斷一下跳過時間，否則之後妳會活不下去的。」
說完，咖啡屋老闆輕彈食指，可嵐又回到了那座大理石所成的神殿深處，那個像是圖書館一樣的地方。
「這裡是我的藏書處，有世界上所有的書，無聊的話就拿來看看吧。相信我，四年半眨眼就過了。」
咖啡屋老闆的聲音消失，空留下可嵐呆愣愣地在原地。
……
壁鐘秒針花了四年半移動了一小格。可嵐站在人來人往的銀行裡容顏已改，原先烏黑的長髮夾雜了白髮變的灰白。她晃悠悠地出了銀行，回了家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容貌，嚇了一跳。最後也坦然接受了。
現在，每到夜晚她常遊走在公崙新村公車站牌下，冀望能再一次嗅到某一條小巷子盡頭的什麼地方，那一股烘焙咖啡豆的香味傳來。
等著那個欣賞喜歡巴赫的人，再給她端上一杯摩卡咖啡。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