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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黑貓與自行車 45 無窮盡的貓

陸坡 | 2021-06-15 11:57:43 | 巴幣 10 | 人氣 162


《黑貓與自行車》第三季







45 無窮盡的貓


「史明歐吉桑,因為從國民黨政權逃出來後在日本被歸類在沒有國籍的逃亡者,所以一旦從日本出境就再也無法再次入境。」頭戴深棕色紳士帽,西裝筆挺留著嘴唇上頭一橫鬍子剃的工整的中年人對葉家望說。

他們兩人正在前往日本地鐵的路上,目的地當然是史明前輩的餐廳。被史明前輩親自邀請加入組織的葉家望,如今在日本這邊認識了許多回不了台灣的民運人士。不過整個海外組織其實不只有史明先生這一支,有著各種不同的聲音。

其中有著支持台灣再度回歸日本的認為自己是日本一份子的台灣人,又有一些人是跟史明先生理念相同認為「台灣是台灣人的台灣。」這句話出於日治時代當時反抗日本政府之一的台灣民主前輩蔡培火先生的話語,對於後來台灣民主運動也是一個響亮的標語。這些葉家望自然知道,但在史明組織下頭他漸漸也發現裡面其實很明顯分成兩派:

史明先生其實加入過共產黨,但不到多久隨即便對中國共產政府失望。不管是國民黨或共產黨全都是一群想著權利與利益的東西!這是他的感觸。從台灣到了中國最中跟著日本女友逃向日本,並在日本一邊以中華餐館籌備資金建立起反中華民國政權的組織—獨立台灣會。

「就某方面我支持歐吉桑的台灣人有自己的台灣這個理念,但也許因為我血液裡還有一半是流著日本人的血,所以有些看法無法完全同意歐吉桑的想法。」葉家望跟這中年人兩人在吸菸區抽菸,中年人緩緩的抽著菸一邊說自己對於史明不一樣的看法。

而葉家望其實也懂得台灣會裡人員個字分派分類。史明先生認為台灣走向民主之路人民必須革命,必要時拿起武器流血流淚也要從國民黨手中解放台灣,讓台灣人民走上自己的路,要得到想要的東西必須要衝撞。但眼前的中年人卻不認同,中年人提起當年那開麵包店的基督徒台灣會裡鄭評的事情,因為密謀刺殺蔣經國失敗,而家破人亡。

「雖說人終有必死的覺悟,這也是大和精神。但當你牽連到你的朋友妻兒是否可以如此冷靜就又是另回事。代價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負責而已。你要幹,就得付出所有,包含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些人。你可有這種覺悟?家望君。」

西裝的中年人說,葉家望當下並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那位革命前輩手指夾著的那根菸前頭的菸灰,掉落在地隨著腳踏出一步消失無中。

「我現在人就像是美國非裔民權運動一樣,一半有著金恩博士期望和平抗爭的理念,但另一部份就像是那些激進黑豹黨一樣覺得不激烈的抗爭其實得不到任何東西,和平抗爭只是不切實際的夢,這種矛盾你能懂?」葉家望靠著通到公用電話機接了一通昂貴的遠洋電話,有感而發的聊起來。

「兄弟,不管是民族或是抗爭,有時候能不能改變不是我們這種人說得算。但就是因為我們這種人絲毫不重要,一但一群人衝撞起來反而會讓這些高高在上狗眼看人的政治份子吃一記悶棍。抗爭運動就是大型賠上性命的博弈。」

家望接到記者朋友雅各的電話,起初是對於毛與蔣各自稱為中國掌權者的兩方相繼離世後,對於台灣與中國的政治與軍事變化。有著台灣認同的葉家望其實知道雅各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這般感歎。

因為雅各本來就有著俄羅斯與美國混血,從二戰開始他的存在就如此矛盾。雅各常開玩笑說自己是共產者與資本家的孩子。但誰又不是呢?握有某些屬於自我的資本同時期望共有權利,誰不是在這音樂舞池下隨著音樂擺動的牽線木偶左右搖擺停不下來。

「你說這些話不怕被人盯上?」雅各語帶玩笑的說,但某一部份是著實替自己這位台灣朋友擔心。

「不,我不是不怕。而是我從過去就已經被盯上了。」葉家望說。

要不是大哥是飛官還娶了一個不能輕易動手的高級外省人老婆,還有過去美國公司老闆和現在背後這位主管的國際勢力。當年上火燒島的人恐怕就不是那個原住民司機,而是自己這個自稱台灣人的不良份子。

「不提我,我聽到你背後有點吵,那些人……說得不是英語,對吧?」

葉家望說,電話一頭的雅各看著周遭跟自己長得完全不一樣的人群,黃皮膚、黑頭髮,操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語言,不是中文也不是日語。雅各裂嘴發出笑聲對電話另一頭的人說:「我正在一個有趣的地方,希望不要讓我失望。」說完拍了拍自己掛在頸上笨重的底片相機。

樓上開門後的房間相當雅緻,與香港好似不同世界。阿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擺設與風格,像是過去葉常義英文書中所有的插畫場景。這時張鋼圖雙肩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伯連特用英文對他說:「歡迎你來到我家,張鋼圖先生。」

「不客氣……」看傻的阿圖胡亂回話。

伯連特的太太安妮,慢慢的走近廚房開火燒起水來問兩人說來點伯爵茶如何?剛好可以搭配餅乾。真是個好建議!伯連特笑著對自己太太說,從後面走近親吻了安妮的臉頰,轉頭又看到阿圖還處在門口,就轉身將人拉了進來。

「先說我吃完餅乾就走。」張鋼圖說,嘴角邊有餅乾屑屑。看來安妮太太的餅乾很得阿圖的口味。安妮看見阿圖那麼捧場,替他又添了點熱茶。

一開始只是看著阿圖吃東西的伯連特這時問喝茶舌尖有點被燙到的阿圖說了句:「那麼我們開始吧!」

阿圖聽到這句英文還正疑惑時,伯連特則是繼續用英文說:「你對於香港有什麼感覺呢?張鋼圖。」

香港?感覺?疑問句?阿圖聽見伯連特對自己說英文,他覺得很煩,因為伯連特明明會說中文卻不知為何老用英文對自己說話。阿圖還在思考這老英國人到底想做什麼時,伯連特就突然繼續說下去:「真令我失望……」

「啊?」阿圖聽到這句英文,他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伯連特嘴沒停下繼續:「葉常義跟我說你是一個聰明人,原本我還以為可以從你口中聽到些什麼讓我為之一亮對香港的見解,但看來也不過如此。看來葉常義也是個滿口謊不值得信任的中國人。」

「嘿,不要太過份了。英國佬。」

就在伯連特用誇張的表情和語氣不間斷的塞話時,張鋼圖一句沈穩的英文瞬間打斷伯連特的話。說起來這句其實不在書上,也非葉常義教他的。是張鋼圖在跟著和財到處廝混時,自己聽到學下稍稍低俗的英文話語。

「如果有意見就衝著我來,英國佬。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五四三,還提到葉常義跟謊言,但讓我告訴你,我認識的葉常義絕不是你口中那樣,還有他不是中國人,混帳英國佬。」

那句「混帳英國佬」發音相當道地呢!伯連特摸摸下巴看著眼前的張鋼圖那認真的表情對他說:「葉常義是台灣來的,台灣,T A I W A N。」

一個個字母加重,伯連特看了阿圖用中文說:「你聽得懂我剛說的話?」

「我不知道你說了什麼,但你的表情和那些話的一些單字讓我很不爽。老頭從剛剛開始我就想問,你究竟想找我幹啥?」

從表情跟單字來猜意思嗎?這點倒是有趣。伯連特盯著張鋼圖猛看,那個看人的表情相當不正常。這傢伙是不是有啥毛病?張鋼圖對於這直盯盯的目光感到一股不舒服感,但又不想示弱的硬是回瞪回去說:「別死盯著我看。」

然後伯連特突然出手嚇了阿圖一跳,身子自然往後躲,但只見伯連特只是將手掌輕輕地靠在阿圖胸膛。用英文說:「張鋼圖先生,你感覺很結實,人很壯。」

「壯?我有練拳擊。」阿圖聽到壯跟身體,又看見這人摸了自己的胸肌,直覺性的回答。又是靠著單字判斷嗎?伯連特聽到阿圖的英文,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要再問更艱深的問題才能測試阿圖的程度,突然靈機一動對阿圖說。

「你喜歡大胸部的女人嗎?」伯連特問。

「啥?」張鋼圖發出疑問。

「親愛的,不要再戲弄這男孩了。」看不下去的安妮敲了敲丈夫的頭,用中文對阿圖道歉說:「真抱歉,我丈夫只要性子一起來,就不顧前顧後。但我們並沒有惡意,還請你不要介意。」

「沒、沒事……那個…妳中文說得真好。」阿圖聽到安妮太太用流利的中文跟自己說話,不自覺得點頭,阿圖不擅長跟異性說話,尤其安妮太太又是個外國人這讓阿圖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擠出這句。

「謝謝你,我在香港生活那麼多年,如果說不好就糟糕了呢,對不對?」安妮對阿圖笑這說,指了指被自己打了頭的丈夫伯連特說:「他剛剛只是在測試你。」安妮對阿圖說:「而看起來結果他相當滿意。」

這樣算好嗎?阿圖有點懷疑。他不懂這英國老頭究竟想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不管是過去在中國老家,還是到了部隊,每個人都想從自己身上拿取什麼,就算到了香港其結果也是如此。

只有一個人不是。

張鋼圖想到葉常義的臉,但是偏偏他希望這個人可以再更加、更加依靠自己一點,然後多想想自己的事。

你就這麼希望我回台灣嗎?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又要那麼故意用這話賭上我的嘴?張鋼圖想起自己這幾年跟葉常義兩人之間的一來一往,忍不住握緊拳頭。但這時他卻聽到幾聲磕嗽聲。

伯連特咳了咳幾聲,表情和眼神明顯與剛剛不同對阿圖用中文說:「你的觀察力很不錯,腦子也很靈活。那麼快速就抓到我用正常語調中幾個關鍵字,就連一些香港人也未必能做到。」說完人拍了拍阿圖的肩膀,突然起身。

阿圖看了站起來走過自己的伯連特,從龐大的書櫃上選了幾本書抽下。阿圖不知道伯連特想幹麼,但這時手裡的杯子又被安妮太太添上熱茶,他只能用英文說了謝謝。在被分散注意力時,阿圖聽到伯連特問他。

「張鋼圖先生,你不喜歡學習英文嗎?」

「不喜歡。」阿圖直接回答:「我討厭背東西。」

「呵呵,真是簡單明瞭,那麼這幾本書要你選得話你喜歡那一本。」伯連特說將書放在了阿圖面前的桌上。阿圖看見書皺眉頭的盯著伯連特說:「我不喜歡讀書。」

「真巧,我其實以前也不怎麼喜歡。但如果要你選得話。你會選哪一本?」伯連特問。阿圖看了桌上幾本書,他想了想拿起了一本數字的書說:「這本。」

「你喜歡數學。」伯連特摸了摸下巴:「我能問為什麼嗎?」

「數學不用背,只需要理解和算出答案。」阿圖說,伯連特聽到阿圖這樣說,哈哈笑起聲,阿圖感到莫名其妙,以爲被嘲笑一般臉紅了起來不太開心的站起來說:「你笑我什麼。」

「張鋼圖,我問你這個是什麼?」伯連特說用鋼筆在紙上寫了一個數字8。問阿圖這個數字是什麼,阿圖回答數字8。伯連特聽了點點頭,然後問阿圖:「你怎麼知道是8?」

「怎麼知道?因為它就是…它就是……數字……」

自己為什麼知道這個是8?張鋼圖發現自己回答不出伯連特的問題,伯連特將寫了數字8的紙張靠近張鋼圖點頭說:「你說得沒錯他就是數字,不管他今天是8還是9,你都已經記下來了,沒有理由,你就是背下來了。就像你看到中文字就知道他怎麼發音一樣,有些東西我們只有記下來才能將它轉換成……」

伯連特將數字8九十度的轉了過來阿圖看了眼前的紙張,數字瞬間成了「無限」。伯連特將紙擺在阿圖面前說:「記下來只是第一步,只有記下來後我們才能運用腦袋想出更多理解更多,進而運用這個數字8變成無限的可能。」

阿圖默默的看著那張畫上無限符號的紙。

剛一時鬆開的拳頭又握緊了。

「如果你沒有跨出那第一步,是沒有辦法有可能的。張鋼圖你既然可以靠著拼湊猜出幾句我口中的英文,那麼現在我說的中文你應該是完全可以理解我……」

「沒那麼簡單……」阿圖喃喃的說。

「可以理解我口中的……」

「妳這傢伙!別把事情說得那麼簡單!」阿圖突然大吼一聲,人甩頭就走,門重重的關上,嚇到一旁的安妮,原本桌上阿圖的茶杯被震了一下後落下,碎成兩半,裡頭中國茶杯的釉色花紋,卻因為兩半呈現出一個心形狀。

「親爱的,那男孩……」安妮太太擔心的看著窗外下走掉的張鋼圖。伯連特揉揉妻子的背同樣看著阿圖遠去的背影,對自己太太表示:張鋼圖他是個聰明人,但現在的他需要點時間,對他需要一些時間去處理自己心裡的問題。」

如果真的這樣就可以理解,那我為何不能了解他在想什麼。明明不需要為了我犧牲成這樣,他才是需要這些書和繼續知道更多世界的人不是嗎?為何你要放棄這些,然後把這些權利都給了我?這樣做值得嗎?我不喜歡你這樣。

張鋼圖快步走在香港人來人往的街上,兩手插口袋,他來到香港第一次將自己的情緒發洩在一對對自己友好的英國老夫婦上,實在不妥。但他沒辦法,那一瞬間他想到很多東西,有些腦袋的東西他不知道要怎麼跟應該要說的人開口,因為在他面前,看著他似乎好多話就忘了怎麼說。

明明很在乎的就越不會表達,你我都一樣在不必逃,平靜下來的日子之後對彼此的情感都笨拙的可以。無限是遼闊的,也就沒有一個盡頭,我在你那無限裡找答案。或是在自己思考中試圖解答或逃避。

阿圖喘了口氣,環顧四週,自己不知何時走回了熟悉的街道。旁邊有個老人的書報攤,阿圖看了攤上頭擺了幾份不同的報紙,密密麻麻的文字擠在報上,阿圖看起一段,然後跳著看了別張報的大標。

阿圖摸摸口袋掏了張小鈔買了份報,將報塞在口袋走。走了一段,阿圖感覺有人跟在自己後頭,並且腳步越來越快。該不會是剛剛那些警察?阿圖想腳步也加快,但這時候後頭的人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阿圖立刻想也沒想的反手一抓將那人的手扭了下反擒,只見那人被阿圖這樣一弄痛的發出哀號聲。

阿圖嘖才看清楚這人是誰,哪是什麼警察,是剛剛丟下自己逃走的小少爺和財。

「是我是我!放手、快放手啦!鋼圖哥。」阿圖鬆開手。看到喘了口氣的和財又露出那種笑嘻嘻的表情,厭惡的說:「你跟著我幹啥?」

「唉,別生氣啦我也是不得已的,畢竟要是被父母知道我在外搞這些花招,不被他們掐死才怪。我如果被發現關在家,阿圖哥你說……」和財兩手放在阿圖肩膀上笑笑的說:「誰帶你玩?你說是不是?」

「剛警察出現,你丟下我人倒是跑得挺快的。」阿圖冷淡的說。

「欸,小小的警察怎麼奈何了你呢,對不對鋼圖哥。」和財奉承的說,隨後得寸進尺的手臂就搭過來跟阿圖裝兄弟說:「等等我們去那我家的茶樓下玩,放心那地方這些小警察進不了門,我們在殺他們片甲不留。」

和財邊說邊把籌碼塞到阿圖手上,阿圖看了看花花綠綠的籌碼,看見和財的笑臉雖然有些厭惡,但過去自己的確被這茶樓小少爺一直照顧著。當然不是因為兩人有什麼友好關係,而是自己一直以來牌桌上的表現引起這富少爺的興趣。說穿了他就是和財用來找點樂子的工具而已。

阿圖抽了根菸,將和財塞給自己的籌碼還了回去說:「今天我沒興致,下次再說。」說完人就走,和財看到阿圖拋下他就走,有點錯愕,追上去說:「你還生氣啊?不然我請你吃頓飲茶消消氣。欸,別生悶氣啦!」

「我沒跟你生氣,說了今天沒興致。」

說來被警察追或惹到什麼人,這些過去阿圖跟和財街上打混時早不知道經歷過幾次,只是這次和財拋下自己逃的確過分,但自己能對這有錢人家的少爺說什麼?

什麼都沒想說的。阿圖抖開菸灰,不管和財又說了什麼好話自顧自地走開。途中他又買了顆白饅頭,走回自己與葉常義的那棟多人狹小的公寓。樓梯燈光昏暗,阿圖開了門鎖,進了門,葉常義人不在不知去哪了?但桌上留了飯包。

阿圖快速大口扒飯配饅頭,喝了整罐汽水。將剛剛自己買回來的那報攤開,看了看幾秒就皺眉,放下報紙躺到床上去,幾分鐘後突然又坐起來小聲咒罵聲:媽的。然後翻了葉常義那老舊的二手書櫃箱,翻著像在找什麼,終於阿圖在底部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東西像是放了許久沒被人在拿出來。

阿圖拍了拍灰塵,將這東西放在桌上,一邊翻開報紙一邊翻開那東西一頁頁找。那是一本中英辭典,而阿圖手上是一份英文版的日報。阿圖這時才發現過去被葉常義逼著學的一些文法隨著一點閱讀逐步回復一點記憶,阿圖努力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在看完一整頁後放棄。

這蟲子文真不是人看的。

張鋼圖將報紙塞到自己枕頭下方。這時想起之前葉常義給自己那英文學習書。想起東西結果東找西找找不到,阿圖嘖了一聲,怎自己不要時這些東西老在眼前晃,現在回去想找卻怎麼都找不到。

阿圖一怒下又倒回床上,想著自己現在可無計可施,可不是自己不想要是東西都不知道跑哪了。名正言順的不能讀書,阿圖抓了抓屁股翻了身側躺,眼神就看見放在桌上的那本厚重的英漢辭典。

啊……阿圖看見了字典,他覺得這一定是上天在整他。窩在床上不肯面對現實的張鋼圖,甚至翻身想眼不見為淨。但是那本自己從烏喵仔櫃子掏出來的字典就大方擺在桌上,要是葉常義這時進門發現是自己拿出這東西……

阿圖想到這點臉就紅了起來,趕緊起身拿起字典。他可不想到時還得扯謊解釋。看著字典裡密密麻麻的中英文字詞。阿圖隨手翻,躺在床上養著看。

姑且就看個幾頁吧?阿圖看起字典裡那一個一個英文單字。

這天葉常義先回公寓後又出門去公司加了點班把事情完成,實際上加班時間並不多,也沒必要一定要在那時間點回去。葉常義知道阿圖現在香港打混得比自己這上班族還熟,即使不在固定時間點買飯回去也沒關係。阿圖自己會處理,但自己就是會去做這件事,即使他知道這次大概又撲了空,阿圖並不在家中。

葉常義知道自己其實只是要藉由這點小事來感覺張鋼圖需要他。老實講阿圖能讀書這件事他的確想讓他藉由讀書能有更好的生活,但其實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的自私。

他比阿圖會一一些語言,英文或日文,但是以阿圖學習的程度認真的話幾年後畢竟就超越他。到時候自己在阿圖身邊是不是就沒有任何幫助?雖然阿圖認了兩人的關係,但會不會有轉身就走的一天。

離開戰場和軍中生活的葉常義就只是一個普通且有點無法適應社會的兵。

那個飛機失事的惡夢雖然沒了,但隨即而來是阿圖不需要自己的惡夢。

放任阿圖,美其名是給張鋼圖自我選擇怎麼去活的權利,但實際上葉常義知道自己很怕在失去,失去了人與家,現在的局勢自己走進香港辦事處,他這個軍人會被當成敵人還是友軍,葉常義其實無法判定。

在戰場之外,不在戰機的上空,雙腳著地後,葉常義反而覺得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嘴裡說著總有一天要帶著阿圖回到台灣,但自己真有這本事帶阿圖回到自己出生的土地嗎?

葉常義害怕知道這些現實。

這晚,葉常義打開門鎖,意外的發現房間燈沒關,還聽見規律的打呼聲。葉常義卸下自己的領帶襯衫,看見阿圖罕見的在他還未闔眼時出現在他眼前,阿圖在床上看著辭典睡著了,辭典落到了地上。葉常義撿了起來那本中英字典。他不知道討厭英文的阿圖哪時候開始看起這東西。

難不成伯連特先生剛剛特地跑去公司手舞足蹈的跟他說一些阿圖怎樣怎樣,亂七八糟讓他聽不懂的事情,就是指阿圖讀英文這件事情。葉常義翻了字典,與其背單字,這人怎麼不好好學學文法跟一些對話,葉常義搖搖頭看著阿圖得睡臉,有時候覺得這麼多年自己應該了解的人,還是有很多事情自己摸不透。

阿圖你來這裡說過我會不會突然有天一聲不響拋下你回台灣。

但我總認為有天你會一聲不響的離開到我觸不到的香港街頭。

到時候我是不是就該放手讓你去了?

「別走。」

葉常義起身要離開阿圖的床,但突然身子就被以為睡著的人拉了回床上。阿圖閉著眼對葉常義說:「你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說著阿圖起了身,沒有穿衣服阿圖赤身健壯的侗體從後方貼近葉常義的背,以前他常被葉常義這樣從背後抱住,而如今的阿圖也想試試,自己從背後抱住愛人的感覺,溫暖的體溫,還有葉常義的汗水混雜的體味,讓阿圖想再將抱住的人在抱得更緊一些。

「我想洗個澡。」葉常義說。

「等等再說。」

阿圖說,手扶著葉常義的下巴將他頭轉過來,嘴過去就吻了葉常義舌頭滑了進去,將人拉上了床,抓住葉常義的手將人壓到床上。葉常義看見全身赤裸的阿圖下半身挺立著,身體的肌肉沒有隨著到了香港離開軍人訓練而消退。他大概猜得出來阿圖跟朝九晚五變成上班族的他不同,他依舊聽著他過去說得,練拳健身,身材依舊控制的如此好……好看到讓人想要。

葉常義反吻了阿圖,他將阿圖的頭往下壓,一手抓著阿圖的下半身套弄。被這般上下套弄龜頭被手指撫弄,阿圖覺得舒服,他也想這樣玩弄葉常義,玩弄他那西裝褲下,現在隆起等待解放的硬挺的雞巴。

這晚兩人壓抑住交合的聲音,只發出微微的床晃動的不穩固的聲響。這一次跟往常那小摸小鬧自我發洩不同,張鋼圖第一次上了床,與那中華民國飛來的敵軍葉常義在英國人管轄的地方滾床。

一切都自己想得不一樣,過去張鋼圖總以爲有天自己在老家娶妻種田過日子。而如今他卻跟男人搞在一起,沒有田沒有平房,在一座水泥高樓砌成的都市叢林中,他獲得了快感,和推翻所有以前自己那幼稚又單純的想法。

這夜過後的早晨,葉常義起身穿好衣服準備上班,看著阿圖躺在床上還未醒來的樣子。當初那個內蒙的小兵,已不是穿著軍裝強裝堅強,脫下軍服現在的他,比起過去要更像主宰自己的主人。而把張鋼圖拉到這般的自己,是否會有報應?葉常義則不管,報應也是自找的,他已經陷下去了。

幾個月後阿圖想到了那些葉常義給他的學習書,似乎是被他一氣之下扔進垃圾桶被當成垃圾處理掉了。阿圖抓了抓頭,走進一家書店中,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來這種地方的時候。在找書時阿圖被一些放在檯面上書籍的標題給迷住了。手就隨意的翻開來讀。

教阿圖識字的葉常義很早很早就看出來阿圖讀書的天賦,他學習的能力很好,只是得靠他自己找到技巧,在只有一種方法又沒時間讓阿圖摸索的中國教育,阿圖自然覺得自己看不懂書,但當他知道適合自己吸收學習和閱讀書籍的訣竅後,背誦文字對阿圖來說只是一件小事。

但張鋼圖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對於想知道更多的慾望遠比自己想像的更貪婪。對於書或是未知的好奇,在阿圖走進書店的這一刻來發現這扇他推開的大門。如同那英國佬所說的。

只要島過來就是無限,也是未知。

而帶他從一字不懂的文盲讀懂第一個字的人。

阿圖認為葉常義的心裡也是未知,他只是在香港碰觸到葉常義看不見那另一面,而他還未知曉全部,就像書裡說得東西一樣,他想知道葉常義的那一面,這一刻阿圖懂了,但卻不知道怎麼做。知道跟如何去做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式。但至少他想更靠近一步,將兩人的結解開。

「你現在是香港人。」拿到證件的阿圖對葉常義說。

葉常義聽見阿圖的話,沒有點頭或搖頭只是說:「至少在香港是這樣沒錯。」

「你認爲我是什麼人?」阿圖說,葉常義疑惑的看他。兩人邊走夜路回去,阿圖說:「以前我還是個兵在內蒙時,你這樣問我?張鋼圖你覺得我是哪裡人?」

日本人、中國人、中華民國、還是台灣人?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答案。」阿圖說,葉常義吞了口口水。

兩人停在路邊,葉常義看著眼前的阿圖開口要說出他的答案。阿圖說了答案讓葉常義愣了一下,阿圖笑了說:「這是你告訴我的,你這樣跟我說過,現在我也這樣告訴你。」

你要自己去思考,不要等我告訴你。

那是我的答案不是你的。

但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尊重你的決定,因為我喜歡你葉常義,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或是認為自己是誰,日本人、中國人、華人、台灣人。我都會愛你。

「你講這種話真不害臊。」葉常義自己聽了臉都紅了,但眼前阿圖卻是笑笑的看著自己,那張笑臉有多好看。葉常義無法用自己腦中的詞彙形容,但那面容似乎暫時掃空他心裡的不安與憂愁。

沒想到自己對張鋼圖說的話,會反過來讓他提醒自己。我是什麼人,這件事情是我必須花上一輩子去找、去問自己。阿圖不能給我答案,因為他已經回答了,他喜歡我不管我認為自己是誰。

「你想吃宵夜嗎?阿圖」葉常義說,阿圖點頭他的確有點餓。

回宿舍阿義將早上的饅頭蒸熱,兩人一人一個。這晚只有水跟饅頭,但葉常義跟阿圖卻意外的覺得這是來到香港這塊土地上,最實在吃飽的一餐。




第三季 深圳香港篇 完
第四季 香港台灣篇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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