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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黑貓與自行車 41 颳起風的貓

陸坡 | 2021-05-07 11:57:25 | 巴幣 14 | 人氣 213


《黑貓與自行車》第三季







41 颳起風的貓


大逃港,從國共內戰開始之後,逃亡香港成為許多中國人的希望。後來共產政權統治下更是如此,從五十年代的反右運動、大饑荒、到文化大革命,逃往香港的中國人相當多,隨著政策不穩定的情況下,香港政府也實行許多反制政策。說是反制逃港者但實際上英屬政府是變相的在放水,而中國方面因為各種內鬥與逃往台灣的國民政府之間大小不斷的戰事,也無法對逃港之事有所作為。

他們只能嚴格盤查船隻,並且宣傳抹黑香港政府黑道黑金橫行、民不聊生。當是中共用「人間地獄」來形容香港,但事實上香港在一九九七年未回歸中國時比起內鬥饑荒的中國內地,在英屬政府的統治下反而迎來前所未有的繁榮。

但許多逃港人,不管是逃走或是想到香港掙錢,也替香港帶來不少利弊問題……

「胡!一、三、五、九萬、大字西,混一色。三台。」

「我操……啥操作啊聽大字,才剛三鐘分人就胡我牌怎搞玩我喔!」被胡牌的人不開心的叫到,看著對面胡他牌的人。

「少婆媽輸了給錢,還說你玩不起?玩不起就別玩,少丟人現眼的!」一旁人說攤了自己的牌。好險差點自己也把手上的西給打出手,瞄了眼那開始就聽牌、胡牌,這傢伙今日可真走運。

「說我玩不起!哼老子的錢比你們這些小子吃過的鹽巴還多著呢,欸!胡牌的小鬼報上名來!我可得記得記得,下一局等著。」看起來有錢的老頭對著這眼前一看就知是借人西裝來麻將館的小夥子說。

「張鋼圖。」阿圖開口,將老頭給的錢塞到口袋。

「張鋼圖?好,最好別讓老子抓到你使詐。」老頭子放話後坐下開始下一局。

在藏在茶樓內的地下麻雀館來來去去的人相當混雜。四人的麻將桌還不到幾分鐘時間,張鋼圖人立即就胡牌,贏了許多錢。旁邊另一人看張鋼圖桌上籌碼越來越多不免在心裡想:這小鬼真的有天分,果然沒找錯人。

阿圖跟葉常義等人,順利的從深圳逃到香港,但是原本接應遶成坤的那個人並未出現。眾人於是又花了好幾個禮拜躲避港警,終於還是順利的逃到香港市區,四個人順利的獲取在香港居留的權利,阿圖這時才真確定原來到香港往市區逃真能變成香港人!但葉常義隨後說:「我們沒有變成香港人,只是被准許留在香港。」

一九七四年,香港政府實施抵壘政策,只要中國非法入境者偷渡到香港後能靠自身的力量抵達市區的人,便可有在香港居留的權利,但失敗則會被遣返中國。阿圖他們很幸運抵達一個不易被察覺的邊界,且對於躲藏和逃跑這四人各個都不是等閒之輩。他們就這樣暫居在許多無錢無勢偷渡客的木屋區。

遶成坤想找到失散拳館兄弟的下落,朱玥則陪他一塊,並且腦子很實際想得先賺錢應付開銷,來了不到一個禮拜,他和葉常義就發現這裡的消費跟中國不在同一個檔次,同時不學習英文的話在香港是無法找到體面的工作。

朱玥對英文還算有點概念與興趣,過去大學生涯因為加入革命運動行列的她想邊工作邊拾起荒廢的學業。葉常義贊成朱玥的提議,他也希望能讀書,但不是他,而是張鋼圖。

「碰!」阿圖又碰牌,老爺一直輸不自覺臉色變難看。旁邊一個陪著老頭子的保鑣低頭跟老頭說:「要唔好我去叫人嚟?(要不要我去叫人來?)」

老頭子聽了回了個眼神,保鑣繼續說:「感覺呢幾人有詐......」

「陳爺,該不會想他倆呃(騙)你吧?」旁邊穿著高衩旗袍翹著腳的女人,摸了牌,打了個萬子說。那女人叫琇姨,雖然有些歲數但身材臉蛋依舊迷人,琇姨眼神掃過牌桌上所有人像是在放電一般,讓人不自覺的身子發麻,連沈爺後頭的幾個保鑣也不例外,黑西裝裡身體都熱了起來。

「哈、哈怎會呢?琇妹妹帶嚟嘅人,我陳爺呢個系信得過。(琇妹帶來的人,我陳爺這是信得過。)」陳爺說,只有阿圖像是沒事一般無表情聽著兩人的對話,

看見打出的萬子又說了:「碰。」

阿圖又碰了牌,老頭子看了阿圖想說這都到北圈了,這小子的牌運真那麼好又碰?看了阿圖將碰的萬字牌擺出來。恩?九萬、三萬……不會吧這小鬼!

看來是發現了。琇姨嘴角微微笑,今夜帶阿圖來打麻將的就是她,這還得歸功她旁邊這位姑姑家愛到處交朋友的小兒子和財,在那偷渡客的木屋區發現了這厲害的小子。當時琇姨聽到和財說有個人不僅會摸牌還會算牌的人她還不信,實際見過面,他才真見識到這人的實力,當天就問:「有個局我要你來。」

「不。」阿圖立馬拒絕,人就出了門騎上他那台破舊的自行車要走。琇姨立馬說:「等等,我如果出錢你肯不?」

聽到錢,阿圖停下踏自行車的腳轉頭駛了回來,看著琇姨說:「妳可以給多少?」

這人想湊「清一色」萬子!

陳爺重新想從剛剛阿圖打出的牌中幾乎都沒有萬子,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想好要湊牌,只要不是萬子的牌他都打,但是如果這樣風險不是大?這人不是沒錢的窮小子嗎?怎敢這樣賭?

陳爺看了自己手上的牌,他也聽萬子,但如果讓這小鬼摸到牌,這可是七台!然後依照他們玩得大小,對這人可不是小數目。這傢伙真有那麼幸運?張鋼圖打出牌果然不是萬子,這時一旁跟阿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小夥撿去食,打出了張牌,無人有動靜。摸牌的角色又換到阿圖身上,陳爺吞了口水,流冷汗拿起一旁準備的毛巾擦擦毛髮剩不多禿頭。

「冇想到我哋陳爺有咁緊張嘅一天,唔係講打開心。玩玩啫?(沒想到我們陳爺有那麼緊張的一天,不是說打開心。玩玩而已?)」旁邊的琇姨在那說話,加油添醋煽風點火。但這一刻陳爺全神貫注的看著阿圖摸牌。

剛摸到牌,阿圖就知道是什麼牌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微微搖搖頭,將牌打了出去。打出的牌竟然是個萬子?陳爺不解,而這時阿圖卻起身拿起自己的籌碼將上頭的一點放到陳老頭的桌上,然後用不好的粵語說:「等等下張牌就係你要嘅(等等下張牌就是您要的)。」

人就要走出房間卻被陳爺的保鑣擋住門,要出手抓住他,阿圖見狀也不甘的想回擊,這時老頭一個聲音說:「讓佢走(讓他走)。」

說完保鑣人就退回原位,阿圖拍了拍身上的那身西裝走出門,而和財看到眼前的阿圖的行徑大感興趣,椅子往後一退隨口說:我跟他走!學著阿圖把籌碼放陳爺子桌上就跑出去,看人跑出去的保鑣互看一眼。

牌桌上這下只剩琇姨和陳爺兩人,陳爺摸了牌是張他想要的萬子,自摸。然後他又翻開張鋼圖的牌,剛剛如果阿圖沒有打掉那張萬子,他就是「自摸清一色」。這時陳爺轉頭看旁邊喝上茶的嬸姨問:「妳呢女人早知了佢咁叻?(妳這女人早知道了他如此有本事)」

「唔好講,我也系第一次見識到有人呢會算、張張牌都記牢。(不好說,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有人這會算、張張牌都記牢)」嬸姨說,見陳爺掏出菸來抽。

「係人才。邊搵到嘅?(是個人才。哪找到的)」陳爺問,手不安分的摸向嬸姨,卻被嬸姨撥開他的手,起身走出去,在門前還坐在椅子上抽煙的陳爺說。

「告訴你?當我傻仔。」說完踩著繡花鞋走了。

走出茶樓門的阿圖一把就把西裝外套脫下,領帶也扯了,襯衫拉了出來。後頭的和財看到如此有個性的男人,人出茶樓就跟到張鋼圖後頭轉,用著普通話對阿圖說:「你真的厲害!把那老頭耍得團團轉。欸,阿圖哥幹啥不坦白跟琇姨說……」

你其實早跑過那地下賭過好幾次牌。

阿圖聽到比自己小幾歲的和財揭他秘密,沒有發火也沒過多的動作,只是轉進個轉角靠在路邊牆上從身上掏出盒菸來,拿出一根叼上口。和財也有樣學樣的拿阿圖的菸來抽,不如說這和煙就是和財送他的。和財拿起打火機先替阿圖點菸,兩人靠著牆蹲在路旁抽菸。阿圖這時才說:「剛剛的事在你常義哥面前別多提,知道唄?」

「梗系唔講啦!我就知你驚常義哥都裝唔知道。(當然不講啦!我就知道你怕常義哥都裝不知道)」和財用粵語說,來香港也有幾年了,阿圖雖不精通粵語但也聽懂和財在說什麼,回說:「誰說我怕他?唔好亂噏啊。(聽你亂說話)」

「噗!」聽到張鋼圖癟嘴的粵語,是香港人的和財笑出聲,取笑說:「阿圖哥說粵語嘍,那今天你翹課的事情能不能說啊?」

「嚟五行欠打。(你欠揍嗎)」阿圖聽出和財故意這樣說,回嗆到。

從中國五十年代開始,共產黨政府因為共產主義政策和逃問題關閉了深圳與英屬香港的邊境船隻、鐵路通道,到八十年代約有兩百五十萬的中國人逃港成功。

從中國鄉村來的阿圖經歷過大饑荒、大躍進、文革和逃難,如今到了全盤西化的香港,比北京平房還高還大的摩天大樓,各種不同的電器與新鮮玩意兒,還有跟他長不一樣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滿口說著那些葉常義曾經跟他說過叫做「英語」的語言,男男女女與中國好不一樣,並且每人走起路來都快的像在趕火車一樣。阿圖對香港文化衝擊前幾年都不能適應。

現在是一九八〇年,張鋼圖與葉常義逃港後的第六年。

在確認取得香港居留許可後,阿圖與葉常義兩人開始在元朗邊的木屋區同居,而朱玥則和遶成坤一起,雖然朱玥原本設想自己到了香港後就會跟張鋼圖這群人劃清界線,但看見與自己師弟們分開的遶成坤露出一絲寂寞的表情時,朱玥主動靠了過去,拉了遶成坤的手對他說:「別杵著,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不想掙錢嗎?要是見到你那群兄弟之後他們看見自己師兄是個沒出息的窮光蛋,那可真沒面子不是?」

遶成坤聽朱玥說扎了扎眼,朱玥學過去遶成坤跟他兄弟那樣拍拍他的肩膀說:「他們可能是跟你同個拳館的人,鐵定能行的不是嗎。」

「恩啊,我們拳館的人可厲害的!」聽到朱玥安慰的話,遶成坤才再次又露出之前爽朗的笑容。

而阿圖與葉常義從一開始找工作時,兩人卻意外的出現矛盾。剛開始葉常義以阿圖逃港時腳受傷為由,要他先在家養傷,期間開始逼他讀英文書,過去葉常義並沒有特別強迫阿圖一定要會英文。畢竟從不識字到會讀書自己去判斷理解對於阿圖來說已經是很大的突破。

但很快出去找工作幾天的葉常義就知道自己太天真。這裡不同於中國、也不是台灣,而是經濟發展快速的香港。葉常義會基本的英文但只是能溝通的程度,加上他不在年輕,這點在高度競爭的香港市場,很無情的只能比這些底成逃港人要好一點。在加上社會上香港人普遍歧視他們這些從中國逃來香港的「難民」。

如今到了香港一切都得重新開始。

葉常義開始強迫養傷的阿圖去認識英文字,這搞得阿圖很煩說他不想學這些外國字,有多又難記也不知怎麼湊成句,說出來像是咒語一般自己都聽不懂,人相當抗拒學。但礙於是葉常義要他學,他也不得不看在這上面讀。

養腳傷時阿圖哪裡也不能去葉常義還能硬塞給他,但當阿圖腳好後,就也想要出去工作,這時反倒換阿圖已找工作為由不學習老往外跑。這讓葉常義有點頭疼,但他其實不怪阿圖,因為連他自己也認為香港的繁華也讓他充滿好奇。更不用說第一次可以自由自在漫步城市的張鋼圖。

香港滿足了一直以來鄉下阿圖所想像的大城市樣貌,但也差點讓他迷失在這花花世界之中。

幾坪大小的房間有敲門聲,聽到聲音葉常義打開了門,門前站著的是朱玥。與過去讓中國特色的大衣裳不同,如今的朱元頭髮微微燙捲,穿著牛仔褲和一件白襯衫和薄薄粉色毛衣外套,宛然香港街上的年輕靚女。對比開門的葉常義雖穿著寬鬆的大衫捲起袖子也有點港味,但髮型卻還是那短平頭,抬頭紋也多了幾條。

「進來吧。」

「成坤買了臘腸,我要來就帶了點給你。」朱玥說,走了進去窄小的公屋。

進到裡頭靠左邊葉常義跟阿圖那四坪大的房間,走廊有一對房客夫妻出來看見朱玥在冰櫃放臘腸就打了招呼。葉常義這層樓有八個人分房住一起。朱玥常來這串門所以幾乎都跟這邊的人熟識,大多也是跟他們一樣從中國逃來的。

房間窄小,葉常義僑個位子給她,順口問問朱玥最近如何?

朱玥是女生,討港的女性比男生要來得容易找工作,但同時危險也很多,酒樓茶館那些雖然掙錢很快,但問題也多,朱玥畢竟是聰明人找了間負責接待華人的公司坐櫃檯,雖錢不多,但只要進到正派公司就能有方法往上爬。

朱玥坐在凳子上,聽到隔壁電視嘩啦聲播著廣告,傳來最近常播飲料廣告的音樂聲,最後溫拿和蕭芳芳一起說起:「點止汽水咁簡單……」這裡的隔音一直不好,但這種木造暫搭起的公屋房不管是哪一家都是一個樣。

葉常義拿了微他奶問朱玥喝嗎?朱玥看了微他奶就說:「沒想到你也喝這個。」

「沒辦法不買這個阿圖就要喝汽水,還好他也喝習慣微他奶。」葉常義說。

「阿圖最近還在氣你?你倆和好沒?」朱玥問,葉常義就知道她會問,這女孩從以前就是有話直說不拐彎抹角的,葉常義裝了水喝,反問:「遶成坤他最近好嗎?」

「我在問你和張鋼圖的事呢,少給我扯別的。」朱玥說,但還是順著葉常義的問題回答:「沒事,人低潮一陣子,但振作後好事就來了。」

「好事?」葉常義聽到問,朱玥回答:「他找到人了,逃港時的師弟大樂還活著。」

「那太好了,說起來這些年妳也很辛苦。」葉常義喝完水問:「妳常往這跑他不會說話嗎?」朱玥聽了反倒笑起來:「你想什麼,遶成坤他不是那種會把事情想複雜的人……不說他了,你跟張鋼圖真現在沒事情?可別又忽悠我。」

「一直都沒事,吵架鬧矛盾是有,但這也難免。」葉常義說:「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即便和我吵架總比過去都點頭照單全收好,這對他學習有幫助。」

「說來我也能理解張鋼圖為什麼那樣生氣。」朱玥說:「阿圖讀書是一件事,你就沒想過自己?像是在把自己英文提升點去商辦大樓跟那些洋人坐同間辦公室。」朱玥說,葉常義聽了只是笑了笑看見喝快完的微他奶說:「我再幫妳拿一瓶。」

「不用了。」朱玥說:「老實說我一開始的確也同意你說讓阿圖學習的事情,但你也得為自己做打算吧?你心裡不也想回台灣的家,難道要為了阿圖繼續委屈自己留在香港這地方。葉常義你跟我和遶成坤這些人不一樣,你還有家可回!比起阿圖多關心自己一點吧。」

「妳跟阿圖一樣都太看得起我了,說起來我也是個逃兵。沒你們想得那麼有能耐。不管是張鋼圖還是妳,朱玥……」

你們這群年輕人都比我更有權利獲得自己想要的未來。

朱玥聽到話還想多說什麼,但話到口邊就停了下來吞了回去變成嘆氣。換了個話題說起遶成坤。朱玥說:「他在邵氏那邊當武替一年多,你也知道成坤就是那種你好我好的性子,最近聽他說有個演員牽他去給一個外國導演面試替身,如能行應該也能賺不少。但這傢伙就是固執,總還說著要開拳館這事兒。」

「有想做的事也不是壞事。」葉常義說。

「這倒也是,只要他不要再搞些不正經的我就感謝老天了。」朱玥說,嘴角露出笑意,這點葉常義看在眼裡,看見這樣子的朱玥,他想起自己那在台灣的老婆徐宜芳,還有家裡那最小的妹妹葉曉青那靦腆的笑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看見?葉常義想著台灣老家的模樣,不到幾秒又被朱玥的聲音給拉了回來。

「你人在想什麼?」朱玥問。

「沒事,我只是想妳真的是個好女孩,朱玥。」葉常義說,朱玥聽到葉常義稱讚自己之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臉頰紅了起來,結巴的試圖用玩笑說:「你、你現在才知道我好啊!哼,但、但是已經沒機會了。」

「我知道。」

聽到葉常義這樣說,朱玥又冷靜下來。她跟葉常義現在就像老朋友一樣,雖然她並不知道兩個男人的感情生活是否就跟男女之間一樣?但是她希望葉常義人能跟張鋼圖好好的。嘴上說要葉常義好好為自己打算,但朱玥知道她其實心裡有部分怕做出改變。

經過那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她已經不想再經歷生死離別了。

一九七六年,與台灣斷交的美國正式切斷對台的金援,台灣開始連環的跟各國斷交,各種國際場合也開始變得曖昧不明。是中華民國?中國?還是台灣?這一切在國際上有各種不同的說法,但這可不是中華民國政府最擔心,而是過去只把台灣當成反攻基地的中華民國,開始不得不思考如何在台灣長久發展,而非資源取之不盡。藉由過去日本與美國兩方投入的建設資源,擔任行政院長的蔣經國開始思考起來是否要納入本省台灣人加入政治行列。

但也因為與美國的決裂,讓中華民國對於海峽另一邊的中國更加的神經質,這也反映在台灣社會上,取締禁歌、禁書的狀況達到高峰。與共產有關的事物一定嚴格禁止,但只要影響民心士氣、怪力亂神、悲情哀傷等等,只要政府一覺不對,就有可能被抓被禁。

政府有意要讓中文取代最大宗的台灣話,廣電法限制台語、與各種母語的的公開播放,並在教育制度下繼續打壓各種母語,這也深深影響後一輩的六、七年級生,閩南語、客家話、各原住民族高山話,各種多樣的語言逐步被新一代人遺忘。

但抗爭的聲音卻從來不缺席。

自從被自己父親打了那一掌,徐宜芳不但沒有收手反而變本加厲,葉常義的事情,連自己青梅竹馬的軍官胡誠毅也被嚴格禁止再透露軍方的訊息給她,但徐宜芳卻將精力放在問政事上面,她文采本就不差,幾篇投稿被放到了地下報刊的文藝欄目上刊登出去。字字句句都批判當下政事,而另外較為「收斂」的文稿則給了《台灣日報》,但只是徐宜芳感覺比較收斂而已,每次不只胡誠毅捏把冷汗,連葉曉青也表示汗顏。

「徐伯伯那邊看到今天刊出的東西很生氣。」今日留在葉家跟曉晴和宜芳吃飯的胡誠毅表示,徐宜芳聽了沒停下筷子只是繼續夾那川燙的地瓜葉說:「這滿好的,表示寫對了。真不能刊,日報那採訪的吳主管早撤我稿子,還輪不到他們來說。」

徐宜芳不當一回事,轉頭對廚房的葉曉青說:「曉青啊!妳就別忙了,一起來吃飯吧。別在意這個來蹭飯的。」葉曉青出了廚房,兩手端了鍋湯放上對軍官的胡誠毅笑說:「抱歉,家裡沒什麼招待的都吃菜比較多。」

「沒關係,不好意思讓妳留我吃飯。」胡誠毅起身點頭表示,幫葉曉青拉了椅子便說:「妳坐吧,人多一點飯也好吃。」

「說起來在餐桌上已經很久沒那麼多人一起吃飯了。」葉曉青說,場面突然安靜,徐宜芳在下頭踢了一腿胡誠毅,胡誠毅被踢了疼,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麼話了,讓徐宜芳不開心。

「怎麼了?」葉曉青聽到一聲悶哼加菜的手停了下來。

「沒事,曉青妳吃飯喔,妳怎麼知道我最愛妳的菜頭湯。」徐宜芳說,伸手去撥了撥曉青的頭髮,將遮住眼睛的幾根髮絲給撥開,用溫柔的表情說。再用完全不同的語調問胡誠毅:「欸,你要喝嗎。」

什麼話不說,說啥人多菜好吃,也不看看葉曉青現在家裡什麼狀況。連話都不會說,也難怪到現在一個女人都沒有,人呆的像個木頭。徐宜芳想,盛了一碗沒有蘿蔔的蘿蔔湯給胡誠毅。

吃完飯後,胡誠毅想要幫忙洗碗,但這有錢的公子哥根本沒進過廚房,弄半天差點在桶裡打破碗盤,葉曉青想幫忙就被徐宜芳拉住了,叫她回房休息別管,她來幫。

「一個大男人連碗都不會洗,你們軍人都不用洗碗啊。」

「那是兵的工作,我們軍官有別的正事要忙。」聽到徐宜芳酸他,胡誠毅反駁,用手指要把油漬抹掉。陳宜芳看不下去,拿了網子套住布,再把肥皂刮了些下來泡水裡弄成了肥皂水,沾上泡沫洗刷給胡誠毅看:「你只用水是洗不乾淨的,胡長官。」說完就把布塞到胡誠毅手裡:「有些生活上的小事,也不比正事簡單對吧。」

這樣兩人一起洗碗筷,雖然兩人從沒有過這樣但不知為何默契特別好。這時胡誠毅說:「沈伯伯告訴了我爸妳開始寫那些文章的事情。」

「然後呢?」

「我爸媽知道我放假會來找妳,就要我勸勸妳。」胡誠毅說。

「你要是想勸我以後就別來了。」沈宜芳說,將洗好的碗疊起來放。胡誠毅將筷子上的水甩乾放好邊說:「我沒有要勸妳,我……算了!反正我的話妳也從不當一回事。」

「誰說不當一回事的。」胡誠毅聽到這句抬頭就想說什麼,就看到沈宜芳的臉朝他貼近,人有點嚇到稍微退後了點,徐宜芳說:「葉常義的事情我不就有當一回事。」

「那是因為他是妳的……」胡誠毅正要說,沈宜芳卻搶了話回說:「跟他是不是我丈夫、還是失蹤人是死是活無關。誠毅,我就問,你哪時候才能夠好好當一次自己?」

胡誠毅聽到宜芳的話,瞬間答不上話來。沈宜芳繼續說:「從過去你就一直聽你爸媽的話,讀書、當個軍人、你爸媽想跟我父母兩家親上加親,你都完全沒意見?從小到大哪次不是我爸說、不然就我媽說。你要我聽你什麼不就是那些長輩傳話要透過你跟我說怎麼做事。」

胡誠毅聽見沈宜芳說,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感覺沈宜芳不懂他的難處,帶上少爺脾氣回了話說:「你以為我真願意做這些事!妳一個女人嫁了人完事,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在軍人世家獨子要扛家裡的責任有多複雜。哪個將軍不能只得罪、要照顧哪位親戚的孩子,我不聽話我能怎做?我家不比妳家有人撐著,那些人我一步錯就都得罪不起!」

「那你為什麼還要我過來?」沈宜芳問,胡誠毅越說越激動,就對著她的臉大聲說:「因為我怕妳再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沈宜芳看見胡誠毅的表情先是露出一個吃驚,之後將還沒把泡沫沖掉的手抹在胡誠毅激動的臉鼻頭上說:「謝謝你。」

「…………不客氣。」見自己失態,胡誠毅紅了臉撇過去把泡泡抹掉,默默的背對許宜芳說:「只是想說很多事情身為家中唯一的兒子,父母做的決定我沒有辦法像妳那樣不顧前後去衝。但是我想.…..我想說、想說這不表示我就是父母的傳話筒,我……只是想說這個,妳不要誤會。」

「我話也說過頭了。對不起,我沒考慮你的難處。說起來家族就是這回事,如果可以好好的,怎不想當個沈家大小姐討好人過過日子就好。但是誠毅,我就是不服氣。」

那些人那些事,人生就像逃不出上頭那些人的手掌心被壓在石頭山下,我不服,為何真正的我不能被看見?好的事對的事,如果握有資源的人不去做,難道要等哪天奇蹟發生或真正在節骨眼上才要開始做起?

「如同你說的,在台灣這時代身為一個女人除了嫁對人外,還有什麼價值?」沈宜芳將胡誠毅人轉過來對他說:「我想要找到這個價值!生為女人、生為一個台灣跟一般女人不同的女人,我想用的看法去影響別人。」

哪怕只有一個也好、我想看見台灣未來的樣子。

一個女人可以走出廚房家中廳堂,跟男人同樣並肩有所份量的時代。一個自由民主人人可以走上街頭大聲說話的時代。一個女人追求價值不在隱忍傷痛的時代。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女人可以愛著另一個女人,不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時代。這是一個夢,而我想讓這個夢成真。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跟妳說……」胡誠毅說。

「什麼事?」徐宜芳問,胡誠毅用手指摳了摳臉,有點害羞的說:「我爸媽的確有跟我說過要我考慮過妳的事。妳也許也覺得這就是上面爸媽兩邊的決定不是很開心,但我要說的是這件事情即時他們那些不說!」

我自己也考慮過很多次!所以宜芳我其實對妳……

話還沒說完,徐宜芳就用手指輕輕的遮著胡誠毅的嘴,她知道、怎麼會不懂?胡誠毅的感情,還有那麼多年沒有與別的女生更近一步,老在他身邊轉這事。但是有時候現實是很殘酷的,聽到那句話她當然可以選擇胡誠毅,過上一個父母認可世俗認同的男女婚姻。但是,逢場作戲這種事要她對一直當弟弟看的胡誠毅做,她實在做不來。

「我知道,但對不起。」徐宜芳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誠毅。」

因為我是個只能愛上女人的女人。

「別問為什麼不行,好久以前我就告訴過你答案了。」

那年兩人都二十歲,穿著軍校服的胡誠毅在老遠就見到跟其他女生不同老穿著褲裝和男生打扮的徐宜芳,帶著帽子將長髮盤在裡頭,看起來就像一個清秀的男孩一樣。那天兩個人去看海,冬天的海邊沒有人,海風吹的讓人發抖但,胡誠毅看著穿著像是大一號空軍風衣的宜芳走在前頭,人拿下帽子,海風吹散了她那頭秀髮,頭髮隨風飄逸,這模樣讓後頭的胡誠毅看得目不轉睛。

誠毅我問你,你有想找來一起看海的男生嗎?

「咦?」胡誠毅不懂這問題搖搖頭回答:「兩個男生怎麼會來來看海?」

是嗎?徐宜芳說,然後撿起了一塊小石子往海打水標,石子跳躍了七、八下,她便說:但是我有想要和她一起看海的女生。說完便轉頭笑著看胡誠毅問:我這樣是不是很怪?

「妳一直都滿特別的。」胡誠毅說,腦子卻只是在想徐宜芳被風吹起頭髮時露出那白皙的脖子真好看。兩人之間沙沙的海浪聲不斷環繞,這時徐宜芳打了個噴嚏,胡誠毅連忙說:「海邊太冷了回去吧?我們下次再來。」

「下次?不,沒有了。」用手抹了抹鼻子的徐宜芳對著胡誠毅說:「我下次看海會跟我想要一起看海的女孩一起,不是跟你了。」

「好好,妳想跟誰都隨妳便。現在先走,妳如果感冒我又要被我媽唸。」

當時不當一回事的話,現在想來已經預言了結局。這晚離開在車上胡誠毅想起過去與徐宜芳的點點滴滴,都像是有意無意的預料他們的結局。自己不但一直都沒察覺,還想著只要更主動平那些年的感情一定就……

「你人回來啦,怎那麼早?阿毅啊,我有留些菜罩在桌上,餓的話就自己拿去吃。」一進門家中的母親說,胡誠毅應和了聲打開罩子,有魚有肉跟葉家的清淡成反比,胡誠毅將罩子放回去說:「我吃過了。」

回到房裡,對於徐宜芳的感情短時間胡誠毅無法釋懷,而腦子也有著剛剛徐宜芳的抱負和對未來的努力。比起來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又或是對什麼感興趣?胡誠毅不知道,他只知道因為他父親是軍人、他爺爺是軍人,所以他理應也該是個軍人。而自己真的相當軍人嗎?胡誠毅連想都沒想過,他從未好好思考只是把成為軍人當成他對這國家的義務。

就像宜芳說的自己這樣活著就像是家裡聽話的傀儡一樣,只是聽著父母的話走上安排,自己離開的話會怎樣?胡誠毅從沒想過,不、不是沒想過而是……

胡誠毅闔上眼,隨便脫了衣服就赤身躺在床上,他不是沒想過。是他太害怕而不去想,他怕當沒有一個人跟他說要如何去做,他就會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像根木頭。

「其實那個軍官很關心宜芳姐。」

幾天後的某個假日,葉曉青對寫著稿子的徐宜芳說。葉曉青聽見宜芳姐只是恩的一聲繼續寫稿子,人就說:「其實宜芳姐我覺得,如果妳有新的選擇也好,沒有必要一直跟我在這裡等,畢竟那個當兵的誠毅哥也不是什麼壞人。」

「他壞就在是根木頭。沒人去劈開他永遠成不了柴。死腦筋。」徐宜芳說:「而且我如果走了,這家不就剩妳一人。我可不同意留妳一個人在這。」

「那晚以後他就沒來了,你們不要緊吧?」葉曉青問,徐宜芳跟她說沒事情不要想那麼多,軍人總不可能那麼閒一直往女人家跑,會讓人說閒話。說明白對那木頭也是個好事,就怕自己又說過了頭。

徐宜芳想著不知怎麼也沒心思把文章寫下去,就想出門透透氣順變看看買些什麼回來。她的一些稿費和幫人代書與曉青工作的費用這幾年下來都過得去。但家人的反彈其實徐宜芳也不知道可以做對多久,就怕到時把葉曉青也扯進去就不好。

「其實看妳在寫我也想說自己要不要寫點什麼?」葉曉青說,看了看徐宜芳的稿子搖搖頭:「但我寫不出像宜芳姐那麼有深度的批判,過去好幾篇我都有些看不大懂。」

「多寫多讀都是好事。」徐宜芳拿起自己的稿子對葉曉青說:「雖然目前很多東西是禁止的,但越是禁止就越會想知道,這就是人性。妳聽過『北風與太陽』的故事嗎?曉青。」

與其全力控制對方,不如放手使對方心悅誠服。

「有些人一但握住了什麼就不肯放,殊不知手裡握著的是沙。握越緊沙子流掉的就越快。而張開手反而會獲得更多。」宜芳說點了一下曉青的頭說:「妳也是別總擺著臉,笑一個。」說完人就抱上去,逗著葉曉青露出難得的笑臉。

越是握住反而越得不到嗎?

徐宜芳出門後,整理家裡的葉曉青想著這話。

小時候,大哥葉常義就常說她個性固執不服輸,二哥想做的她也總是會學著做。但事實就是她總沒有二哥家望那樣厲害,小時候不服氣,長大大概也就看開了。葉曉青不想把自己輸給二哥的事用自己是女生當藉口,這樣好似在說女生天生就是輸男生一等。

之後哥哥娶了宜芳姐,葉曉青看這和哥哥平起平坐,且有著自主意見的許宜芳,她覺得在宜芳姐的身上她重新找到自己想成為的新時代女性樣貌。但自己越是學,就越發東施效顰。

她在意的很多放不下,不管是大哥的失蹤、二哥的離開、自己男友被無故逮捕這些事。她的固執讓她撐了下去,守著這個家讓一家人有家可回,這曾經是大哥的心願,而現在成了她的。

但她是否把自己逼得太緊?就像北風太陽的故事,風再怎麼吹旅人依舊緊拉著大衣,還不如太陽般讓旅人主動放手?但就怕她這一鬆手,逝去的東西連同回憶都葬送掉,一點也不留下。

葉曉青想了想,想不通自己可能還是固執吧?她到外頭去幫盆栽花草澆點水。這時剛推開門打好水,葉曉青就聽到有人路過的腳步聲,人來人往本來就不稀奇,但那腳步卻在葉曉青附近停了下來。

「曉……青?」

一個男生的聲音喊了曉青的名字。葉曉青聽見有人叫她便抬頭看。咚碰!手裡的水桶落地,水從水桶中潑出灑了一地濕。

葉曉青愣地看著眼前的人,那人也看著她。那人身上穿得一就是那天不告而別的衣服,曾經以為她可能再也不會等到。就像是北風吹不走旅人的大一樣,只得放手。但這次風吹了,旅人的大衣飛起來了!

「妳還好嗎?」那人說眼眶被眼淚填滿。

而這一刻葉曉青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樣貌,因為淚水也在她眼裡打轉。她直接奔過去抱住這人說:「六年了、我等你六年!你當時什麼話都沒說!人就突然被帶走,他們說你犯案我不信!我永遠不相信你會作案,憑什麼帶走你六年!才還給我!憑什麼!」

面對葉曉青顫抖的哭聲,男生用手安慰她人也哭了。當年還年輕的他現在臉老成許多,臉上的輪廓也變得更深一臉就能被人認出是山上來的。被關押在綠島的劉澤強熬過來,他沒被折磨死沒被恐懼擊敗,他活下來了。

憑著模糊的記憶回來,一股又陌生又熟悉的矛盾感在他心頭。六年過去後葉曉青會等他嗎?會不會只是自己記得她而曉青已經忘了他有上新生活?被關押的許多前輩都沒能逃過死劫,而他幸運地活了。回到台灣他只想看看家人好不好、還有見一眼葉曉青。

沒想到她還記得,一直等著他回來。

「妳喔,真的不是普通的固執耶!」懷念的原住民腔調。

這一刻葉曉青決定不管旁人怎麼說,她會繼續守著這個家繼續等下去。

等那刮起吹落衣裳的風,再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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