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謬吉斯離開房間，前往鎮子出入口打探消息的同時，蘇查爾已經為自己重新穿好長袍，即使是濕悶的氣候，法袍也未帶來窒息般的不適粘膩感，舒適的織工與質料，證明哥布林還是能做出優秀的產品。她重新審視自己的裝扮，也確認過自己的瑪納運作，一切都十分完美，隨時應戰也沒有問題。
戰袍準備完畢，只剩下她即將要做的事了。
在打聽貝爾娜下落的時候，蘇查爾順便買了一些施法材料，都是些簡單可得的道具，看起來也沒有危險性，謬吉斯要她在房間佈下防禦魔法，這正是她能夠獨自專注於處理魔法的好時機。
但她什麼都不想做。
她坐在房間內，看著魔法材料靜靜等待。
這段期間內她不斷反覆思考這場旅途，以及謬吉斯對於她的意義。
「妳在幹什麼？」高等精靈站在門邊，輕輕敲了敲牆壁。「如果我是刺客，妳現在大概已經死了三次。」
「妳來監視我？」
「我來看妳有沒有打算重新召喚惡魔。」月影聳聳肩，「這是我們唯一的勝算。」
「謬吉斯教妳這麼說的？」
月影安靜下來。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叫出惡魔。」蘇查爾勾起曖昧地微笑，伸手環抱著自己的雙膝，讓烏黑的髮絲滑過腿間。「因為我跟惡魔之間的聯繫被阻擋了。被某種魔法的力量。」
「是喔。」
「謬吉斯一直不讓我召喚惡魔，現在卻又想讓我召喚了？」
「妳都猜到了嘛。」月影大嘆一口氣，抓了抓火紅色的頭髮。「對，在殺了妳的時候，他也同時阻擋了妳與惡魔之間的聯繫。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並不是不想讓妳擁有力量，而是想要妳在正確的時間拿回力量。」
「他大可告訴我。」
「或許他不想當那個傷害妳的壞人。」
蘇查爾垂下頭來，嘲弄地撇起嘴角。「很幽默。」
「我是說真的。」月影在她旁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用一種事不關己的口吻感嘆著。「召喚出惡魔之後，妳會明白的，那是保護妳與他的唯一方式。」
「我不相信，也不打算照他的想法行動。」
「我知道妳就愛與那個男人作對，所以我就實說了吧，只要想辦法召喚出惡魔，妳就能找回自己死去當天，所有記憶的真相。」月影瞥了一眼蘇查爾驚訝的表情，才咧嘴一笑。「其實，這才是謬吉斯教我說的話。」
「妳⋯⋯」
「現在，我的護衛任務正式完成了，我自由了。」月影優雅地起身，走路都帶著愉悅的輕盈，「再會，人類女孩。願我們永不再見。」
她關上門，留下表情錯愕的蘇查爾。
她沒有追上月影，而是狠狠瞪著手中的魔法材料。她還是不懂，為什麼謬吉斯要這樣安排一切。
不管怎樣，謬吉斯顯然比她以為的還要更了解自己，聽見月影那番話之後，她根本不可能毫無作為。咬牙啐罵了一聲，她迅速跪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在腦中構思已久的魔法陣。
蘇查爾與自身惡魔的契約仍然聯繫著，她確信這點，因為她若是與惡魔結束合作關係，就會被奪走身體，為惡魔所用——所有想召喚惡魔的術士都必須付出這個最基礎的犧牲——只是得看部位，以及看份量。
如今她的身體並沒有被惡魔取走，就表示簽約召喚的惡魔還存在，只是基於某種原因「阻擋」了聯繫。而原因⋯⋯果然也跟謬吉斯有關。如同月影說的，她的記憶不夠完整，而且頭痛的狀況持續發生。
蘇查爾深吸一口氣，雙手熟練的作出結印，嘴中誦唸出低沉的音節。
不久後，空氣開始微微震動，像是在回應蘇查爾的呼喚；但魔法的氣息雖然如血液般黏綢，卻彷彿被侷限在一定的範圍內來回流動，沒有絲毫進展。她像是抱定了某種決心，在結印中多加了一些變化，地面上的銘文符號也開始閃爍不安，像是在與蘇查爾逐漸增加的力道抗衡。
突然，她感到腦部劇烈的刺痛，彷彿要炸裂開來；而地面上的符文光芒也即將淡去——代表這次的召喚宣告失敗，身體還會附帶一道痛死人的創口。
該死⋯⋯！
她在口中嚐到一抹腥鹹，身體因劇痛而感到惡寒，內臟被翻攪著；如果在這裡就放棄的話，至少不會承受更多痛苦⋯⋯但她仍咬著牙，互相緊捏的指尖幾乎泛白，越是疼痛口中的咒語越是強勁。
她幾乎失去了意識，憑藉本能硬撐著最後一點力氣，直到黑暗的視線終於迎來一絲亮光，她忽然整個人被拉進熟悉的小酒館內，木頭與葡萄酒的香氣四溢，她伸手抓住在陽光底下懸浮的塵埃，抬著沈重腳步來到簡陋的吧檯前。
「——歡迎回來，已宰的羔羊。」
一名年輕的黑髮女孩微笑地擦拭著玻璃杯。
蘇查爾錯愕地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無暇微笑。
完美，但毫無一絲感情的弧度。
原來以往的自己笑起來是這副模樣。
看著那與世隔絕的冷漠神態，就像是映射出自己有多狼狽的鏡子，讓蘇查爾本能地揚起一股將之破壞的衝動。像是順應這個念頭，手中的刀子刺了出去，沒入眼前酒保女孩的腹部，眼前的女孩終於顯露出一絲充滿生氣的眼神，但很快便失去了光芒。
只是這樣就死了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順著這份記憶的軌跡有了動作，準備將女孩抬上二樓臥房。
從酒窖裡頭現身的加爾德斯只是冷冷看著這一切。蘇查爾以為記憶到這裡就結束了，但是並沒有，她持續走著，將那逐漸冰涼的嬌小身軀安置在床上。用魔法稍加包裝的復活術，順利讓女孩重獲心跳。照理說不會再有其他阻礙，這個女孩將會躲過酒館必然爆發的戰役，她會獲得自己的人生。
然而，這裡顯然有個惡魔不這麼想。
「先生，你這樣讓我很困擾。」房間角落有道黑影，吐出極為柔軟的甜美聲音。「這樣該算是我的主人死過一次了？還是沒有死？」
「以你們的契約來說，她算不算死去，該由殺害她的第三者判定。」蘇查爾似乎早已從加爾德斯那裡聽說了契約內容，因此早已想好了答案。「而我判定她會活下來。」
「這怎麼行？我好想品嚐她的內臟。」黑影發出撒嬌般的聲音，語氣也逐漸失去理智。「我好想吃了她，我親愛的、強大的主人，我一直在忍耐⋯⋯等待著這一刻⋯⋯她柔軟的腦子、她溫熱的心臟、她毫無情感的眼珠⋯⋯」
蘇查爾微笑地看著那道黑影。
「就這樣吃掉也能讓妳滿足嗎？」
那平靜的聲音讓魅魔安靜下來。
不久後，黑影周圍的空氣產生震動，「我對你有點興趣，先生。」魅魔芮絲從角落浮現身影，踏著纖細的蹄子。她有著一襲與蘇查爾相似的黑髮，五官也有幾分重疊，只是更美艷、渾身散發出非人的危險氣息。「看來你想與我做交易⋯⋯只是很遺憾，我的一切都屬於我的主人，就像她的一切也屬於我，所以無法再給你任何承諾了。這是基本原則。」
「妳挺講原則的，很好、很好。」
「你明白吧？越強大的惡魔，就越重視『約定』的效力。」魅魔咧嘴一笑。
「如果讓這個女孩活下去，她將會成為許多人的敵人，到時候，她將不得不痛下殺手，並且借助妳的力量。」
魅魔眨著雙眼，散發出細微的光芒。「她不可能同意的。她根本不屑使用惡魔的力量⋯⋯」
「我會讓她用的。」蘇查爾簡直不敢相信這份記憶說出口的話，「就在她重新召喚妳之後，妳將會有一段時間能夠控制她，深入她的弱點，接著妳可以做所有惡魔最愛的事情——毀滅艾澤拉斯，毀滅妳所見的一切生命。」
「為什麼？」魅魔發出空洞的疑惑。
「妳難道不恨這份逼妳簽下契約的強大意志嗎？難道一次都沒有想過⋯⋯讓這個女孩墮落到被地獄烈火毀滅、並且臣服於妳？」
這次魅魔許久沒有回答。
她怎麼可能沒想過？自從跪在蘇查爾身前時，她一度以為自己的主人將會橫掃一切，使用惡魔的力量摧毀這片美麗的土地，並且沈溺於力量之中無法自拔。
但是蘇查爾沒有這麼做，甚至對召喚而來的魅魔半點興趣也沒有。這對高階惡魔來說簡直就是充滿惡意的羞辱。她好愛蘇查爾的這份強大的淡漠，同時也充滿恨意。她好愛蘇查爾。她好想蹂躪主人。她打從心底想要啃食女孩的身體，從毛髮至骨髓一丁點也不剩。
「你看起來說的都是實話。」魅魔撫摸著自己的身體，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好吧⋯⋯我明白了，只要能夠摧毀那雙美麗的眼睛，讓最心愛的主人也會因痛苦而扭曲，我很樂意配合你。」
「看來我們能合作愉快了。」
「這不是合作，」魅魔笑開了，眼神充滿柔情與熾熱的慾望。「是我們之間的共識，是我們對蘇查爾的愛。畢竟我們魅魔——就是這樣的存在，也為此存在。」
說完，魅魔往這裡走來，雙手捧著蘇查爾的臉頰，雙腿跨坐在她的身上，以倒鉤的尾巴纏住蘇查爾的身體，讓她們的柔軟能夠緊貼在一起。
回憶結束了，一切事物破碎地散去，只留下她與交纏著身體的魅魔。
蘇查爾還深陷於謬吉斯給她的記憶，那份衝擊使她逃離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名與自己相似的魅魔湊上前來。
「妳好像從沒用過這份力量殺人。」魅魔垂下長髮，笑得極其柔媚。「為什麼不呢？我的主人，黑暗為何從來不曾佔據妳？」
「滾開，芮絲。」蘇查爾雙眼閃著淚光，嘶啞地喘息。
「不，妳是我的了，親愛的蘇查爾。從今而後，妳將成為我的一部分⋯⋯」魅魔發出沈醉的呻吟，索性俯身吻了上去，甜美的氣息在兩人體內蔓延。
她終於擄獲了蘇查爾，捕捉到那精神中最脆弱的一面，謬吉斯為芮絲撬開了裂縫。蘇查爾感到最後的防線開始崩塌，就連那男人都不曾如此深入過，她最不想臣服的對象，如今終究摧毀了自身的一切。
血色開始蔓延於蘇查爾的雙眼。
沒有了——
蘇查爾僅有的一絲尊嚴，從這一刻起徹底終結。
她從來就不想把自己獻身給黑暗，也不想讓被陰影奪走任何一部分，儘管這是讓加爾德斯失望的理由，卻能夠確保蘇查爾的自由。為什麼打破這道界線的人，偏偏會是謬吉斯呢？她閉上眼，任由眼淚流過臉頰。
「恨吧，我的主人，對謬吉斯、對我、對加爾德斯⋯⋯甚至對這個世界⋯⋯」魅魔的聲音從腦中響起。「妳越是充滿感情，我就越能將妳束縛，讓妳臣服⋯⋯」
——當然恨，現在的她懂得恨了。
蘇查爾重新張開眼，雙腿纏住魅魔的腰際，雙臂主動環上，帶著憤怒的目光讓魅魔更加貼緊自己，那感覺很舒服。她不再哭泣，而是笑了起來，眼眸也跟著燃燒，流轉著喪失理智的瘋狂。
原來如此，這股瘋狂或許就是謬吉斯眼中世界真實的樣貌。
「主⋯⋯人？」魅魔啞了聲音。
蘇查爾紅著眼，眼底閃過一抹連惡魔也前所未見的狠毒。她大力揪起芮絲的頭髮，聲音如此優雅卻又冷酷，彷彿用那道聲音就能直接剖開惡魔的脖頸。
「是妳要成為我，芮絲，妳這個低賤的惡魔。」
她張開口，用力往芮絲的頸子咬下——血、酒、眼淚的氣味——她本以為不會再出現的味道，如今確實成為她體內流動的血肉，形塑出全新的自己。
當她再爬起來時，她已經在旅館內清醒地看著每一張扭曲的面容。
她的頭上有對長角，雙足化為硬蹄，眼眸帶著可怖的血色，口中吐出來自虛空的邪惡語言。她的身體像是籠罩在青色的烈焰中，發出暢快又邪惡的狂笑。她是蘇查爾，是芮絲，是與惡魔結合的術士。
一名真正的惡魔術士。
她走下階梯，每一步都使房屋燃燒起來，旅客與員工們驚嚇地尖叫逃竄，她伸出一根指頭，從身上的血蘊育出無數隻惡魔小鬼，腳邊的影子接連衝出地獄獵犬。「去燃燒吧。」她飽含慈愛地對低階惡魔們下達命令。
惡魔們應聲行動。她的雙眼看見死亡與靈魂，以及更多的力量來源。
此刻的蘇查爾腦子一片混沌，唯獨某個念頭在黏稠的思緒中無比清晰——每當她吸收一個靈魂的瞬間，她就更靠近至高的愉悅——原來，只要能成功毀滅他人即是勝利、即是自由。
以前的她為何無法體會這種快樂呢？
她無視旅館內的慘狀，而是緩慢地走出房屋，抬頭仰望向遠方的山丘，那個謬吉斯可能所在的位置。痛苦與驚惶的嚎叫聲在耳旁響起，任何試圖攻擊她的士兵與冒險者，也被她呼喚而來的烈焰焚燒吞噬，這一切毫無難度，彷彿整座城鎮唾手可得，隨時準備好被她踩在腳下。
蘇查爾垂首聆聽，表情帶著迷離的恍惚。接著，她綻放出純淨無比的美麗笑容。
南海鎮已陷入一片血色地獄。
後記：
我真的還有在寫～
哈哈哈哈戰鬥好難寫，先把好寫的擠出來，下一章繼續煩惱。
嗚嗚。
老謬你真的讓人好難過，我本來還相信你對小蘇是真愛的說。難道我也被你騙了嗎！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