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鎮整體來說，跟蘇查爾離開時變化不大，雖然店家的招牌換了一輪，整體那種潮濕、混亂、吵鬧的感覺仍然沒變，改變的是更細微的部份。就像她跟謬吉斯之間的氣氛一樣，他們之間有種黏膩感在滋長，過於親密的氣氛不時又會顯得陌生，有好幾次她無法直視這樣的關係，卻又十分享受那種細微的化學變化。
儘管她知道自己還是處於危險之中，偶爾，她會選擇忽略，或者說試著忽略這件事——謬吉斯至今仍然沒有全盤托出自己的計畫——事實上，她也不打算開口問，就怕這整個關係會在一瞬間走樣，原先感受到的美好都會成為泡影。
「好女孩，這裡什麼都沒有。」謬吉斯的聲音將蘇查爾從混沌的情緒拉回現實。
他們站在一間空旅館面前，看起來像是拆到一半後被人棄置不管，畫了一雙手的招牌落在倒塌的木頭之間，殘破又寂寥。蘇查爾略微意外，卻不是意外旅館變成這樣，而是意外竟然沒有人敢動這塊地。
「真奇怪，這個位置並不差，我以為早就變成別的商店了。」她隨意走了幾步，看看房子那些懷念卻人事已非的角落。
「當然沒有，街上的人都說這是一間被詛咒的房子，曾經住著一對發瘋的夫妻，以及一個被惡魔附身的女兒。」謬吉斯搓著下巴，說出他打聽到的流言。「惡魔吃了女兒之後，接著吃了父母，也把那些投宿的旅客吃光了。」
蘇查爾呵呵笑了起來，她是發自內心開懷的笑，畢竟那些流言太過荒誕無稽，聽起來反而變成與蘇查爾完全無關的可愛寓言。
「老黑爪就是在這裡帶走妳的？」
「嗯。有一批政治官員進行喬裝，低調入住了我們的旅店，結果半夜有其他人召喚了惡魔，把那些喬裝的官員殺了不說，還把旅店搞得一團糟。」蘇查爾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似的，口氣平靜。「我的父母成為召喚惡魔用的祭品，而我⋯⋯因為沒有同房睡，所以逃過一劫。」
「妳知道召喚惡魔的人就是加爾德斯吧？」
蘇查爾沈默了幾秒。「對，那老頭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問我要不要跟他走。在那當下，我能做的選擇並不多，我想他也是一樣。看來你都知道了嘛。」
他不可置否地低吟起來。「有段時間他經常抱怨他的工作，妳知道，就是那些政治角力，幫忙收拾爛攤子、當當打手什麼的，畢竟老黑爪也不是在每個位置上都能保持尊嚴。不過，他也說過妳是他最好的報酬。」
「你現在說這些也太諷刺了。」她皺眉。
「應景罷了，這裡可是南海鎮，諷刺就是它的歷史。」他聳聳肩。
謬吉斯八成也在這座小鎮經歷了什麼。蘇查爾沒有說話，而是試想他年輕時在這裡經歷戰爭的模樣，毫不意外地，他肯定從小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帳。能從獸人手中存活下來，不是混帳恐怕也沒有辦法吧。
「我看夠了，走吧。」她撥著頭髮輕哼。
「這樣就夠了？我以為妳會更感傷一點。」
「現在？看著這座廢墟？」蘇查爾像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重新抬頭細看它。「沒有，該告別的人早在那天就告別了。真要說的話……大概……是有一個。」
「嗯？」
「我沒有機會跟我的魔法導師告別。畢竟那時候的我——還是該說老黑爪呢——旅館一毀就策馬狂奔，半夜偷偷離開南海鎮了。」
「現在還有機會見面吧。」
「沒有了。我一下船就去打聽她的消息，但聽說她已經死了。」
他聲音低沈。「死於瘟疫？」
「似乎是吧……但是，也有人說她成了被遺忘者。」
「噢，那豈不是更有機會見面了？」
她瞇起眼，以手肘用力頂了謬吉斯一下，後者發出令人滿意的短促哀嚎。
「走吧。」她揮手催促抱著腹側的男人。
「嗚⋯⋯去哪？」
「——當然是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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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墓園，花了點時間在角落找到貝爾娜的墓碑，小而簡單的石碑充滿紀念意味，畢竟裡頭沒有屍體。但還是有人陸續獻花，足以證明她在南海鎮的人望。在看見墓碑後，謬吉斯難得地安靜下來，沒有出聲說些諷刺的話，雖然蘇查爾不明白原因，但這樣正好，她需要一點寧靜。
蘇查爾蹲在墓碑前，感覺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咽喉，忽然她明白了，她童年時真正重要的人就在這裡，這個少數願意視她為普通女孩的人，像一盞微光照亮蘇查爾的內心，使這個世界沒能奪走她最後一絲人性。
貝爾娜當時是怎麼想的？她有可能猜到蘇查爾的下落嗎？理應被推薦到達拉然當學徒的蘇查爾，如今卻成為一名術士，貝爾娜知道的話會對她破口大罵？還是大失所望？
這些問題在墓碑面前沒有答案，蘇查爾也僅是任由這些念頭流過腦海，並沒有要執著深究的打算。反倒是身後的人或許是無事可做，竟然開始不安分起來，讓她十分困擾。
等她想到要推開的時候，那雙手已經整個從背後攀附上來，像是很滿意她完全貼合在他懷中的感覺，左手在胸部肆意游移的同時，右手也輕輕繞過裙角，來到她的黑暗深處，重新勾起蘇查爾身體的記憶。
「謬吉斯……你知道這裡是墓園吧？」
「嗯。我知道。」
「你知道個……噢，該死……」她仰頭深深吸氣，努力調整呼吸。
「別太大聲。妳知道這裡是墓園吧？」他邪惡地在她耳邊低語，指尖毫無阻礙地探入。
「老天！我可以宰了你嗎——」
好吧，他還是那個他，但她已經變了。蘇查爾只能如此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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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感謝兩位不過問任何問題，我們開始討論接下來的計劃。」
謬吉斯在回到旅館後，立刻喚回兩位傭兵在房間集合，他們聚集在窗邊角落的小桌子旁，只見謬吉斯輕拍桌面，微笑看著月影跟石錘，似乎對接下來的話題迫不及待。
「兄弟，你臉上的掌印是怎麼回事？」石錘挑眉。
他抬起手。「我剛剛說了，感謝兩位不過問任何問題。開始吧。石錘，你就照之前說過的一樣行動，而月影——」他若有似無地閉上嘴，像是在思考些什麼。「我本來想讓妳跟著石錘一起走，妳覺得呢？」
「算了吧。你會這樣說，就肯定是不打算放我走了。」月影不耐煩地敲著窗沿，眼神不安地打量四周。「有人追過來了，是嗎？」
「不管是不是李斯特，肯定還會有人來的。」
「你為什麼能保證？」
「因為我惹毛的是加爾德斯，不是什麼普通小術士。如果不想辦法剷除我，他很可能會混不下去。」
「我操。你說的可真輕鬆⋯⋯」
「因為這樣才好，我需要他把注意力放在這裡。」謬吉斯笑意更深了。「沙維克升遷了，不代表他有更多話語權。加爾德斯不去管他，他才有更多時間在政壇扎根。」
「但你知道沙維克現在在幹嘛嗎？」
「不知道。」他聳聳肩。「不過老黑爪八成以為我會知道。」
「他媽的。謬吉斯，我就直說了，我們究竟是在替誰工作？是你？或者你背後還有其他人？」
「有差嗎？」
月影伸出指尖按在桌上，「這次有差。這次不是闖進食人妖洞窟挖寶藏，也不是替誰討伐海盜，更別提那些亂鬥與尋人委託，不是這些低層級的事情。如果扯到政治，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我不想參與人類的政治委託。」
「我還是那句話——有差嗎？」謬吉斯溫和地交叉雙手。「哪怕妳是去洞窟找寶藏、討伐海盜、或是找回一隻小貓，都有可能與政治牽扯。直接捲入跟間接捲入，結果並沒有差別。我不明白妳為何在這時候才道德潔癖發作。」
月影用家鄉的語言爆了幾句粗口。「該死的人類。」
「別忘了，妳也算是被該死的人類的政治庇護著。好啦，可以先回正題嗎？至少我能告訴妳，我的打算確實與政治有關——抱歉，是直接有關——我要重新跟沙維克取得聯繫。」
「發生了這些事情後，我們憑什麼？」
「憑桑塔與畢。哪個都行，就算是我欠沙維克的吧。總之，來幾個追兵就清掉幾個，清不掉就繼續跑。」
月影正想問清楚他究竟欠沙維克什麼，卻又沈默下來，因為她已經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該不會⋯⋯卡特琳娜女公爵⋯⋯」
謬吉斯看著她，月影當他是默認了。
於是她靠在椅背上，陷入漫長的沈默。
「什麼？我還沒聽懂呢，精靈！解釋一下！」石錘視線來回在兩人之間張望。
「石錘，你只要知道，更有趣的事情現在才要開始。」謬吉斯發出拍板定案的聲音，宣告這整件事情已經不需要再討論。「同樣是戰鬥，有個好名目會更增添任務的娛樂性。例如說，為正義而戰——這個名目你喜歡嗎？」謬吉斯想了想，顯然也不太滿意。「好吧，這部分我們隨時可以再改。」
石錘沒有完全聽懂，但他也曉得要學月影安靜不語。一來是他並不在乎正義，二來是他知道不要深究其意義會比較好。
反正不管他想或不想，來自人類首都的暴風已經開始吹起了。
（待續）
PS.初版羔羊時間點仍在無印時期，所以奧尼克西亞還在城堡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