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張的吞了口口水,伸手摸向放在一旁的木條,微弱的發出聲音:「是誰……?」
空氣裡充斥著灰塵和說不清的霉味,整個倉庫都在醞釀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倏地,一團黑影從舊紙箱上輕巧地跳下,落地時居然沒發出半點聲響。
我與玥對望一眼,心臟仍舊怦怦直跳。
隨著黑影緩緩從陰影中現身——是一隻毛色雪白的貓。
「……貓?」我鬆了一口氣,心裡忍不住有點失笑,忙不迭地放下手裡的木條。
那隻白貓左右張望,轉了幾圈後,又「喵~~~」輕叫一聲,貼向我的腳邊親昵地蹭了蹭。
「牠好像很喜歡你,法蘭克……」玥的語氣裡帶著好奇,伸手靠近想摸摸那白貓,
可貓咪卻迅速揮爪「喵——」地拍開她的手。
「哈哈,看來牠不打算給妳摸啊?」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慢慢的蹲下,讓白貓能更輕鬆地靠近我。
玥抿著嘴,一臉小小失落:「唔……牠是不是討厭我……」
我伸手輕撫白貓的頭,順著頸背往下方梳理牠的毛。
「不一定啦,可能是我以前養過貓,身上還殘留些『貓奴氣息』吧。」
說話間,貓咪眯起眼睛,看起來十分享受我指尖的撫摸。
看著這隻貓恬靜的模樣,我心裡莫名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話說……牠真的很像我以前養的那隻英國短毛貓……」
我嘴裡嘟囔著,腦海裡浮現記憶深處的畫面,那隻曾陪伴我十幾年的老貓,如今早已化作天上小小的星火。
「棉花糖……」我下意識地吐出牠的名字,聲音裡帶著懷念與失落。
聽到這個稱呼,白貓忽然抬頭「喵~~~」
「牠……好像在回話呢。」玥驚訝地望著那隻白貓,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真是神奇的緣分啊。」
我笑了笑,摸了摸貓咪的耳朵,看著牠半闔著眼,儼然是一副「我是老大,努力服侍我」的表情。
微小的呼嚕聲帶著令人安心的韻律,讓我剛剛那份緊繃感逐漸消散。
「妳這麼可愛,為什麼會在這裡?有主人的話,應該不會流落到這種地方吧……」
我嘴裡嘟嚕嘟嚕的逗弄著,在她脖子摸到一條頸圈,在上面發現了一朵雲形圖案。
「妳的名字,或是主人名字是雲嗎?」我一邊玩著她的貓掌一邊問著。
白貓又「喵——」了一聲,然後舒服地蜷在我的懷裡。
「看來,我還要多學學怎麼跟貓咪相處……」
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語氣難掩一絲羨慕。「我好想摸摸她喔……」
我忍著笑,摸著白貓頭上的柔軟毛髮:「別灰心嘛,或許妳只是欠牠一個貓罐頭的賄賂?」
「嘿,小傢伙,如果真有人在找妳……希望那個主人能快點出現。」
我低聲自言自語,看著貓咪脖子上那朵雲形圖案,心中隱隱有些感慨。
就在這時,白貓突然像警報器一樣,發出「嘶——」的低鳴,整個身子往後縮,
尾巴豎得筆直,眼神緊緊鎖住不遠處那扇緊閉的倉庫門。
「嗯?」我愣住,連玥也立刻站到我身邊,擺出警戒姿態。她低聲提醒:「有人……」
我們又回到了先前緊繃的氣氛,倉庫門被人從外頭緩緩推開,
一束微弱的月光隨之灑進來,映照出一個逆光的身影。
「……在這裡吧?」那道聲音聽起來似乎帶著些許焦急,甚至還混雜著些微的不確定。
他慢慢朝我們這邊走過來。「……X教授?」男人一邊前行,一邊低聲呼喚。
「李先生?」聽到這句話,我反倒鬆了口氣,認出那是誰的聲音。
話音落下,男人的身影走到窗戶透過的月光下,他的輪廓漸漸清晰,果然是李辛德先生。
他同樣看見了我們,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我找了你好一會兒……」
白貓似乎也感覺到來人的氣息不帶威脅,漸漸收起炸毛的姿態,只留下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盯著李辛德。
「好啦,小傢伙,先讓我們處理眼前的事吧……」我輕輕拍了拍貓咪柔軟的背。
李先生低頭望了望白貓,嘴角浮現淡淡的笑容:「看來你們又多了一位新夥伴啊。」
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輕鬆,但眉宇間的神情依舊凝重,隨即將目光轉向我和玥:「我們得抓緊時間出發了。」
「現在嗎?」我下意識地回問,心裡略帶遲疑。「上海現在一片狼藉,我們其實還想留下來,多幫點…」
「我明白你心情,」李先生打斷了我,「但你在這,幫不了所有人的。」
「我相信你們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應該在這耽擱。」李先生接著說。
我沉默了一下,李先生說的沒錯,最重要的事情沒有解決,這樣的事情只會再度發生。
我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李先生,我們走吧。」
夜色中的漁船靜靜漂浮在水面上,褪色的船身和破舊的帆布棚,乍看之下與碼頭其他漁船別無二致。
「就是這艘船嗎?」我喃喃自語,目光掃過它樸素的外觀。
不遠處有一位滿臉風霜的老漁夫,他黝黑的皮膚與深刻皺紋透露著經年在海上奔波的痕跡,
見我們靠近,他立刻上前問道:「李先生,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李先生點點頭:「船老大,我們要立刻出發,趁現在巡防還忙不過來的時候。」
老漁夫看了看我們,又瞥了我懷裡的白貓,忍不住皺眉:「貓可怕水啊,你確定要帶牠一起?坐船會鬧騰吧?」
「牠是半路遇到的,我還沒想好怎麼把牠送回主人身邊……」我嘆了口氣,低頭看著貓咪。
話還沒說完,白貓便輕盈地從我懷裡跳下,優雅地踏上登船板,在甲板上找了個迎風的好位置趴下,眯起眼睛,似乎在享受撲面而來的海風。
「看樣子,是牠收編了你吧?」李先生笑著說。「拜託你了,船老大,我們出發吧。」
船東沒再多話,帶著我們上船,一邊開動引擎,一邊低聲道:「出發了,各位抓穩,沿途巡邏船可不少,咱們得小心行事。」
漆黑的夜幕籠罩大海,整個海域顯得詭譎且壓迫。夜風呼嘯著,將濕潤的鹹味吹進鼻腔,
讓我不禁打了幾個噴嚏。船東駕駛的漁船在翻湧的海浪中顛簸,甲板上還殘留著先前洶湧浪花的水痕。
「啊啊!」突然,船隻劇烈搖擺、旋轉了起來,我們在貨艙內差點被甩飛,海水也噴濺了進來。
唯有白貓在這情況下維持莫名的奇妙平衡感,優雅的維持她的姿勢。
「船老大,怎麼了?」李先生踉蹌地扶著船身,朝駕駛艙喊道。
「不清楚……像是撞上一股湍急漩渦!」船東低頭檢查儀器,神色愈發凝重,「該死……導航系統短路了!」
船東皺著眉,狠狠拍了一下儀表板,語氣裡帶著濃濃的不安。
立刻有幾道電火花閃過,微弱的嗶聲也跟著消失,讓船艙陷入一片不祥的靜寂。
「壞了?」李先生驚訝地說著。
船東抿著嘴,敲了下駕駛台上的舵輪:「先前出海時,有道大浪打過來,海水灌進了電源艙,那時候就不太正常了,我想導航系統的主板應該被海水短路了……」
他看著眼前黑掉的雷達螢幕,忍不住咒罵了幾句。
「我們有備用系統嗎?」我皺起眉頭,心裡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只剩羅盤可以判斷方向了......」
船東一臉無奈,「趕鴨子上架啊。現在連雷達都死翹翹,沒辦法判斷經緯度,只能用眼睛看海、憑感覺開了。」
「船老大,你還知道有甚麼方法嗎?」我急忙開口問道。
船東露出為難的神色,「以前的老師傅是會......過洋牽星術,不過現在誰還用那種老方法?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這年頭都靠電子設備了,真要用星象,我沒辦法啊。」
「星象啊......」
聽到這裡,我扶穩欄杆,看向夜空:「在大航海時代,沒有現代的電子航海儀器,依靠的是天文導航和航海圖,就像北極星定北,或透過觀測恆星角度來測量我們的位置……」
我站到甲板上,抬頭指向天際剛好露臉的幾顆星星,回頭示意玥過來:
「看看那裡,七顆星連成的斗狀……就是北斗七星。依照傳統的判斷方式,沿著斗柄延伸,就能找出北極星。只要能測出它的仰角,就能大致判斷我們的緯度。」
白貓走到我們身邊,一同仰望星空。當我說明北斗星與北極星的相對位置時,她喵了一聲。
「看來,我們需要一個測量星體高度的工具...六分儀對吧?」
玥的眼睛微微泛著藍光。「資料庫檢索完成,我知道六分儀的組成構造了。」
「很好,妳知道我想做甚麼。」
我環顧四周,目光最後停在角落堆放的零星器材和雜物上,「或許,可以湊合些材料自製一個簡易版本。」
「船老大,我可以借用一下這些東西嗎?」我對著駕駛艙喊著。
「你們想做甚麼儘管試試,現在也只能靠你們了。」船東一臉無奈地看著失靈的儀器說道。
我和玥在船上翻箱倒櫃,找到了一塊木板、一把尺、幾面不算太破的照後鏡,還有一副望遠鏡。
我將木板裁成支架,並利用尺做出角度刻度,又把照後鏡安裝在一個可微調角度的小架子上,再把望遠鏡片拆下,固定在支架上充當折射鏡。
玥在一旁協助固定角度,努力讓鏡子與鏡片能彼此對準。
「角度刻度對齊,再利用視星等公式測量星體仰角。」我一邊固定裝置一邊說。
玥接過一根短繩,將它固定在尺的一端作為垂線。
「這樣我們可以更準確地校正角度。」她輕聲補充:「但需要考慮屈光度校正,否則鏡片的折射會造成偏差。」
我們兩人忙活了好一陣,終於湊成了一個「簡陋版」的六分儀。
船東在駕駛台上瞥了一眼,嗤笑道:「你們這……真能行?」
「能用就好,」我苦笑,「起碼能測出大概的仰角。」
船隻隨著海浪起伏,腳下的甲板偶爾傳來輕微的嘎吱聲。
我們抬頭對準那顆最顯眼的北極星,我努力的穩住它,而玥則用手指微調反射鏡,調整著折射影像的位置。
「再上調一點……對,就是這樣……」我低聲提醒。
玥專注地盯著鏡片:「折射影像剛好重合在那顆星星上,仰角應該在……三十二度左右。」
「三十二度?」
我皺眉思索,腦中快速推演:「這與上海附近的緯度大致吻合,但考慮到偏東南風和黑潮北流,我們應該被推向東北方三十到四十海里。」
我閉上眼,感受海風的方向,再抬頭看看舷邊飄動的船旗:「現在是典型的偏東南風,結合黑潮的北流,可能讓我們過於接近東海的外緣。」
玥點頭補充:「如果不修正航向,我們會繼續被推向更危險的區域。」
我抬頭看向夜空,試圖尋找更多輔助星座作為對比。「這是天琴座……那邊是天鵝座……嗯......」
「所以,我們需要向西南方向修正……不,應該是西南偏西。」
我比劃著簡易六分儀,嘗試將風向、洋流與星象結合起來計算。
「大概調整三十度左右,可以讓我們重新回到安全航線上。」
玥點頭補充:「再考慮漲退潮……恐怕還要在舵角上微調,避免繼續被洋流偏移。」
「船老大,我們得向西南偏西調整三十度!」
我轉身對船東喊道,「只要維持這個方向,漲潮退潮交疊後,應該能慢慢回到正確的航線。」
「就照你們說的幹吧……」船東的嗓音裡帶著跑船人特有的粗獷和倔強,雙手穩穩轉動舵輪。
「老天保佑!希望這大海能給我們一條生路!」。
漆黑的大海上,船隻在夜風中穩定前行,周圍的緊張氣氛終於隨著航向的確定而稍稍緩解。
海風依舊強勁,但不再如先前那般刺骨,月光灑在波浪上,為這趟險境中的航程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
李先生站在船艙口,微笑著打量我們手裡那拼湊的六分儀:「這套古老的方法,果然還是有它的用處。」
船東握著舵輪的手緩了些力道,忽然清了清嗓子,帶著些許滄桑感的嗓音在甲板上響起:
「這該說點什麼呢……」他目光落向遠方的星空,微微揚起下巴,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他抬高了聲音,緩緩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聲音低沉而有力,隨著海浪傳遞開來,帶著海風的回響。他轉頭看向我們,繼續吟道: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哈哈,蘇東坡的詩啊。」李先生笑著說。
我和玥坐在甲板上,靜靜聽著他吟詠。玥輕聲問我:「這詩句的意思是什麼?」
「它說的是,不必害怕風雨和困難,哪怕遇上惡劣的環境,也能從容應對。」
我低聲解釋,目光卻忍不住停留在那依舊深邃的海平面上。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他的聲音隨著詩句變得更加悠遠,仿佛將我們從眼前的波濤帶到了遙遠的群山之間。
李先生靠在船艙的門邊,聞言會心一笑:「還真是應景……」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詩句落下,船東轉頭瞥了我們一眼,嘿然一笑。
月光正巧透過雲層灑滿甲板,海風變得輕柔,浪花不再那麼狂躁。
「注意了,」遠方的燈光像一層薄霧般映在海天交界處,船東始終緊握舵輪,銳利的眼神注視著前方。
船東低聲提醒:「前面就要進入台灣的海巡水域了。大家都低調點,別發出聲響。」
「只要不進入他們的雷達掃描區域,我們就能安全通過。」
船隻在海浪間無聲地滑行,每當巡邏船的燈光在遠處掠過,我們都屏住呼吸。
船東低語說著:「這條航道很麻煩,特別是巡邏船的燈光交錯,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
白貓此刻跳上船艙的窗邊,優雅地趴下,靜靜地盯著遠方的燈光。
遠方的燈火像無數繁星墜落海面般,回歸僅有月光照映海面,
船東終於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們成功避開了所有巡邏船,應該可以順利入港了。」
「不過,最好別鬆懈,直到真正上岸前,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幺蛾子。」李先生接著說。
白貓突然跳到我的肩膀上,尾巴輕輕掃過我的臉,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穩住牠:「嘿,小傢伙,看起來比我們還放鬆啊。」
玥微微一笑:「牠似乎早知道我們能成功,不像我們一直緊張兮兮的。」
李先生看著牠,笑道:「看來,真正最淡定的,是牠啊。」
船隻停靠在一處較隱蔽的消波塊附近,我們趕緊收拾行李。
李先生率先跳下去,拉著繩索穩定船身,而玥則低頭看著那隻白貓,輕聲說:「好了,該下船了,小傢伙。」
白貓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輕巧地跳下船,尾巴高高翹起。
「謝謝你們,這一路辛苦了。」我視線落向船東和李先生,深深的鞠躬。
船東擺擺手,語帶豪邁:「哪裡的話,做這行,就得習慣驚濤駭浪。只是沒想到今天還要靠你們那個……呃,六分儀?」
李先生回到船上,拍了拍他的肩,笑著說:「你和這艘船都值得好好乾一杯。等忙完,我們一起慶祝。」
「行!」
船東咧嘴笑了笑,揮揮手示意我們趕緊離開:「走吧,別耽擱了,你們一路順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