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廖苡萱再度恢復意識時,她的感覺跟之前完全不同。
無時無刻糾纏著自己的疼痛與沉重感不見了,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這麼輕鬆的呼吸著空氣。
視力似乎也恢復了,但猛然的,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正「看見」了什麼,因為視線所及的地方,只有一大片無止盡的黑暗。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發現這個空間裡只有她像是自帶光源一樣,連掌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身上各種因為插管和手術產生的傷口和瘀痕都消失了,連白袍也換了新的款式,並非她常穿的病人衫。
難道我死了嗎?廖苡萱心想。她原地蹦跳了幾下,覺得身體輕得不可思議。
雖然身處於黑暗之中,她卻無所畏懼,邁開大步向前奔跑了起來,她張開雙臂,同時歡呼著,順著她往前奔跑,身邊浮出些許藍色的光點,仔細看會發現,那些光點都在規律的跳動,彷彿有生命一樣。
跑了一小段路之後,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小光點圍著她躍動,她高興地看著它們邊喘邊笑。
其實她早就很想試試看竭力奔跑,然後躺在地上休息的感覺。只是她生前根本沒機會體驗到這件事。
帶呼吸緩和過來,廖苡萱坐直身子伸了個懶腰,在她思考著接下來能做什麼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四道光。
與帶著寒氣的冰藍色不同,這四道光芒是烈焰燒灼似的紅色,當廖苡萱看著光芒化成熟悉的身影時,立刻恍然大悟的「喔」了一聲。
「原來是你們啊!」廖苡萱笑著跟他們打招呼,「不管原因為何,能再見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相較於廖苡萱,使者四人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看樣子冥王血生效了,他們現在應該是在幽冥的某個角落與廖苡萱相會。但能在這裡見到廖苡萱,代表這次是真的回天乏術了,他們身上的顏色區分出生靈與亡魂,同時宣告廖苡萱的離世。
如同往常一樣,廖苡萱沒有索求任何的解釋,她一向懂得在有限的時間裡選擇她最想做的事,因此即便身處於常理之外的情況,她還是不慌不忙的開口問道:「不是說有好消息要跟我說嗎?現在就告訴我吧!我會相信它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畢竟我們特地……唉算了,沒時間解釋太多了。」陸子真甩甩頭,克制自己話多的習慣立即直奔重點:「我們想邀請苡禮搬出來和我們一起住。」
「咦……」廖苡萱一時沒會意過來他的說法,確認似的問:「當室友的意思?」
「租金和生活費不用擔心。我們這邊有點像打工換宿,老闆對成員有點要求,苡禮剛好符合條件。」趙含一連忙用貼近人類邏輯的說法解釋:「她跟我們住在一起的話,就可以不用看家人臉色,靠自己過著無虞的生活。」
「我們也能像家人一樣照顧她。」尹若清淺笑著說:「她的年紀最小,到我們這裡就是最小的妹妹了。我們都會把她當親妹妹照顧的。」
「嗯!」郭亞安用力點頭覆議。
「當然,我們會徵求她和妳們爸媽的同意。」陸子真信誓旦旦的說:「因為我們都很喜歡她,很希望她能跟我們成為伙伴,所以會想盡各種辦法讓他們答應的。」
「我爸媽應該不會反對……可是等一下,我轉不過來了,咦……明明有好多事情該問的……」
當廖苡萱發覺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爬滿淚痕了。
再問下去還有什麼用呢?接下來的日子,無論發生了什麼,她都不能陪著苡禮走下去了。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們,相信她的好朋友,然後發自內心的雀躍了。
「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消息耶。」廖苡萱抹著眼淚,哽咽道:「謝謝你們……沒想到連我最後的心願也被實現了。」
「妳確定是最後的心願嗎?」陸子真看著她,柔聲說:「妳一直把其他願望藏在心裡對嗎?我們大概是最後能聽妳說話的人了,妳就一口氣全部說完,然後……」
然後,放心的離開吧。
「我……」廖苡萱猶豫了一下,而後緩緩起身,十指在胸前緊緊相扣。
「我其實……很想繼續活下去。」
「即使……我已經接受自己會很早死去這件事,也能當作開玩笑的說出口,為了不讓大家難過,我總是表現得很輕鬆面對生死的樣子,但我其實還是……很想活著。但只要我活著,爸爸媽媽就必須為了照顧我而痛苦的過日子,病痛也讓我無數次覺得就這麼死了算了,可是如果能像現在這樣……」廖苡萱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寬鬆的衣袍隨之飄揚,就像盛放之後即將凋謝的花,「身體很輕、沒有疼痛,呼吸很順暢。假如我能像這樣活在世上,不給我爸媽造成那麼多負擔、甚至能回報他們對我的照顧,能當個能幹的姊姊守護苡禮、能像其他人一樣的上學,放假的時候跟朋友或是家人出遊的話……」
聽到這裡,使者們的淚水終究跟著潰堤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放聲大哭,眼淚卻像打開的水龍頭一樣不斷流洩出來。
「我甚至想,時間能停在這一刻的話就好了,可是……如果停止的話,我的爸媽就無法解脫,你們也不能去做接下來的事了……」
廖苡萱率先破涕微笑,同時,她身上的藍光更亮了些,形體也逐漸變得透明。
「如果是你們的話,或許真的能讓苡禮過上幸福的人生吧?接下來就拜託你們了。」
「我們會的。」陸子真緊揪胸口,啞著嗓子說:「我們會的,苡萱。謝謝妳!謝謝妳願意將她託負給我們!」
「當初有向惡魔祈禱真是太好了……」
廖苡萱變得透明的身形逐漸幻化成數不清的藍色光球,看著對面四人錯愕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
在最後的半年,能認識你們真是太好了。
能親耳聽到你們願意成為苡禮的家人,為苡禮的人生帶來轉機,真是太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親眼看到那樣的未來……」廖苡萱闔上雙眼,輕聲呢喃。
「好的。我知道了——」
耳邊響起趙含依溫和的嗓音,廖苡萱以為自己聽錯了,她茫然的睜眼,所見的景色已與方才完全不同。
大橋下,河堤邊,這裡是妹妹曾帶她來過一次的秘密基地。
景色已經跟當年來的時候相去甚遠,她張望了一陣,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了一聲——
「……姐姐?」
廖苡萱訝異的迴過身,一個身穿洋裝的嬌小少女進入她的視野。
少女的體態已經有歷經發育期的痕跡,合身的粉色洋裝十分好看。她的頭髮留長了許多,還綁著廖苡萱最喜歡的雙馬尾,相貌變得比以前更甜美了些,臉上也不再有長期戴口罩悶出來的紅疹。
廖苡萱看著那名應該是廖苡禮,卻完全與記憶無法重合的妹妹,震撼得無法言語。
「姐姐?是妳在那邊嗎?」
廖苡禮似乎無法完全見到她,只能又往她所在的方向再問了一次。
「苡禮?妳還好嗎?」
不遠處傳來另一個熟悉的嗓音,廖苡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到預期中的人之後,她了然的綻開笑容。
他們四個看上去也比他們認識時大了一些,郭亞安脫去了幾分少女氣,趙含依維持著他一貫的穩重,尹若清抽高了不少,身版也往成年男性的方向成長,陸子真似乎也長高了幾公分,看起來卻還是一副用小小的肩膀扛大事的模樣。
「請再等我一下下!」廖苡禮朝四人喊了一句,然後轉向廖苡萱的方向。
雖然她的眼眶有些泛紅,桃花瓣似的眼卻笑彎成了月牙。
「 」
說完,廖苡禮充滿朝氣的揮揮手,然後跑向她的伙伴們。
五人有說有笑,漸漸遠去,這時,廖苡萱也感到意識逐漸模糊。
這樣啊……這樣就好。
廖苡萱含淚再次閉上雙眼,這次她知道,自己大概再也不會醒來了。
●
幽冥的一角,四名使者看著廖苡萱消逝的一抹殘影,全都泣不成聲。
不久後,趙含依流著淚躺到在地,其他人這才察覺異樣。
「你什麼時候用了技能?」陸子真哭到顫抖還不忘逼問。
「苡萱最後的願望呢。在能力範圍內還是想幫她實現。」趙含依躺在陸子真的膝枕上說:「在那之後她會看見什麼呢?希望是美好的未來。」
「不管願望是什麼,做得好!」陸子真難得沒有在趙含依未經允許亂用技能之後開罵。
這時,惡魔老大從天而降來到他們面前,原先是想直接把使者們用傳送魔法丟回人間的,但看到哭得唏哩嘩啦的四個人,他終究還是沒有直接動手。
「老大……」陸子真看見他家老大,忽然又湧上一股淚意,「老大,對不起,我們任務失敗了……」
惡魔老大環顧頻頻抽泣的使著們,思考人類的習性之後,他決定蹲下來摸摸他們每個人的頭。
這是極限了……實在不習慣做這些事,但集體大哭的小朋友似乎更棘手一點。
「任務也不算太失敗。」惡魔老大無奈的說。
「不!大失敗啊……我們來不及讓她任性的活上一天,明明就差一點點了……只差一點點啊!」陸子真哭得更慘烈了。
「雖然上好的食材錯失保鮮期是遺憾,但你們也因此得到更有價值的收穫了,不是嗎?」惡魔老大再次嘗試摸頭安撫陸子真,隨後又伸手戳了戳躺在陸子真膝上的趙含依,「obedient,起來吧。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趙含依忽然覺得虛弱的感覺減低不少,他聽話的坐起身,即刻見到老大輕咳了幾聲。
「老大……」
「我沒事。不小心嗆到而已。」說著,惡魔老大打了個響指,使者們腳下立刻亮起一個大法陣,「好了,去吧。記得湊齊五個人之後,再來跟我簽下正式契約。」
傳送魔法啟動,引來使者們措手不及的驚呼,在他們離開幽冥前的最後一刻,只聞惡魔老大以他低沉悅耳的嗓音說道:「我的使者們喲,去接你們最後的同伴回家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