颱風剛走,院子一片狼藉,繼無薪假之後,政府最新力作半天假,著實讓人困擾,畢竟四百年來台灣人總是和老天賭命,所以放個半天意思一下便好。我在颱風前一晚抵達台北,和台北的友人碰了面,餐敘時外頭的風雨漸大,我們便看著窗外風雨,聊到了許多和颱風有關的回憶。
還記得那恐怖的納莉颱風,將我舊家的院子淹了一層樓,更早前象神颱風也吹翻家裡的屋簷,似乎每年的夏末都會經歷情景,友人和我說了一段故事,那是他小時候的回憶。
他還小的時候,爺爺強壯又高大,一撮白鬍子配上筆挺的西裝,一身風雅的老派紳士形象,爺爺在日本時代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談舉止都散發出讀書人的氣質,他是某黨部的高層幹部,甚至做過幾年官,他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家裡時常有客人,爺爺的政黨關係複雜,時常忙於黨務工作,在友人的敘述中,爺爺似乎並不熱衷政治,政黨的工作對他來講,也許只是一份責任,他也很少主動爭取某些事物,對參選的事並不積極,但即使如此,仍受到許多人的敬重,大家都視他為老長者。
爺爺有非常多套西裝,每一套都是訂做的,有不同的款式、顏色,冬天有冬季的款式、夏天有夏天該穿的樣子,出門一定要配金色的鏈子和手錶,在那個年代,這些行頭代表著身分,除此之外,每天早上一定要念佛,最特別的是,每逢颱風過後,各地舉辦的募款活動,他的爺爺都會參加,而且絕對不允許留下個人名字,因為他認為行善是種社會責任,他時常告誡友人,有錢人對社會的責任更大。
這個想法對友人帶來深遠的影響,也是他日後選擇輔修社工、心理等系的原因之一。
記得那是納莉颱風時發生的事了,納莉颱風被視為怪颱之一,它的強度只是中颱,但卻在台灣上空滯留,甚至多次增強減弱,讓台北都會區便成了水鄉澤國,友人看著窗外轟隆隆的風聲,和滂沱的雨勢,強勁的風讓窗戶嘎嘎作響,他們家是獨立的三層樓建築,院子已積滿了水,一樓在奮鬥一天後宣告失守,親族好友們退到了二樓,在一樓和二樓的樓梯間賭上了沙袋。
爺爺工作的地點,已經完全淹沒,當時電腦並不普及,許多書面資料來不急搶救,因為停電的關係,爺爺將二樓陽台的門敞開,讓風吹進來避免室內的悶熱,友人看著窗外,整個都會區陷入了黑暗,他很害怕,盯著桌上的蠟燭,此時爺爺走了過來,摸摸他的頭,開始和他說故事。
窗外風雨狂奏,雨拍打著屋簷,帶來令人焦躁的聲響,爺爺帶有磁性的聲音,穿插在雨勢之中,他開始說起在日本時代讀書的故事,那時的老師很兇,我啊,時常落跑,有一次還在田裡被抓了回來.......。
說著說著他的思緒飄到了遠方,人老了有時總情不自禁陷入了回憶,燭光映著他蒼老的臉,臉上的皺紋顯得更加深邃,長年奔波在外,讓他的健康狀況亮起了紅燈,但他還是如此,每次出門總筆挺著身姿,爺爺目光如炬,看著遠方,開始說起了友人愛聽的戰爭故事,當時他還不知道戰爭的殘酷,甚至爺爺在他那個年紀也不懂大人為何要逃難。
風雨突然急遽猛烈的增強,像是臨別前的最後一曲,倉促的想將一切傾瀉殆盡,大廳的紗門轟隆一聲倒下,友人被這聲響嚇著,蜷縮著身子,見此,爺爺將他擁進了懷裡,笑著說男孩子要堅強,接著緊緊地摟著他的肩,最後兩人便坐在大廳的沙發睡著了。
直到早晨陽光露臉,眾人鬆了口氣,颱風走了,倉促的一陣破壞,接著揚長而去,彷彿事不關己。
這段平淡的故事,在多年後被提起,兩個年輕人在咖啡廳聊到了這段,看著外頭的風雨,許多回憶又湧上心頭,友人的爺爺在前年離開了人世,離去時仍是如此,西裝筆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