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恩....我想再留在台灣幾日,就這樣囉。」掛掉電話,女孩懊惱的神情,說明方才的通話並不愉快,她的父親不希望女兒出遊太久,更何況是跟自己的員工出門,這讓他老人家放心不下。
「明日一早我們就搭車回台北,坐車南下,晚上或許會在台中過夜。」友人開始認真安排行程,對他而言這是第一次體驗到當導遊的滋味,這種引領他人前進的感覺特別,他還挺沉浸在其中的。
不過,另一頭的女孩若有所思的,並未回應友人的話,「其實....我有點想再待上幾日,這兒的氣氛讓人放鬆」女孩說出了她的想法,她還想待在這幾天,即使漫無目的也無妨,也許人生有太多令人感到匆忙的時刻,難得假期,她不想趕任何一班公車、任何一個節目,就這樣讓時間帶著自己前進也不錯。
對時間而言,沒有甚麼是無法挽回的,因為時間總能帶走一切,數萬星光點點,我們抬頭仰望天空,這世上有太多遙不可及的事了,計畫總趕不上變化,明兒的行程明天再想吧!
學習藝術的人總是如此.....友人在心中嘆了口氣,撥起了熟悉的號碼,求助兩百公里外的伽羅。
「喂喂,伽羅嗎?是我,我想問妳還有甚麼好的景點可以玩?」
「沒空喔,我在打電動」電話另一頭,一道女聲很隨興的敷衍,她正在跟大怪鳥決戰,平常可以隨便,但跟人組隊不能總讓人倘雷,這款遊戲是室友帶來的,在宿舍一連燃起了幾日的獵人魂,「google一下吧,這裡沒有長城,連色情網站都不會限制流量的啦!」伽羅戲謔的說完便掛了,留下錯愕的友人還有「嘟...嘟...嘟」的聲響,迴盪空氣之中。
友人有些惆悵,似乎他真成了一位過客,彷彿這片土地,尋不著他的根了,甚至連手機裡都是空白的,沒有任何來自這片土地的訊息,他想起了那句話:到頭來誰都忘了家鄉在何方了。
女孩反客為主的愛上了這裡,而他卻感到格格不入,人生地不熟的中國,茫茫人海反而讓他感到自在,因為沒有過去,也無須多想未來,更沒有複雜的人際往來,只需要把報表完成、工作做好,他不用怕被兒時玩伴認出來,不用在乎鄰居婆婆比較薪水,更不用管他人眼光,因為他只是個過客,不起眼卻自在。
這裡卻不同,他甚至不敢回到學校,因為那裡的一切,都刺痛他的內心,他內心翻攪著,懊悔、憎恨、不甘,種種負面情緒湧現在心頭,這兩年來,他不清楚自己在中國究竟是成長了,還是逃避著。
隔日清晨,來台第五日的中國女孩,和兩年沒回家的台灣男孩出發了。
他們出了市區,在一家湖畔餐廳用餐,這家餐廳深受當地學生的喜愛,學生的喧鬧聲和兩位旅人的背影有些不協調,離開學生身分太久,有些感覺他已經生疏了,女孩邊吃著點心,一邊觀察著對桌的學生,那群學生總共有五人,其中一人像是大姊頭,另一位女孩,正忙著妝點她漂亮的臉蛋,「她在學校肯定是眾人追捧的對象」,友人心中想著,他也想起了當年他追女孩子的故事,雖然那份記憶有些模糊了,但他仍記得那位女孩清澈的雙眼,後來女孩和隔壁系的男孩交往了,幾年後友人在女孩的臉書上,看到了許多幸福的照片,當年我也曾追逐這位美麗的身影阿....。
女孩沉默了,看著陷入思考的友人,「有什麼話你可以說出來啊,你不適合隱藏秘密」女孩善意的想為友人分擔憂慮,但她不明白這份記憶是獨特的,旁人無從理解,也無法分擔,那份回憶的重量讓人喘不過氣,踏上台灣這片陌生的出生地,友人連日來接受了太多回憶,似乎他是個失敗者,他不是為了什麼遠大夢想而離開台灣,而只是逃避。
這一天,他們遊歷了市區許多著名景點,那些景點都是部落客們秉筆保證的熱門景點,「我還是比較喜歡前幾天在河畔騎單車的感覺」女孩小小抱怨了一句,她已經看膩那些過度包裝的事物,因為在她的國度最會量產這些東西了,那不值得,甚至不會在我們的故事中留下太多痕跡。
女孩拉著友人,朝人群中走去,晚間六點夜市正熱鬧著。
走在人群之中,傍晚時分,那種人潮壅擠和汗水交雜的滋味並不宜人,他們選擇在鄰近的公園吃完夜市買來的零嘴。
「你們台灣女孩怎麼維持身材的阿....這太好吃了吧!」
「不知道,這種小攤販在台灣到處都是呦」
「真的,這是你們的基因,要是少了,台灣的美食王國就缺了一塊了。」女孩興高采烈的說著,來台五日,她有三天在夜市度過,對她而言,台灣印象就是充滿熱鬧的氣氛和香味四溢的小吃。
入夜,人潮還未散去,公園的孩子和散步的老奶奶並肩走著,孩子蹦蹦跳跳的,老人家則在後方呵護著,深怕心愛的孫子有了閃失。
時間真不等人啊,咻的一聲,兩年過去了。
「你覺不覺得時間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女孩眨了眨眼繼續說著「彷彿所有事物在它面前,都不再重要了,因為它總是能化解一切,而且帶給人們能量。」
「就像是再等待一段時間的力量!」
「等待?」友人不解的問道
「例如等待重逢的戀人,那種愛會因為等待變的更強,很多時候我們做不到的事,我們都會告訴自己,"將來"我一定要完成,這就是等待的力量」
因為對未來充滿期許,所以這「等待的一段時間」,變的更具體更積極,無論是暫時的逃避或是正面的挑戰,孩子們總會在心中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要如何如何....」
「等待阿...」
「所以我在中國在等待甚麼呢?」友人說完望向女孩,似乎想從她的眼神中,得到某些答案。
女孩遲疑了一會兒,「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答案只有你知道,只是我不認為你在逃避,至少這兩年你靠自己也做了不少事了,不是嗎?」
「你幫公司完成了好幾次大訂單」
「公司外頭的院子都是你打理的」
「你也存了一筆小錢」
「而且.....」
「你還有勇氣面對自己啊!」平日嬌蠻的女孩,說這句話時顯得格外溫柔,她很清楚這次旅行對友人的意義,那是他的故鄉,但這裡卻帶給他許多難過的回憶,此番回來,他不僅是個旅客更是一位故人。
「回去看看父母吧,而且你還有朋友啊,等她打完電動再撥通電話過去吧,哈哈」
「學校再考就有了」
「書再翻開就能繼續念了」
「朋友再交就好了」
「我想我越來越喜歡這裡了」女孩眼中帶著笑意,拉著友人又衝進了滿是人潮的夜市。
深夜,飯店的外頭只剩路燈還醒著,友人在寂靜的室外陽台來回踱步,緊抓著手機,他的情緒緊張,神情猶豫,最後終於翻開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那位女孩,早已熟睡,十點以後拒接是常識,友人只好打開了簡訊,笨手笨腳打起了訊息。
「嘿,我想我該回台灣了,.................」他將所有想說的話、不想說的話都輸入了進去,密密麻麻的字,參雜了一絲不安還有期待,當訊息送出的瞬間,他鬆了一口氣,好像做了甚麼偉大的事情。
接著,他轉身準備回房,此時手機螢幕亮了。
「歡迎回來」
愛爾蘭詩人葉慈說過,頂天立地的人,會勇敢的面對自己的過去,即使他曾經迷惘、曾經徬徨,無論如何他都會繼續這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