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４
心，好痛。
淚水不是在眼眶裡打轉，雖然說淚一到眼眶，就宣洩而出，兩隻眼睛不受控制般地流淚，這樣也可以說是沒停在眼眶打轉。
但我想指的不是這個。
淚水真正流過的地方，是心。
那是一種難受的胸悶，人在大哭之時，都共同感受過，感覺心在哭，啜泣時淚彷彿正在那流動一般。
眼睛，只負責哭。心，才是負責難過。
但哭會被看見，難過似乎不會呢……
我突然想到，沒有哭的宇柏，心裡的感覺如何呢？再怎麼說，那也是他妹妹，是他的親人啊。
就算平常在怎麼不孝的子女，或是成天抱怨孩子的父母，只要聽到自己父母或子女過世，沒有一個不痛哭流涕的。
這就是親情，或許平常會吵會鬧甚至暴發血光之災，上社會新聞，但到了最後，人心底的那一塊名為「良善」的本質，還是會出現的。
我突然想到我那聲對不起，或許宇柏他，沒有說出口，但心也正在淌血吧？
我揉了揉眼睛，雖然陣陣麻烈感讓雙眼刺痛萬分，且持續流淚，但總算能從滿眶淚水中爭得一些視線。
我向下方看，黑色的柏油路面，潔白的車道分隔線已被染紅。
我用手摸了摸頂樓的地表，紮實的感覺是多麼安心，但落下的話……只剩下無助吧？
……等一下，我為什麼還在這呢？我剛剛伸手去救靖婷，宇柏他不打算也推我下去嗎？
應該是會的，因為宇柏已經不是已前那個宇柏了，但……不是現在，因為他是宇柏。
若我想的沒錯，他現在應該……
我緩緩轉過身。
那把小太刀被扔置在地面上，他的左手臂仍淌著鮮血，不斷滴到刀刃上，刀刃少部分呈暗紅色，大多都染上鮮紅的血液，那血液氾濫的程度不像是左臂吃了顆子彈就可以達到的。
有某種液體幫助流動。
我看著他的臉，果然……
哭，他在哭，沒有啜泣聲，沒有哽咽，甚至沒有什麼表情，但……眼淚就是止不住。
我很清楚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為大家犧牲性命，善良且富有奉獻精神的宇柏，但人的本質……沒那麼容易丟下。
他不是冷血的，把靖婷推下去也會感到難過，甚至無法遏止地流淚。
但就如同我一樣，即便說了聲對不起，手還是……會放開的，這就是現在的宇柏，很……現實。
哭完，就輪到我了。
但我已經哭過了，所以不是輪到我哭，是輪到我死。
我凝視那把已全浸在血泊中的小太刀，待會裡面的DNA會多出一組吧？
……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
片名因時間已久早忘了，但內容我大致還記得，是講述一個患病的年輕男大學生，被告知生命只剩下最後的二十四小時。
若生命只剩下二十四小時，你會做什麼？我記得這就是預告片主打的內容。
熱愛音樂的他選擇歌唱，在生命的最後，來到廣播電台，用心唱出生命最後的歌曲，藉由廣播傳達給每一個人。
是部淚點十足的感人電影。
而我，現在似乎也面臨了相同的時刻。
那，我該做什麼？學電影在頂樓高歌？亦或是搶走地上的小太刀，對抗宇柏，試著繼續活下去？
我看著仍在哭泣的宇柏，繼續活下去……這願望聽起來多卑微，但所要的犧牲是多大啊！照宇柏所言，當初靖婷為了活下去，可把他殺了一遍啊。
兩次……宇柏在這事件中經歷了兩次死亡，也難怪他會變成這樣了，他的內心，已經被現實所改變了。
我想起在那棟房子裡的宇柏，那時自己說出願意犧牲的他，那個為了大家，能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不當一回事，甚至犧牲掉。
那個宇柏，到哪去了呢？
我……我也到哪去了呢？把那店員給殺害的我，也不正常了吧，但是……我又怎麼能保持理智呢？自從我和直梁碰到那詭異的房子後，沒一件好事，所有的事都不正常，所有的事都針對我！
都針對我！
沒有這一切的話，直梁和靖婷也不會死！宇柏也不會變成這樣！若沒有這一切……若沒有……
若沒有……我呢？
這是靖婷死後，我第三次看向宇柏了。
我看著他，他兩頰仍有眼淚滴落，但量已經不多，雙眼哭腫，眼眶泛紅，眼神……空洞無助。
我的心瞬間揪了一下，有種感覺漫上了心頭……名為罪惡感的東西。
腦中閃過一句我剛剛自己想過的一句話……這一切都針對我！
若沒有我呢？若我根本不存在，或是我早就死了呢？
說不定自己為是受害者的我……才是萬惡的根源？沒有了我，這一切說不定就不會發生，直梁和靖婷能活得好好的，宇柏也會是以前那個宇柏。
一切都會很好嗎？沒有我的話……
沒有我的話，這圍繞著我的事件，也就沒有了吧。
「祈仁……」一道有點哽咽的嗓音。
糟了……宇柏他回過神來了，他要……他要……
「我要殺了你，然後……對不起。」宇柏用手拭淚，手放下時我隱約看到幾滴淚落下，但我看到他說出這句話時，眼眶已經是乾的了。
所以，那淚不是為靖婷……是因為我流的。
正當我覺得宇柏他還能說出那句對不起，和能為我流淚，事情可能還有那麼一絲轉圈的餘地時，宇柏一闔眼，再度睜開時，眼神……卻變了。
那是如同冰點一般的眼神。
他拿起沾滿紅黑兩色血的小太刀指向我，果然事情還是……這樣嗎。
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些無力，我就地坐了下來，或許是種釋然還是種無奈，總之這一切，我大概接受了。
死就死吧。
我看著血液氾濫的地面，在高空陽光的照耀下，有束光芒反射進我的視線。
光？我看著那片紅色大地，還真有個反射的光，仔細一看……似乎是把短刀？
刀……是刀……
那光芒，不僅是金屬的反射光，也是……生命之光，是活下來的希望。
武器，能夠嘗試生存下來的武器。
那我就不客氣……
不，等等……這一切是因為我吧？那我活下去有什麼用？這一路上，因為我死了多少人？直梁、靖婷、店員……宇柏還死了兩次！
讓他死第三次，這樣對嗎？他當初也幫過我們啊，當初他那麼地無私，當初他……
那似乎……都是當初的事了，現在的他，殘酷冷血，雖然保有一點點人的情感，但那卻是相當微薄且基本的。
或許，他不值得活下去。
……不對啊，那我就值得活下去了嗎？我活下去會是什麼樣子？一切會……繼續下去！最糟的情況！
但是……宇柏活下去又如何？冷血的他活下去只是為了活著，不斷的犧牲，不斷的生存，沒有意義，但卻還是要活下去。
可是，若活下去的是我，又有什麼差別呢？我能做得不也是努力活下去而已嗎？
只是活下去而已……跟蟲子一樣，互相爭鬥，為了只是那麼重要但又對此感到無力的東西——自己的性命。
若每個人能夠像當初的宇柏有多好，為了別人自己怎樣都沒關係。
當初的宇柏……那樣的人才是值得活下去的！我看到了，在當初的宇柏身上，看得到光！看得到希望！
可是現在的宇柏……
可惡啊……宇柏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你為什麼不回到從前呢？就算現實如此殘酷，但也不代表你也要是殘酷的啊。
你跟著現實，那你看到的就一直是現實，永遠看不到隱藏在現實之下的——「實現」！
回來吧！回來啊……我求你了，回來吧！回到過去那個宇柏啊！
「神啊！拜託讓宇柏回來啊！」我向天吼了出來。
「祈仁，神不會出現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閉上嘴！」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難道靠我就能讓你回到過去的善良嗎？閉上嘴？閉上嘴有用嗎？
說什麼閉上嘴……你才要跟在那棟房裡自殺時一樣，閉上嘴！
閉上嘴……等等，那房子時……這樣說不定可以……讓之前那個宇柏回來。
不不不，我在傻什麼呢？宇柏他已經無可救藥，回不來了。
奇蹟是不會發生的，這就是現實。
……可是不把現實當一回事，奇蹟就會「實現」。
我想著之前的宇柏，那時自殺到底對現狀有沒有幫助都不知道，他卻願意去試，而且還保護到了直梁和靖婷，甚至給我精神上的支持。
……我決定了，生命的最後，就賭一把了。
我拾起那把短刀，用力的砍了一刀。
「啊——」
我痛得喊了出來，沒想到這一刀會這麼痛。
對……我砍的，是自己。
「宇柏……你比我更適合應該活下去，因為你曾善良過，所以該死的是我。」
「那你去就死吧。」宇柏的小太刀，蠢蠢欲動。
不行，我不能被宇柏殺死，那樣宇柏就回不來了。
我要做得很簡單，就像我當初看到緊閉雙唇的宇柏，即便小太刀刺進自己身體，多痛多痛，也硬忍著，怕我們擔心，絕不喊出聲。
我要做的，是自己去死，讓他知道，世界上還存在著把別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的人。
我知道這是很笨的點子，但怎麼說呢……就像是我只剩下五十塊錢，很快就會餓死街頭了，乾脆把五十元拿去買樂透一樣。
或許可以說是生命最後的賭氣也不為過。
我趁宇柏還沒出手，我轉過身，朝著天空，縱身一跳。
人類的身軀，在空中漸漸往下墜落，我落下時往上方看了一眼，似乎看到宇柏他從上面，以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驚訝嗎？算了，也在預料中。
不過，我的身影已經紀錄在他腦海裡了吧？這樣就夠了，以後他碰到別人時，說不定能夠想起有我這一號人而回心轉意。
雖然希望就跟中樂透一樣微薄。
不過，我是真的很希望宇柏變回從前啊，那個未受現實汙染，純淨善良的心。
現在，要到哪找呢？呵呵……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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