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Ⅲ、步伐：Chapter 3-5》

　　今日帶著蛋糕去拜訪零，是感激她做了漂亮人偶給自己，和女孩分享蛋糕時他挺愉快的，但回到家後卻有些失落感。模型進度依舊落空，自己不知該如何是好。暫且棄置的狀態下，他已不曉得該如何振作，慵懶地離開工作室，在客廳裡的沙發上躺下，仰望天花板發呆。

　　城鎮最近下起冰雨，積雪深度高到令人行動不便，僅管如此他仍會出門。這幾天最常坐在水池旁的長板凳上，任由厚雪覆蓋身體，即使有人打招呼，他的反應也相當緩慢。他會待在水池旁做重覆動作，頭低低的望著自己的雙手，緊握再鬆開，結了厚厚一層冰的噴泉池子裡，倒映出只露出單隻眼的臉，然後他深深嘆口氣。

　　已經不是一天如此，雖然期間之中遇到了恩澤、寧鈴和阿凱，他們陪伴自己渡過下午，玩雪球、堆雪屋、聊聊天，過程中他十分開心，更該說當下真的很快樂，發自內心的開懷。但每當與朋友道別之後，失落感卻再次加重。

　　先前對模型執著程度讓他獨善其身，不太關注興趣、工作以外的事物，而現在才感受到，自己是很寂寞的。

　　放棄不能餵飽自己的興趣！做那個要幹麻，能當飯吃嗎？別浪費時間了，只有單隻眼的你怎可能做的好？

　　他終於想起葉若德，在摔碎自己所有模型時候所罵的話，所以他氣得大喊他恨她時，一字一句相當清晰。有多久沒再和大媽說話？冷暴力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在食堂相遇時都顯得尷尬。
　　葉若德挺好面子，她即便明白是自己情緒化，也不會立刻對葉澤羽道歉，更由其在她認定製模型無用武之地，甚至擔心順從這項興趣發展，澤羽未來會沒有足夠溫飽。要學習藝術及美感，菜色也能表現，廚師們色香味俱全的本能標準，完全不必仰賴模型表現。

　　但澤羽始終不認同她，彷彿母子的兩人中間產生無法溝通的裂縫，葉若德一逞自私的行為讓澤羽覺得自己被利用，只因她喜愛廚藝卻無法完當大廚的野望，所以把私心嚴重的夢想強冠於自己身上，他隱約能感受到大媽對他的敏感味覺與善於下廚的才華裡，抱有欽羨、嫉妒、賞識和利用的複雜情緒。

　　大媽嫉妒他？意識過來時，思緒清晰幾乎能理解她粉碎模型的理由，但這更令澤羽感到憤怒，憑什麼她有權利綁住他的喜好，而要求他只能從事下廚？少年站在池子的長凳旁，頭低低地望著自己的手。

　　直到他有感覺長凳另一端多了個人影，而且對方還向他打招呼時，才注意到那是能拉出一首首優美曲調，穿著優雅，形象端莊豔麗的女子詩緹菈。

　　「日安，詩緹菈小姐。」
　　「不坐下嗎？」雖然長凳上冰涼，但在寒冷的空氣中站著談話感覺有些辛苦，女子撢了撢凳子上的冰珠。
　　「啊……？」混亂的思緒令他忘記自己還站著，少年點頭緩緩坐下。

　　兩人閒話家常了一會，當詩緹菈將話題轉到結層冰的湖面時，瞬間勾起澤羽內心急需解答的疑惑。

　　「我曉得詩緹菈小姐很會拉小提琴，不過成為音樂家是不是妳的夢想？」
　　「是夢想，已經達成了一部分……」她看著地上的積雪，用靴子輕輕翻弄。「剩下的部分必須用人生的經驗建設，造一道階梯。」

　　他咀嚼著女子的話。人生經驗嗎？他還早得很呢。

　　你的手藝很好，是上天賦予你的才能，你天生就是個廚師！乖乖發展這項技能對你沒損失！

　　但這雙手難道只能下廚嗎？雖不排斥，但不完全是他所期望。「那可否冒昧的請問，想接近夢想的時過程中是怎麼做的，自修？上課？」

　　「……有一天母親，」女子頓了一下，她垂下雙眼，深紅色的睫毛傾斜，底下雪靴搓揉白雪：「發現我對音樂的敏銳度。她好像很高興，所以我一樣，然後……」中間空白了，發生什麼事她記不得。「總、之，就是在音樂學院進修，發現了自己崇拜的事物，於是就卯起來往前追逐……然後，」她視線飄回澤羽的臉孔：「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原來如此……」他相信詩緹菈喜歡音樂無庸置疑，縱使過程或許不太順遂。「我出生的時候，」少年也開始陳述有關於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回歸，較有印象的過往。「就患有先天性疾病，然後……我的母親欣賞我的廚藝，說那是我的天職，但是……我喜歡做模型。」他頓時覺得鼻子酸澀起來。「沒人知道，也沒人覺得那適合我，由其他們說───」

　　只有單隻眼睛有用處的你，想仔細聚焦在微小的模型上會更辛苦。

　　他吞吐好一會兒，才把後面的話補述完畢。

　　「……先天性疾病……」詩緹菈默默觀察著澤羽的銀白色頭髮，她現在才發覺不太自然，銀色睫毛和白得有點過份的膚色，難怪他總是保持一段距離，那樣子的距離可以不被輕易檢視。

　　白化症，她心裡有底。「喜歡做什麼事情只有自己心裡知道，你必須……要相信自己能、而且做得到。即使殘……」她不忍心把『殘疾』說出口，停頓了一會兒改口：「即使身有病痛……」

　　她看到澤羽很專心的神情。

　　「你知道雷諾瓦嗎？這位畫家晚期患有類風濕關節炎，還能握畫筆但難以作畫。可是，他說過『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如果你很堅持要做夢想中的事情……」她望著澤羽的綠色眼睛，漂亮如青松石，但也令人惋惜，藏在另一邊頭髮底下的那一隻，若按照他說的，恐怕……「你必須，先學會拿出……勇氣。」她把視線移回前方，按捺住。

　　他靜靜地聆聽著詩緹菈說的話，雷諾瓦，他聽過。即便藝術家他不是很熟，不過他說的那句話多麼動人，多麼讓人印象深刻。

　　「勇氣嗎？」他重述。「謝謝你，詩緹菈小姐，我會牢牢記住那句話的。」

　　天空的雪未停，天氣寒冷的讓他有些睏了，昨夜為這件事他猶豫不決，沒睡好的跡象在臉上出現，露出倦容。

　　詩緹菈聽著澤羽說的話，輕輕點頭，認同他的決定。白雪依然飄落，細細碎碎，冷冰冰的長凳不適合就這樣沉浸夢鄉。她看了一下開始打起哈欠的銀髮男孩，他昏昏欲睡的臉龐，令她毅然決然脫下鑲上雪白絨毛的黑色披肩，摺疊好平放在自己的雙腿上。用手指輕輕指著成形的枕頭，向對方示意。

　　他從沒有躺過別人的雙腿。雖不太好意思，但現在非常想睡覺，用點頭表示謝意，以側躺的方式輕輕趴在女子蓋著黑色披肩的腿上。他讓左邊的瀏海垂下蓋住左眼，然後閉上眼，淺淺地睡著，希望這短短的一覺能夠好眠。

　　「那個不好意思……」少年說，「我有點想聽音樂。」對他來說，美妙的音樂有助於睡眠。
　　「我沒有帶提琴出來。」詩緹菈苦笑，而且這樣子也沒有辦法拉琴。她輕輕撫少年的肩膀，「唱點歌好嗎？不過只能用清唱的。」
　　「好的，謝謝。」

　　她稍作深呼吸，起音。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當我靈魂疲倦沮喪的時候；〉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當我內心背負困難重擔，〉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而我會在平靜安穩中等候，〉Until you com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直待你來，輕坐身旁陪伴。〉……」

　　她看著前方皚皚白雪，想起下著雪的故鄉。

　　而澤羽在睡夢裡聽見鼓舞的聲音。

　　不要相信那些不理解的人們，每個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亦都在捉摸中。

　　葉若德那席話他不該理會，即使擁有天賦，但興趣不在那兒。不過他也不打算糟蹋自己的天賦，學習新事物一直是人生成長中必需經過的過程。

　　那一覺，睡得挺安穩。


　　《續》　　You Raise Me 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