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之一：里外之民
大災厄，沒有人具體知道內容，只知道那是造成人類文明滅亡的事件，有些地方傳言是人類互相使用毀滅性的武器，有的則傳說是席捲數十億人的瘟疫，還有說人類製造的機器人背叛人類，有的更誇張的說是外星生物從天而降征服了人類。
真相是什麼對現在的人類已經不重要了，比起歷史，他們更需要擔心如何生存。
空氣、土壤、水中都充斥著被稱為「穢」的汙染，攝取過多，不管是什麼生物都會變得極具攻擊性，有些地方甚至發生幾個被穢污染的人就消滅一座城市的悲劇。
沒有可以安居的地方，沒有能飲用的水，沒有食物，甚至沒有能呼吸的空氣，就在人類不只是文明，連存在都被消滅的時候，奇蹟誕生了。
世界各地開始出現能淨化水質、空氣，甚至能建立結界保護人類的「神子」，人類丟下了自己建立的城市，開始聚集在神子的周圍生活，形成所謂的「里」，人類供養神子，神子保護人類，就這樣發展不知多久的時間，直到人類誕生新的文明。
在一片森林中有一間破舊的小木屋，木屋所處的位置不在附近的崇山里保護範圍之內，森林的空氣中也瀰漫的些微的穢，顯然不是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一名男子背上扛著栓動式步槍，牽著與自己相貌相似的少年，對木屋內的人說，「你們要好好看家喔。」
「咳──咳──早點……回來……咳──咳──」一名臉色蒼白，臉頰銷售，兩眼有著濃厚黑眼圈的女子，咳嗽的對兩人說。
男子看到對方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皺起眉頭，「孩子的媽，妳應該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才對，看妳咳得。」
「沒事……咳咳──」女子又咳了兩聲，她用上全身的力氣靠在門上，看著男孩，臉上勉強擠出笑容，「我想看著你們出門……和平安回來……」
「別擔心，我不會離家太遠的，獵到一些小動物之後就會回來了。」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從屋裡走出，抓著女子的裙角，「妹妹，好好照顧媽媽，知道嗎？」
女孩對著男子點頭，男子露出放心的微笑，摸了摸女孩的頭後，帶著少年走進森林。
「媽媽的病，有辦法治好嗎？」離家一段距離後，少年才皺起眉頭，擔憂的問身旁的男子。
「別擔心，再存幾天的錢，我們就能搬到里裡面了。」男子指著森林遠處的大山，那是有神子保護的地區，但不是每個人都能住得起里的房子，少數被遺落在外的，就像他們一家，只能過著貧困和危險的生活，「里裡面住著很多厲害的醫生，你媽的病一定很快就沒事了。」
男子故作堅強的說，有沒有辦法治好，甚至有沒有辦法搬進里，男子沒有把握，長時間拿打到的獵物跟里交易的他明白，即便他們是人，離開里生活的他們，也會被住在里的人稱之為「穢人」，是跟被穢污染之後產生的「穢魔」沒有兩樣的存在，但他沒辦法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表現憂慮的模樣，他們一家都靠他才能活下去，他必須支撐住。
「咳咳──」男子不小心咳了兩聲，少年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自己，男子摸了摸脖子，裝作沒事的樣子說，「太久沒喝水了，喉嚨有點乾呢，你呢？」
「新的井又被汙染了，要盡快挖一個新的。」少年語氣淡薄的說。
少年冷淡的語氣讓男子有些難過，他很希望自己能成為孩子的榜樣，但連他自己都厭惡讓全家都過著慘淡日子的父親，根本沒有資格在少年面前抬頭挺胸。
「爸，別太勉強自己了。」少年用他的年紀不應有老成語氣對男子說，「我也大到能做些事了，你不需要什麼事都自己來。」
男子訝異地看著少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小鬼已經能說出這種話了嗎？
「有腳步聲。」少年的話讓男子回到現實，他豎起耳朵，隱約能聽到有動物走過樹叢的聲音，而且從音量來看，是大型的動物。
「今天能吃大餐了。」男子開心的笑著，接著便測了測風向，隨後從下風處慢慢找到可以狙擊獵物的地點，那是一隻發育健全的野豬。
透過狙擊鏡，男子充滿自信地看著野豬，瞄準牠的要害，開槍。
砰──
巨大的聲響傳遍整個森林，周邊的動物應該都被槍聲嚇跑了吧，但男子的目標早已倒地，在血泊中掙扎，有那頭能吃上一兩個月的野豬，根本不用在乎其他生物。
除了……能夠吃掉牠們的生物。
一隻黑色的狗從草叢中竄出，迅速的咬開野豬的脖子，但牠的咬合力強到將野豬的頭從脖子上直接扯下來。
隨後，牠看也不看野豬一眼，反而聞起周邊的味道，聽著附近的聲音，接著，牠看向男子躲藏的地方，離野豬數百公尺遠的草叢中，男子透過狙擊鏡看見黑狗也看著自己的方向，並露出笑容。
男子的全身的寒毛都豎起，那是生物本能，他直覺的感受到對方是比自己還要高等的生物，離開里生活了幾十年，他終於第一次遇到連人類都束手無策的怪物。
穢魔。
「快走！」他對附近的兒子大吼，下一秒，黑狗便出現在自己眼前，咬住自己的肩膀。
兒子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他知道自己該幹嘛，他需要爭取時間，男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黑狗踢開，隨後再度大吼，「快走啊，如果我們都死在這裡，媽媽和妹妹怎麼辦！」
男子的話讓少年想起家中等待著他們的人，他咬了咬牙，看著自己最後一面，隨後掉頭離開，頭也不回的狂奔。
「幸好……今天有跟妳說話。」男子看著眼前的黑狗，想到的卻是剛才出門前妻子跟自己道別的畫面，剛才那一下，已經把他的肩膀咬碎了，他連握穩槍枝的力氣都沒有，但他還是不能倒下，在兒子跑到安全距離之外，他要擋住眼前的怪物。
他克難的用腳夾住槍管，對著黑狗的頭，開槍。
砰──
子彈準確的射中黑狗的腦門，然後被牠的毛皮擋下。
少年在森林中狂奔，他不敢回頭，不只是身後可能出現那隻黑狗，他更害怕轉頭之後會看見自己的父親遍體麟傷的模樣。
「可惡……可惡……」少年咬著下唇，憤恨著自己的無力，說什麼已經能做些事情了，結果遇到那種怪物，自己連掙扎的能力都沒有，要不是父親拚死呼喊自己，他當下甚至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小木屋出現在少年眼前，讓少年心裡安心不少，但他穿過樹林，看到小木屋的狀況之後，他的心涼了下來。
無數隻烏鴉包圍著小木屋，像啄木鳥般的咬著小木屋的木板，從牠們狂亂的叫聲，殘暴的雙眼，少年感覺到跟黑狗一樣的氣質，那也是黑狗一樣的怪物。
跑吧……少年的心中這麼對自己說，他很害怕，甚至怕到連站都站不穩。
但他的心中卻出現另外一個聲音，那是不久之前聽到的聲音，「如果我們都死在這裡，媽媽和妹妹怎麼辦……」
「我也大到能做些事了。」
等到少年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他已經作出動作了，他拿起家門前的斧頭，對著那群殘暴的烏鴉大吼，「離開我的家！」
烏鴉將注意力都落到少年身上，他甚至能感覺到，牠們的叫聲中參雜著笑意。
父親剛才也是抱著同樣的恐懼，叫自己快逃的吧，既然如此，自己沒有理由做不到，那怕是一點點，他也要爭取到讓媽媽和妹妹離開的時間。
少年對鴉群揮出斧頭，烏鴉沒有閃躲，而是在空中輕易的擋下斧頭。
隨後，無數隻烏鴉包圍少年，將少年身上每塊血肉都咬下。
咖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恢復了些許意識，他不記得自己在做什麼，他只感覺到嘴裡有腥臭的味道，但她卻不覺得噁心，反而舔了舔舌頭，想要嘗到更多美味的腥味。
頭被咬掉的烏鴉落地，少年才發現，自己在無意間吃掉了一些烏鴉，剩下的烏鴉們，則帶著與剛才的自己一樣的恐懼，和自己保持距離。
少年精疲力盡的推開家門，緊張的尋找家人的蹤影。
「沒關係吧……只吃一點點……沒關係的吧……」最後，他在父母的房間中，聽到母親虛弱的聲音。
母親的嘴上滿是鮮血，抱著同樣滿身是血的妹妹，臉上充滿著與之前截然不同，充滿血色的神情，「我只咬一口而已，只有一口……媽媽實在太餓了……你們……會原諒媽媽的吧……」
少年看著母親，他在母親的眼裡看見與黑狗、烏鴉們有著相同眼神的自己，以及和自己有著相同眼神的母親……
「妹妹還有熱著……要不要吃一些……」母親將懷中的女孩伸向少年，一口咬斷動脈的女孩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只是一具還有溫度的屍體。
少年看著已經不是母親的生物，手中的斧頭一揮，乾淨俐落的將頭砍斷。
結束了，像是惡夢的一天，只要在夢中死去就能醒來，一切都會跟原本一樣，母親咳嗽的躺在床上，父親煩惱著今天的晚餐，妹妹寂寞的想找自己玩，一切都會沒事。
少年放下斧頭，走出家門，對著烏鴉張開雙臂。
看到少年放棄戰鬥，烏鴉們豪不放過這個機會，群湧而上。
少年滿意的閉上雙眼，「就是這樣，讓我醒來吧。」
隨後，一道巨大的火柱，打破了少年的希望。
鴉群碰到火柱，瞬間燃燒殆盡，只倒在地上，身體被半燒焦的少年。
「來遲了嗎？」一個聲音聽起來跟父親差不多的男子，語氣中帶著遺憾的走到少年旁邊，「接到線報說這一帶還有些人居住，想說在穢魔碰到牠們之前趕快處理掉，看來是已經全部罹難了啊。」
「真遺憾呢，迦樓羅大人，難得你們這些負責善後的赤貓隊都跑最前面了，還是一個人都沒救到呢。」說話的是一個語氣冷淡，說話方式不留情面的女子。
「少囉嗦，要是妳們影的情報能給的更快，至少這家人還能救到才對。」被稱作迦樓羅的男子不快的對女子大吼，「這次的疏失，我會讓你們負責的，妳沒意見吧，影組希格麗德。」
「嗯，無所謂。」被稱為希格麗德的女子滿不在乎的摸著少年的臉，「反正我懶得寫報告，而且我們影組比起只會燒屍體的赤貓隊，專業和重要性高太多了，死幾個人的疏失根本不會有懲處。」
「真是讓人作嘔的官僚啊。」
「吶──迦樓羅大人。」明明感情不好，也絲毫沒有尊敬對方的意思，但希格麗德還是特地稱呼對方大人，雖然在對方耳中聽起來更像諷刺，「這個孩子還有氣，只是快死了，而且我看應該也差不多要變成穢魔了。」
「他是穢魔嗎？」迦樓羅嚴肅的問。
「目前看來，應該還不是，至少沒墮落到吃人就是了，怎麼辦？殺掉嗎？」希格麗德說話的同時，拿出一跟短棒，短棒的前端發出光束，形成像是刀的利刃。
「住手。」迦樓羅握著希格麗德的手，「帶他回去，我不殺人。」
「真是太好了呢，至少救到一條人命，心裡好過點了嗎？迦樓羅大人。」希格麗德依然毫無情緒的問，連迦樓羅都分不出來對方是在諷刺還是真心這麼覺得。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