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愛翠絲
這裡鳥語芬芳，青草味沁入鼻息。排排熱鬧的市集與劍術練習場令愛翠絲想起待在城堡的日子。
忍者村落挺大，而且沒有一個明顯的出入口，她甚至懷疑此時此刻，所踏之地是否與地圖上所註記的地標一致。村落守衛手上雖沒持武器，但她依然能分辨出他們的身分，因為守衛的腰際都懸著一把短劍，約莫兩呎長，某些人的刀柄還鑿了一顆龍頭。
老人與孩童穿著和貴族截然不同，和村落之外的平民區也不一樣，多數都是著簡單乾淨的長道袍，或是深藍色短袍，配上一雙草鞋。此外，這裡的市集密度似乎比城堡更緊密、熱鬧，除了一些販售食物及小吃的攤販外，水果攤、服飾攤、二手古書攤，甚至酒商也從人潮洶湧的某處發出嚷嚷叫賣聲。
「這裡和我上次來的時候相比又更繁榮了。」凡恩說。
「你多久之前來的？」愛翠絲問。
凡恩環目四周人聲鼎沸的市集，「一年前。忍者村落的地理位置優越，往西行是阿塔克沙漠，更西邊是海靈狹，所以擁有一些珍寶、海鮮的通路；西南邊隔了一條陰魂之境，能防止暗影森林的野獸突襲；與北方的光日武士聚落關係也不錯，兩個村落常常舉辦比武大會，交流武藝與魔法；更重要的……這兒雖然隸屬平民區，但和其他部落密度高的平民區相隔遙遠，忍者村落百年來沒受過惡魔的荼毒，因而將自己形塑成一個精實良善的據點。他們甚至要自成一國都不是問題。」
凡恩的解說令愛翠絲充滿擔憂。有多少人願意效忠聖騎之王才是重點，更重要的是有多少兵力願意歸順，她心想。「我倒是挺好奇，他們被稱作忍者村落，是為甚麼？」
獵魔者單翹一邊眉毛，疑惑地反問：「你沒聽說過『忍者』嗎？」
「有。」愛翠絲回答：「我在城內的貴族學院學過一點相關知識，據說『忍者』一詞是比較古老的說法，他們的穿著色系暗沉，且會蒙面以隱藏自己的長相、身分，但那是千百年前的忍者文明了。你看看周圍，我還沒看到有任何一個村民是像忍者一般的穿著。」
「看來教你的貴族老師知識真淺薄。」凡恩說：「千百年來，忍者之所以稱作忍者，原因不是所著服裝，而是他們能將自個的行蹤完完全全隱匿起來，因而得名。」
「那這樣穿暗色系的衣服、戴著面罩不是才能隱匿嗎？」
凡恩舉手指著前方人來人往的市集，示意愛翠絲觀察。「妳仔細看吧！看久一點，我相信妳看再久都無法辨認誰是誰。最稀鬆平常的服裝，往往才能隱匿自己的身分與行蹤。然後妳再看看自己，鋼鐵鍍銀的盔甲、一堆繁複的渦形裝飾花紋、背後還扛著一把一米二長的大劍，再加上左胸鎧刻著一朵薔薇圖騰……的確，這身裝扮鐵定很有威嚇力，但大家都會知道妳是火焰薔薇家的城堡士兵。」
愛翠絲聽著覺得有理，但對她而言，自己是甚麼身分，就該清楚地彰顯出來，不必躲躲藏藏。我是火焰薔薇家的戰士，這又不是丟人現眼的身分，為何不坦率一點？「每個人出生起都被賦予一個重要身分，如果自己行得正，何必隱藏身分呢？」
「妳出生就是朵高貴的薔薇，而我不是，忍者村落的居民更不是。況且，隱藏身分不見得是因為行得不正，有些人只想求個安穩，平順地度過這一生，他們不會像貴族那樣滿嘴清高，實際上只是用著自己的力量來踐踏地位比他們低下的平民。」
「凡恩，我並沒有滿嘴清高，我說過了，我和薩尼都是為了平民好，才立志奪回聖騎王座啊！」
「抱歉，平民可不懂甚麼叫聖騎王座。」他說完，繼續往前走，不等愛翠絲。
正西方的遠界丘陵環繞，緩坡一路延伸至此，山風由上頭吹行而下，將一些正在叫賣的窯烤雞攤販香氣拂入鼻息。青蔥與雞油混合的氣味輕輕飄往還沒飽足午餐的兩人。「我記得這香味。」凡恩說：「這家的窯烤雞腿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我發誓今天一定要吃到。愛翠絲，妳先到處逛逛吧！我要先去填補一下空胃了。」他一說完便順著香氣離開薔薇視線。
愛翠絲也想吃飯，但她現在覺得更重要的是搜索任務，在見到愛里之前她可沒什麼心情果腹。距離開始執行任務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她現在只找到凡恩一人，加上身後的五個守衛隊士兵，總共才八人，這還算上她自己和薩尼。而薩尼現在的去向根本不知所蹤。八個人怎麼奪回聖騎王座？她努力提醒這點，時間拖越久，那頭黃金雄獅的實力就越壯大。
她回頭對守衛隊士兵說：「你們如果肚子餓的話，先去買些吃的，一個鐘頭後回到原處集合。可以的話，多打聽點愛里的下落，到時候向我回報。」隊長命令完，隊員便自原地解散。
她經過一個叫賣水果的攤販，簡單的木桌鋪上一層老舊泛褐的白布匹，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水果，三串香蕉、混放的兩籃蘋果與橘子、一籃香甜石榴、已切成片的亮橙色芒果。叫賣者是一個年邁的老太太，臉部皺紋多到比村落的人口密度還多，但她高亢的嗓音讓人分不出她究竟多老。
「新鮮切片芒果！還有產自龍域蕉樹上的清甜芭蕉！免費試吃！價格好談！來喔！新鮮切片芒果……」由於攤販數量過多，因此老太太的攤販並沒有特別多的人駐足，前方只站著八九個婦女或中老年人在挑她的水果。
有個看起來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走到她攤販前，和老太太閒聊幾句後，向她拿了一盒芒果和兩顆甜石榴就離開了。但愛翠絲沒看到他有付任何錢幣給老婆婆。她擠開這邊的人群，到了老婆婆的水果攤販。
她們倆對上眼，老太太開口：「小妹妹！吃水果喔！我這兒的芒果可是全忍者村落水分最多的呦！」她注意到愛翠絲一身的盔甲裝扮，「咦？小妹妹，妳不是村里的居民吧？」
為甚麼到哪都有人叫我小妹妹？她在心裡偷偷翻了個白眼。「不是的，婆婆。」薔薇回答：「我原本是城堡的貴族，現在是平民，想來忍者村落打聽些事。」
「喔？這樣子啊……那妳要不要跟我買些水果呀？」
愛翠絲聽得出老太太的語氣，看樣子她是要用金錢交易消息。她從腰間的囊袋掏出兩枚銀馬幣給她。「呃……婆婆，這些夠買多少水果？」
老太太接過兩枚銀馬幣湊近瞧了瞧，「我沒看過這種錢啊，小妹妹！我們這兒都是用木龍幣的。妳給這個可沒辦法跟我買水果哪！」
她的「水果」是指消息，她心想。「不然……婆婆，除了您說的木龍幣外，我還有沒有其它種支付方式可以買些……『水果』？」
一個小男孩突然出現在水果攤前面。「婆婆，我想要一顆甜石榴。」接著他湊到老太太的耳朵旁碎語了幾秒鐘，老太太很高興地點點頭，並輕拍了一下小男孩的頭後，遞給了他一顆石榴，還多送兩片芒果。
「小妹妹，你剛剛說妳想要打聽甚麼事啊？」老太太轉頭繼續和守衛隊長的談話。
愛翠絲看著剛才的小男孩走遠，滿腹疑問。「我想找你們的首領愛里大人，我有些事想和她談談，您知道她在哪嗎？」
「妳想找愛里首領？我不知道她在哪，她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連村落守衛都不曉得。」
「你們村子沒有甚麼……首領廳……村長家……或是……村子的領導人專用的住所嗎？」愛翠絲感到困惑。城堡內，別說國王，就連隊長級將士都有自己的廳房；哥德爾有黃金雄獅廳，薩尼有騎士團團所，她自己則是住在守衛塔。
「我們忍者村可沒這種東西呀！愛里首領的地位和其他村民是同等的，她是負責領導我們沒錯，但僅此領導，她不太會介入我們的私生活，也不像你們貴族喜歡做一大堆階級劃分。」
真是麻煩，連找個人都這麼困難，說服她效忠聖騎之王恐怕是大海撈針。她苦思著。「那有沒有甚麼……支付方式，或是您知不知道有誰能夠告訴我愛里大人的確切位置？」
「我是知道一個能夠滿足妳需求的途徑，但妳想找我們首領做甚麼呢，小妹妹？」
「我……」愛翠絲躊躇著，她回想當時在熊掌部落外頭是怎麼說服部落守衛讓她進去的，看來只能再撒一個謊了。她想起哥哥的偵查報告寫到關於忍者村落的細節。「我是來問問關於你們的信仰，神龍法涅爾。」她希望這招依然能奏效。
老太太點了點頭，對薔薇和藹地笑了一笑，此刻愛翠絲才注意到這位老人的眼珠子蒙上一層微微的翠綠光芒。
老太太起身，將桌上的水果收拾進竹簍並擺下桌底，然後拿出一個「暫時休攤」的牌子掛在桌子前方。「村落中庭等等會辦一場比武大會，裡面項目眾多，有長劍術、短劍術、肉搏戰、魔法比武等等。在任何一個項目獲得前兩名榮譽的比武者，可以加入我們首領旗下的親衛隊——龍忍侍衛，或許妳贏的話就能夠見到愛里首領本人了。小妹妹……我看妳穿著一身盔甲，後面又掛著一把大劍，應該懂得戰鬥吧？」
這看起來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我可以的，婆婆，請您帶我去村落中庭，我要參加比武大會。」
一個鐘頭後，老太太跟在她旁邊，與她到原處和守衛隊士兵會合，此時沒見到凡恩，卻看到一名守衛隊士兵手上拿著凡恩的金屬鏢槍。愛翠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該名守衛隊士兵回答：「報告隊長，我們剛才在一家窯烤雞攤販遇到凡恩大人，他用些印著龍圖騰的木製錢幣請我們吃了一頓好料，然後他交給我這把武器後，自己就先離開了。」
那傢伙從我一開始見到他就只有「怪」可以形容，薔薇想。「婆婆，比武大會大概剩下多久就要開始？」
「大概再……」她拿出一個懷錶確認時間，「一個鐘頭吧！不過主辦方要求至少得在半個鐘頭前辦妥報名程序，從這裡走到會場也要個一、兩刻，所以我建議妳現在就出發。」士兵下達命令：「你們兩個，去找凡恩，把他帶到比武會場和我會合。」
「遵命，隊長。」
老太太和愛翠絲及剩餘的隊員抵達會場，這裡人潮比靠近入口的市集更為洶湧。村落中庭搭起一座四周皆有矮階的平台，上頭長約三十公尺，寬約十八公尺。平台中央畫著一幅輝煌龍騰，佔及整個面積的三分之二；那是一條血紅色的巨龍露出尖爪獠牙，展著碩大無比的雙翼，口中吐出紅橙交疊的龍焰，吐向平台的一角，栩栩如生。
比武場地周圍擠滿了人群，大約有一千個村民齊聚，村落守衛則零星散布在人群外圍。老太太帶愛翠絲到了比武報名處，一個女人圍著面罩正在低頭處理比賽相關事項。「負責報名的小妹妹啊。」她對她說：「我這裡有位戰士想要臨時參加比武大會，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呢？」
愛翠絲看著那個報名負責人，她和老太太同樣有著綠色眼睛，只是比較鮮明一些。「妳好，我叫琪珊。」報名負責人起立，和愛翠絲握手打了招呼，「妳看起來不是本地人？」
「我來自城堡，我叫守衛隊隊長，愛翠絲。」
琪珊皺了眉。「非常抱歉，我們的比武大會向來只給本地人參加，若是外地人要參與的話，必須繳付三倍報名費用。」
她斜看向老太太，又一臉納悶地看著這位負責人。「報名費用？三倍？」
「是的。」
我連水果都買不了了，怎麼可能有錢支付報名費用？她問老太太：「婆婆，這下怎麼辦？」
只見那老太太向前走一步，和琪珊對視。「琪珊小妹妹，看著我的眼睛。對，很好，知道我是誰嗎？」她見琪珊神情疑惑，眉頭皺得更深一層。「不知道？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是水果奶奶啊！我現在告訴妳，這位穿著盔甲的小妹妹要參加比武大會，而且她無法支付任何報名費。」
琪珊深鎖的眉頭頓時間鬆坦而開，疑惑轉為驚訝，她愣了三秒後才轉頭對愛翠絲說：「比武大會向來是忍者村落的核心文化之一，但這屆比武大會的與會者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我們的確需要多一點人參與來維持傳統活動該有的熱鬧……當然，我很歡迎外地的勇士上場比武。」
愛翠絲心理震驚與困惑摻半，這位水果奶奶到底是何方神聖？但此刻她顧不了眼前的疑問，得趕緊了解賽事項目和規則才是重點。「有哪些比武項目是我可以參加的？」
「有很多，現在全部攤出來給妳看會來不及，妳要不要直接告訴我妳會的技術有哪些？」
「長劍術、雙手劍、雜種劍和魔法元素的使用。」
「肉搏戰妳會嗎？就是只能用拳與腳進行任何攻擊，禁止任何武器或魔法。」
「不會。」她心底明白自己不是拉茲，她不像哥哥，就算不使用火焰魔法也能打出一套漂亮又利索的拳法，因此立馬回絕這個項目。
「好吧我找找。」琪珊翻開一本簿子，來來回回翻了幾頁。「這裡有三種賽制妳可以擇一：第一種是長劍比武，雙方各挑選一把適合自己身高的長劍，進行三分鐘五回合的比試；第二種是雙手劍比武，雙方各持一把適合自己體重的雙手劍，進行三分鐘三回合的比試；最後一種是魔法元素表演賽，雙方使用自己拿手的魔法招式互鬥，進行五分鐘兩回合，不過由於是表演賽，所以只能使出七成力，就算贏了也不能加入愛里首領的親衛隊，但能獲得豐厚獎金。」
我不是來這拿獎金的，愛翠絲提醒自己，最後一項可以剃除。「我參加雙手劍比武吧。」
「好的。」琪珊將簿子遞給她，「在切結書這裡簽下妳的姓名。如果有任何受傷、死亡，本會一概不負責，當然這是撇除掉對手犯規的情形。」
愛翠絲瞄了一下報名欄位。「雙手劍比武有……五十八個人？」
「是啊，雙手劍比武人數雖然很多，但妳不需要擔心，大會會以穿插的方式進行，觀眾不容易感到疲乏。由於妳是最後一位報名的，所以妳可以先欣賞其他賽事，或是到別處小憩一下，大約兩個時辰後再回來這預備比武。」
到那時候我根本餓昏而無法比了，更別說要拿前兩名，她暗忖。「還有沒有其它比較早進行的賽事？」
「呃……有一個是比賽項目是其中之一最熱鬧的，我們通常都用它來開場，以活絡比武大會的氣氛。但愛翠絲小姐妳剛才說妳不會肉搏戰，因此我就先幫妳做排除的動作。」
「是肉搏戰嗎？」
「不是。」琪珊回答：「是混武鬥技。場上會先出現自願第一個登台的比武者，接下來由主辦方隨機挑選一名挑戰者上場戰鬥。規則很簡單，就是沒有規則，任何一切形式的攻擊和武器都是被允許的。只要先將一方擊倒、投降，就可以繼續待在場上接受挑戰，而撐過最久時間的比武者就是這項目的冠軍。」
「好，就這個了。」愛翠絲爽快答應，並在混武鬥技那頁的切結書欄簽下家族與大名。總共有十五人報名，她看了一下報名冊上的名字：
蠻牛族·渥馬爾
光日武士·龍馬
光日武士·維羅
彩虹鮮花·弗洛倫……
其餘都是忍者村落的成員。
有四個外地人，和我一樣。愛翠絲心想，但她只聽過光日武士家族，那是稍早時凡恩告訴她的。「那我接下來該做甚麼準備？」她問琪珊。
「待在觀眾群裡。」琪珊回答：「如果妳想自願當第一個登台者，等等主裁判師會宣布『請混武鬥技第一位自願者登台』，妳再上台；如果妳不想當第一個，就找個地方待著，等候場邊裁判師宣告妳的大名，妳就能上台好好武鬥一番。」
「好的。」她備妥燼痕，鎖緊盔甲上每個接縫。現在她心底頗為緊張，她必須贏得混武鬥技前兩名才能進入龍忍侍衛，而成功進入後呢？她還得想辦法讓愛里加入薩尼的麾下，那又是另一大難題。
場上出現一名男子，穿著深藍色長袍及草鞋，帶了半臉面罩遮住口鼻，留著一頭短黑髮，眼球透著一層雪亮的翡翠色，腰間和村落守衛一樣都懸著一把短劍。他開口宣告：「各位好！吾乃龍忍侍衛隊長，陶斯。今日我們齊聚一堂，是為了篩選出各大勇士、戰士、菁英，同時，也為了我們最敬愛的神龍而舉辦一場一年一度、磅礡隆重的比武大會。」
「神龍法涅爾！神龍法涅爾！神龍法涅爾！」台下觀眾高喊三聲。
陶斯繼續宣布：「神龍是力量與智慧的化身，我們崇敬祂、敬畏祂、膜拜祂，不為別的，因為祂是我們的榮光，我們的唯一信仰。祂聚集了所有虔誠的信徒及戰士們，祂賜予我們力量，賜予我們勇氣，讓忍者村落及其他龍域周邊的家族擁有抵禦外敵的堅實壁壘。親愛的神龍法涅爾，感謝祢的愛戴，感謝祢的憐憫，我們將永遠侍奉您，因為祢曾告訴我們，『欲戰千秋，必以效忠』！」
「欲戰千秋，必以效忠！」台下觀眾齊呼：「神龍法涅爾！神龍法涅爾！神龍法涅爾！」
「現在，我正式宣布，第九十九期神龍法涅爾，忍者村落比武大會，正式開始！」四個村落守衛點燃高台上四個角落的聖火，接著台下的村民聲嘶力竭地鼓譟、歡聲雷動。
「第一項，混武鬥技，有請第一位自願者登台。」
愛翠絲思量了一下琪珊說的規則：待在上面不被擊倒的時間越久，才能勝利；那最後一個登台的不就最不可能拿到前面的名次？正當她決定第一個衝上台時，已經有一個人搶先一步。這下她只得等待場邊裁判師的指示才能上台挑戰了。
那個人頭戴著一副灰黑色的牛角頭盔，肩披著不及腰的破舊棕色披風，全身環繞著粗製的硬鐵鎧甲，一手拿著短劍，另一手拿著三十公分厚的短戰錘。「吾乃蠻牛族渥馬爾，蠻牛王泰森之子！受家父之令前來接受各方挑戰！」
底下歡聲與噓聲皆有。場邊裁判師開始抽選第二位登台者，「第二位混武鬥技比武者是……」愛翠絲握緊拳頭，希望自己能馬上被抽到。「忍者村落，佐羅！」
村民歡呼：「忍者！忍者！忍者！」聲響之大，快要把整片青天給貫穿。
佐羅登台，他身高矮了渥馬爾一顆頭，體型也只有他的三分之二，左右手各戴著一副鐵爪拳套，每根手指的指骨突出一根根白針，在烈日當頭的正午時分閃著銀輝。
此時轉為鴉雀無聲，直到主裁判師陶斯舉起雙手，在他拍下清澈掌聲的剎那，全場歡叫如雷，武鬥正式開始。
渥馬爾將兩隻手的武器互相敲擊，以示叫囂。「來啊，小忍者！讓我看看忍者一族的本事。」
底下觀眾替自己的族人加油呼喊著：「殺牛！殺牛！殺牛！」只見佐羅快如閃電般地朝渥馬爾奔馳，舉起鐵拳準備進攻。
渥馬爾由下往上揮出戰錘，佐羅用一個凌厲的步伐閃到側翼，並對他丟出一記前手直拳，蠻牛的左胸接下這拳，後退了數步。這時全場又是一陣歡呼。
但渥馬爾若無其事地再次打響他的短劍和戰錘，「哈哈，力氣太小了，小忍者。」
佐羅無法忍受他的叫罵，這回換他主動進攻，他丟出一個刺拳、一個右勾拳，渥馬爾舉起武器抵擋，他倏地向下一蹲，朝蠻牛穿著板甲的肚子丟出一個右手重拳。渥馬爾再度後退數步，可臉上輕鬆的表情依然在告訴他「我沒事」。
「殺牛！殺牛！殺牛！」村民們依然在替佐羅加油。愛翠絲看著這場戰鬥，那個叫佐羅的讓他想起拉茲。大哥也很愛打拳，她回憶著，但這個小忍者的動作沒有哥哥快，步伐、力量也遜色許多，而且還沉不住氣。要是那頭蠻牛王子遇上大哥，肯定撐不過兩回合。
琪珊擠到觀眾群裡，走到愛翠絲身邊。「如何？比賽好看吧？」
薔薇回答：「還行，你們的小忍者很有勇氣，敢報名這場比武，還敢面對這頭大蠻牛。」
「別小看我們忍者哦，我們雖然個子不高，但有的是速度和精準度。至於那頭大笨牛……我記得上屆也是受他父親所託到光日武士聚落的比武大會參戰，可是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那肯定是遇到比他還要高大的對手吧！愛翠絲暗自發笑。「但我不認為這個小忍者能打贏那個渥馬爾，兩人體格差距過大，防守和攻擊也相差太多了。」
琪珊笑笑著說：「喔，是嗎？繼續看下去囉！」
她的視線回到比武平台上，渥馬爾左手的短劍被打落在地，當他要用戰錘砸向佐羅時，佐羅搖閃躲開，右拳朝他順勢丟出……渥馬爾的左手正好空了，可以接下他這拳，於是小忍者的左手腕被蠻牛王子一把捏住，然後渥馬爾給了他一個陰險的笑容。
最後，他右手的戰錘從佐羅的天靈蓋應聲砸落，頭骨的爆裂聲和腦漿血液的噴濺聲迴盪在台下的觀眾群間。
「嗚……」忍者村民對渥馬爾比個倒讚，但某一區域是來觀賞比武的蠻牛族同胞，他們則發出歡呼聲：「蠻牛王子！蠻牛王子！蠻牛王子！」
村落守衛將佐羅的屍體拖下台，檯面被拖出一道血痕，接著場邊裁判師開始宣布下一位比武者：「下一位混武鬥技比武者是……」拜託，輪到我，我要把那頭公牛打下來，然後撐過每個挑戰者的攻勢，見到愛里。愛翠絲在心裡頭誠心祈禱。
「忍者村落，高傑！」
全場又是一陣歡呼，然後不斷呼喊著「殺牛！」
「琪珊，你剛剛說你們忍者怎麼來著？」
琪珊羞紅著臉回答：「剛剛那個不算，佐羅是凡人，體內沒有魔法元素，對付蠻牛王子當然難上加難。」
「那不然這位高傑呢？」
「他和大多數的忍者一樣具有風元素。所以妳等著看吧！他會打贏渥馬爾的。」
愛翠絲還是不相信，因為高傑的身高又比佐羅還要矮，手臂也比他小一吋。他雙手各握一把彎形匕首，眼睛是青綠色，穿著束腰短褲和輕便的無袖藍色布衣。他擺出和佐羅相似的架勢，左手放前右手放後，左腳前右腳拉後，但他的氣勢比佐羅要沉穩許多。
渥馬爾撿起剛被打掉的短劍，再次敲擊著武器示威：「來啊！臭小子！讓我看看風元素的忍者打不打得贏我吧！別讓我失望呀！」
「殺牛！殺牛！報仇！報仇！」村民們的聲音比上一場更高亢嘹亮，只見高傑緩慢向前，不理會渥馬爾的挑釁。他往左走了兩步，往又走回兩步，他一步步試探這頭蠻牛的攻勢，可蠻牛就是不進攻，只擺出防禦姿態。「嗚……」台下噓聲連連，像是在嘲笑渥馬爾不敢進攻。
渥馬爾刺出幾下短劍挑釁，嘴巴發出嗚嗚嗚的叫聲，宛若在反諷觀眾的噓聲。
高傑展開攻勢，他蹬了一下後腳，一股旋風自腳上噴出；他的速度極快，快了佐羅兩倍，每踩一步腳邊的石子都被彈得遠遠的。渥馬爾舉起武器防守，高傑往左側切入，就在他即將進入蠻牛王子的防守範圍時，他迅速轉身，轉出一陣風，他的步伐瞬間移至右邊。
渥馬爾胡亂地揮出右手上的戰錘，可沒砸中；高傑左閃右閃，不太敢過於深入他的攻擊範圍，畢竟佐羅的頭顱才在幾分鐘前爆開過，地上的血跡分分秒秒在提醒著他蠻牛戰錘不好惹。
愛翠絲雖依舊不願相信高傑會贏，但他使用的風元素確實令她佩服，這是她第二次在有生之年見到風元素的應用，還是以作戰方式使用；第一次是她到熊掌部落時，長老先知遞給她一面熊掌，她從熊掌的掌心中感受到一股莫名竄動所造成的壓力。
「怎麼樣呢？」琪珊說：「期待看到高傑打贏那頭笨蠻牛嗎？」
愛翠絲笑了一下。「那得要看看高傑的風元素魔法是第幾階。」
「第一階，風刺之力。」
「嗯……如果是第二階的疾風之力，我倒還能替你們的小忍者加油，但只有初階的話……你懂的，琪珊大人，我恐怕只能替那個叫高傑的默哀了。」她記得以前在書上讀到的，風刺之力只能將體內的風元素集中到小區域面積，例如雙腳、雙手、比較短小的武器；疾風之力則是能將風輸送至全身，使自己的爆發力、速度比常人高上兩三倍，武器多半都能被賦予風元素，進而提升揮舞速度與傷害。
「那就好好看看吧！」琪珊說。
高傑左踮一步，右也踩一步，接著以折線型的路徑朝渥馬爾快步奔去。渥馬爾平揮他的短戰錘，一下、兩下、三下……接連被高傑躲開。
他改揮動他的短劍，試著瞄準高傑的頭部，可小忍者的速度實在快過他的視覺反應，因此一下也沒揮著。就在高傑砰地跳起身，準備由前而後將匕首刺進渥馬爾眼窩時，渥馬爾一個低頭，用他的牛角頭盔格擋下來，匕首和頭盔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哈哈！小忍者，在我堅固的防禦之下，你的武器形同廢鐵啊！」
說時遲那時快，渥馬爾只注意自己的頭部，忽略了胸部以下的防禦。高傑向後翻滾一圈，再往前衝刺一步，兩支銀亮的匕首插進渥馬爾的側腹。
銀色光芒中散出鮮血滴落，全場歡聲雷動。
「妳看我沒說錯吧，愛翠絲小姐，勝負已揭曉。」
「是啊！已經揭曉了！」她半露微笑半露哀傷之情地看著混武鬥技平台上的戰況。渥馬爾手上的戰錘和短劍尚在，而高傑已失去了武器——那兩把插進蠻牛側腹的匕首。更慘的是，高傑的面頰正直視著雙手都還持有武器的敵人。
渥馬爾左手舉起短劍，輕輕滑進高傑的左眼，然後他鬆開了原本握住的匕首，後腦摔至平台上，失去了意識。
全場鴉雀無聲。渥馬爾拔開他側腹的匕首，甩進高傑的胸腹，「叱！竟敢偷襲我，我還不讓你死個痛快！」
村落守衛上台將屍體清理乾淨。
愛翠絲不免好奇一問：「琪珊，我一開始就對混武鬥技抱持疑問。如果說規則是在場上待最久的才能得冠，那越晚被抽到的不就越難獲勝嗎？」
「妳真是天真啊！」琪珊嘲笑著說：「妳覺得在台上待越久是好事嗎？」
「難道不……」她腦袋突然閃過一個思緒：渥馬爾是第一個上台，撐過了兩個比武者的時間，可他現在的狀態恐怕撐到下一個就得面臨戰死的下場。那麼換句話說，越晚被抽到，反而能踩著眾人的屍體往上爬了。「妳們這樣根本是靠運氣才能進龍忍侍衛吧？」
「雖然妳是比武者，但還是得請妳尊重龍忍侍衛隊啊，愛翠絲！抽選的運氣確實是一部分，但換個角度想，我們藉由這種規則，如果能激發一名戰士的堅毅，即便他身負重傷，卻仍能擊倒眾人，那不就絕對有資格成為強大的龍忍侍衛嗎？再說嘛……若真的有人全憑運氣加入部隊而非實力，那愛里首領也不會讓他久留，她會再重新挑選過。」
「龍忍侍衛隊在前面九十八期的比武大會中，總共招募了幾名成員？」
「大約一萬。」
那麼薩尼將會有一萬兵力，如果我能說服愛里效忠的話。愛翠絲思量，她不會忘記她的目標，擊敗黃金雄獅。
比武台上，渥馬爾蹲坐在地板喘息著，他兩邊的傷口不斷汨出鮮紅色的血珠子，在熾熱的太陽底下閃著光。主裁判師陶斯上前，「蠻牛族的渥馬爾，請問是否放棄混武鬥技的比武？」他這麼問的用意很明朗，因為若渥馬爾不投降，下一場面對的對手很可能就會令他喪生。
「吾乃蠻牛山裡，蠻牛之王的長子，絕不放棄家父的命令！」
愛翠絲對琪珊說：「扣除掉他那令人惱怒的叫囂，其實還算挺有意志力的，這點值得敬佩。」
「是沒錯，但希望下一個能抽到我們村的人，把他打下，替族人爭光。」
主裁判師陶斯宣布下一名挑戰者：「下一名混武鬥技的比武者是……火焰薔薇，愛翠絲！」
「可惜啊！不是我們忍者村的人，不過還是希望妳贏，畢竟妳是水果奶奶介紹來的。」琪珊在她登台前給她最後的鼓勵。
但在她登上比武平台的途中，噓聲不間斷，且是沒有夾雜任何一點歡呼聲，包括光日武士、彩虹鮮花和蠻牛族的人全對她噓聲連連。他們全都討厭貴族，薔薇這時候意識到這點。她站在台上，放眼望去，數以千計的人群都過來觀戰，台下只見她的三個守衛隊士兵正用著堅定的眼神期待著，我不能讓他們失望，為了火焰薔薇，為了薩尼。
渥馬爾撐著自己的膝蓋站起，他全身都在發抖，並不是因為膽怯，而是側腹流失的大量鮮血。愛翠絲看著蠻牛王子的堅毅瞳孔，渾黑無比。黑色的眼珠，她心有餘悸地想，渥馬爾是平民，而且是個沒有魔法的平民，光日武士、彩虹鮮花、蠻牛族、忍者村落……我在這台上要對付的都是平民。但我需要他們哪！就連台下對我噓聲不斷的觀眾，也都是薩尼需要的子民，我憑甚麼奪走他們的性命，還奢望他們效忠？她走往剛站起身的渥馬爾，「投降吧！你是偉大的戰士，不應該喪命於此，你該好好活著，為你父親活著。」
他憤怒地舉起短戰錘和短劍，「我說了！我是蠻牛王之子！我絕不投降！」
「放下你的執著，為你父親好好活下去有這麼困難嗎？就這一次，一次就好，不要丟了你寶貴的命。」
台下噓聲四起，群眾高聲叫道：「擊倒貴族！擊倒薔薇！擊倒愛翠絲！」
「吾乃……蠻牛王之子……絕不臨陣退縮。」渥馬爾喘息著，血正從他肋間的肌肉中滴滴落下。
愛翠絲無奈地拔起背後的燼痕，刷的一聲讓它出鞘，儘管她不想這麼做，卻不得不。
可就在某一晌，遠方，觀眾群的末端傳來的不是噓聲，而是雜亂的尖叫與咆哮聲。村落守衛拔起短劍，朝村落口馳騁而去；比武平台上，主裁判師不理會他們倆的比武，他對著周遭的樹林與店舖喊著：「龍忍侍衛隊！」接著一群群埋藏在村民裡的人探出頭來，他們各個穿著一身黑衣，膝蓋側邊掛著苦無，腰部懸著一把把忍者刀及囊袋，眼瞳都是純淨光鮮的綠寶石色澤。
一群又一群人從四方遁出，從頭到尾沒見過這些人，他們從哪冒出來的？愛翠絲看著龍忍侍衛隊的士兵接二連三地出現，而且馬不停蹄地衝往村落外的方向。「龍忍侍衛隊！快！快！」陶斯拉起面罩，也衝下了比武台，帶著分散的侍衛隊兵跑到觀眾群末端。
那頭傳來一陣廝殺的慘叫聲，忍者村落的晴朗天照下，老百姓散亂逃竄，唯獨具有戰鬥能力的人持續朝他們遠離的方向揚長而去。光日武士聚落前來觀賽的戰士也拔起武器，愛翠絲聽見一把把金屬出鞘的聲音，她和大多數圍在比武台周圍的人群一樣茫然，徒留恐懼和驚慌。
她焦急地環顧四望，試著了解究竟發生甚麼事，當她想找琪珊問個清楚時，卻尋覓不到她的蹤影。「隊長！隊長！」除了台下的三名守衛隊士兵，幾個鐘頭前被她命令前去尋找凡恩的兩名守衛隊成員來到了比武大會場，他們還多帶了一位女子前來。
愛翠絲帶著燼痕跳下比武台，和守衛隊會合。「發生甚麼事？」她驚恐地問。
「隊長……」一名守衛隊士兵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沾了一點綠色黏液。「忍者村落……被……」
旁邊那名女子替他回話：「來不及了，得趕緊離開這！惡魔來了，而且是成群結隊的墮落者！」
愛翠絲仍舊是滿臉困惑。「惡魔？惡魔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這裡是平民區最西邊啊！還有……妳是誰？」
守衛隊帶來的那名女子，留著一頭短黑髮，穿著富有花紋的青藍色短袍，樣式新穎；黑色長褲的大腿側邊繡著一頭大棕熊，腰間掛著一把黑色石製握把、以直角的形狀連接炮口所構成的類似弓弩之物。她似乎曾見過這把武器，以及該名女子的裝扮。
「沒時間詳談了，愛翠絲。」她著急地尋找附近的出入口，「總之，我叫堇，和凡恩都是獵魔者。」
創作內容
【長篇奇幻】艾諾森樂章第二部：千鳥尖鳴-19愛翠絲
艾諾森樂章：冥冥魔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