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特魯特扳住藤蔓,一層一層盪到樹下,戰鬥便再次展開。
彷彿早已守株待兔以久般,當特魯特出現在視線範圍內,數來十一隻的獸支魔族便再也耐不住狩獵慾望、全數朝他撲來。
由上而下,特魯特找到遺落在地的箭矢後,便放開藤蔓,讓自己剛好滾到箭矢所在後,張弓放弦。
「咻」的一聲,箭鏃正中魔族的右眼
接著特魯特再次扣緊藤蔓、踢向樹木,將自己盪上半空。乘著停在空中的短暫幾秒,他再次抓向其他綠藤,藉由它們來回移動。不斷在森林之中翻越、穿梭,找到箭矢然後射擊。
因為箭矢短缺,特魯特只能不斷重覆這個過程。
然而,不過多久,他便再次耗盡體力,沒法再攀上藤蔓,只能半跪在地,痛苦地喘氣。
就連能在樹上停留的戰鬥方式都會令他體力透支,又更何況是這種來回在樹林裡盪來盪去的移動方式?
突然,就在特魯特渾身脫力的這時,其他近在咫尺的魔族當即見獵心喜,紛紛咧著利牙飛身朝他撲來。
於是,他也只能邊閃躲、邊試著為自己尋找生路。
數隻魔族就這樣和他在地面上纏鬥,牠們壓低身姿、然後飛撲,飛跳在半空之中。特魯特只能狼狽翻身閃躲,將刀刃貫進魔族要害,或是粗暴將牠們的頭往凸起的石塊猛撞。
不一會兒過去,特魯特全身上下都被扯得皮開肉綻,有些傷口甚至深可見骨。他漸漸喘不過氣,甚至連意識都開始模糊。
於是等時機到來,特魯特等都沒有多等,立刻扳住藤蔓,將自己與魔族的距離再次拉開。
只是,從右肩流淌而下的鮮血早已沾濕了他右半側的身體。在空中翻越的大動作除了一再撕扯傷口外,也讓失血不少的特魯特一陣暈眩。
偏偏這一刻,混亂的魔法力場又在周遭炸了開來。巨大的聲響頓時令特魯特雙耳嗡嗡作響,甚至還一定程度地干擾到他的平衡感。
--突然間,一股可怕的感知在特魯特腦中閃現。
那感知並非像直覺一樣沒任何理由地催促他盡速離開這裡,而是很清楚地告訴特魯特,藤蔓上頭有龐大卻雜亂的能量流竄。
猜到那股能量是什麼後,特魯特隨即放開藤蔓,卻仍然不夠快。當他向下墜落,綠蔓也同時被引爆。
隨著轟然巨響猛然炸下,火光也當下襲向整座森林,而張狂的熱風更是毫不留情地將特魯特掃向正追擊而來的魔族。
不可抗力地,特魯特直接以稱得上恐怖的力道撞上了其中一隻魔族。
「--呃啊!」
儘管有那隻魔族當墊背,特魯特仍在瞬間爆出慘叫。
然而在承受這撞擊後,爆炸的力道卻沒被完全抵銷掉,不只讓他和那魔族在地面一同滾了好十幾公尺,直至最後,他們甚至一同摔下山坡。
「哇操!我干你娘咧!」
目睹這恐怖的剎那,米拉達一面嚇得狂罵髒話,一面也召喚水流將自己送到樹下。降落的同時,她只是將手一揮,無數懾人冰刺便遽然立起,瞬間貫穿先前追著特魯特窮追猛打的魔族。
一踩到地面,米拉達便急著來到特魯特滾下的坡地,即便如此,她仍無法在第一時間找到他的身影。
因為坡底枝葉濃密,所以陽光幾乎無法穿透而下,幾絲勉強穿透的光線隨著被吹動的枝枒飄移,宛如無所牽掛的鬼魂般虛弱飄渺。因缺乏光線而呈墨綠色的坡底樹林宛如收納所有黑暗,連風吹來都令人感到膽寒。而間歇發光的彩芒,更是向所有人昭告此地為魔族之地盤。
身在坡底的特魯特自然對這裡的晦暗感受更深。
「唔……哈啊、哈……」
經剛才那一摔,他不只摔破了頭,更斷了好幾根肋骨。
特魯特試著撐起身體,但才剛將上半身撐離地面,便因劇痛爆出哀嚎,「咕、唔--呃啊啊啊啊!」
每挪動一吋身體,折斷的骨頭彷彿就會再碎裂一次,他本就已經失血過多,而這疼痛更令他頭昏眼花。
當他終於得以用單膝跪地,自頭淌下的鮮血也流過鼻梁,一滴滴落在地面。即便不再癱倒於地,但作用全身的痛楚卻仍令特魯特止不住喘氣。
環顧四周,墨色的樹林彷彿遮蔽了這世界所有的光線。在這其中,特魯特只覺得自己就要被無盡的黑暗吞沒。
在這個用魔法說話的世界,他不禁深深體會到自己的渺小。這樣的他,真的有可能擺脫累贅的身份嗎?
不過特魯特卻再次甩開了雜亂的思緒,現階段最重要的,是把艾克森交代的事情完成。
他四顧摔落的地方,獵刀就掉落不遠處,但弓身已經不知去向。撿回刀子後,特魯特也開始思考自己該怎麼繼續跟剩下的五、六隻魔族戰鬥。
多處骨折的情況下,他已經沒力氣用藤蔓來移動,少了弓,也沒辦法在遠距離進行射擊,唯一的武器便是攻擊距離並不廣的獵刀。
根本,已經沒半點勝算了……
儘管極力壓抑負面的情緒,但絕望仍無止盡地侵蝕特魯特的內心。若不是突如其來的動靜,他很可能會好一段時間無法脫離消沉的思緒。
是的,突如其來的動靜。
儘管被炸飛以後,特魯特便因為衝擊力道而腦袋一片混亂,卻仍清楚知道當出摔下來的不止自己,還有另外一隻魔族。
嚥嚥口水,特魯特只能抽出獵刀,搖搖晃晃地勉強擺出應戰架式。
下一秒,那魔族果真從草叢中衝出,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特魯特撲去。特魯特咬緊牙關,忍住不斷爆發的疼痛往一旁閃開,卻仍是跌跪在地。
然而,相較於特魯特的搖搖欲墜,魔族在攻擊落空後,直接俐落轉身,一個飛跳便咬向特魯特脖頸。
他用獵刀擋住了魔族的利牙,卻仍被猛撲的力道壓倒,引得本就已經碎裂的肋骨爆出劇痛,更使特魯特不住哀嚎。
然而,那隻魔族在獠牙被架住後,卻沒有鬆口,而是將全身的重量全壓到特魯特的獵刀上。尖牙與利刃便這麼僵持在魔族口中。只要特魯特一放鬆,便會馬上身首分離。
為了幫助自己施力,魔族朝特魯特多用一分力,四肢上又長又利的銳爪便更用力扣緊在特魯特身上。
「唔……」
它們不斷刨抓--甚至稱得上是刨挖他的肌膚,讓疼痛連著骨折的痛感一起襲向特魯特的腦門。
下一秒,利爪甚至直接釘進特魯特的身軀,洞穿他的血肉,鮮紅血液登時自傷口湧出,在地面積出一小窪血泊。
「干!這他媽是怎麼回事?」突來聲音的主人驚嚇道:「我不是把牠們通通都解決掉了嗎?」
仍與魔族僵持的特魯特僅能分一點點神,確認眼角餘光中的人影是米拉達。
「可惡,這是要我怎麼攻擊啊!」見到他們戰鬥的情形,米拉達不禁崩潰大叫。
因為一人一魔族幾乎零距離地僵持,不管怎麼攻擊,她都有可能攻擊到正被魔族壓制住的特魯特。
一個心急之下,米拉達只能緊急喚出水流,打算將魔族沖離他身邊。
「住手。」
「哈?」
「我叫妳住手!不准過來!」
聽到特魯特的咆嘯,米拉達不禁當場呆愣。直到他又再重覆了一次,她才相信自己究竟聽到什麼。
不過,米拉達並沒有讓水流退下,而是完全無法理解地大吼,「住手?你他媽是真想腦袋分家嗎!」
在她的視線中,特魯特不只全身骨折、被狠狠放血,更是完全被魔族壓制,只要時機一對,魔族馬上就會咬斷他的脖子。
這種情況下還拒絕幫助,根本是死路一條!
於是,米拉達便硬是忽略特魯特的話語,不帶任何遲疑地再次用魔法將水流聚攏,急著讓對方脫離險境。
儘管特魯特沒有任何多餘的精力去注意米拉達,但從水花相撞的聲響聽來,那已然是足以引發大洪的水量。
特魯特持刀的力道登時稍稍一鬆,而那尖牙也旋即削往他的脖頸,不甘的情緒頓時在他胸口狠狠翻騰。
「我真的不想……」
特魯特爆發出全身上下僅剩的力氣,用嘶啞的聲音咆嘯,「我真的,不想再受任何人保護了啊啊啊啊!」
猛得爆出的氣力不只讓魔族鬆口、更將牠往後推了開來。特魯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時機,往一旁翻去後立刻起身,將刀鋒直指魔族。
看他這麼亂來,米拉達不禁破聲大吼:「你這個白癡,現在到底是想怎樣--」
然而此時特魯特卻咬緊牙關,瞠眼朝她狠戾一瞪,令米拉達登時渾身一顫。
直到回過神來,米拉達才發現明明此刻的他如此遍體鱗傷,卻在轉瞬間猛然爆出足以壓過自己的氣魄。
「搞什麼,竟然這麼堅持……」
儘管依米拉達的思考邏輯實在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但特魯特的執意已經再清楚不過。
--不論再危險,這隻魔族都必須要由他自己解決!
雖然特魯特的瞪視只有短短一瞬間,但米拉達卻為之震懾許久,對方與魔族的戰鬥也早已在這段時間再次展開。
魔族朝特魯特齜牙,隨後凶煞朝他撲來。特魯特壓低重心後,再次用刀刃架住牠的攻勢。
儘管每次挪動步伐都令他痛到生不如死,但特魯特仍逼自己呼吸、調和氣息。
一人一魔族便就這樣在樹林中你來我往,或是在樹林中穿來翻去,或是以尖牙與刀鋒相撞,在對方身上劃出種種懾人傷痕。
直到一股奇特的感知打進特魯特的腦袋,情勢才終於有所變化。
那奇特的感覺告訴特魯特,某種微弱能量正跳躍於林葉,每當觸至枝枒,便如火花般炸開成分支,落至其他葉片,與當初他被炸飛前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樣。
下一秒,那些感知也化作實際的雷電與火光,在樹林中奔騰湧現,登時照亮了本來晦暗不堪的林葉,無數木屑因電光與火光飛散,被引爆的樹枝遺骸也跟著向下墜落。
這讓驚訝自特魯特心中泛起。難道這就是感受到魔力的感覺?
於此同時,對於能量--或者該稱魔力的感知,又再次顯現於特魯特的腦海。
--這次爆炸將在附近出現。
然而,特魯特卻也因此微微分神,讓一旁魔族有機可乘。
牠壓低身姿,隨後猛然跳起,在半空中緊緊咬住了特魯特手上的獵刀。
牠頭往側邊一甩,刀柄也隨後從特魯特手上脫落,在空中劃出銀亮弧線後,獵刀便「匡噹噹」地落於遠方的地面。
特魯特因驚愕而雙瞳頓縮,而魔族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直接往他的脖頸咬去。在來不及閃躲的情況下,特魯特只能用手臂擋在頸前。
在巨大的咬合力道之下,特魯特的左前臂除了被利牙洞穿外,還幾乎稱得上被折成兩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哀嚎,特魯特一邊想將魔族甩開,但牠的嘴卻閉得死緊,就好似不將前半臂扯下來便不甘心一樣。
頓時劇痛就如同鑽子一樣,狠狠鑿挖特魯特的太陽穴,一時間除了自己的尖叫聲,完全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
於此同時,對魔力的感知卻也被放到最大。他不只能在腦海建構出魔力在自己腳下地面奔騰纏捲的畫面,甚至能聽到它準備爆發的湧動聲。
頓時間,一個瘋狂的主意如電光,瞬也不瞬地閃過特魯特的腦海。
……不行,只能賭一把了!
沒有時間遲疑,沒有時間再多思慮,特魯特牙一咬、心一橫,把被咬住的手臂往地面一甩,讓魔族的身軀狠狠撞上土面。魔族沒為此鬆口,而特魯特則是已經放棄讓手臂脫困般,用全身的重量將魔族困在地面。
「他到底想--」本是滿腹疑惑,下一秒,米拉達卻猛然面露駭然,連藍色雙眼都因驚愕頓縮,「真的假的……竟然是這樣!」
這個動作看來令人匪夷所思,卻是特魯特戰勝的最後希望。
即使被壓制,魔族仍揮動四肢嘗試掙脫,利爪也如刨土般將他的血肉掀開。同時,為了將牠壓倒,特魯特所施的力也連帶牽所有傷口,使痛覺登時於全身上下爆發,甚至侵蝕進腦門。
鮮血因魔族的掙扎與他自己的施力噴湧而出,染濕了衣服、如擰毛巾一般澆淋於草地,將墨綠染成清一色的血紅。
每秒過去,特魯特都能感受到力氣隨時間流失,甚至連意識都要離自己而去。
但他就是不想向米拉達求援。
不想再成為被他人保護的累贅,不想成為她所說總依靠勇者的懦夫,更不想再以自己的無力為藉口而無所作為。
這場搏鬥不只是賭上自己的性命,如果連這麼一點關卡都過不了,他根本不會有資格要求米拉達履行自己的責任!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想擠出所有的氣力,特魯特嘶聲大喝,用沒被咬住的右臂緊勒魔族的脖頸,接著用僅剩的所有力氣阻止魔族逃脫。
下一秒,他所等待的時刻終於到來。
「轟」!火光乍現,轟然巨響頓時間搖撼天地。先前對魔力的感知化作真實的爆破,於魔族下方的土面炸裂開來。
即使強健兇猛如魔族,牠仍是被巨大力道當場被炸飛到半空,而方才壓在牠身上的特魯特也狠狠撞上一旁的樹木。
地面震動如土下有巨獸翻騰,強勁旋風也如企圖颳走林木所有樹葉般,襲向森林的每個角落,爆炸強光更是將晦暗樹林照亮,先前的晦暗就彷彿不曾存在一樣。
即使米拉達早就備好水與風作為緩衝,但本就強大的力道加上身上的傷勢,仍讓特魯特痛到幾乎要失去意識。可因為或許還要繼續作戰,他只能強逼自己維持清醒。
不過,當特魯特終於得以勉強睜開眼,墜落於地的魔族早已因爆炸而肚破腸流。
那隻魔族已經失去性命,而周遭也不再有專屬獸支魔族的魔力流動。儘管這片樹林已經被雷電與火焰摧殘得不見原貌,但總算是回復了原有的寧靜。
「結束了……嗎?」
特魯特喃喃,意識也開始恍惚起來。
「特魯特!」這時,米拉達也自山坡滑了下來,掃了幾眼傷口後,便急忙開始預備治療魔法,「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咧!就是惹到教會的人都不會被打得那麼慘!這根本就是在玩命吧?」
「閣下,情況還好嗎?」
「你他媽還有臉問?看看他,跟個線斷光光骨架也斷光光的木偶一樣癱在一邊,這都誰害的?」
「至少這種訓練方式效果顯著,不是嗎?」
「操你媽的,我操你媽的艾克森,你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命--干,根本就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可見他的確為自己在乎的事卯足了全力。」
聽艾克森總是事不關己的回答,米拉達終於忍不住爆發,將心中所有煩躁與混亂的思緒通通崩潰吼出,「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是不懂為什麼你們能完全不顧性命這樣亂搞,我就是不明白!」
「那我想,就別再思考這件事了,畢竟先為特魯特治療恐怕才是最為要緊的事。」
「啊?」
艾克森話一出,米拉達才斂起怒氣,將注意力放回特魯特身上。
而後,她才發現剛剛還勉強清醒的他,在兩人爭吵時已經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地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