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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傳說》番外篇〈I can’t give you love that you want.〉

懶神 | 2022-11-12 18:48:26 | 巴幣 14 | 人氣 204





*在最新的改動中,赫魯克托仍然遭到魔獸、魔族侵襲,只是戰況還沒告急到需要舉族遷徙。


 
  莫納.赫魯克托發現自己確實不在乎兒子的生死。
 
  貴族會議還差幾分鐘開始,各家族的家主已經陸續入座,他們的目光都投向長桌的一隅。僕從和侍官在那裡爭著一把椅子推拉、互咬耳朵。
 
  「這裡多了一張椅子──」僕役說。
 
  「白癡,沒長眼啊。」侍官連忙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但僕役說:「什麼,這張椅子不能動嗎?」
 
  侍官朝莫納望去,「族長,非常抱歉,他是新來的。」接著便將菜鳥拎到一邊,用氣音飆罵:「你的腦袋被魔族啃了是不是?那張椅子可是、那可是……」
 
  犯錯的僕役先是一頭霧水,接著突然倒抽一口氣,臉色刷白,抓著侍官的雙肩,詢問自己可能面臨的下場。
 
  莫納知道侍官說了什麼。
 
  那是族長已故兒子,特魯特.赫魯克托留下的位置。他的兒子。
 
  特魯特和政官勘第斯率領的一批隊伍離開赫魯克托,出發尋找能夠封印魔獸的勇者。現在半年過去了,不只沒有任何人活著回來,沒有音訊回傳,甚至沒辦法從周遭村落打聽到任何消息。他們就像憑空蒸發一樣,除了殷切等待的親屬之外,沒人相信這些人還會回來。
 
  自從莫納宣布尋找勇者的行動失敗,他的幕僚和所有與他共事的貴族便對特魯特的事非常敏感。最開始幾周時不時有人向他致哀,寬慰也許他兒子能奇蹟似地在魔獸的襲擊下生還。大部分人甚至比莫納更感到哀痛,因為特魯特對他們來說還不是議場對手,只是個還未步入政壇泥水、招人喜愛的少年。
 
  但對莫納來說呢,生活少了這麼一個人有差嗎?莫納還真的花了一點時間思考,才發現自己的人生沒有特魯特的參與,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這……不太對勁。
 
  哪怕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盡責的父親,他以為自己心中應該多少會有點波瀾。然而在意識到使節團很可能因魔獸全滅時,莫納先想到的是罹難官兵,接下來是需要關懷和撫卹的家屬,最後才是特魯特。之所以會想起特魯特,也不是因為那照理來說應該要存在的父愛,而是……
 
  他鬆了口氣,因為總算再也不用面對他不愛的兒子。
 
  幾乎所有人員都已經就位,侍官也將僕役趕去崗位上待好。莫納給了侍官一個手勢,表達自己不在意下屬方才的冒犯,這才開始主持這場會議。
 
  自從魔獸入侵後,每次週會的內容幾乎都大同小異。增加軍費,控制物資,撫卹罹難者家屬,然後想辦法讓周遭的小族和小部落吐出更多兵來。戰事已經持續半年,所有的事情每況愈下。臣服赫魯克托的周邊部落,越來越不願意犧牲自己的族人擋住魔獸的攻勢,赫魯克托族自身的財富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耗。資源的重新整合和調度是必要的事,甚至連行事方針都得進行大幅度的轉變,否則他們不可能戰勝源源不絕的敵人。他遲早得想出一個天大的計畫,然後說服大部分貴族配合這麼大的變動……不如就讓魔獸把世界毀了吧。
 
  會議結束後,莫納靠在椅背上,嘆出長長一口氣,僅存的精力彷彿也隨著這聲嘆息洩出他體外。
 
  突然,一只磁杯被某人放到桌面,茶香四溢。他不用抬頭就能知道那人是誰。娜斯蘭,在他們家族任職將近四十年的老管家。
 
  莫納端起杯子,小口啜飲。
 
  「馬里蘭花茶,有助於消除肌肉僵硬和精神疲勞。」娜斯蘭說:「您已經將近一周沒回宅邸了,僕人們都很想念您,您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休息……最近每個人都叫他休息,然而光是用來拒絕他們的時間,就夠看完一封公文。莫納搖搖頭,「就算回去,也不過是換個地方辦公罷了。」
 
  「您與少爺約定的時間到了。」娜斯蘭說。
 
  特魯特?他們有什麼約定,而且特魯特不是──
 
  莫納想起來了,然後感到一陣頭疼。
 
  「妳全權處理就好,不用過問我。」
 
  「那是少爺的遺物,少爺說您可以從裡面拿走您想留下的東西。」
 
  對,他兒子臨行前是這麼說的沒錯。他當時不禁覺得對方沒搞清楚狀況。特魯特怎麼會覺得他會有想留下的東西?那名少年真的覺得他會在乎嗎?「那是他的東西。我連他的房間都沒進過。」
 
  「族長,所以你應該親自進去看一看。」娜斯蘭溫聲對他說:「否則憑我們這些僕人,要怎麼決定這些遺物的去留呢?」
 
  「自己留一些下來?」
 
  「這太踰矩了。」
 
  「那就通通丟掉。」莫納頓了一下。這麼說話就太過了,就算他對兒子沒有感情,特魯特仍然是個逝者……他最近真的太累了,「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直接按照你們的想法處理。」
 
  莫納將茶水嚥進喉嚨,放下杯子,示意娜斯蘭收拾磁杯,收拾掉這個話題,最好順便幫忙把遺物收拾好。娜斯蘭拾起杯子,走向門外,然而她離開時留下一句話。
 
  「有些東西如果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門被關上。
 
 
 
 
 
  赫魯克托家族的宅邸以貴族而言不算大,十座廳房由廊道連結,廊道與廊道切割出的空地則置有木藝雕塑。莫納發現自己需要稍作回想,才能記起特魯特的房間位於哪裡。當他找到並打開那扇門,感覺不像是進入自己青春期兒子的房間,更像是擅闖了別人的住家。
                                                                                           
  裝滿遺物紙箱整齊擺放,佔據了地面的一隅。除此之外整座房間堪稱空蕩,書櫃徒有木架,桌面空的像是沒有人使用過一樣。床鋪被置於窗邊,過於整齊的被褥被陽光照得發亮。就像是在宣告這間書房的主人已經離去,永遠不可能再度歸來。
 
  莫納突然覺得他不該在這裡,現在的他像是在扮演一個哀慟的家屬,哀悼他沒什麼感覺的遺物。
 
  速戰速決吧。莫納想。免得夜長夢多。
 
  莫納捧起一個小箱──他透過箱子縫隙看見裡面裝滿了信紙──放到書桌。既然他兒子有預料過自己的死亡,也許這些書信能透露出逝者本人對遺物的看法。抱持這樣的看法,莫納信手揀起第一張信紙。
 
  敬啟者:
  你好,不知道你今天過得還好嗎?雖然我不知道看到信的人是誰,但希望今天的你能有美好的一天。如果這封信到了你手上,那可能代表尋找勇者的隊伍出了一些意外,導致我再也沒辦法回到赫魯克托。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希望你千萬不要感到難過,離開赫魯克托是我的決定,我只是為可能的後果付出了代價。
  如果我再也沒有回到這裡來,那麼我所擁有的一切也不再屬於我,而是屬於更需要的人。等父親拿走了他想留下的東西,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小忙。我的東西都在這間書房裡,所有的東西,全都可以捐出去。與其說可以捐出去,倒不如說請務必將他們全數捐出去。平常穿的衣物,鞋子和被子可以直接捐贈,禮服和書本則希望能賣錢兌現,用這筆錢幫助落難的家庭或兒童。其他這間房間的東西,請務必轉手到需要的人手裡。如果能看見這間房間空曠無物,我也能安然離開這個人世。
  在這十五年的生命中,我受到很多人的照顧和付出,是你們給了我一段幸福美滿的人生,這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幸運又幸福的人。對不起先走一步,也謝謝你們至今的關懷和付出,有你們在,一定能讓這世界變得更美好。
特魯特.赫魯克托 敬上
 
  一股情緒盤據在莫納的胸口……他知道他兒子的這一面,若要說他真的了解特魯特的什麼,那就是特魯特跟他已逝的妻子簡直一模一樣。
 
  如果他今天進到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讀到的是一名陌生少年的信,即使莫納的情感始終遲鈍,他也能真心為這位早熟的少年感到不捨與敬佩。但這人是……他兒子。他在不愛的族長事務中,娶的不愛的女人,所生的一個不愛的孩子。
 
  莫納知道這封信不是寫給他看的。他很清楚,特魯特也很清楚。為特魯特人生付出的「你們」,並不包含他。偶爾莫納會不理性地心想,這名少年的善意根本就是精心策畫的報復。
 
  莫納將這封遺書放到桌上,檢視其他信件。他掠過那些已經被裝進信封的信紙,將那些沒被封起的信挑了起來,並首先拿起一疊裝訂在一起的信紙閱讀。
 
  致娜斯蘭:
  好久沒跟您說話,您最近過得還好嗎?希望您這些日子別來無恙。如果您看見了這封信,那也許代表尋找勇者的隊伍出了不好的狀況。生命無常,這也是我寫這封信給您的原因。
  從小到大您都陪伴在我身邊,不僅僅是照料生活起居而已,您還比任何人都關心我的心情。尤其母親過世後的那三個月,您更是無時無刻不守在我身邊。很抱歉一直以來帶給您那麼多麻煩,也謝謝您多年來的照顧和關懷。其實在我心裡,您一直都像是我的第二位母親……也許還像是第二位父親。
  大概是為了讓娜斯蘭直接看到這封信,特魯特沒有把它裝進信封。而娜斯蘭則是打算在莫納看過遺物後,再拿走這封信。
 
  莫納快速翻看這五面書信,發現特魯特接下來以大部分篇幅,回憶了他和這位老管家的種種。莫納快速瀏覽,甚至直接跳至結尾。
 
  很抱歉先您一步離開赫魯克托,如果還有來生,希望我們兩個是家人。
特魯特.赫魯克托 敬上
 
  他兒子當然……當然會用整整五面的篇幅與一位管家道別,因為那位管家是除了他妻子以外,唯一真正疼愛特魯特的人。
 
  莫納開始翻看其他信紙,他發現每個人的信紙幾乎都被文字填滿。
 
 
  致馬黎思:
  謝謝您多年來的照顧,能接受您的指導是我最大的榮幸。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
  致緹雅:
  很抱歉先走一步,對我來說,妳一直是我最棒的朋友。我記得當初剛認識時……
  致丹斯:
  雖然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和其他人一直是我放在心上的朋友。我記得我們小時候……
 
  而且幾乎所有人的信尾都寫了這麼一段話。
 
  在這片藍天之下,還有好多好多美好的東西,好多美麗的風景,好多美好的人。我願意用我逝去的生命祝福你,祝福所有我愛的人,希望你能有一段長長久久,幸福快樂的人生。如果認識的人都過得開心,那麼我這段人生也沒有遺憾。
 
  莫納繼續翻看信件,然後看見了。
 
  致父親:
 
  莫納別開自己的視線,抽出那封信,將那封信藏到紙疊下方。那信裡面能有什麼?父子之間的美好回憶,他對特魯特的照顧和關懷?但問題是這些都不存在……至少不真實。
 
  偶爾,他基於禮節──人與人相處的基本禮節──會對特魯特稍微好一點。然後特魯特……對,他會想像他父親關心他,他父親愛他,然後特魯特就能開心一整天。
 
  如果莫納的信也被寫滿一整頁,那信的內容只怕絕大部分都出自於特魯特的美化和幻想。他可不想看見那種東西,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失職的父親,打從特魯特出生開始就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還不夠嗎?然而他的良心,那不上不下到令人困擾的良心,卻告訴他他應該至少看看特魯特在人生的最後,寫了什麼。
 
  就一次。莫納心想。就這最後一次。
 
  莫納從紙疊中抽出信封。
 
  致父親:
  請照顧好身體,希望您過得快樂。
特魯特.赫魯克托 敬上
 
  莫納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這樣?
 
  莫納一瞬間感到不可思議,這不像是特魯特,這不像。然後莫納才心想。是,這就是他兒子,他兒子的腦袋可不傻。莫納不愛他,是兩個人都知道的事實。
 
  莫納將信紙翻到背面,甚或將翻閱其他信紙,試圖找到後續,卻在紙堆中看見其他東西。
 
  是畫。
 
  那是好幾張出自於孩童之手的塗鴉。場景、景物各有不同,線條歪斜甚至沾染到其他顏色,但都用蠟筆勾勒出兩個人影,一大一小,互相牽著彼此的手,臉上都掛著大大的笑容。莫納一開始覺得很陌生,卻漸漸想起來,這東西他看過,他曾經親手拿在手裡。
 
  那已經是將近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魔獸尚未入侵,莫納尚有時間和空間能在家裡批閱公文。
  只是在他準備動筆時,一顆小小腦袋瓜卻從門邊探了出來……是那孩子。特魯特.赫魯克托,一頭黑髮和古銅膚色,一雙眼睛閃閃發亮。那孩子在背後藏著什麼東西,緊緊盯著莫納,似乎不想被莫納發現。然而,因為他一直挪動背後藏著的物品,莫納馬上就知道那是一幅畫。
  「父親,我可以進去嗎?」莫納點頭應允,特魯特進到房間,小聲帶上門扉後,便走到莫納身旁。
  「……父親,我想跟你說生日快樂。」特魯特遞出了那張蠟筆畫,「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好可怕,可是我知道你一直照顧我和媽媽,你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所以我希望你過得開開心心。」
  那孩子緊緊盯著他看,期待他的答覆。莫納覺得心頭一軟。是啊,他從來沒有討厭過特魯特,就算用最嚴苛的標準來看,特魯特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
  莫納伸手朝那幅由蠟筆繪成圖畫伸去,手卻突然一頓。覺得一個孩子可愛,並不等於愛。他知道自己對這個孩子就是沒有感情,他永遠不可能在乎特魯特的心情,也不可能在乎對方的想法。
  他不能給予錯誤的期待。忽冷忽熱,那才傷人。
  莫納把手收了回去,「你的作業還沒寫完吧,別做無意義的事,快去讀書。」
  他沒再看特魯特一眼,而是拿起公文,振筆疾書。
  「好、好的。」那孩子有點哽咽,「那還是……祝你生日快樂喔。」
  特魯特默默地離開,連帶上門的聲音都小到難以耳聞。
 
  從此之後,莫納就再也沒收過來自特魯特的生日禮物。
 
  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和這孩子產生共識呢?特魯特想要的愛,他就是給不起。為什麼特魯特不能早點理解這件事,去找別的他愛的人,為他付出,對他好,讓他們各過各的生活,這樣不是很好嗎?
 
  然而,他當然知道。一個孩童就是無法理解這種事,他們還太小也太單純,深愛父母、為父母付出就是他們的本能。這才是這段父子關係失衡的原因。
 
  特魯特已經失蹤,而且幾乎可以確定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不論是開誠布公,還是重新彌補,善待特魯特都來不及了,現在在這裡的只剩下一封信,幾張畫,還有一地破碎的回憶。
 
  只有一件事,那麼一件事,還來得及修復和彌補。
 
 
  當天晚間,莫納從自己的書房出來,遇上了管家娜斯蘭。
 
  「族長。」娜斯蘭對他低頭。
 
  「遺物我看過了。把信送到該送的人手上,剩下的就按照他的意思,通通捐出去。然後……」莫納抬手看向掌心,上面沾染了不同顏色的蠟筆灰,混雜成一塊。莫納嘆了口氣,「幫我拿手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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