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中山高而南下，由於是平日的關係，車流還算順暢。
車內的音響放著聽不懂歌詞的流行歌曲；不是談情就是說愛，久了稍嫌膩耳。不過身為駕駛的烏純宇倒也沒那麼仔細聽歌，畢竟車上幾個女孩從一開始便整路吱吱喳喳，很是興奮。
自從高中大家一起去墾丁之後，再也沒有像這樣出過遠門了。
為了這趟旅行，前一天烏純宇還特別去租了廂型車好讓五個女生能自在地吵鬧。突然驚覺自己只是充當司機的角色，不禁搖搖頭露出苦笑。
「你開車不好好開在那邊笑什麼，聽到我們的聲音讓你這麼開心嗎，嗯？」韓靜如抓捏著烏純宇的臉頰，駕駛的雙唇被擠得像鳥嘴般突出，出手的這位女性還因此開心地笑出聲。
「還要多久才會到啊？」本來沈茜侑想吐槽不要一大早就卿卿我我的，卻又懶地說出口，翻了個白眼直喊搭車很累。
「外噁。」
「什麼？」
「……快了。」烏純宇把捏在自己臉頰上的小手給拿開，這才說得清楚。
「啊對了，妳們誰有帶衛生棉來？我早上忘記收到行李裡面了。」
另外四位女性互看一眼，搖搖頭。於是沈茜侑開始嚷嚷著帶她去便利商店，司機只得乖乖照辦，將車開到了泰安服務區。
趁著女生去買東西的空檔，烏純宇去了一趟廁所。回到車上之後，思考著接下來該做的事。
※ ※ ※
烏純宇從口袋掏出隨身碟遞給林佳蓉，而教官接過隨身碟時，指尖有意無意地在烏純宇手背上輕劃而過。
如觸電一般的感受，彷彿全身汗毛都為之豎起。但青年隨之鎮定，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林佳蓉將Excel複製到隨身碟裡，然後將其拔離電腦、還給它的主人。
「謝謝佳蓉教官，那我就先離開了。」口吻稍顯急躁，就連本人也沒有注意到。究竟是因為林佳蓉方才那奇怪的舉動；亦或是自己內心浮動造成的結果，烏純宇實在無暇去想，只想趕緊逃離這裡。
「難得回來，這麼快就要離開了嗎？」林佳蓉在眼神中寫下失望，用語氣讓思念發燙，讓溫柔化作一縷輕煙包覆住烏純宇。
我在想些什麼？
烏純宇突然驚醒。
方才腦中一片空白，彷彿自己成為隨人擺弄的斷線木偶。
回過神的烏純宇絞盡腦汁與精力，勉強從嘴裡吐出一句回應：「下次吧，等公務辦完有機會再來找教官聊天。」滿身是汗，烏純宇再向林佳蓉道謝幾句便趕緊離開教官室。
驚嚇未停的烏純宇，撐著傘在校園內漫無目的走著。
大雨淅瀝瀝。
直到眼前出現一片樹叢堆。
就像有人往你的胃部砸了一顆保齡球，酸液翻滾。更因為受力擠壓的關係導致肺部被壓縮，導致呼吸也困難。
像著了魔似的，青年一步步走向樹叢中間，然後微笑。朝著那塊因為雷雨而積出水來的泥濘，像是有個人躺在那似的，一股腦地傻笑。
鼻腔內一陣酸澀，連忙撥開眼角旁流下的雨水。然後不自覺的去觸摸那塊土地，拍拍它、要它安心，說著自己也會好好過活。
一定會找出真兇。
「請問有什麼事嗎？」
堅毅且沉穩的聲音吸引了烏純宇的注意。
「你不是學生吧，是來找誰……噢……」
「我只是來看看的，差不多是時候離開了。」烏純宇點頭和對方示意。
「……一切都還好嗎？」
烏純宇只是微笑，並沒有回應對方的問話，然後朝對方揮揮手便要離開這裡。走沒幾步路，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烏純宇微微轉頭說道：「……謝謝你那段時間的照顧，子弘教官。」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被擠壓過的鴨叫聲，既扁又乾澀。
※ ※ ※
「你睡著了嗎？」韓靜如的聲音將烏純宇的思緒給拖回現實中。
「我……只是想到前幾天回學校的事情。」烏純宇接過韓靜如手上的咖啡，咕嚕喝了一口。「好燙！」
「你在想什麼啊！剛買的咖啡當然燙啊！」韓靜如連忙遞過水瓶，希望冷開水能緩和一些溫度。
烏純宇突然握住韓靜如的手，四目交會。
「我愛妳，我會一輩子陪著妳，我也希望妳能一直在我身邊。」
「幹嘛突然講這些……」韓靜如忸怩。
「……沒什麼，她們回來了。」烏純宇剛放開韓靜如的手，車外便傳來其他人的笑聲。
等眾人進入車內，駕駛回頭望著後座說道：「大家都上車了吧，要走囉。」
烏純宇壓住煞車踏板邊轉動鑰匙，將手煞車如絲綢般順勢放下，然後將手帶上排檔，往下「咚」一聲進到R檔。
當車輛離開停車格的瞬間入D檔，方向盤往左打底。等車頭與路面平行，馬上放掉方向盤、自動回正，整個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堪稱藝術。
只可惜這樣帥氣的動作沒人會發現。
「……不要再那邊配什麼奇怪的旁白啦！」烏純宇怒罵，而始作俑者沈茜侑就坐在後座上咯咯笑著。
不到一小時，便來到台中西屯區，目標是位在此處的一間大學。正確來說是大學附近的雞爪凍，早已聞名良久、但始終不得入口。但是在購物之前先逛逛這裡的校園，畢竟學校內的教堂造型特別。
「我去一下洗手間，妳們先逛，不用等我了。」烏純宇跟大家打過招呼後便自行離開。
走過長長校園，來到一棟有著灰白色外牆的大樓前，一邊認著路、一邊往前邁步，彷彿自己就是這裡的學生一般自然。
由於是平日的緣故，很多學生正在上課。烏純宇探望過好幾間教室，終於停下腳步來，並不時盯著手錶──直到鐘聲響起。
下課鐘響，學生魚貫而出。烏純宇看準了伸出手，抓住其中一名學生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旁，扣住他肩膀問道：「黃庭康，六年前真的是張向南推林天如下樓的嗎？」
「你……你……」被突然出現的烏純宇狠狠的嚇了一大跳，黃庭康許久不能平復。而一旁同學見到此狀，紛紛走上前來。
「你是哪位？是打算對我們學長不利是不是？」一名男同學說道。
「我沒有要對他不利，只是有事情要問他。」烏純宇頭也不回，繼續緊抓著黃庭康不放。
「喂，不管你有什麼事情要問，在這邊動手動腳是什麼意思？阿康學長，他在欺負你是不是，要不要我們幫忙把他踢出去？」一名較為高壯的男同學試圖站到兩人之間、架開烏純宇雙手。
烏純宇從口袋中拿出警察證，兩眼還是死盯著黃庭康不放。「同學，識相點就趕快走開，現在是警察在辦案。」
那名高壯的男同學識相的退出兩人身邊，但是大夥還是在一旁叫囂著要錄影蒐證，放上爆料公社云云。
而當年作為張向南集團的發言人，狐假虎威、豬羊變色。如今卻在學校裡似乎成為了人緣極好的學長，這樣大的反差，反倒叫烏純宇一陣天旋地轉，亟欲嘔吐。
「那個……拜託你，換個沒人的地方，要問什麼都跟你說……不要在這裡丟臉，拜託……」黃庭康苦苦哀求之下，烏純宇為了能順利得到情報也只能照做。於是讓他帶路，兩人前往頂樓。
「你可真喜歡頂樓，以前養成的習慣嗎？」烏純宇酸言酸語，黃庭康又如何聽不出來？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對你說的……但我已經跟他們斷絕關係，也悔改了，拜託你不要說出去……」黃庭康的求饒，看在烏純宇眼中只覺噁心。
「你怕在這裡會混不下去嗎？如果他們都知道你以前的所作所為的話？」烏純宇哼了兩聲，不屑一顧。
「……拜託你，你想問什麼問完趕快走好嗎，不要來打亂我的生活。」
黃庭康這番話真叫烏純宇惱怒，一把揪住他衣領，破口大罵：「什麼叫打亂你的生活？你要不要摸著良心想想看，六年前你們破壞了多少人的生活，甚至毀了一個人的生命？」
黃庭康恐懼的表情全寫在臉上，也沒有辦法反駁烏純宇所說，只能把後悔二字掛嘴上，想打動烏純宇。
「我以前的所作所為，我真的很後悔……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彌補你，讓你原諒我。但是求求你，你也是警察，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
「你媽的。」烏純宇右拳亟欲揮下，總算在半空中停住。
想讓自己稍微冷靜，深呼吸總是這麼有用。放開黃庭康衣領，烏純宇後退一步說道：「老實回答我，我保證不會找你麻煩。六年前，到底是誰害死林天如？」
「我不知道，那天早上我們都在教室很認真準備考試……」
「那你有印象張向南或是任何人有離開過你的視線嗎？」
「這……真的過太久，已經不太記得了……」黃庭康滿臉無奈。而烏純宇自己也明白，要突然叫人回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勢必有一定的難度。
「你對這件事情怎麼看？你認為是張向南做的嗎，還是江永達？」
「南……張向南也許有可能吧，我不覺得江永達會去殺害林天如。張向南那個人你也知道，會做出什麼事都不意外。」
「所以你沒有印象當天早上誰有離開教室一段時間的嗎，仔細想想看。」烏純宇不死心，又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
黃庭康皺起眉頭，走到一旁點了菸。
烏純宇這下便離得遠遠的，並不是很想聞到菸味──儘管自己懂得抽菸。
黃庭康這把菸都要燒到濾嘴上了，連忙將火給熄掉，然後走回烏純宇旁邊。「我認真的回想了，我並沒有印象任何人有長時間離開，大家都很重視那次的考試。」
「一個都沒有？」
「沒有。」
烏純宇靜默不語
過了良久，兩手一攤說道：「我相信你說的，但這只是暫時。還有，你的電話留給我，有什麼問題我會隨時問你的，做好準備吧。」
黃庭康只能看著烏純宇的背影離去，心中滿是埋怨。但是在下樓前，烏純宇又轉頭說了一句：「放心吧，我不會說出你的任何事情。」
暫時不會。
創作內容
短篇小說(完結)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