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女的,妳會愛上我嗎?」
二十歲那年,我正為了畢業專題而忙得焦頭爛額。
三位組員各司其職,文件、美術、程式,而最後交由我來統籌一切。只是有一個小問題──文件和程式不對頭。
「這功能沒有要做啦!」程式露出不悅之色。
「明明就在當初規劃裡面,為什麼不做?」文件反駁。
「昨天開會就拿掉了好嗎,不然妳問組長?」
我推推眼鏡,但很快它又從出油的鼻樑上滑落。「再兩個禮拜就要交件了,依照目前進度來說是不可能做,可能要麻煩從文件中撤掉。」
「進度沒到是程式寫不好,還是妳這組長沒掌控好?」文件的質問逐漸升溫,連空氣都變得炙熱。
「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我低頭道歉,「本來這塊功能是我要做,但是上禮拜剛分手……有點……」
「這不能當作理由,工作就是工作,妳自己的私人問題牽連我們整組,妳要負起責任!」一整疊文件被重重地摔在桌上,「裡面有至少五十頁是為了該功能所設計出來的,現在全部撤掉,五十頁的空缺怎麼補?」
能理解為什麼她這麼生氣,因為畢業專題有規定,文件至少要一百頁以上。也就是為了個人因素,必須把占整體一半的重要功能給捨棄掉,我難辭其咎。
可是,曾經交往五年的女朋友,居然在我的好朋友身上恣意扭動她的迷人身軀。像是有人往腦袋塞入一顆炸彈,轟地一聲巨響,你的世界就此崩落。
「美術。」我說,「我的前女友……有讓你舒服嗎?」
文件和程式不約而同將眼光望向美術,詫異之情溢於言表。
「……」
「有讓你爽到嗎?」我又問了一次。
可美術並沒有回應呼喚,猛力將椅子往後靠在牆壁上、發出碰撞聲,然後起身就想走人。
「你要去哪裡,我在問你問題。」
程式將整包衛生紙推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急忙將眼角濕潤拭去。
「你真的介入了組長和她女朋友之間?」
「你他媽該死,如果是真的,跟你一組根本是老娘人生的汙點!」
看見程式和文件這時候同仇敵愾的模樣可真令人發噱,不免想起有句俗話:「如果要達成一個團體的和諧,最快的方式就是製造共同敵人。」
「干妳們兩位什麼事情?這是我跟組長之間的事,輪不到妳們兩個醜女對我嗆聲!」
美術突然之間大怒,讓眾人都嚇了一跳。
「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分明就是心裡有鬼想用生氣來掩飾對吧!」
無視於文件的辱罵,美術頭也不回離我們而去。
卻沒想到,本來是該討論剩下五十頁的文件該如何補上,現在反而讓文件和程式安慰我、抱抱我,甚至陪我一起大罵美術那個賤男人。
所以我說,全天下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這天深夜,美術傳訊息要我現在出來宿舍,說他正在樓下等。
本來是不想理會,要等就給他等到死算了……但是一個人待在宿舍房間也難受──前女友同時也是前室友,在送我大頂綠帽之後便搬離房間,跑去和美術同居了。
看著空了一半的房間,心中酸楚不談,連胃液都突然湧上來,差點就要嘔吐。
賤男人,天底下這麼多女人不挑,偏偏要搶我的……
「……」對他,已經無話可說。
「妳……還好嗎?」
美術問出這種爛問題,讓人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懶得使。還是趕緊問他究竟想要什麼,盡快把這尊瘟神送走。
「你想怎樣?」我說。
「……」
媽的,每次老娘問話你就給我沉默,真的沒遇過這麼令人煩躁的男性。
「妳還記得高中有一次打籃球,妳切入上籃但是被我狠狠賞了個火鍋那次?」
「哈?突然講這個幹什麼?」
「用力過猛,不小心害妳摔倒在地上,還因此把膝蓋磨破了。」
美術就像是一個自我意識過剩的人,完全不理會外在環境如何變化,只會專注在他自己想說的話裡面。
「當時,我感到很內疚,主動背妳去保健室。這些妳有印象嗎?」
「有沒有又怎樣?」我盡力想擺出鄙視樣,但是自己並不是這塊料,唯一會得表情就是讓眉頭微皺,然後眼鏡又滑下去了。
「背起來的時候,只覺得妳好輕、好軟。本來都把妳當男生對待,從那一次之後我才發現妳也是個女的……」
當美術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有一股電流麻痺了脊椎和頭頂,同時那種胃液上湧的滋味又出現了。聽他這些屁話令我想要吐,卻只能忍住。
「可是,妳卻偏偏是個同性戀,還把校花給把走了,對男生來說這是非常大的打擊妳知道嗎?」
「So?明明就是你們男生太廢,不要生不出來怪厝邊。」
美術左顧右盼,然後閉上他的狗眼,仰頭深吸一口氣、吐出:「所以我要矯正妳這種錯誤的觀念,我要讓妳愛上男人。」
他伸出兩隻不算粗壯仍很有份量的臂膀緊緊箍住我的上身,不顧掙扎,將他充滿惡臭的、佈滿粗皮的雙唇湊上了我的嘴。
雖然唇齒緊閉,但仍然能感覺到他的舌頭用力地往裡頭鑽。情急之下,我奮力一踢,膝蓋正中他下腹部、痛得在地上打滾。
從沒料到這種事情會發生我身上。我,是我,是那個從小被稱作男人婆的我。雖然頭髮也有中等長度,平常穿著偶爾也會打扮如時下少女,但是形象一直都和美麗、漂亮、可愛等標籤無緣。
所以當美術發瘋似地撲來,老實說,腦中一片空白。要叫、要打、要逃跑,這些選項都像是不存在。
「我喜歡妳……從高中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妳了……」像是極力忍著疼痛,美術一手緊緊摀住下腹部,起身時兩腿仍顫抖著。
反而這種超乎常理的話才將理智重新帶回現實。我伸出一手背,像是要磨破似的,用力、猛力在唇上擦了又擦,可怎樣都無法抹除被強吻的噁心。
「唯有讓妳的女朋友離開,我才能真正把妳占為己有……」
「你瘋了是不是!」我發狂地吼叫,吼叫得歇斯底里。若不這樣做,眼淚恐怕就會跑出來。「你這個變態!幹!」
雖然是深夜,在街上這樣大喊,希望或多或少能吸引到左鄰右舍報警,這樣我才有機會脫身。
──忽然左臉一陣抽痛,當我意識過來,嘴角已經被毆打出血。
他再也不理會我的任何尖叫、哀求、或是肢體上的反抗,只是不停朝我揮拳,然後推倒在地,試圖撕裂我的衣物。
而記憶從此刻開始中斷。
雖然有時候會看到一些不明確的畫面,但是我再也想不起來那些人是誰、叫什麼名字,或是後來做了什麼事情。
只是有句話一直在我腦海中不停反覆播送,像是跳針損毀的CD撥放器。
「既然妳不喜歡男人,就讓妳恨一輩子。可如果我是女的,妳會愛上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