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靜的水面開始湧動，濺起的水珠們紛紛往天空飄去，它們彼此匯聚，
一雙宛如石柱般粗壯的腿先成形，接著是身體，最後則是那極其粗壯的手臂──無頭的水巨人立在那裡，從它身上能清楚地看見水在流動。
「喂！」遠處傳來了矮人的叫喚，他身上穿著沾滿血漬的皮甲來到了岸邊，「林中寨裡的人類很頑強，本隊需要……我的奧羅莉絲女神啊，這是什麼鬼東西？」
艾蜜莉回過頭去，看著矮人，「你去回報克爾坦閣下，援軍馬上就到。」
＊
「啊啊！」艾洛怒咆一聲，將長劍刺入穿著布衣的人類胸口，望著他瞪大的雙眼和那從嘴唇湧出的濃稠血液，低聲咒罵一句，把劍從綻開的肉軀裡抽出。
他環顧著四周，矮人跟人類在這泥濘的濕地上展開了大混戰，嘶吼和刀劍碰撞的清脆聲迴盪在耳邊，他忍著左手上的疼痛，繼續往城門方向跑去──必須去幫助他們！
「呀啊啊啊啊啊──！」
艾洛看著朝自己衝來的人類，他蒙著熟悉的黑布，身上的衣服跟在坎瓦鎮暴動時看見得幾乎一模一樣。只見他雙手握矛柄往前突刺過來，艾洛從旁跳開，側身閃過了攻擊。
正當他高舉寬刃劍準備砍下這人的腦袋時，耳邊傳來了非人的嘶吼聲，一匹灰狼從艾洛身邊跳了出來，只見牠撲上那人類，用銳利的牙齒扯開了他的喉嚨，鮮血如泉水般不斷噴出。
艾洛沒時間看這頭狼享用牠的餐點，持劍繼續往城門而去。那裡已躺滿了大量的矮人屍體，但有更多的人類從那裡衝出，在馬蹄和雙足的踐踏下，拱型隧道儼然成了用模糊血肉築成的道路。
他們的裝備都是從林中寨搶來的嗎？但也──地獄的！艾洛思考著問題，但另一名人類卻突然從旁發動攻勢，他咒罵一句，先用劍鋒接住斬擊，然後立刻放軟，將力道往旁卸開，趁那人踉蹌之際，高舉長劍準備直接插入那人的腦袋──身後卻傳來了人類的嚎叫。
他轉過頭去，發現三名拿著各式武器的人衝了過來。艾洛大感不妙，舔著嘴角那不知是血是汗水還是泥巴的東西，他踢開仍跪在地上掙扎的人類後往旁退開，腳下的血水打濕了褲頭，他舉起疼痛的左手，雙手握著劍柄。
「他四神地獄的！」艾洛狂吼出聲，好似在痛罵自己的無能，舉劍朝著人類衝了過去。
但他隨即看見兩匹狼從人類的後方衝了過來，坐在上頭的矮人們用手中的武器直接砍下了人類的頭顱。
「謝──」
一支箭矢忽地飛過來，將狼背上的矮人射翻。艾洛連驚呼都來不及，另外一個矮人則被某位人類騎士用手上的雙刃斧砍中背後，他哀嚎一聲倒下，那兩頭狼在警覺背後的殺意後立刻跳到艾洛身旁，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那被砍中後背的矮人倒在人類的馬邊，他淡漠地瞥了一眼，無情地用手上的斧頭給了那矮人一個痛快。
艾洛惱怒地咬牙，但那人類卻倏地朝他疾奔而來，手上的斧鋒反射著陽光──來了！
身後的兩匹狼低咆一聲，一前一後地往那騎士撲了過去。
「不！」艾洛看見其中一匹狼被斧刃無情地劃開了胸口，嘴裡發出痛苦的哀嚎。他憤怒地狂吼，反手握著劍柄，朝馬上騎士扔了過去。
那人側身閃過了攻擊，艾洛趁勢跑過去護在另一頭狼前，嘴裡喘著氣。這人跟其他雜兵不同，身體較為壯碩，那雙刃斧看起來頗重，但他用起來好像拿劍一般輕鬆。
「洛索達人？」他用達莫奈特語說道：「我怎麼不知道這裡會有北方蠻族？」
該死。艾洛先看了自己身後的狼一眼，然後雙眼怒瞪著馬背上的騎士。
「哼，看來裴蒂真是選錯邊站了。」男人眉頭緊皺，然後眼球有那麼一瞬間離開他。
身後那頭有著棕色毛皮，但上頭卻有黑色紋路的狼發出低沉的怒號，艾洛往後望去，發現牠撲上了準備從背後偷襲他的人類，用牠嘴裡的雪白利齒直接扯斷那人的喉嚨，但似乎有更多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
馬兒發出刺耳的嘶鳴聲，引回了艾洛的注意。人類騎士揮舞著戰斧朝衝來，為了閃躲攻擊，艾洛不得不朝側邊跳開，他在濕地上的水窪滾了幾圈，左手上的熱辣痛楚猶如人類的心跳般，一陣陣腫痛逼得他咒罵一句，用右手撐著柔軟的泥地站了起來。
人類看著手上沒了武器，只揹著一個箭筒的艾洛，大笑一聲，掄起戰斧，大力地夾起馬腹，這次他勢在必得。
艾洛趕緊解下箭筒的帶子，而剛剛那頭棕狼發出不滿地嘶吼衝了過去──看來牠解決了方才來這裡增援的人類──短暫地引開了那人的注意力，只見他雙手舉起戰斧準備解決那頭狼之際，艾洛把手上的箭筒朝往這裡疾奔而來的馬臉扔了過去，只見牠來不及減速，扎實地吃了這一記，抬起前腳發出吃痛的吶喊。
「哇！」騎士驚叫出聲，隨著馬失去平衡，他也被甩了下來，雙手戰斧脫手而出。
艾洛趕緊衝上去，彎腰撿了一柄掉在地上的箭矢，那人類才正要爬起來，他像剛剛那頭狼一樣撲上去，坐在他的胸口，右手握著木箭矢朝著那人的眼睛就是一輪猛刺。
「啊、啊啊啊啊啊啊──！」騎士一邊慘叫一邊伸手抓著艾洛的臉，但他卻用負傷的左手撥開他，右手刺擊的動作從未停下。
「多奇恩！」一旁傳來了人類的叫喊和腳步聲。
「吼──」灰狼護在了艾洛身邊，發出警戒性地低嚎，黃褐色的眼眸中透露出熱辣的殺意，牠露出了藏在嘴裡那沾滿人類鮮血的牙齒，面孔十分猙獰。
艾洛此時大叫出聲，最後把箭矢直接插入那人的喉嚨，也沒確認這叫多奇恩的人類到底死透了沒，他彈起身子，彎腰撿起那散落一地的箭，錯身走過那頭狼，朝那剛剛喊著多奇恩的人類跑去。
「這該死的北方蠻族！」人類大喊著，朝他衝了過來。
艾洛喘著氣，盯著那人手裡握著的雪白利刃。
下四神地獄去跟弗洛斯懺悔吧──！
「小子！」
只見那人被一桿銀槌狠狠地敲中腦門，他嘴裡吐出鮮血，整個往旁飛了出去。艾洛一愣，望著那銀白皮毛的狼，牠背上載著穿著皮甲的矮人，肩甲釘著鏽有銀白鐵槌的披風，儘管上頭染了血，但仍不失威風。
「克爾坦閣下？」艾洛喘著氣喚道。
克爾坦點點頭，將槌子指向那片天空，「賢士的支援到了，看哪！那就是奧羅利絲指引我們的勝利之道！」
艾洛望著克爾坦銀槌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名巨大的透明巨人朝林中寨這邊走了過來。
艾蜜莉。他欣慰地微笑。
克爾坦從狼的背上跳了下來，走到他身邊，瞅著他那被鮮血浸染的左手前臂，皺起眉頭，對著一旁準備衝上前去的步兵低吼：「你們幾個，過來！帶他去療傷。」
療傷？艾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克爾坦閣下，戰事還未結束，我還可以──」
「閉嘴，小子！」克爾坦怒咆，但又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伸手指著林中寨，「已經結束了。」
艾洛疑惑地眨了眨眼，轉頭望向那座城，隨著水巨人出現沒過多久，城牆上便立起了白旗，原本還在抗戰的人類們紛紛把武器拋在地上，抱頭跪地投降。
看著漸漸平息的戰事，艾洛嘴裡仍喘著氣，他閉上了雙眼，感覺到一股深層的疲勞從腳底湧上，還有左手臂的傷口，它好像更痛了。
他感覺到有東西在頂著自己的手，艾洛睜開眼往旁望去，發現剛剛與自己並肩作戰的棕狼站在那裡，牠的毛皮染上了腥紅，眨了眨那雙黃褐色的眼眸，靜靜地看著艾洛。
「牠的主人死了？」望著那頭狼，矮人問道。
「是。」艾洛哀傷地說。
克爾坦蹙起眉頭，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伸手指著那喉嚨插著箭的人類，「那好像是他們的領導。你做得很好，確實讓我看見了洛索達的驕傲。」
艾洛苦笑著點頭，他現在覺得頭很暈。
克爾坦轉頭對著自己身後的矮人們命令道：「帶走，然後讓所有人進城，把人類都集中起來。」
「是，團長。」
「謝謝。」艾洛對著克爾坦微微欠身。
克爾坦嘆了口氣，轉過頭來直視著他的藍色眼眸，「去療傷吧，我會處理好這些。」
「是。」
他看著克爾坦跨上狼背，然後朝著城門走去以後，艾洛也跟著負責照顧他的矮人士兵們來到了樹下進行傷口的緊急處理。
戰爭啊。艾洛望著矮人用小刀切開了自己的衣袖，對著手臂上那箭矢斷柄念念有詞，但他卻不記得那些人說了什麼，心裡默默地想著，真是無盡的惡夢……
而那頭棕狼默默地走了過來，坐在牠身旁，靜靜地看著矮人部隊進入林中寨裡。
牠發出了狼嚎。
＊
艾洛緩緩睜開了眼，看著用那用石塊砌成的天花板，鼻子聞到了一股檀香的氣味，壁爐中柴火斷裂的聲音流入耳中，他抬起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棉被，吃痛地低喊一聲，左手上的箭傷還未完全痊癒。
床側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她趴在床邊睡覺，樣子看起來十分疲倦，看那紊亂的頭髮就知道沒好好整理過，甚至連皮甲都沒有卸除。被窩下探出一支白皙的右手，疼惜地撓過了艾蜜莉的髮絲，他相信自己聽到了微微的打鼾聲。
他視線沿著艾蜜莉往門口望去，在從壁爐延伸出來的火光裡有道陰影。那頭棕狼躺在門邊，雖然有些距離而且現在是晚上，所以看不太清楚，但艾洛心想牠也累壞了，所以在那邊睡覺吧。
但艾蜜莉是怎麼進來的？他疑惑地心想，然後眨了眨眼，朵拉呢？
「爸比？」
艾洛一怔，轉頭往自己身旁望去，發現朵拉竟然就躺在自己身邊，揉著眼睛，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望著他。
「朵拉。」艾洛叫道，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但在看見女兒的剎那，他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了，自己內心的大石頭終於放下，嘴角輕輕地勾起了微笑。
「艾洛？」艾蜜莉一手撐著床，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鼻樑，望著床上的他，眉頭緊皺，臉上盡是擔憂，「還好嗎？」
「很好。」艾洛用右手撐著床面，他吃弄地叫出聲，艾蜜莉趕緊上前攙扶他坐好，「抱歉……妳是不是都沒睡好？」
艾蜜莉搖頭，儘管那表情早已給了艾洛答案。「你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艾洛瞥了一眼藏在被窩下的左手，面露苦笑。
他看著床邊那眼睛充滿血絲的妻子，然後又望著躺在自己身旁的女兒，雖然大石頭放下了，可擔憂卻化成一股急湍的洪水從心頭逆流而上。他感覺自己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紅。
艾洛伸出右手，將艾蜜莉擁入懷中，被窩下探出一支包著繃帶的左手，他伸手摸了摸朵拉的橘紅頭髮，一滴淚水流過臉頰──他哭了。
「爸比？」朵拉靠了過來，坐在他的腿上，「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哭？」
他搖搖頭，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沒什麼。」
艾蜜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用雙手回抱著自己的丈夫，用身體感受他那顫抖的肉軀。
「沒什麼……」他繼續說。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