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阿萊斯特
霍爾用力推著他，將他推往龍血池的彼端。黑暗精靈之主跟在身旁，那灰白的細柔長鬍和長髮，在龍血飄散出的濃霧中輕柔擺動。他聞著濃郁的血氣，嗆、辣，令人血脈賁張，戰鬥的慾望在腦中奔放。我的手自由了，我大可以把這群黑暗精靈一網打盡。阿萊斯特心裡雖這麼想，但他不清楚敵人的魔法實力，連風元素的底細他也所知甚少，再加上，我不是盧蜜亞，我是善良的，他們並非打算完全置我於死地，我不能隨意濫殺。
龍血池很大，直徑約兩百米。他們帶阿萊斯特到達血池的彼端，那頭長著一棵樹，它樹體龐然、樹葉茂密，遮掩了周邊所有鬼針樹、兵松樹、哨兵樹，粗而白的枝枒高聳，貫進漆黑無所見的天空，每條樹根都媲美成年男子的腰圍。樹幹中心刻著法涅爾的容顏，在土灰色之中呈現暗紅，而樹幹更是大得讓上頭鑿刻的圖案看起來壯碩而慍怒。
「這是陰魂之境裡最大的一棵祈禱之樹，只供接受謎語儀式之徒在樹下駐足。」黑暗精靈之主說：「我叫法輪蒼，是你這次謎語遊戲的主導者。準備好了嗎，孩子？」
那棵樹著實高大，比他至今為止見過的所有建物都要高，除了雷魔王殿。不論看幾次，樹上法涅爾神龍的容貌總會使他不敢直視，不是可怕，而是震懾人心的霸氣。
啪！霍爾賞了他一個巴掌，「黑暗精靈之主在問你話哪，臭神族！」
你敢再呼我一次巴掌，我鐵定宰了你。「我準備好了，黑暗精靈之主。」
「霍爾，去拿儀式用品吧。」法輪蒼命令，霍爾趁阿萊斯特正要回頭之際，從他身旁悄然離去。「孩子，在等待霍爾回來期間，我先向你說明謎語遊戲的規則。」
「恩。」
「你必須回答六道謎題。其中，三題與力量有關，三題與智慧有關；沒有任何標準答案，全憑你的回答讓我滿不滿意。通常越簡短的答案代表對問題的瞭解不夠透徹，也越危險，所以我建議你多說一點。我會根據你的回答來判斷你的去向，該進入力量之道或是智慧之道，假如有任一個答案令我不滿意，你將走向另一條道路，成為法涅爾的養分。」
「說來好聽，就是死。」這根本是整人遊戲，才不是謎語遊戲，阿萊斯特心裡抱怨，哪有謎語的答案是全憑發問者的心情決定？
「沒錯，但這樣子的死法是很光榮的，因為你死在偉大的造物主——神龍法涅爾的口中。」
「何為力量之道？」阿萊斯特問。
「看看你身後。」法輪蒼指著雷電王子身後那片升著裊裊輕煙的龍血池，「那就是力量之道。你有可能投入其中，獲得法涅爾賜予的至高無上神力，最後到達龍域，與神龍親自會面。」
龍焰之息。他清楚記得曾經在聖殿書院翻書閱覽過的，龍焰之息是火元素最終階力量，可以藉由兩種方式修得：一種是在倒數第二階的爆焰之力時喝下一罐龍血，另一種則是不需要擁有火元素，直接浸泡於「法涅爾的淚滴」——也就是龍血池——亦能直接獲得。但這不是我要的，阿萊斯特心想，我是雷元素魔法的驕傲，我不需要火元素。「那麼智慧之道呢？」
「在你面前。越過巨樹後，那條深淵長俓便能通往阿塔克沙漠，不過別動歪腦筋，欲通過者得由我帶領，因為智慧之道需要虔誠的禱詞才能開啟。」
阿萊斯特注視著遠方，一條筆直、比先前更狹窄的道路蔓延至看不見的盡頭。為了阿茲卡的靈魂石，為了納克羅斯，為了馬洛斯，我要走的就是這條。「第三條必死之路呢？」他用那雙亮黃炯目盯著法輪蒼問。
「怎麼你對於死於神龍口中比較感興趣呢？」法輪蒼咧嘴笑道。「看看你的前方，那棵巨樹之下。」他探頭注意黑暗精靈之主後面，刻著法涅爾容顏的那棵龐然古樹。粗大蒼灰之下，是一個深暮的黑色水灘，寬約四步之距，散著騰騰熱霧。在那四周，鵝卵石雜亂散落，零散其上的黑葉泛起厚厚一層黃苔。「那就是養分之道，一旦你的回答讓我不滿意，所有黑暗精靈會一同見證你的死亡。」
在那之前，你們會先聽見千鳥尖鳴，他盤算著，若真走上此步，該怎麼為自己謀生。但無論如何，總是要進阿塔克沙漠，所以他得想辦法答對所有謎題，而且法輪蒼必須認為他適合走向智慧之道。
霍爾搬來一小張石桌與六根獸脂蠟燭。石桌邊角參差不齊，但大抵看上去是矩形，法輪蒼將六根蠟燭逐一排列在阿萊斯特面前。「每當我問完一道謎題，便會點著一根，你要在燭火轉為灰燼之前回答完畢，在這之前，你想怎麼更改答案隨你高興。然後我會告訴你我對於你的回答的感想，通常會這麼說就代表答案令我滿意，接著你就能進入下一題。如此反覆，直到六根獸脂蠟燭燃盡。明白嗎？」
「只要有其中一題令你不滿，我就會——」
「——是的，孩子，你就會成為神龍法涅爾的養分。」
他此刻腦中不停思考，若真的出了差錯該怎麼逃離這鬼地方。因為看樣子要從陰魂之境到達阿塔克沙漠，需要靠法輪蒼所說的智慧之道，只有他擁有那條路的開啟禱詞。但假設我的答案不是他要的，那我等同被宣判死刑。阿萊斯特思忖，也許我能靠千鳥之吼逃離，逃離陰魂之境，繞回平民區再到阿塔克沙漠，可恐怕那又將是另一場劫難。
「哼！臭神族。」霍爾在一旁輕蔑碎念：「我帶過無數的人神魔，至今沒有神族能通過考驗，想知道原因嗎？因為你們身為神族本身就是個錯，法涅爾才是真神，你們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卑賤種族。」
我會帶你一起進入法涅爾的口中，如果我失敗的話。
「霍爾說的不全然正確。」法輪蒼說：「陰魂之境千年來的歷史中，唯一通過考驗的神族是有一位，儘管他來到此地時的面容已不像個神族。」
馬洛斯。阿萊斯特腦中在一瞬間就想到這個答案。他被阿茲卡放逐，要前往冥界時正是走這條路，只不過他走的方向與阿萊斯特不同，所以對雷魔王來說，他的智慧之道是冥界，而非阿塔克沙漠。但他依舊不免好奇，為甚麼馬洛斯對他形容的陰魂之境是多麼地鳥語花香？陰魂之境給我的感覺比光明聖殿好一些罷了，都是孤獨與寂寥堆砌而成的境地。
「準備好了嗎？」
阿萊斯特看著黑暗精靈之主的綠色雙眸，在他的茫茫白鬍與髮梢間閃著晶瑩光芒。他的餘光隱隱約約瞥見霍爾發出嗤笑的嘴角。「都沒有暖身題嗎？」他問。他想或許能從暖身題看出法輪蒼滿意與否的端倪。
「哈！」霍爾憋不住的嘴角放聲大笑，「臭神族！你這要求就好比一個身上插滿刀劍的士兵問他的敵人：『可以幫我拔出一支嗎？』太蠢了，臭神族，你再怎麼掙扎也絕對不會通過考驗。」
「霍爾。」法輪蒼冷冰冰地瞠了那名黑暗精靈一眼，「現在是我和這孩子的時間。」
「遵命，黑暗精靈之主。」他搔了搔鼻子聽從指示。
「孩子，我有預感你將通過考驗，因為馬洛斯曾和你問過一樣的問題。你若是想先玩個暖身題，我就成全你。準備好了嗎？」
「隨時候教。」
「你是誰？」法輪蒼問。
阿萊斯特緊蹙著眉頭，暖身題開始了嗎？「我是阿萊斯特。」
法輪蒼捻了捻他的灰白長鬍，「這答案我不是很滿意哦，但幸好只是暖身題，不列入正式考量。」
「剛剛那就叫暖身題？」他瞠目結舌地問。他本來想藉由暖身題判斷這主考官偏好的口味，結果看來沒什麼用。
「你覺得剛才那題簡單嗎？我告訴你，孩子，我剛可是問了一個世上最難回答的問題。」
「我是誰？這無聊的問題誰不會回答？還是你認為我會把自己的名字搞錯？」
「我如果想知道你的名字，我剛應該要問：『你叫甚麼名字？』而不是『你是誰？』。假如你還是不明白，那我只能說，世上從未有生命能夠完全知道自己是誰，因為我們的身體、心靈、精神，都不是我們自己創造的。
「你可以找到一生的目標，阿萊斯特，但你如何定義你自己，如何為你心中的目標找到明確的真諦，如何藉由你經歷過的種種來徹底認清自己，這些都是難上加難。我也問過自己，我到底是誰？我更在禱告時問過偉大的神龍法涅爾，可你猜我聽到甚麼？祂說：『你不是誰，你活在一場遊戲。』」法輪蒼舉起一根點了火的細木枝，準備往第一根蠟燭碰去。「準備好了嗎？」
暖身題都白問了，不如直接開始，早點見真章，他內心咕噥著，然後點點頭。
「第一題：一名與部隊走散的戰士舉著一把啪擦作響的火炬行走在陰森重重的夜空下，想盡辦法找到返回軍營的路。他踏過每條山河，越過每條礁溪，繞開每個可能會使火苗熄滅的地方。他步履穩健、小心翼翼，火苗在沉重的氣壓下搖晃，突然吹來一陣風，快如蜜蜂的螫刺，結果火苗絲毫未減。
「不久，他踩到濕滑的泥濘滑倒，火苗因此摔落，可還是未熄。他緊張地拾起後重新步行，過了一刻，天空閃出一道雷鳴，那名戰士心裡開始慌了，他知道即將下雨，因此他想加快步伐，但又深怕滑跤。
「蒼天並不看顧這位戰士，大雨就這麼順其自然降下，但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火炬竟不受滂沱雨勢影響，依然像頭昂首嘶吼的戰馬，在雨中照耀光亮、發出陣陣火焰之聲。他頓時間信心大增，於是不再畏懼，昂然於雨聲中行走。可惜的是最後，他失敗了。上頭的雲朵不斷蓄積，雷鳴層層堆疊，爆出一道刺眼的黃光，宛如一隻巨鷹俯衝直下，打在那把火炬上，發出尖銳的爆裂聲後熄滅。請問，為甚麼？」法輪蒼點著了火燭，橙色的微暈便在迷霧中輕輕晃動。
因為雷電是至高無上的魔法元素。阿萊斯特本來想這麼回答，但他想起他說的遊戲規則，回答過於簡短很危險，於是他冷靜思考該怎麼給出讓他滿意的第一個答案。
獸脂蠟燭燒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的燃燒空間。
這題是力量，他想，那我該用魔法元素的性質回答。「那把火炬是燼炎之力，或是爆焰之力，所以簡短的風無法輕易將其吹熄，就算他跌了一跤，泥濘上的溼氣也不足以熄滅火苗；當然，縱使雨勢再大，它頂多是水元素的初階力量，面臨強而有力的火元素第二階或第三階力量，自然不在話下。至於雷嘛……下雨之前的雷鳴，它是雷元素的初階力量，想當然不可能對火炬造成影響，但在夜空中，雷鳴不斷堆積、聚集，形成雷電；雷電又在雲中層層匯聚，直到形成一道尖銳無比的千鳥之吼，它是雷元素的最高力量，因此，千鳥的尖鳴像是老鷹攫走地面的獵物般，輕鬆毀滅了那把帶有爆焰之力的火炬。」阿萊斯特說完時，那根蠟燭還燃不及一半。這題一定讓他滿意，他看著法輪蒼自信一笑，法輪蒼也對他彎彎一笑，但不作聲。
等到第一根蠟燭完全熄滅後，黑暗精靈之主說：「恭喜啊，阿萊斯特，回答完第一題，你的答案我還算滿意。」
還算？「你問過這麼多謎語遊戲的參與者，有人的回答真讓你全然認同嗎？」
「沒有。」法輪蒼將他前方的瀏海往後撥。「你剛剛花很少的時間作答，建議你該善加利用你的寶貴時間，因為第一題是這六題最簡單的。」
「最簡單？剛那一題你的敘述長到夠我走完整條陰魂之境了，哪裏簡單？」而且我自認為回答得清楚無比，你卻只覺得「還算滿意」。
「敘述越多的謎語往往在題中有很多提示供應試者思考，反倒是敘述過少，甚至只有一句話的問題，才是最難讓人回答的。我再一次提醒你，阿萊斯特，別浪費你擁有的作答時間，在蠟燭燃盡以前，你都能隨心所欲地回答，不受任何限制，明白嗎？」
阿萊斯特點點頭，「我明白，開始下一題吧！」
法輪蒼拿過霍爾重新幫他起燃的細枝。「第二題：一名劍士手握青銅製成的長劍，他身穿鐵製甲冑，正在與一名來自冥界的墮落者對峙。該名墮落者也穿著一件鐵製甲冑，但他手上握的是比青銅材質要弱的白骨短刀。
「可就在雙方交戰了五回合，劍士不論怎樣揮砍他的青銅長劍，墮落者的鐵製甲冑都完好如初，一點刮痕皆無。然而就在某晌，墮落者逮著他的防守空隙，白骨硬生生地將劍士的鐵製甲冑刺穿，透進他的內襯羊毛、光滑的肌膚，最後汨出鮮紅。請問，比青銅還軟的白骨，為何能如此？」他將著火的那端輕觸在第二根獸脂蠟燭，第二題的作答時間便開始。
前三題都與力量相關，元素的特性必然是問題的核心，阿萊斯特深思，謎語並沒有說劍士具備何種元素，但墮落者是惡魔的一種，惡魔必定具有魔元素。他開始回想進入冥界後學過的一些魔元素知識。
馬洛斯曾說過：魔元素與神元素有些相似之處，那就是皆不適用位階遞增的概念，各種魔元素形成的力量各有其功用。幽冥之力、噬魂之力、煉獄之力、夢魘之力等等都屬於魔元素構成的力量。
阿萊斯特不知道煉獄之力和夢魘之力的特性，畢竟在冥界的日子，他沒看過有惡魔擁有或施展，甚至連馬洛斯自己都不具有。馬洛斯的噬魂爪就是噬魂之力，普雷塔正受此力所控制，它能夠改變一個生命的心智，為新任的主人效力。那麼幽冥之力……納克羅斯和瑟斐斯體內都有這股力量，只是瑟斐斯不常使用，因為他體內尚有雷元素，他比較喜愛使用馬洛斯教會他的雷鳴之力。
雷鳴之力並不能切割鋼鐵，至少要有雷電之力才能，但冰霜絕境之戰時，我親眼見到瑟斐斯用他的雷鳴雙槍破開許多戰士與騎兵的鎧甲，這說明和他的幽冥之力有關。
第二根蠟燭燒了一半時，阿萊斯特回答：「那名劍士體內流著甚麼元素，我無從得知，但青銅確實切不動鐵甲，因為它的硬度要小得多。但是墮落者是惡魔，惡魔必定有著魔元素，而且我能百分之百確定，該名墮落者所具備的力量是幽冥之力。因此，即使白骨刀的硬度略遜青銅和鐵許多，卻因這個魔元素力量的關係得以如此，它能夠為所有刀、劍、槍、矛、弓箭增添……穿透力與殺傷力。」此時蠟燭即將燃至底端，他又補充了一句：「恐怕還得加上那位劍士的劍術不怎麼優異。」
他在蠟燭燒完時又瞧見法輪蒼彎如弦月的微笑。「很好，以這題提供的線索來說，你的回答長度頗為詳盡，但……」黑暗精靈之主搖搖頭，「依然無法完完全全讓我滿意。不過……還是算你通過。」
你根本不會有滿意的答案，他心想。「下一題吧！」
「這是力量之道的最後一題，可要好好回答了，孩子。」法輪蒼說：「一隻巨大的老鷹在晴朗無雲的藍天展翅翱翔，牠朝天空的一端飛行。就在夕陽西下之時，橙紅色的餘暉為天空鋪上一襲柔軟絲綢，牠遇見一條和牠同等之大的飛龍。龍翼遮天，擋住牠所行之路，因此牠也振翅並朝其尖吼。飛龍感到敵意，於是張開齜牙，喉中吐出血色火焰；老鷹不甘示弱，猛地揮翅，牠的雙眼鮮黃晶亮，鳥鳴聲在空中激昂，接著牠對飛龍拍出一陣陣響雷。請問，鷹與龍，誰能勝出？」
第三根獸脂蠟燭開始灼燒。
老鷹。他想這麼回答，因為牠是雷元素。但他知道這樣一定是自尋死路。這題的描述更少，可他說這是力量之道的最後一題，所以我還是從元素的角度著手。
阿萊斯特搔了搔頭思考：老鷹代表千鳥之吼，飛龍代表龍焰之息，而此兩種都是元素的最終階力量，那麼到底誰會勝出？他真的很想回答老鷹，但又不知如何解釋，他緊鎖著眉頭度過時間，等到蠟燭已燒掉三分之二後，他發覺再不給出個答案，下場就是死。
難道和神元素有關？風、火、雷、水，這四種元素的最終階力量都需要有神元素。「老鷹會贏，因為……千鳥之吼勝過龍焰之息。」他說完，法輪蒼並不像前兩題那樣嶄露笑顏，他明白這不是個讓他滿意的答案，而蠟燭還剩一點才要燃盡，我能在此之前更改答案。他再度緊縮著眉頭，不然我該回答龍焰之息獲勝嗎？
阿萊斯特剎那間想到，謎語沒有標準答案，端看他的回答讓黑暗精靈之主滿不滿意，黑暗精靈信奉法涅爾，而法涅爾是龍焰之息的象徵。他在燭光僅剩一丁點光亮搖曳時回答：「老鷹和飛龍會受彼此力量吞噬，沒有誰能勝出。因為那條飛龍只是一條普通的龍獸，牠不是神龍法涅爾。」
蠟燭燃盡，法輪蒼的彎笑再次懸掛。「很危險呢，阿萊斯特！我以為這題就是你的死期。你很聰明，知道謎語沒有標準答案，所以你反而在答案之中親自下了註解，然後包裹另一個疑問。你並不明說神龍法涅爾的龍焰之息能否戰勝千鳥之吼，但你卻把那條飛龍和法涅爾做出切割，說了一個保守的答案。很好，接下來三題都是智慧，我期待你繼續運用你聰明的腦袋。」
「開始吧。」他對這場謎語遊戲的勝利越來越胸有成竹。我會到達阿塔克沙漠的，他告訴自己。
法輪蒼清理掉桌面的灰燼與蠟蕊、蠟油，霍爾傳給他另一根燒著微火的細枝。「第四題：一名自稱能夠百步穿楊的神射手，他宣稱自己的箭矢無人能敵，只要他能命中之物，即使穿著多麼堅韌剛硬的盔甲，他都能一箭射穿。
「還有一位騎士，他宣稱自己的鎧甲所向披靡，無人能對他造成傷害，就算是再鋒刃無比的長矛、槍刃、刀鋒，抑或箭矢，也無法使他的鎧甲產生一點刮痕。請問，若兩人在戰場上相遇，將產生甚麼結果？」
第四根獸脂蠟燭冒出如夜中星斗的光芒。
這謎語怎麼聽都和第二題類似，他暗忖。但既然擺在智慧之道，那就不能單憑力量的思維去想。而且這他老早就問過自己了，他還記得當時和勇在練習弓術，然後和他討論關於射不射得中跑遠的敵人，因此逃離那場無聊的弓術訓練，最後丟給自己思考的問題便是這個。但至今他仍想不出解答。一把無敵神箭，一具無敵鎧甲……兩者相觸到底誰能獲勝？
但倘若這麼想不就和力量有關了？阿萊斯特看似發現一些端倪，此題是智慧之道的第一題，與力量之道無關。
他重新想著法輪蒼提出的問題：兩人在戰場相遇，將產生甚麼結果？黑暗精靈之主問的是他們相遇之後會如何，並沒有提及兩種無敵的武器和防具哪個能勝出。
沒錯，兩個無敵之人，何必要針鋒相對？他又憶起踏上冥界的第一天，他使用千鈞神雷和馬洛斯的雷魔震相互對擊的畫面。兩股看似無敵的力量吞噬了彼此，沒辦法明確說出是誰贏得那場戰鬥的勝利，但現在呢？他和馬洛斯既像朋友，又像家人，彼此攙扶進步。「那兩人若在戰場相遇，他們將英雄惜英雄，幫助彼此前進禦敵。神射手需要保護時，騎士堅不可摧的鎧甲必能替他擋下所有劫難；反之，騎士面對到無法抵抗之敵時，射手銳不可擋的箭矢必當為他上至弓弦。」
他回答完時，蠟燭正巧熄滅。法輪蒼笑道：「厲害啊，阿萊斯特，看看霍爾的表情，他的臉全皺在一起了，你就知道你讓他多麼刮目相看。恭喜你，完成智慧之道的第一題。」
阿萊斯特轉向霍爾，黑暗精靈的表情夾雜著驚艷與憤恨。謝謝你的巴掌，臭精靈，他得意地想，我不必真的打你，也能給予你響徹雲霄的巴掌聲。「如果霍爾大哥想繼續看我表現，那我樂意之至。」他笑著說。
「哈哈！別高興得太早，孩子。」他說完推出第五根蠟燭。「第五題：有一名出身微寒，但體內擁有足以毀滅一切的魔法力量的戰士，手中緊握的寶劍畢露鋒芒。他的身前站著一個秉持正義的國王、一個建立信仰的神族、一個坐擁數不完的錢財的富翁。國王說：『我給你王座，你把其他兩個殺掉。』神族說：『我為你禱告，給你無窮無盡的信念，你把其他兩個殺掉。』富翁說：『我給你花不完的金銀財寶，你把其他兩個殺掉。』請問，你覺得那位戰士最後會聽誰的話？」
第五根獸脂蠟燭隨即點燃。
我要的是雷電王座，我不需要信仰，也不需要錢財。雷電王座即是全部，他比任何黃金寶藏都珍貴。阿萊斯特想起雷電王座日誌裡寫的一句話。但謎題並沒有說那位戰士是我，那麼他會想聽到哪個答案？「他會聽神族的話，因為他不屑權力或是財富，他要的是信仰與禱告。」當他說到這時，法輪蒼不動聲色，蠟燭燒不滿三分之一。
他是個虔誠的法涅爾信徒，難道不滿意這個答案？他忖度，這題和智慧有關，但那戰士掌握的是力量。
他努力回想過去所認識的每個人類、神族、惡魔，倘若他們是那位戰士，會做出何種選擇？塔拉希望重建鋼鐵部落，擊潰人類城堡，獲得應有的權力，此與信仰、財富無關；勇和贊尼爾的話一定選擇信仰，因為他們已經被盧蜜亞洗腦了，現在是對她百依百順的光明之子和首席治療官；盧蜜亞更不用說，她自己就是信仰的創始者，何須另一個神族給她信仰？她要鞏固的一直是王位。馬洛斯呢？其實在阿萊斯特心裡，雷魔王算是他見過個性最溫暖的神族了，即便他長著一副惡魔臉孔，但阿萊斯特對於他的過去渾然不知，只知曉他曾任阿茲卡的守誓者。
如果是他，他究竟要的是甚麼？阿萊斯特挺納悶，他為何不好好當個守誓者度過餘生而要來到冥界？他坐上雷魔王座，且是阿茲卡的守誓者，代表他有信仰，信奉著神靈；他大可擁有沙金流河的黃金，坐享滿滿的金山財富。他該擁有的都擁有，該放棄的也都放棄了，那他的目標究竟為何？
面前的蠟燭閃著將熄火暈，在濃霧中散發柔弱光圈。阿萊斯特思考到這時，似乎想出一個合理的答案，「那位戰士要選擇服從誰的命令，全憑他自己的意念。如果他服從的是王位、權力，那麼國王的話語如同聖旨；如果他有顆對信仰極為虔誠之心，那麼他會遵從神族的警醒；如果他需要的是享受不完的財富，那麼他看富翁就有如看到親爹一般。」燭火還剩一點，他回答最後一句：「假若這些都不為他所求，那麼國王、神族、富翁將全死於他的劍下。」
法輪蒼用力地扭起嘴角，在他人中上的白鬍跟著彎成一個優美弧度，他拍手叫道：「好！很好。」他指著雷電王子，「你是這三十年來，繼馬洛斯之後，此題之答唯一令我滿意的應試者。太有趣了！我們陰魂之境的謎語遊戲有上千道題目，我聽過幾萬種答案、幾萬種思維、幾萬種透露一個人性格的說詞，但很少有生命能擁有這般高尚的智慧。你具有力量，孩子，這是無庸置疑的，但令我和霍爾更不可置信的是，你的智慧竟然凌駕於力量之上。」
因為我是雷電之王，他暗自得意。看樣子沒意外的話，只要我答對最後一題，就能通往智慧之道，踏上阿塔克沙漠。「快問最後一題吧！我還有任務要完成。」他催促著。
霍爾傳給黑暗精靈之主最後一根著火樹枝，並把前兩根蠟燭的餘燼和殘存的垃圾移除。第六根獸脂蠟燭擺在石桌中央，法輪蒼預備點燃。「接下來這題除了馬洛斯外，從未有人答對過，你確定不休息一下，讓腦袋冷靜下來？你現在心裡很浮躁哦，孩子，當心越急躁，越會讓先前的努力功虧一簣。」
「問。」
「好吧，這是你的選擇，希望神龍法涅爾能眷顧你……智慧之道最後一題：請問，艾諾森世界中，有哪一位英雄，不論他身處阿塔克沙漠、鋼鐵山脈、鶴凱黎雅神殿、冰霜絕境、人類王國、暗影森林、冥界、或是魔能深淵，他都是雷元素魔法的驕傲，無人能出其右？」
最後一根獸脂蠟燭閃耀。
簡單，這是我聽過最簡單的謎語。阿萊斯特臉上的笑意像餓了十天的奔狼終於找到獵物的表情一樣，喜上眉梢都不足以形容他內心的雀躍。「就是我，阿萊斯特。我還可以順便回答那道暖身題，我是誰？我就是雷電之王，阿萊斯特。」那根獸脂蠟燭才燃燒不及十秒，他便一把握住燭身，猛然倒插於石桌，將其滅得一乾二淨，連心蕊都被壓成死灰。
法輪蒼笑了，但不是彎彎一笑，而是嘴角噘起一個不自然的角度。「霍爾，帶他通往養分之道！」
阿萊斯特霎那間冷汗直流，他在開始謎語遊戲前有做好答錯一題的心裡準備，可是一切來得太突然，怎麼可能前面那些艱深的問題他都答對，最後這題卻被否決？我會讓你們知道這題的答案，他下意識地將雷元素輸送至掌心，但為時已晚，霍爾在法輪蒼喊他名字的那刻便用特殊魔法的繩子綁住阿萊斯特的手腕。雷電傳至手腕動脈時被一股怪異力量阻斷。「為甚麼？告訴我，為甚麼這題答錯？」
「嚴格來說，沒有答錯與答對的問題，只是我不滿意你的答案。」
「臭神族！」霍爾對他嚷了一聲，狠狠踹了他一腳。阿萊斯特倒在地上扭動、拉扯，但繩子綁縛之緊，他使用雷電魔法的雙手不得抽身。
霍爾喚來三名黑暗精靈，才將不停反抗的阿萊斯特制服。兩個各抓住他一隻手臂，一個掐住他的後頸，霍爾則一手拉緊他的繩子，一手推著他的背。他試著掙脫，卻像隻被緊捏於手的小蟲無法動彈。
為甚麼……我是雷元素魔法的驕傲啊……黑暗精靈憑甚麼不認同我的答案？他快要擠出淚珠，他根本不願相信，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就這麼因為法涅爾的信徒操弄而崩壞。他隨之想到的是那道暖身題：我是誰？難道真如黑暗精靈之主所言，我連「我是誰」都不瞭解嗎？
「帶到龍岩樹下，」法輪蒼命令。於是他們押著阿萊斯特到那棵巨樹旁。「看著法涅爾的容顏，孩子，看著祂。」
他不爭氣地盯著那頭巨龍，現在他不感到害怕了，此刻在他心裡浮現的是更多的怨懟與仇恨。玩甚麼狗屁謎語遊戲？我應該全殺了他們，我偶爾應該學學盧蜜亞的心狠手辣，她從沒感受過死亡的恐懼，從未被壓榨過、凌虐過，憑甚麼她可以奪走屬於我的一切？
最後他看著腳邊那攤烏黑池子，熱霧抓著地上的鵝卵石，濃稠且深不可測，彷彿一個漆黑無所見的地洞。養分之道，他將被丟入於內，成為法涅爾的口糧。
「千萬不要小看神龍的威信，我曾說過，祂不只擁有力量，也有智慧。你必須學會效忠，從自我意識裡抽離，不再視自己是唯一，你才能真正認識自己。現在我要為你禱告，孩子。」四名黑暗精靈閉上雙眼，法輪蒼跨過養分之道，走到龍岩樹下，他伸手輕觸刻於樹幹上的神龍。「親愛的神龍，我們渴望祢的力量，因為我們貪婪，我們軟弱，我們憑藉微薄的生命苟活。但我們意志堅強，信仰堅定，所以我們效忠於祢，全能的祢。
「神龍法涅爾啊！請原諒我們再次呼喊祢的名諱。求祢賜予我們力量，賜予我們高尚的思想，給足我們勇氣。請你為阿萊斯特開拓屬於他的道路，因為我們將把他奉獻給祢，求祢助他在茫然未知的死亡中認識自己。黑暗精靈之主在此，求祢垂聽……」他正要說出最後一句禱詞時，意外地停頓下來。
「黑暗精靈之主，怎麼回事？」霍爾睜開眼，一臉疑惑問道。
只見法輪蒼與樹上的龍珠對視片刻，接著他再度閉起那對綠色雙目。「敢問神龍，這是您的神旨嗎？」他粗糙摺皺的手指輕滑過樹幹上描繪的血色龍眼珠，那雙神龍之眼冒出如火一般的光芒。他張眼細盯，龍岩樹幹依稀有了意識，而且是被法涅爾賦予的意識，這景象不曾在陰魂之境裡發生過。「孩子。」他臉色凝重，充滿壓迫與嚴肅，「你可以再回答一次方才的謎語，僅止一次機會。但這次主導者不是我，是法涅爾，由祂來決定。
「我最後一次問你：艾諾森世界中，有哪一位英雄，不論他身處阿塔克沙漠、鋼鐵山脈、鶴凱黎雅神殿、冰霜絕境、人類王國、暗影森林、冥界、或是魔能深淵，他都是雷元素魔法的驕傲，無人能出其右？」
狗屁謎語遊戲。阿萊斯特此時此刻只想著這句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雷電王座。我在艾諾森裂谷任務六天不吃不喝，在禁閉室吸飽了霉氣，在鋼鐵山脈躲避光明聖殿的通緝，還在平民區被平民、貴族、神兵追擊，憑甚麼我不能奪回屬於我的王座，憑甚麼？他看著龍岩樹，高聳遮天，黑葉扶疏，紅龍攀附。由於那條刻在樹上的神龍過於逼真，導致他忽略在更上方還撰寫著一排文字，那是法涅爾信仰的箴言：欲戰千秋，必以效忠。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誰造我，我必當效忠於誰。「雷元素魔法的驕傲，是我父親，圖倫。」
法涅爾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那棵龐大的龍岩樹在黑暗精靈之主的見證下，像是一座著了森林大火的高山，於黑夜與白霧之中燒個精光。
創作內容
【長篇奇幻】艾諾森樂章第二部：千鳥尖鳴-16阿萊斯特
艾諾森樂章：冥冥魔海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