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瑞領著我們進去倉庫，示意幾個人抬下標示「水」的木箱子，然後我們離開圖書館。其他人開始分兩人一組，泰瑞在最前面，旁邊是瑪提斯，然後其餘人也找好自己的同伴，看來是習慣身旁的人是誰了。我立刻發現那個短髮的矮小身影旁邊沒半個人，但直接走在她後面肯定又惹來村子的人注視。
除了為難還是為難。
「你就大方的討厭我。反正我已是個活過千年的調皮女孩，不差你一點情緒。所以站這吧。」埃芙亞開口。
我只好照辦。看她獨自抱著幾乎佔去她整個身體的木箱，討厭之外仍然試圖幫助。「要幫妳──」
「不用。」神色語氣堅定不已。
使沉默如一堵牆肅立。
我還沒想到如何打破，埃芙亞先自行開口：「所以奧荷斯有說過什麼嗎？」聲音平淡。
「沒有，只在勸我別去艾姆雷村時提到妳。」
她點點頭。「拿我的經歷做他們心裡的戒備森嚴……年輕就有這權利。」
我大惑不解。「什麼意思？」
看書的人們見到我們走過他們身邊，不是眼神充滿絕望、就是開始低頭禱告。有人喃喃念著「但願平安」之類，面色凝重如同我們即將踏入戰場而不只是另一座村子。直到我們走出圖書館，這樣的視線仍然如影隨形。
「我曾經被抓住過，大約一百年前。」埃芙亞說道。
那些話跟剛才的平淡聲音毫無二致，卻令我始料未及。「妳說……被抓住？為什麼？」
「好玩，那些人是這麼宣稱的。」埃芙亞聳了聳肩。「幾個匪徒把我關在地下室兩天，嘴裡被塞上臭布、不給水喝。只要試著發出聲音，喉嚨就會吸到噁心的臭氣，而且渴得受不了，會想一直咳嗽。順帶一提我們三天不喝水會死掉，我可是從好幾白年前就知道了。第二天在被救出之前，我必須承認我感覺到久未有過的一絲害怕，艾姆雷村是個跟閉眼沒兩樣的地方，聽說他們有道大得像山的明火照亮每個角落，但對我而言只有待會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黑夜。在工作途中被人抓走這件事會驚動到兩村子裡比較受人尊敬的人，畢竟牽扯兩村的關係。艾姆雷村的副村長和村子的村長都出面了。村長原想找我們的副村長出面，不過另一邊的副村長直接找了米亞，救出我的方式也和她人一樣轟轟烈烈。」
我想起奧荷斯說過的。「救妳的人不就是瑪提斯的朋友嗎？」
「和米亞成為朋友正是她偉大的地方，不會害怕米亞拿刀把幾個活生生的人砍成街道上的流血屍體，好比綁架我的那幾個。第三天不知道白天還是晚上，幾乎就在我覺得大概沒人會來救我時，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尖叫，然後又恢復死寂。過沒多久，米亞拿著沾血的小刀打開地下室走到我面前，二話不說幫我把繩子割斷──沒有半滴血滴在我的手上，儘管那把小刀看來已殺掉不知多少人──拿掉嘴裡的臭布，然後抱著我走出地下室。街道上都是屍體、鮮血染滿整條街道，毫不意外是米亞邊問路邊殺來的。作為村子的一份子，我理當不喜歡這樣；但對剛獲救的人來說，否定這樣的手段卻感恩自己還能走路或呼吸無異於背信忘義。
「不過當消息傳回村子，很多年輕村人卻更不諒解，認為殺人即是邪惡、米亞的手段粗暴，他們大多可沒有踏入艾姆雷村過。對你說我的故事的人不是瑪提斯，為的就是不讓你對艾姆雷村有成見，只聽說便信那些。她雖年經卻很特別，欣慰我安全回到村子、對米亞感激、同時對被米亞殺死的人表現哀悼。」埃芙亞望向前方和泰瑞談笑風生的瑪提斯嘟噥，彷彿她是世上罕見珍寶。「所以哪，可不是只有你喜歡她。」她突然恢復調皮語氣。
然而我已忘了自己原來是對她不悅的，即使她說了我也不再介意。「如果妳發生那樣的事，為何還要在易物職工作？」
「米亞仍在艾姆雷村，這是一個原因；艾姆雷村的副村長親自到村子裡照料當時躺在床上的我，餵我喝水直到健康──用他們的說法是『忍著莫大屈辱』，身為村子的一份子沒有辦法繼續討厭那裡，這是第二個原因。」
路上的視線終於斷在通往鏡湖的石階之後，我們離開莫勒村進入森林。一行人沿著小徑前進，十二個人的腳步聲顯得些許吵雜，不過還不到蓋過自然的聲音：鳥鳴、風聲或是枝葉擺動的聲音。走到木橋時，隊伍轉了個彎，沿著溪流而上。溪水沖刷石頭，濺起銀白色的水花和源源不絕的水聲，如同它曾經歷過的也即將經歷的。即將踏入艾姆雷村的我的經歷又會是什麼？那時我渾然不知。
「第三個原因，是過去。」埃芙亞開口。不等我問她便逕自回答：「有千年資歷、又像我們常接觸艾姆雷村的村人都會說過去的艾姆雷村不是這樣。並不是說那裡的人像我們一樣，至少在那時，實力堅強、品行高尚的人會替別人出頭，卻不會在村人面前大開殺戒，通常被作為敬畏的對象；實力低下的人也能謹慎言行、不招惹別人也不被別人挑釁，是村人常來往的對象。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艾姆雷村變成一個令人討厭的地方，路上只有大搖大擺拿著生鏽的刀和蟲蛀木棒的蠢蛋，他們成群結黨，從蠢蛋變成一群蠢蛋。」她說「蠢蛋」這字眼時特別氣呼呼。「如果你有過對一個地方曾存在美好事物的回憶，當那地方變得糟透了的時候，你一定也會盼望有朝一日它能重回往昔模樣」
我們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最前方泰瑞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濃霧在林中現形，伸出它的大手將我們全然包圍。其他 人紛紛拿出燈籠、蠟燭和火柴，開始令它們發揮功能。我也跟著照做，不一會兒，一顆微小但穩定的天藍色燈籠在我手中搖搖晃晃，我將燈籠上的繩子綁在棍子上高舉。
「你還是放在身體側邊，這樣要自保才不會熄掉。」埃芙亞提議。
「這樣就看不到它了。」我將燈籠放在腰側，只有眼角餘光勉強看到。
「前面的夠亮，只要你跟緊些就看得到。」她回答。
又過了一會，溪水也離開我們行列。淺藍色燈籠在濃霧中幽幽照耀，叫我不知該害怕，還是繼續往前走。前面的人更模糊了，光線也更加微弱。
「快到了嗎？」我問道。
「快了。這裡的霧是正常的，到了艾姆雷村會散掉，不過別高興太早，那裡會黑到你只能數前面燈籠照到十個人才是我們信任的人，別不小心熄掉它，會讓其他人看不到我們。」
霧氣徒然散去。
除了為難還是為難。
「你就大方的討厭我。反正我已是個活過千年的調皮女孩，不差你一點情緒。所以站這吧。」埃芙亞開口。
我只好照辦。看她獨自抱著幾乎佔去她整個身體的木箱，討厭之外仍然試圖幫助。「要幫妳──」
「不用。」神色語氣堅定不已。
使沉默如一堵牆肅立。
我還沒想到如何打破，埃芙亞先自行開口：「所以奧荷斯有說過什麼嗎？」聲音平淡。
「沒有，只在勸我別去艾姆雷村時提到妳。」
她點點頭。「拿我的經歷做他們心裡的戒備森嚴……年輕就有這權利。」
我大惑不解。「什麼意思？」
看書的人們見到我們走過他們身邊，不是眼神充滿絕望、就是開始低頭禱告。有人喃喃念著「但願平安」之類，面色凝重如同我們即將踏入戰場而不只是另一座村子。直到我們走出圖書館，這樣的視線仍然如影隨形。
「我曾經被抓住過，大約一百年前。」埃芙亞說道。
那些話跟剛才的平淡聲音毫無二致，卻令我始料未及。「妳說……被抓住？為什麼？」
「好玩，那些人是這麼宣稱的。」埃芙亞聳了聳肩。「幾個匪徒把我關在地下室兩天，嘴裡被塞上臭布、不給水喝。只要試著發出聲音，喉嚨就會吸到噁心的臭氣，而且渴得受不了，會想一直咳嗽。順帶一提我們三天不喝水會死掉，我可是從好幾白年前就知道了。第二天在被救出之前，我必須承認我感覺到久未有過的一絲害怕，艾姆雷村是個跟閉眼沒兩樣的地方，聽說他們有道大得像山的明火照亮每個角落，但對我而言只有待會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黑夜。在工作途中被人抓走這件事會驚動到兩村子裡比較受人尊敬的人，畢竟牽扯兩村的關係。艾姆雷村的副村長和村子的村長都出面了。村長原想找我們的副村長出面，不過另一邊的副村長直接找了米亞，救出我的方式也和她人一樣轟轟烈烈。」
我想起奧荷斯說過的。「救妳的人不就是瑪提斯的朋友嗎？」
「和米亞成為朋友正是她偉大的地方，不會害怕米亞拿刀把幾個活生生的人砍成街道上的流血屍體，好比綁架我的那幾個。第三天不知道白天還是晚上，幾乎就在我覺得大概沒人會來救我時，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尖叫，然後又恢復死寂。過沒多久，米亞拿著沾血的小刀打開地下室走到我面前，二話不說幫我把繩子割斷──沒有半滴血滴在我的手上，儘管那把小刀看來已殺掉不知多少人──拿掉嘴裡的臭布，然後抱著我走出地下室。街道上都是屍體、鮮血染滿整條街道，毫不意外是米亞邊問路邊殺來的。作為村子的一份子，我理當不喜歡這樣；但對剛獲救的人來說，否定這樣的手段卻感恩自己還能走路或呼吸無異於背信忘義。
「不過當消息傳回村子，很多年輕村人卻更不諒解，認為殺人即是邪惡、米亞的手段粗暴，他們大多可沒有踏入艾姆雷村過。對你說我的故事的人不是瑪提斯，為的就是不讓你對艾姆雷村有成見，只聽說便信那些。她雖年經卻很特別，欣慰我安全回到村子、對米亞感激、同時對被米亞殺死的人表現哀悼。」埃芙亞望向前方和泰瑞談笑風生的瑪提斯嘟噥，彷彿她是世上罕見珍寶。「所以哪，可不是只有你喜歡她。」她突然恢復調皮語氣。
然而我已忘了自己原來是對她不悅的，即使她說了我也不再介意。「如果妳發生那樣的事，為何還要在易物職工作？」
「米亞仍在艾姆雷村，這是一個原因；艾姆雷村的副村長親自到村子裡照料當時躺在床上的我，餵我喝水直到健康──用他們的說法是『忍著莫大屈辱』，身為村子的一份子沒有辦法繼續討厭那裡，這是第二個原因。」
路上的視線終於斷在通往鏡湖的石階之後，我們離開莫勒村進入森林。一行人沿著小徑前進，十二個人的腳步聲顯得些許吵雜，不過還不到蓋過自然的聲音：鳥鳴、風聲或是枝葉擺動的聲音。走到木橋時，隊伍轉了個彎，沿著溪流而上。溪水沖刷石頭，濺起銀白色的水花和源源不絕的水聲，如同它曾經歷過的也即將經歷的。即將踏入艾姆雷村的我的經歷又會是什麼？那時我渾然不知。
「第三個原因，是過去。」埃芙亞開口。不等我問她便逕自回答：「有千年資歷、又像我們常接觸艾姆雷村的村人都會說過去的艾姆雷村不是這樣。並不是說那裡的人像我們一樣，至少在那時，實力堅強、品行高尚的人會替別人出頭，卻不會在村人面前大開殺戒，通常被作為敬畏的對象；實力低下的人也能謹慎言行、不招惹別人也不被別人挑釁，是村人常來往的對象。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艾姆雷村變成一個令人討厭的地方，路上只有大搖大擺拿著生鏽的刀和蟲蛀木棒的蠢蛋，他們成群結黨，從蠢蛋變成一群蠢蛋。」她說「蠢蛋」這字眼時特別氣呼呼。「如果你有過對一個地方曾存在美好事物的回憶，當那地方變得糟透了的時候，你一定也會盼望有朝一日它能重回往昔模樣」
我們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最前方泰瑞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濃霧在林中現形，伸出它的大手將我們全然包圍。其他 人紛紛拿出燈籠、蠟燭和火柴，開始令它們發揮功能。我也跟著照做，不一會兒，一顆微小但穩定的天藍色燈籠在我手中搖搖晃晃，我將燈籠上的繩子綁在棍子上高舉。
「你還是放在身體側邊，這樣要自保才不會熄掉。」埃芙亞提議。
「這樣就看不到它了。」我將燈籠放在腰側，只有眼角餘光勉強看到。
「前面的夠亮，只要你跟緊些就看得到。」她回答。
又過了一會，溪水也離開我們行列。淺藍色燈籠在濃霧中幽幽照耀，叫我不知該害怕，還是繼續往前走。前面的人更模糊了，光線也更加微弱。
「快到了嗎？」我問道。
「快了。這裡的霧是正常的，到了艾姆雷村會散掉，不過別高興太早，那裡會黑到你只能數前面燈籠照到十個人才是我們信任的人，別不小心熄掉它，會讓其他人看不到我們。」
霧氣徒然散去。
